第2章
星期四晚上七點,記取了前車之鑒的尤曼縈特地打扮過,亮綠色的小可愛搭上黑色連身連帽長外套,七分反折牛仔褲,一截白皙的腿肚下依然是高達十公分的白色蝴蝶結圓頭鞋,再加上精心費時化上的妝,哼哼哼,今天的她可已經不是那天的吳下阿蒙了。
她抬起纖白的指輕輕按下許家的門鈴,已知來人是誰的許商騫訕訕的前來開門,一看到她,嚇得眼睛忽然瞪大,「你誰啊?!」
尤曼縈畫了眼線后顯得殺氣十足的眼不快的瞪向他,「沒禮貌。你哥咧?」她探頭直瞧,也不等許商騫說話便自動自發地走進去。
到底誰才沒禮貌啊?他沒好氣地道:「我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案子,今天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啊?」聽到如此教人黯然的消息,尤曼縈毫不掩飾地垮下肩膀,臉上明亮的神采瞬間消失無蹤。羅密歐啊羅密歐,我和你竟是如此地緣慳一面……「好吧,上課了。」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自己來這裡真正的目的啊?因為她這副連裝也懶得裝的失落模樣實在太明顯,讓許商騫一陣好氣又好笑。
他正想開口吐槽,卻見她脫了鞋,小巧而白皙的雙足踏在深褐色的木質地板上,顏色的反差令他一時有些失神。
「看什麼?」
被她不解的這麼一問,許商騫不禁有些狼狽,於是他嘴角一勾,刻意笑得很不客氣。「我在看……你真矮。」他身高一八五公分,站在脫了高跟鞋的她旁邊,感覺她反而比他更像個小孩子。
不期然被人刺中痛處,尤曼縈倏然瞪著他,「是你太高了!」
嗯哼,看來他抓到了這個女人的痛腳。許商騫挑眉,刻意地道:「你的身高該不會連一百五也沒有吧?我看我家隔壁那個念國中的孩子都長得比你高,也難怪你每次都要穿這麼高的鞋子,嘖嘖嘖,真辛苦啊。」
嘖你個大頭啦!「我想,只要你把頭砍下來讓我踩,我們就差不多高了,你說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也不是好惹的。
許商騫睞她一眼。「我不過是說出事實。」
「我也不過是在討債。」
於是兩人互瞪一眼,眼裡都有默契地燃燒著看對方不爽的熊熊烈焰。
一進到房間,尤曼縈更是一屁股坐到他的床上,不客氣地朝他伸手,「習題咧?小鬼。」星期一沒上到什麼課,不過走前她安排了一些作業給他,他若沒做……哼哼,那就「哉死」了!
「在這裡——大、姊!」他叫得好故意。
尤曼縈瞪他一眼,決定這次大人有大量地不與小人計較。她拿出準備好的另一本教材給他,「你先寫寫看第一部分,有不懂的再問我。」畢竟在正式的教學前,她得先知道他的學力有多少。
說罷,她便開始批改她上回所出的作業。
她知道許商騫是高中一畢業便直接入伍,現在退伍了準備重考大學,所以原本認為荒廢了兩年學業的他就算沒有滿江紅也該是赤字連篇,沒料到結果比她一開始所預料的要好太多了,當然錯還是有錯,但基本上都在可容許的範圍內。
尤曼縈難掩訝異的說:「你其實不混嘛!」以這個程度而言,除非是本身天資聰穎,要不就是平常有在念書。「嗯、嗯,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這是什麼話啊?「所以我已經說了我不需要家教。」
「小子,才誇了個兩句你就興匆匆地開起染坊來啦?動作很快嘛。」她哼哼一笑,很不以為然的說:「我的意思只是你並非我想象中的朽木,朽木知道吧?就是腐爛的木頭,我可沒說你這就是美玉啊!」
許商騫臉上冒出黑線,只見她翻開他錯的那一題,氣勢十足地站起來指責。
「連這種題目都會錯的人,說不需要家教,還早個一百年呢!」
她一連串的話中有損有貶還加上動作,真可謂精采至極。許商騫無話可說,或者說是不想說話。若不能縫了她的嘴,他不介意縫上自己的耳朵,真的。
