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深夜裡,一個女人單獨行走,是件很危險的事,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女子,她挽起的一頭黑髮在月光下泛著藍色的光芒,雖已至冬季,但她的身上仍是千篇一律的白色薄襯衫,連件外套都沒有,也將她襯衫下包裹的曼妙軀體隱隱約的地暴露在寒風下,但她絲毫不知自己的姿色在月色的浸透下,有多麼像一個翩然降下人間的仙子,既令人無法挽拒,卻又如天使般讓人只能呆望而不敢越矩。
在月光下,她給人的感覺幾乎是透明的,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晚晶,只有在夜晚出現的月光,似乎在她身撒下了魔法、映著她白皙無暇的肌膚而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也充分展現出她眉間的那抹清靈之美,使得所有與她擦身而過的路人只有愣在一旁,等著她翩然地遠去,才懷疑自己是否見到了幻影。
每天晚上,她都是以步行來取代交通的費用,拜可愛的老闆所賜,她那素有武則天之稱的工作狂老闆,總會要求她留下加班,然後等到夜深人靜之後,老闆會體貼地交給她一筆不小的交通費,要她坐計程車回家。
陶晚晶緩緩地咧開柔美的笑容,對於加班,她再高興不過了,全世界大概沒有像她這麼喜歡加班的人吧?反正她回了家,也只能無聊地瞪著黑漆漆的牆壁發獃,什麼事都不能做,倒不如留在公司賺加班費、吃公司的免費便當,過了子夜還能拿到一筆額外的交通津貼,而她可以全部省下來,存進她日益增加的儲蓄簿里。
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她進入一棟老舊的公寓,爬上五樓的樓梯,然後她的面前正是她目前棲身的地方,一間破舊到早該拆除的頂樓違章建築。
她在月光下掏出鑰匙開門,循照開門的慣例,用力將她的肩往木門一撞,日漸腐朽的木門在她的撞擊下才勉強脫離卡住的門檻,而只有幾片三夾板充當牆壁的木板,搖搖欲墜地晃了幾下。
陶晚晶走進黑暗中,她的房子里沒有電,只有從旁邊水塔接過來的自來水,而沒有電似乎影響不到她的生活,她早已習慣這種生活,沒有電、沒有龐大的傢具、沒有一樣應屬於她這年紀女孩該有的多餘物品。
房裡僅有一張睡到一半翻個身可能就會塌掉的床,和老舊的桌椅,而她可沒膽去坐那張椅子,說不定她會把椅子能坐碎了,她所有的傢具都是從垃圾場撿來的,只有老天爺才能知道這些傢具還能撐多久。
穿著她僅有的一雙底部被磨平的高跟鞋,走了一個半鐘頭的路,她的腳在鞋裡拚命地向她抗議。
陶晚晶小心翼翼地脫下鞋,將它整齊地擺在一邊,這雙鞋她已經穿了快兩年,但她還打算再穿上個兩年,雖然當初這雙鞋只有幾百塊,可她在付錢的時候,心還是一直在滴血。
一天繁重的工作量讓她呼了口氣,輕輕地坐上她搖搖欲墜的床板,窗外的月色今她有點心神不寧,想起她今天做的一件錯事,她無法像平常那樣,在盥洗后疲累地倒頭就睡。
陶晚晶將視線凝在天花板上,然後緩緩地移向擺在一旁的公事包,她瞅著那個平淡無奇的公事包許久,然後才嘆口氣,起身到浴室找了條毛巾,沾水把她臉上的妝拭掉,順便擦拭她的身體。
用最節省的方式清洗她上班用的衣服后,她晾完衣服又回到床邊,公事包仍平靜地躺在床上,陶晚晶發覺她的眼睛幾乎離不開那個公事包,到最後她又緩緩地嘆息,搖頭將公事包里那件她一直掛心的東西拿起,直直地瞅著它。
那是一張非常公式化的明信片,在月光下,可看得出是某間公司專屬的明信片,但公司的名稱已經用立可白塗過,改成娟秀的手寫體,上面有她的名字和住址,而名信片將寄到的地方,則是一間最近在電視上打廣告促銷的食用米公司。
「這樣做好嗎?」瞪著那張明信片,陶晚晶倒有點猶豫地喃喃自問。當中午她在公司看到這間公司促銷的廣告時,她簡直被裡頭的廣告詞所吸引,於是她一時不能自己地偷拿了一張公司的明信片,天曉得她這輩子根本沒做過賊,公司的明信片被她挪用為私人的用途,而她又捨不得多花那一張明信片的錢。
但那個誘餌實在太吸引人了,倘若中獎,她可以得到一張維生的長期飯票,那正是她所需要的,她若拿到那張飯票,不知該有多好。
想到這裡,陶晚晶的眼裡不覺地流露出笑意,一整天因偷明信片而縈繞她不去的罪惡感,也減低了不少。
公司應該查不到少了一張明信片,況且,她見過有很多同事,常常把公司里的消耗品帶回家,而她過去都沒有做過,只不過是一張明信片嘛!而且她也不一定會中獎,不是嗎?
