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當時懷疑是自己疑心生暗鬼,現在想想,莫非對方就是七巧口中的「他」?「讓你如此信任的那個『他』是誰?」對方身手如此了得,竟能避過他的耳目出現在相思周遭,是友還好,是敵就麻煩了。
「你放心,他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相思幸福的人。」好似一眼看穿了他的不安,七巧一開口就切中要點。「你對相思好,他就是你的朋友。相反地,倘若你敢辜負相思,他也將會是你最可怕的敵人。」
聽她那麼說,他更加好奇。「他到底是誰?和你又是何關係?」
「那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不是在嚇唬你就好,何況現在你該擔心的不是『他』,而是秦府。」
七巧朝他促狹地眨眨眼。「你還不知道吧?多數男於雖對女子拋頭露面行醫不以為然,卻又偏愛找女大夫為自己家眷看病——那個悔婚的秦仁恭不曉得是這樣,或是故意以此為借口,好瞧瞧當年被他退婚、如今卻美名漸揚的女大夫?他剛調任縣令,便找相思為他妻子瞧瞧久婚不孕的毛病,那丫頭竟也以德報怨,真的答應——」
她還沒說完,左永璇早己像陣風地掠過她面前,直衝出門了。
【第六章】
在等待秦夫人溫針灸完成的空檔,常相思見她面容疲憊,便先行退出,讓婢女先領她至秦府後花園,在涼亭里稍做歇息。
她不能走,我可以,她想去天涯海角,我都能背她去。從今以後,我的腳就是她的腳,這輩子我能走多久就背她多久,我能走到哪兒,她就能到哪兒。就算這病真治不好,我也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不曉得為什麼,一靜下來,左永璇說過的話便在她腦子裡轉個不停。
依她以往的心性,根本不屑玩這裝病試人心的把戲,因為她毫不在意對方是否真心,反正是與否都和她無關。
可是七巧今早突然提議要試試左永璇的真心,會不會一聽說她不良於行、容貌漸丑,便急著託辭離開,她心底比誰都想知道這個答案,幼稚地答應配合演了這齣戲,完全不像自己。
明明知道愛上一個人有多甜,日後就有可能嘗到加倍的苦,那麼拚命地抗拒過了,結果還是和尋常女子一般傻,依舊深陷泥淖、不可自拔了嗎?她輕嘆,眼光遙遙望向天際不可知的遠處。
娘說過,愛上了,只會一天愛勝一天,想不愛才是難上加難。
七巧也說過,要不要喜歡一個人,下是自己說要或不要便能控制的,一旦愛上,就算明知和他在一起得上刀山、下劍海,還是會笑笑地一頭栽進,死也下怕。她總是嗤之以鼻,認為人怎可能管下住自己的心,又怎會傻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如今遇上了,才明白人真會那麼笨、那麼傻,多少真心錯付的例子擺在前頭,偏是莫名其妙地將心交了出去,還後知後覺。
向來自詔聰敏冷靜的自己竟犯了如此大錯,是該氣惱的,秀美菱唇卻微揚,浮現難得的笑靨。
能怪誰呢?是自己一時心軟把人救回家,才給了左永璇可乘之機,根本怨不得人。
或許是聽了他自小便一眼認定要娶她為妻時,心角就悄悄融出了小小細縫,還睜隻眼閉隻眼地讓他一天天、一夜夜往細縫裡灌蜜,讓她如今一顆心又甜又軟,再也無法冷硬起來,拒他於千里之外。
她慌過、亂過,也曾不知所措,可是如今細細回憶起來,愛上一個人的滋味似乎也沒她想的那麼糟,有人噓寒問暖、被當成寶貝捧在手心裡細細呵護,既溫暖又甜蜜,還教人有些上癮。
唉,她認了!誰教她讓那麼一個死皮賴臉的傻子纏上,一輩子就傻這麼一次,應該也不算太冤枉,是吧?這回她真的心動了,想賭賭自己的運氣,試試自己會不會是個幸運兒,這輩子只識愛的甜,別像娘,非得嘗透愛的苦。
「——你笑起來,真美。」
突兀的讚美瞬時將常相思的心神拉回,柔美的笑立刻轉換為清冷麵容。
秦仁恭瞧她一見到自己便換上冷若冰霜的神情,不禁有些可惜自己太快出聲。他著迷地望著眼前妍麗猶勝百花的佳人,後悔當年為求攀龍附鳳而退婚。唉,還以為能做成駙馬爺,結果只是空歡喜一場。
退一步娶得高宮之女指望平步青雲,卻反被丈人牽累,官場打滾多年也不過混得小小縣令職位,相貌平庸的妻子還未能為他添個一兒半女,早知如此,當初實在該娶進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才是。
「相思,多年未見,你出落得更加明艷動人——」
「大人來得正好。」常相思刻意漠視他眼中的戀慕,打斷他的話。「時辰已到,我正欲回房為夫人拔針,請與我同行,到時再容我向二位說明診斷結果。一說完,她也下等他回應便逕自離開涼亭,秦仁恭見狀也只能快步跟上,不管她搭不搭理,一路上不斷找話題逗她開口。
對於身旁這個差點成為夫婿的男人,常相思沒有任何喜惡可言。
畢竟當年被悔婚一事可是順了她的心意,她對秦家沒有任何不滿,所以當他們派人來請她為秦夫人看病,她沒多想便允諾。
但她沒想到的是,秦夫人似乎知道當年事,談吐中對她多所防備,眼神里甚至含有一絲妒恨。原本她還覺得莫名其妙,如今瞧見秦仁恭一見她便色迷心竅,言語中不掩討好的輕浮表現,她才約略明白秦夫人的反感從何而來。
看來秦仁恭不只好高騖遠、貪圖名利,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從頭到尾根本沒把她當大夫看,至今也不曾開口問過妻子身子究竟如何。
她慶幸自己當年沒守約出嫁,也不禁對秦夫人遇人不淑一事深感同情。
因此,她更加刻意和秦仁恭保持距離,幫秦夫人拔完銀針、開好藥單、向他們夫妻詳細解說病情與診治方法后,也一口婉拒秦仁恭相送。
只是當她在偏廳等待管家去帳房支領診金交付時,秦仁恭竟又隨後而至。「大人,還有事嗎?」她立即心生警戒。
秦仁恭點點頭。「關於我妻子的病情,我想再向你確認一件事。老實說,她是否這輩子都無法生育?」
見他問的是正事,她才稍松心防,搖搖頭回覆:「夫人體質虛寒,是較難受孕,卻非毫無可能。況且生兒育女需夫妻雙方共同努力,大人應對夫人多加關愛、多多體諒,她心懷若寬——」
「別喊我『大人』,叫我『秦大哥』即可。」他揚手制止她往下說,刻意露出憂鬱神情。「還有,你說的我都明白,但你也見過我夫人了,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們夫妻感情並不融洽,她自小嬌生慣養、脾氣恁大、善妒又多疑,實在讓人無法打心眼裡喜歡——」
「這些與我無關。」常相思皺眉打斷他的滔滔不絕。
秦仁恭以為她是因為還埋怨自己才故作冷漠,立刻軟下身段請求原諒。
「唉,相思,你知下知道我有多懊悔當年退婚?全怪我那時年少無知,你能不能原諒我一時被蒙蔽心眼才錯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