這時候,玄關處傳來有人開門的聲響,房內的兩人皆一愣。
「你不是說你哥今天不回來?」
許商騫聳聳肩。那不在他關心的範疇。
不一會兒,有人走來敲了門。
之後許商央朝前來開門的尤曼縈露出一笑,「老師你來了啊。」
嗚喔喔,你今天還是一樣地閃耀逼人啊,我的羅密歐——
「你你你你你……你好!」因為一時緊張太過,她不禁結巴。
一旁的許商騫見狀,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他手插口袋,態度很不友善,「你不是說今天不回來?」
「事情比預料的早結束,所以我回來看看。」許商央仍然面帶微笑。
尤曼縈沐浴在他閃亮的笑容下,差一點就要失了魂。
許商騫皺眉瞥了她一眼。這個女人的態度是否差太多了?面對他時張牙舞爪,活像頭母獅,面對他老哥時卻溫馴可人,像只小貓,前後差異實在太大,教他莫名感覺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這是他自小以來的自卑感作祟,可是他不願承認。
「我要念書,別來煩我。」然後完全不顧正陶醉其中的某個人,直截了當狠狠的關上房門,也可說是很不給面子地賞了他老哥一個閉門羹。
一時反應不及的尤曼縈見狀,氣憤地道:「你幹嘛啦!」
回到書桌前,許商騫睨她一眼,口氣很不屑,「你是來教我念書,還是來看我老哥放電的?」
「嗯?我當然是……」等一下,這話有蹊蹺喔。尤曼縈瞪眼瞅著他不掩彆扭的表情。該不會……「許小弟,你這不會是……在吃醋吧?」
「啊?」許商騫剛喝進口中的水差點噴出來。吃醋?他吃誰的醋?「你確定你現在說的是人話?」不是銀河系外某個星球的外星語?
「廢話。」尤曼縈瞥他一眼,繼而媚態十足地刻意撩了撩頭髮。「也的確啦,你的家教老師是這麼的美麗動人,無奈她的一顆心偏偏系在你永遠也比不上的優秀大哥身上……唉,正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憐啊!」
許商騫無言,臉上滿是黑線。「……你有病。」這是肯定句。
「哎喲,開一下玩笑不行喔?」
你確定這是開玩笑?這句話許商騫沒說出口,他瞥了眼擺在眼前的習題,再瞧了會兒她精心妝點下十足亮麗的五官,思量了會兒,有些不解地開口:「你到底是怎麼喜歡上我哥的?」
「啊?」尤曼縈聞言愣住。
「看你和我哥也不算熟識,怎麼一副迷戀他的樣子?」他這次索性問得更具體,「你知道我哥是做什麼的嗎?」
尤曼縈搖頭,「不知道。」或者說,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啊?」這下他的嘴訝異地張大。「你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爸媽已過世,我哥名下有地有房有車又有存款?」見她當真一臉茫然,他也愣住了,「你真的都不知道?」
「拜託,我知道那些要幹嘛?」尤曼縈一臉嫌惡地揮揮手,對他所說的那些一點興趣也沒。「你哥有錢,難道我就很窮嗎?對啦,我現在經濟狀況確實有點困難,不過我好歹是「友信不動產」的千金好不好?」但是個落難千金,因為她正離家出走中。
許商騫雖然不熟悉什麼房地產,不過大名鼎鼎、廣告拚命打的友信房屋總是聽過的,所以他更難掩詫異,好好一間房地產公司的千金,幹嘛跑來當什麼家庭教師啊?
「你……該不會是打算和我哥聯姻吧?」
為了得到傳說中的某塊地,所以不動產公司的老闆特地派面目姣好的女兒來接近土地的主人,打算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之類的……
許商騫不由得編織出通俗小說中時常出現的情節,尤曼縈聽了后真是哭笑不得。
搞半天,這個許小弟的想象力也不輸她嘛!