陶晚晶下定決心,撇除掉她初次作賊的心虛,如果一張明信片能給她個機會,省下一大筆錢,她為什麼要為一張明信片而自責不已?既然她做了,就不能反悔地把明信片再塗一次還給公司,何況一張被立可白塗得亂七八糟的明信片也不能拿來用。
陶晚晶勉強地說服自己,對,明天她一定要把這張明信片寄出去,就算她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那又有什麼不可以?
※※※
「就是這個地方嗎?」凌睿唐懷疑地瞅著眼前的荒屋,不信地又走回樓梯,借著樓梯間的一點光線核對明信片上的地址。
這是層四樓建築的公寓,雖然他明白在台北市頂樓加蓋的違章建築很多,但是,那棟屋子破成那個樣子,他還真懷疑那棟危險的木屋會有人敢住,說不定連市政府補助的特級貧民,都不屑住這種地方。
他搖了搖頭,地址沒錯,問題是怎麼可能?據他所得來的書面資料,陶晚晶是個月收入高達十幾萬的機要秘書,她銀行里的存款更在數百萬元之多,這麼一個高收入的粉領貴族,怎麼可能住在這種隨時會塌掉的房子?
凌睿唐走出公寓,就近找了個公用電話,順手撥了一個號碼,過沒多久,彼端便傳來不悅的女人聲音,「凌艾蓓。」
凌睿唐咧開嘴笑了笑,「老大,我就知道你這個工作狂這麼晚了還捨不得離開公司,乾脆在你辦公室里加裝一個套房如何?你連家都可以不用回了。」
凌艾蓓哼哼冷笑兩聲,「老二,你這麼早就出來掃街,該不會是掃街掃到迷路,打電話向我求救吧?」現在半夜兩點多,他居然還在外頭打電話找她,可是話說回來,老二從來沒打過她在公司的私人專線,這小子這麼晚了到底在幹什麼?
「老大,你把我當成慕容了嗎?」凌睿唐有趣地彎著嘴角,將他肩上簡單的行李放在地上,「我在搬家,可是我不知道我家在哪裡。」
凌艾倩在電話另一端頓了一下,迅速想到前幾天老二和老爸的那場爭吵,她無聲地咧開嘴,「老二,你真的要去當『禮物』?」
「廢話,否則我三更半夜在這個破舊的地方轉來轉去幹麼?」凌睿唐呼了口氣,「你的機要秘書八成有點胡塗,竟然把她家的地址寫成快要倒掉的空屋,幫我查查看她的地址,要不然我真的找不出來。」
凌艾蓓靜默了下,「為什麼要找上晚晶?她有問題嗎?」全家只有她才明白老二真正的身分,他不是個會做無聊事情的人,只有一些必須連家人也隱瞞的東西,他才會守口如瓶,然而這次盯上她的機要秘書,恐怕背後的因素也不單純,「還是晚晶牽扯上了什麼麻煩?」
凌睿唐抿了抿嘴,「老大,別想太多,想太多人容易老。」連他接近陶晚晶的秘密都被大姊看穿了,看來大姊實在精明得有點過頭,「她很可能會有點麻煩,只不過那個麻煩是我。」
「這個笑話不好笑。」凌艾蓓乾笑兩聲,「你的出現的確會令她有點麻煩,但是晚晶那個人很單純,我不希望到最後,她的麻煩全都是你惹出來的。」
「怎麼會咧?」凌睿唐厚臉皮地閑扯,「我的出現只會幫她解決麻煩,別瞎扯了,她的地址到底給不給?」
凌艾蓓緩緩地嘆了口氣,把老二想要的地址給他。
凌睿唐頓了頓,咧嘴搖頭,「老大,看來她迷糊過頭了,她連在你公司上建檔的資料都是錯的,那棟屋子不可能有人住。」
「不可能有人住?」凌艾蓓狐疑地說,這話聽起來倒稀奇了,「怎麼說?」
「那間屋子和老大的鬼屋有得比,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糟的房子,如果它還算是一棟房子的話,那根本就是一棟廢墟。」凌睿唐想起那棟可怕的違章建築,突然懷疑起另一種可能,「老大,陶晚晶平常在你公司的金錢使用情況如何?」
凌艾蓓想了想,「公司裡頭沒有什麼可以用錢的情況,但是我大概曉得晚晶她那個人很節儉,沒看過她花錢的樣子。」
「果然如此。」凌睿唐證實了他心中的揣測,他瞄了瞄公寓上頭違章建築的位置,不禁搖了搖頭,「老大,她可能節儉過頭了。」
依舊哼著歌,陶晚晶彎進小巷子,一如往常地爬上五層的樓梯,然後回家、睡覺,這就是她的生活,平淡乏味,而她連改變都不想改變。
看到垂到一邊的屋檐,她考慮著等假日的時候自己爬上去補一補,房子里都快透風了,但是她想到那些補屋子的建材還要錢,算了,明天去垃圾場找幾塊木板回來,她總得維持住這間房子的穩固性,否則哪天她一早醒來,卻發覺自己的天花板破了個大洞,那可得花一大筆錢。
她低頭翻出鑰匙,眼角餘光卻不經意地瞄到一個黑影,她警覺地將公事包擋在前頭,轉身面對眼前開始活動的影子,慌慌張張地從她身上掏出所有的零錢,
「你、你……我……」
抖落一地的零錢泄漏了她的驚惶,也在她白皙的粉頰間泛上一抹青意,「這些……這些都給你,我沒有錢了,你……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如果你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凌睿唐頓了下,瞅著面前這個宛若天使的女人,蹲在地上拚命地想把她掉落一地的零錢撿起,他向前踏了一步,又引起這個女人短促地尖叫一聲,整個纖弱的身軀重重地往她背後的木門上摔。
「啊!」完蛋了!為什麼她這次竟然會在自家門口遇上歹徒?陶晚晶瞪著眼前巨大的身影,懷疑自己有沒有能力把他趕走,「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嗚……她的心在滴血,她今天走了一個半小時賺到的交通費全泡湯了。
「小姐我……」
「不要過來!」陶晚晶死命地把銅板全扔到凌睿唐身上,彷彿這樣就可以把他給打發走,「我身上只有這些錢,如果你不滿意我也沒辦法,請你去找其他人吧!我身上真的沒有半毛錢了。」
她把他當成強盜了,他看起來有哪一點像強盜?凌睿唐默默地在心中嘆一口氣,完全沒有想到他龐大的身影在月色的掩蓋下有多嚇人,更甭提半夜兩、三點躲在人家家門口,可能會被人家當成歹徒,「小姐……」
「不要過來!」驚惶之下,陶晚晶隱藏多年的母語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凌睿唐愣了愣,她說的是……「日文?」在她的檔案中,為什麼沒有提到她會說日文?