她一笑,索性把自己那一天在補習班和許商央兩人間彷佛天造地設、自然得體、萬佛朝宗的邂逅娓娓道出。
「你都沒有看到當時的畫面,你哥哥簡直像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王子,只差沒有拿寶劍,騎白馬……」
她雙手相纏,眼冒愛心,一人分飾兩角,兀自玩得好樂,「小姐,你不要緊吧?喔,我沒事,謝謝你。不會,這是我應該做的……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啊!」光想就教人熱血沸騰!
見她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世界和妄想中,沒有回神的跡象,許商騫嘴角抽搐,開口道:「我現在很確定……」
「啥?」
「你真的有病。」
的確,尤曼縈有病。
有戀愛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去了親人,所以沒有安全感等等緣故,不知怎地,她就是很渴望那種有人陪伴、有人疼的感覺。可是,她真正想要的卻並非那一種細水長流的愛情,而是「愛著卡慘死」、「死了都要愛」那種的,就因為太愛她了,所以忍不住把她禁錮起來,甚至連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想霸佔……
喔喔,光想就教人好害羞……不,是熱血沸騰啊!
當然,她身邊沒一個人贊同她這般扭曲的愛情觀,幸好現實世界中這樣的害法……不,這樣的愛法少之又少,要不然,「我真怕哪一天在水果日報的頭條上看到你的消息。」像什麼友信房屋的千金死於駭人的情殺之類的。
儘管朋友們總是這樣耳提面命的勸了又勸,可是對於目空一切的尤曼縈而言統統只是馬耳東風。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愛情萬萬歲啦!
而為了追求心目中的真愛,尤曼縈這天穿著一件土耳其藍的寬袖上衣,裡頭配上熒光黃的挖背背心,五分牛仔褲下的一截小腿在許商騫的床畔晃來晃去,帶動她脖子上一串串珠沙沙作響。
「原來你不笨嘛。」她以發現新大陸的語氣道。
這是她正式擔任許商騫家教的第五次上課,而今天她給他來了次簡單的小考——當然,是她所定義的簡單,不料考出來的成績意外的比補習班多數的學生還要好。
「你真的不考慮考別的科系?」當初主任給她的資料上是寫著他打算報考體專,不過說真的,以他的學力而言,著實有些糟蹋了。
對此,許商騫的反應只是淡淡的,「我想念體專。」
「是嗎?那就好。」尤曼縈點點頭,也沒有特別的反應。「既然你這麼篤定要念體專,就給我有考上最好學府的準備。這一題錯了。」說著,她蹬了下他的椅子。
這會兒反倒是許商騫有些愣住。「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你知不知道大考的時候錯一題會要了多少人的命?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聽過沒?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你喔……」
「閉嘴。」這兩個字一衝口而出,許商騫趕緊抱頭。「我不是那個意思……請你閉嘴。」
這個沒禮貌的小鬼。尤曼縈瞪著他,「那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哥希望我念法律。」好繼承他老大的衣缽。
「嗯,這個我知道。」羅密歐曾和她談過。「所以咧?」
「所以……你不勸我放棄?」許商騫皺眉,是真的不解。她不是喜歡他老哥,那應該會按照他老哥的意思勸他改念法律才對吧?