陶晚晶捂住嘴,死命地將身子縮向門邊,木屋發出嘎嘎的聲響,顯然無法牢固到可以支撐她的地步,她的眼角隱約地泛出淚光,迅速地在她眼角凝結成晶瑩的光彩,但她立即伸手抹去,像是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怯懦。
凌睿唐默默地又嘆口氣,她的脆弱模樣令他不敢上前一步,但他又無法和處於歇斯底里狀態的她好好談話,於是他只好蹲下身子,遙遠地和她眼光平視,企圖讓自己不對她造成那麼大的威脅感,「陶晚晶?」
陶晚晶愣了一下,隨即倒抽了口氣,他……這個陌生人知道她的名字!在月光下,她看不清楚他的面貌,不過由她自己過往的經驗,她確信自己應該沒見過這個人。
「你……」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姓名?
「我沒有惡意,也沒意思搶你的錢。」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安撫,這個女人不僅嚇到了她自己,也把他給嚇著了,從他出生二十幾年到現在,對他尖叫的女人不是沒有,只不過她是第一個因為過度驚嚇而尖叫的女人。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陶晚晶顫巍巍地開口。這下子更糟糕了,他知道她是誰,而她連他是誰都不清楚,他沒意思搶她的錢,那他三更半夜躲在她家門口乾什麼?跟她道晚安嗎?
凌睿唐緩緩地從口袋掏出一張拗得亂七八糟的明信片,擺在兩個人中間,「這是不是你寫的明信片?」
陶晚晶全身綳得緊緊地望著他,然後再三確定他不會在自己拿明信片的時候衝過來,才怯生生地伸出她纖細的手,警覺地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拿到擺在地上的明信片后,她飛快地抽回柔荑,瞄過她手中的明信片。
見到她如此小心翼翼的舉動,凌睿唐的心裡很想發笑,他斜勾起嘴角,含帶著一抹興味,「這是你寫的沒錯吧?恭喜你,你中了我們公司的特獎。」
「特獎?」一時間裡陶晚晶的腦子裡完全空白,顯然在驚喜之餘無法多作其他聯想,她低頭再三瞧過明信片上的字跡,沒錯,正是她半個月前寄出的明信片,他說中了特獎,那是……
「陶小姐,你該不會都沒看電視吧?上次舉辦的抽獎也在電視上播出,難道你不曉得你已經中獎了嗎?」凌睿唐懷疑地問,明信片是不是她寄的倒是其次的問題,但若非這張明信片,他也找不出機會可以接近她,然後查出他要的線索,眼前的這個女人,可能不若她外表看來那般的纖弱。
「我……中獎了?」陶晚晶喃喃地輕問道,見他肯定地頷首,她的眼裡躍上一抹興奮難當的火花,「我真的中獎了?特獎,一張終生的長期飯票?」原來……原來這個陌生的男人根本沒打劫她的意思,是她自己太過緊張,把好心幫她送獎品來的人錯當強盜。
「對,你中獎了。」凌睿唐緩緩地站起身來,「陶小姐,現在你可以不必把我當強盜了吧?」
「當然,你是送獎品來的嘛!」陶晚晶興奮地也跟著站起身,主動伸出手和他相握,「很抱歉我剛剛那個樣子,但是你真的把我嚇壞了……你們公司都這麼晚才送獎品到別人家裡頭的嗎?」三更半夜的,哪有人這樣送禮物的?
凌睿唐轉了轉眼珠子,「我等了很久,沒有本人簽收,我的工作就不算完成。」
這個人真盡責,竟然為了送禮等她等到三更半夜,陶晚晶愧疚地朝他微鞠個躬,「真的很抱歉,我常常加班,連帶害你等那麼久。」她慌忙地掏出鑰匙,朝木門撞了下,木門咿呀一聲地打開,「外面很冷,請進來坐。」
進去?凌睿唐微微地揚了揚眉,這女人難道連一點防心都沒有,也不怕深夜裡請一個陌生男人進門會發生什麼事?
木門在她的撞擊下又搖了幾下,他擔憂地望了望木製的牆壁,很擔心下一刻她就會被這堆爛木板給壓在下頭,」陶小姐,你……住在這裡?」不會吧,她真的敢住這種地方?
「請進來,我屋裡沒有電,走路請小心一點。」她的簡陋小屋頭一次有貴客光臨,陶晚晶手忙腳亂地我她節省著用的蠟燭,好不容易終於在抽屜的角落找到只剩幾公分長的蠟燭,她燃起小屋裡難得一見的光亮,回頭卻發覺那個送貨員仍站在門外,她微偏了偏頭,「怎麼了?」
「我進去以後房子會不會塌下來?」凌睿唐在心中苦笑,房子看起來搖搖欲墜也就罷了,她的房子竟然沒有電!該不會連水都沒有吧?她當真省到連水電費都覺得貴嗎?
微弱的燭光隱約地將屋內的擺設顯現出來,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床和桌椅,一根木竿上掛的很可能是她所有的衣服,若非真的明白她銀行里的積蓄有多少,他會懷疑自己是否看到有史以來最貧窮的女人。
老天爺!老大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秘書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啊?凌睿唐暗暗咋舌,陶晚晶哪是用「節儉」三個字可以形容,她簡直摳到今人無法想像的地步。
聽了凌睿唐的詢問,陶晚晶果真四處探看了下,而後緩緩地綻開嬌美得令人無法忽視的淺笑,「請放心,今天晚上不會塌下來。」可是往後的幾天倒很難說,因為屋檐的一角已經開始有點快倒塌的危險了,而她必須趕在它塌下來之前用幾塊木板把它補回去。
凌睿唐低低地呻吟一聲,開始懷疑和她一起在這間爛屋子生活的可行性,他可不希望某天家人打開報紙的頭版,卻發覺他被一堆爛木頭活活壓死的新聞。他無奈地聳聳肩,低頭將他高大的身軀塞進這個小木屋,連門坎都比他矮。
「你……好高哦。」陶晚晶瞅著他進門,屋裡的空間像是一下子縮小了一倍,平時她都沒留意到自己的房子有多小,但他一進門,她懷疑他不消兩個箭步,就可以從前頭把她的起居室全走過一遍。
而且……老天!他真是個帥哥!粗擴的五官加上帥氣的劍眉,運動員般的體魄把他的性格充分地表露在外,這樣渾身上下充滿男性魅力的男人應該去當模特兒,而不是個送貨員。
陶晚晶發覺自己竟然掉著下巴愣愣地瞅著他,連忙合起唇忐忑地移開視線,看著她的椅子,哦,不,他不能坐那裡,椅子一定會垮掉,那床……也不行,她自己都睡垮幾次了,床也承擔不了他的體重。
她乾澀地從喉頭衝出幾聲笑聲,回頭望著她房裡的貴客,半是赧然地開口,「這位先生,很抱歉……可不可以請你坐在地板上?不過別擔心,我的地板很乾凈,不會弄髒你的衣服。」
凌睿唐也跟著望了望她所有早該丟進焚化爐的傢具,不禁朝天翻了個白眼,他明白她為什麼得叫他坐在地板上,而他也確定這房子里所有能坐的東西都有危險性,他還是聽她的指示坐在地上來得保險點。
於是,他非常緩慢地就地坐下來,以免他的舉動很可能會令她的某一件傢具解體,當然,他還得看看他頂上的天花板,確定他的性命安全沒有顧慮。
「呢,我去準備水……」陶晚晶突然敏感地察覺到他對房子的不滿意,隨手拿起她專用的杯子倒了杯水遞給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的尷尬,「我……這裡只有白開水……」她的聲音愈說愈小,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房子里會有人來,更別提讓人家看了這個房子會有多笑話,她簡直羞愧得想往地洞鑽。
「沒關係,我只喝白開水。」凌睿唐安撫地給她一個笑容。
在燭光的照映下,她美得不近真實,異常白皙的臉蛋上鑲著如星的黑眸,卻又讓長而卷翹的睫毛半掩了去,輕靈的氣質蘊含在她的眉間,而她給人整體的感覺是寧謐而飄然的,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美得像仙子的女人?