結果,尤曼縈聽了后比他還不解,「我幹嘛勸你放棄?這是你的未來不是嗎?你也不是抱著隨便的心態想報考體專的吧?」儘管運動和她實在是素昧平生,不過見他房裡貼滿的各式運動海報加上收藏完善的相關雜誌,她眼睛再瞎也看得出他對運動是真的很有興趣。
沒料到她的回答竟是這樣,許商騫有些發愣,「你不怕我哥不高興?」
「那我也沒辦法啊,不過,我本來就沒答應過你哥要勸你念法律。」當時她只說要尊重許小弟的意思,而羅密歐也同意了。
許商騫望著她,對她四兩撥千斤的說法感到疑惑,「你真的喜歡我哥?」
厚,煩耶!「喜歡、喜歡、超喜歡啦!」這小子怎麼老喜歡質疑她的感情啊?「但我再喜歡也不可能為了他賣掉別人的未來吧?」她受不了地道。這死腦筋的小子到底是怎麼看她的啊?「而且你哥本來就沒有逼你的意思,他很在乎你的好不好!」
「……我知道。」許商騫別開頭,口吻卻很淡漠。
咦?聽見他這毫不掩飾的僵硬語氣,尤曼縈頭上的隱形天線忽然冒出,很明確地接收到某些不對勁之處。
該不會……「小騫騫,你不會是在鬧彆扭吧?」
「鬧什麼彆扭?」
儘管嘴上應得隨意,可是許商騫的臉卻在這一刻不自然的擰起,而向來膽大心細的尤曼縈自是不會放過他這細微的變化。
「你,對你哥、我的羅密歐。一般電視劇不都這麼演的嗎?明明做哥哥的對弟弟好得不得了,弟弟卻一直故意反抗哥哥……說白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東西作祟嘛!」
「鬼嗎?」許商騫不自然的勾起唇,轉移話題的意味很明顯。「我這一題不太會。」
「拿來。」尤曼縈接過題本瞄了一眼,「拜託,這個題型我上次不是才講過?你要知道對女人而言水分是很珍貴的,包含口水也是。」她啰唆地道,拿起筆來信手寫下公式,「這種題型就要用這個公式來解,記住了沒?」
他知道,不過他寧可聽她浪費口水罵人,也不願她把方才那個話題接續下去。
只可惜事與願違。
「你對你哥感到自卑對吧?」
像是有把利劍狠狠自許商騫沒有任何抵禦的胸口穿過,教他差點自椅子上跌落下來。這一刻,他再也不掩惱怒地道:「你非要這樣把話說白了不可?」
嗯哼,猜中了。尤曼縈瞅著許商騫一臉懊惱,彷佛一隻負傷的小獸被人狠狠踩中傷口的狼狽模樣,心中不禁有種他們似乎是同類的感覺。
因而在眼前這般險惡的氣氛下,她難以克制的大笑出聲,「哈哈哈……我的天啊,我的天……」
這個女人!許商騫差些咬斷了牙,「你不要逼我犯下揍女人的大忌!」
「哎喲,拜託,我只是在笑……」
「笑什麼?」他額上青筋跳動。
「在笑……你和我一樣。」
一、一樣?誰?他跟她?「我嚴重認為你在污辱我。」
什麼意思嘛!尤曼縈憋住笑,白他一眼。「我指的才不是那個咧。」她坐下來,想到方才他被說中心事而暴跳如雷的模樣,唇畔也像是憶及什麼往事般微微勾起。「哎,其實我明白你的感覺喔,那種就算再努力也追不上某個人的感覺。」
加上不被任何人期待,到最後就連自己也放棄了自己,開始憎恨、開始鄙棄,然後……就只能狼狽地逃離。
她憶起自己的那段黑暗歲月。她的父親很有錢,而有錢的男人很少安分,所以父親也不免俗地在外頭花天酒地,情婦一個接一個。而她母親儘管是原配,可是娘家已沒有多餘勢力的她,也止不住丈夫接二連三的外遇,最後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兩個女兒身上,以求地位穩固。
她並不是討厭母親,母親對她也的確是關愛的,畢竟在那個虛偽的環境中,也只有母親是她唯一的倚靠,只不過,天生叛逆的她怎樣也無法像姊姊一樣,那樣完美地響應母親對女兒的期待。
「我小的時候也是。我有個姊姊,長得漂亮不說,什麼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最氣人的是她的個性還好得不得了……有沒有這麼不公平啊!」
「光個性這一點就夠了。」許商騫中肯的吐嘈,「她應該也比你高吧?」
尤曼縈瞪他一眼,「你再提一次身高我就真要了你的頭!」
好好好,許商騫從善如流,決定住口聽她說。
結果她本來陷入低潮的情緒在他不識相的回應之下全都消失了。她其實有些慶幸,因為如果再說下去,她好怕心裡某些沉積已久的東西會不受克制地爆發出來。