凌睿唐不安地清了清喉嚨,敏感地察覺到她正坐在他面前等他說話,「陶小姐……你一直住在這個地方嗎?」
「呃?」陶晚晶微微地抬起頭,有些恍然地頷首。他的聲音也好好聽,她幾乎快被這個送貨員給迷住了,他似乎有一種攪亂她的能力,讓她很難聽得懂他的話。
她怔了下,想起她請這個男人進門的目的,「呃,這位先生,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
「凌睿唐,我的名字是凌睿唐。」從一進門開始,她就這位先生長、這位先生短地叫他,倒令他想起自己都還沒和她自我介紹,難怪她會這麼叫他。他又和緩地笑了笑,「如果你還有其他的疑問都可以提出來,我會竭盡所能地回答你。」
「那個獎品……」陶晚晶頓了頓,在他的笑容下差點忘了自己要講什麼,「請問一下那個獎品,我需要付多少稅金?」終於想起來,如果如他所說的她中了特獎,想當然必須給政府的稅金是少不了的,但是如果他們要她一次付清,那她的心可會滴血滴得很嚴重。
凌睿唐想了想,很慎重地回答,「很可能你不需要付稅金。」把他送到她身邊還要她付錢嗎?他懷疑倘若她知道獎品是什麼東西,她會恨不得把他踢出去,更甭提付稅金這檔事。
「真的不用?」陶晚晶興奮得眼睛一亮,這麼好的事情怎麼會在她身上發生?拿了獎品可以不用付稅金,那麼她……「那再問一下,這個獎品可不可以在國外兌換?我的意思是說,能不能選到我想要送到的地方?」
她想把他送到哪裡去?凌睿唐疑惑地微微偏了偏頭,「這個可能不行,但是如果你人在國外,獎品當然可以跟著你到國外去。」
「是這樣嗎?」陶晶瑩的黑眸淡淡地蒙上一層失望的陰影,她早該知道自己不能太貪心的,怎麼會有公司好到連貨都幫她送呢?看來她還是得花一大筆錢每個月把米寄到日本去。
她深吸口氣,預防自己的心在還沒付錢前就開始刺痛,「那……我每個月最多可以得到多少?」送米總有個限量吧!要是她敢每個月要一百包,難道他們公司真能給她一百包米?」
「依你使用的情況。」凌睿唐搞不懂她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她看起來不像是個會吃的大胃王,為什麼要問數量的問題?
陶晚晶微微地翹起嘴角,不敢將心中的竊喜表現在臉上,如果他們公司知道她每個月需要的米量有多麼大,可能會很後悔讓她中了獎。
她緩緩地露出笑意,瞅著眼前的凌睿唐,「好,那我們簽約吧。」
凌睿唐也跟著露出笑意,其中隱約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抽出契約書讓她過目,然後看她毫不考慮地在上頭簽字。
陶晚晶滿意地盯著上天賜給她的幸運,簡直快笑出聲來,她實在沒想到一張明信片竟然會帶給她如此的好運,往後她可以省下好大的一筆錢……
「陶小姐,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凌睿唐友善地伸出手,痴望著她因快樂而泛出的甜美笑容。
「當然、當然。」陶晚晶也很興奮地回握他的手,他的手好溫熱,灼燙著她冰涼的肌膚,但她無暇多管那些,可以得到這些米,她根本就樂不可支,「請問一下,明天就可以把米送過來嗎?」
凌睿唐發覺她的手連一點溫度都沒有,似乎是被這冬夜的寒氣給凍壞了,她冰冷的手彷彿吸取著他的溫度,令他的身軀不免也涼了起來。
他緩緩地抽回手,將契約收進他的行李袋,唇邊噙著笑意,「用不著明天,今天就送過來了。」
「送過來了?」陶晚晶疑惑地望著他的袋子,「只有這一點嗎?」這些哪夠啊?