「反正啊,說白了就是和你的情形差不多,只不過後來我想開了,畢竟人各有志嘛,我的人生是自己的,就算沒人看好,我也該好好的活下去,一直做這種沒意義的比較,到最後還真會逼死了自己咧!」
她扮了個鬼臉,像個傳道者似地說完這些八股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說真的,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淡然地提及有關家人的事了。
瞥了眼她不若平日明快的神色,許商騫突然問:「那你姊姊現在在幹嘛?」
「喔,她死了。」就這樣,三個字。
若有人能夠在這三個字之後再接話,那肯定有著非常人的神經系統,而許商騫認為自己是正常人,所以他只能無言以對。
「在我高三那年去世的,是自殺。」尤曼縈微笑著,以雲淡風清的口吻道。
平常許商騫總覺得她的笑張狂得近乎可恨,可是此時此刻,他竟有些懷念起她那樣的笑來。至少那樣的笑乾淨純粹,總比眼前這種要笑不笑,或者說是明明難過卻硬要強顏歡笑要好得多。
反倒是當事人尤曼縈不甚在乎地聳了聳肩,「所以你知道了吧?和自己的親人相比是一件多沒有意義的事。」
直到姊姊自殺而死,她才真正明白,她那個優秀溫柔的姊姊所背負的,並不比她少,只是她一直沉浸在不被人認同的孤獨中,自以為是唯一的受害者,對他人所承受的一切視而不見罷了。
發覺有人反應很不對勁,她瞪大了眼,「等一下,許小弟,你該不會要哭了吧?」
「白痴啊!」他粗聲罵道,毫不客氣地把她倏然逼近的臉推開。「我這是睡眠不足!」
「是喔?」尤曼縈哼一聲,她嘴上嘲諷,可是內心卻感受到一絲暖意,那是一種被人放在心上,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我又沒說是你的眼睛紅了。看來你國文不差嘛,還知道什麼叫作欲蓋彌彰。」
這個女人!許商騫瞪住她,單手撫額,內心斥責自己剛剛怎會有一種近乎憐惜這種打死也不該用在她身上的心緒出現。
他很不爽地嘖了一聲。都是因為她那個表情作祟,傷心就傷心,難過就難過,幹嘛擺出一副要傷心不難過的表情來?她不痛苦,他這個看的人倒覺得不好受了,還真不是一般的多管閑事。
「好啦、好啦,快快寫你的習題吧!至於你的諮詢費,我就大人有大量地不和你計較了。」她揮舞著手上簿子,又變回平日那副生龍活虎的樣子。「今天沒寫完,我就真要了你的頭!」
最好你要得起!許商騫翻了個白眼,嘴上應好,兩人間前一刻哀傷的氛圍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仍是平日那種劍拔弩張、相看不順眼的火花。
儘管很不願意承認,但在不知不覺間,許商騫依舊感覺到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某種氣氛已慢慢開始改變了。
至於是如何改變,又是哪兒有所改變,嗯,相信他不會有興趣知道的,所以還是掠過吧。
星期三。
這一天許商騫沒課,基本上沒課的日子他都在市中心的某間便利商店打工。
他十八歲高中一畢業便直接入伍,其中當然有些複雜的因素,至於是什麼樣的緣故,他早已不再回想。
「那我下班了。」向店長和同事打過招呼后,他走出店門。
時序開始入秋,他抬頭望著顯得有些蕭瑟的天空,拉了拉衣領。
今天晚上沒課,不必急著回家,他想,乾脆到附近的書店看一會兒書好了,偶爾也該沉澱一下心靈。
他抱持著這番打算來到一間著名的連鎖書店。這兒氛圍宜人,充滿了濃濃的書香氣息,可是,他卻碰見了讓他一點也無法沉澱下來的對象。
「小騫騫?!」
你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用這種稱呼叫我不可嗎?而且還是用那種詭異的娃娃音……許商騫閉了閉眼,來不及逃跑的他額上青筋賁起,開始渴望眼前出現的一切全是幻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還是挑他難得來一趟的時候……老天爺,這是您的考驗嗎?