「那些是我的行李。」凌睿唐唇邊的笑容擴張,眼裡閃著別具深意的光芒,揭發事實的時間終於到了,他用手比了比自己,「『我』才是你的禮物。」
「你?」陶晚晶有些錯愕,美麗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她猛然呼了口氣,「呵,凌先生,你在開我玩笑吧?」
凌睿唐聳了聳肩,「這不是開玩笑,我跟你說真的,你的禮物是我沒錯,所以你才不用付稅金。」
「但是契約上寫明,我得到的是一張終生的長期飯……」突然想起「長期飯票」這個詞也有另一個非字面上的單純意義,陶晚晶揉了揉太陽穴,「我不是要一個男人,我要那種每個月可以有米吃的東西,你又不能給我吃,這算哪門子的獎品?」她想要的是每個月都吃不完的米倉,結果她居然得到……一個男人?這種玩笑實在太低劣了,她才不能接受。
她的驚愕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凌睿唐努了努嘴,「陶小姐,你不信也得接受,合約上寫得清清楚楚,我現在等著你接收。」當然她想吃他的話也沒問題,如果她「吃」得下的話。
「我毀約!」哪有這種事?陶晚晶飛快地站起身來,企圖想搶他放進手提袋中的合約,但他輕輕鬆鬆地把手提袋挪到一旁,反倒讓她整個身體跌在他懷裡,她掙扎地起身,伸長手拚命地想拿到手提袋。
凌睿唐牢牢地鎖住她的身子,翻身將她置於身下,緊貼她的感覺竟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反倒冷極了,她全身上下就象用冰塊做的,絲毫沒有溫度可言,他驚訝地望著她不住掙扎的面容,再度懷疑她是否太過苛刻自己,分明薄弱的身軀抵擋不住嚴寒的侵襲,卻又只穿著單薄的衣裳省下買衣服的費用。
「你身上怎麼這麼冷?」不僅她的手腳,連她的身體也……
「放開我啦!」陶晚晶用力地捶他的胸膛,他好熱,那樣的感覺令她好不舒服,她覺得自己不斷被他身上的熱度所影響,她難過得想吐。
她的臉龐沁出冷汗,迅速地在她臉上凝結成一股霜氣,她推拒的力道變小了,整個身子難過地輕顫著,「拜託……放——」
「你怎麼了?」注意到她臉上痛苦的神情,凌睿唐警覺地抽身,她全身都在泛冷汗,這麼短的時間裡,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伸手觸碰她的臉頰,她的臉真的冰涼得嚇人,恍若觸碰到真正的冰塊。
陶晚晶猛力地將他推開,他整個人被她突來的強勁力道推到牆上,木牆猛烈地發出震顫聲,接下來屋裡的某個地方傳來頹傾前的低響。
凌睿唐想也沒想地用木牆撐住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將陶晚晶從地上扶起,然後拔腿衝出木屋,壓著她趴在地上,用他的身體抵擋即將坍塌的木屋有可能掉落的碎木。
木屋搖晃地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從傾斜的屋檐開始,支撐木屋的木板發出斷裂的聲響,天花板整個坍陷下來,落下足以嗆昏人的灰塵,最終,所有構成木屋的建材完全落地。
陶晚晶不住地感覺到灰塵夾雜著木屑飛到她臉上,但她更能感受到的是壓在她身上的軀體,一樣的人體溫度,那種永遠不屬於她的體熱,令她難受地又咳了幾聲,期盼自己像只即將被壓扁的蟑螂盡量挪動四肢,好讓她得以生存。
好不容易所有的聲響都停寂下來,夜晚的寧謐不只給了她最大的諷刺,恍若方才驚天動地的巨響是出自於她自己的想像,她用儘力量拚命地推開凌睿唐,愣愣地爬起來,望著已成一片廢墟的木屋。
月色直接流泄在她身上,朦朧地在她身形外圍留下一抹光暈,也映出她白皙得近乎透明,而毫無血色的雙頰。
她愣愣地看著倒在四邊的木牆,和所有在月光下一清二楚的擺設,呆愣了好半晌,方把視線緩緩地調到罪魁禍首身上,輕柔的聲調恍若輕煙般縹緲,「你……把我的房子……弄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