「我來買書啊。」尤曼縈答得理所當然。「最近不是在打折?」
嗯,是啊,所以他挑錯時機了。
今天的尤曼縈上身是一件寬大的兩件式長版上衣,下身是窄管褲,頭上一頂褐色報童帽,搭上形狀誇大的粗框墨鏡。許商騫上下瞄過她一眼,嗯,看來她平素的打扮就是這樣,來他家的時候並沒有刻意誇大。
「我先走了。」看來今天不是他的日子。許商騫決定落跑,儘管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他不再像當初那樣討厭她,可是他今天是來沉澱心靈的,遇上她,至少他可以篤定絕對不會和安寧有關。
「等等。」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許商騫抬眉,瞥了眼被她抓在懷裡的手和她一副笑盈盈的模樣,他明白自己此刻的臉上肯定很不耐的寫滿了「有何貴幹」四個字。
面對他毫不掩飾的不耐煩,尤曼縈笑意不減,抹著粉紅色唇蜜的嘴唇只輕輕吐出三個字,「陪我吧。」
「啊?」這下許商騫反應更大。陪她?「你要幹嘛?」
「喔,我想去玩。」
去……去玩?去哪裡玩?「PUB嗎?」她身上的打扮還滿適合的。
「才不是。」尤曼縈白他一眼,像責怪他沒有創意。「反正你乖乖陪我就對了。」
許商騫為她旁若無人的說法頭痛,他閉眼,摸著耳垂,「我有約。」
「推掉。」
「憑什麼?」世界不是以你為中心而轉的!
只不過在尤曼縈的世界觀中,似乎世界就是以她為中心而轉的。「憑你還欠我一個要求,記得吧?」
許商騫沒有說話。
見狀,她微微揚唇,笑得很賊。「喔,還有,我知道你今天沒有約。」
「……何以見得?」
「很簡單啊,你說謊的時候有不自覺摸耳垂的小習慣。」尤曼縈眨了眨眼,瞅著他不掩詫異的表情愉快的回答。「羅密歐告訴我的。」
那個出賣弟弟的死大哥!
儘管不是非常甘願,可是若用這個來抵銷她那個該死的要求倒也划算,而且說老實話,他並非真的不願陪她,純粹是因為看她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很不爽而已。
所以思量了一會兒,許商騫還是同意了。「好,你想去哪玩?」
結果,尤曼縈想去的地方竟是位於東區的某間遊樂場。
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帶著那身誇張的打扮跑來遊樂場……打電動?許商騫承認自己的確有偏見。
彷佛第一次同大人出門的小女孩似的,換了代幣的尤曼縈興緻勃勃,看到每一台機器都想玩,最後,她挑中了一台特大號的太鼓達人,「我要玩那個!」
「隨你。」許商騫手插口袋,站在她後面看她投幣。
畫面上那活像只海狗的謎樣生物興奮的跳起——和玩它的人一樣。
不過,她的節奏感似乎低劣到不行,遊戲不到一半便失去了節拍,敲鼓的動作凌亂,到最後根本是亂打一氣。
「啊——可惡!」
「真爛。」這是許商騫唯一的感想。
尤曼縈氣呼呼的扔下棒子,不願看那慘不忍睹的積分。「是哪個人說這遊戲可以消除壓力的啊?那個笨鼓根本就在嘲笑我!」
瞧了眼畫面上噓聲不斷的怪鼓,許商騫又好氣又好笑。「那是你技術太差了好不好?」
不過難得見到她大小姐露出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他莫名的有種想在她頭上拍個兩下的念頭……等等,他想安慰她?不會吧?
在他還來不及為自己突兀的想法找到一個理由前,她便又恢復了精神。
「走,我們去玩另一台!」
許商騫當然只有作陪。
後來,尤曼縈硬拉著他一連玩了好幾個遊戲,不過很顯然她大小姐在遊戲方面的造詣趨近於零……或是負值,不管賽車、格鬥還是跳舞機,無一倖免。最後,她百折不撓地挑中一台模擬沖許浪的遊戲機。
「好,這次我來挑戰這個!」
許商騫淡淡的瞥了眼她腳下一樣十多公分高的鞋,「你確定?」他可不想等一下帶她去急診室報到。
「我、確、定。」尤曼縈瞪他一眼,「許小弟,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眼前這個女人很自不量力,是個不折不扣的遊戲白痴對不對?」
許商騫露出訝異的模樣,刻意地道:「喔,原來你也知道啊。」他勾起唇,沒放過這個嘲笑她的大好機會。「不錯、不錯,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
「你……好,那你來玩!我看你有多厲害!」
許商騫挑眉,瞥了下那一部機器。「你是認真的?」
「認真的啊,看你一副很在行的樣子嘛……怎樣,不敢了?」她雙手抱胸,哼聲一笑。「不敢我也是明白的啦,反正男人嘛,不過就只有一張嘴啊。」
最好是!「我若破關有什麼好處?」
尤曼縈想了下,最後豪邁的拍了拍胸脯,「好,全破了換我答應你一個要求!」
於是許商騫笑了,「一言為定。」
他投下代幣,遊戲開始。尤曼縈站到一旁觀望。
這台遊戲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考驗的是個人的平衡能力,她預計許小弟了不起破個一、兩關,要全破壓根兒是不可能的,想不到他駕輕就熟地踏上衝浪板,眼神銳利地盯著畫面上虛擬的海浪,一關接一關地乘風破浪,身姿優雅,從容不迫,她望著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這小子……根本就是職業級的!
四周人潮開始慢慢聚集,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注視著他連連破關的英姿。
遊戲結束,他走下機器,向尤曼縈十足挑釁地笑了笑,「怎樣啊?」
她依舊愣然,「你……」
摸了摸下巴,他難掩得意,「是要牽著狗繩帶你去散步咧,還是要罰你一整天只許喵喵叫呢?」風水輪流轉,正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啊!
可是尤曼縈仍呆著,仍處於方才他接二連三破關的震撼中。
兀自得意的許商騫察覺不對,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哈啰?還在嗎?」
她終於開口:「你……」
「我怎樣?」
「你好厲害!」
啊?啥?
「你好厲害!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玩這個可以破三關以上耶,真是太厲害了!」她雙手握拳,目光閃閃地瞅著他,彷佛看見偶像。「你真的、真的好厲害!」
「呃……」所以咧?現在是什麼情況?許商騫看見她臉上那興奮的神情,燦亮的眼裡滿是佩服。然後咧?他現在應該怎麼辦?「你……」
「怎麼了?」
許商騫吐口氣,有些啼笑皆非,「原來你也會稱讚人啊。」而且和罵人的時候一樣都是連珠炮攻擊,他可真是見識到了。
果不其然,他這句話又惹得尤曼縈哇哇叫,「什麼意思?我當然會稱讚人啊!過去是因為你根本沒有什麼可以讓我讚許的好不好?被我罵的人也都是因為本來就欠罵……」
「好好好,謝謝你。」
「啊?」尤曼縈停住。
見她一臉獃滯,許商騫忍俊不住地笑了。他摸了摸鼻子——這是他掩飾害羞時的小習慣,尤曼縈知道。
「我說,謝謝你的讚美。」
尤曼縈愣了會兒,然後叉腰學他方才口吻,「喔,原來你也會向人道謝啊。」
「廢話。」許商騫低頭睨視著她,而尤曼縈也依樣畫葫蘆地抬頭望著他。兩人互視好一會兒,最後不知道是哪個人先噗哧一聲笑出來,另一個人也笑了。
儘管不是太明白究竟為何而笑,可是有個感覺他們很確定,那就是此刻的他們是真的很開心。
兩個人笑聲漸歇,許商騫仍不忘道:「別忘了,現在換你欠我一個要求。」
尤曼縈瞪著他,「你真的很幼稚耶。」
「相信我,我絕對不想被你這麼說。」
「對了,你到底為什麼那麼會玩那台機器啊?你常玩?」
「不,我今天第一次玩。」他攤了攤手,「因為真的浪比那個要難沖多了。」
「啊?」
「我在學校的時候是游泳校隊。」許商騫瞥她一眼,笑了,「而平常的嗜好是衝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