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然不會呀！」

燃起煙草，卓泰英神色自若，他是沖著商務副會長鬍仁奕的面子，參加了第三個商務會議。本來，貝行止與他是王不見王，但胡仁奕的面子夠大，因此兩人都來參加了。

此時卓泰英正唱著高調，表面上他是贊成商埠的擴建，私底下卻一點也不同意胡仁奕這麼做，因為這麼一來，只會讓貝行止的生意更加蒸蒸日上。

「既然泰英兄都不反對，那麼，這件事就這麼定奪了。」

胡仁奕的宣布固然讓會場幾位商者皆大歡喜，但在卓泰英的心裡，卻是一點也沒這麼好氣度。

這場會才開完，他一回到卓宅便開始生氣的發飈。

「說的這麼好聽！真不知道老胡是著了什麼魔道，怎麼會突然興起要增建的念頭，而且還是建到貝老頭那個港口，真是的，那麼塊小地，居然也給他沾上了甜頭，要早知如此，我就讓林海讓給我了……」

卓家的妻妾個個面面相覷，卓泰英在發脾氣的時候，沒有人敢不識趣的開口。

「本來想叫甫瑞去當黑臉，這小子又不知花到哪兒去了？」

一提起兒子，卓泰英便更氣。

分明早就交代好的，這小子卻沒出現。這會兒管他平日多麼寵溺小兒子，盛怒之下，也是照罵不誤。

「十三少……一早便出門了。」

「一早就出去？我沒見到他呀！」

「這個……我不清楚。

卓家老三膽小如故銷的回答，更讓卓泰英的脾氣火上加油。

「都怪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我卓泰英擁有七個兒子，偏偏只有塵順給我生個像樣的，個個都不中用，教人看了就生氣，全給我滾出去！」

每個人都垂頭喪氣的走出去，只因為卓泰英的氣，恐怕只有一個人可以安撫，然而這個人，卻正消遙的與佳人有約。

***

「七號……七號……」

一擲千金的賽馬場里鼓躁聲不斷。

這些洋玩意兒一進駐上海后，賽場上仕紳雲集，在環馬路看賽馬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抱著僥倖心理的賭徒，而他們瘋狂的叫聲，也把一向靜處於室的貝青洛給惹得心情浮躁，但，她仍是卓甫瑞見過最理智的玩家。

卓甫瑞的大方，聞名已久。

才剛進場，他便上銀行領了幾千大洋，怕的是佳人不夠盡興，本以為貝青洛會替他砸些銀兩在賽場上，不料佳人有個可愛的金頭腦，連下兩場，直把卓甫瑞的嘴給笑得合不攏。

「你下幾號？」

在她耳旁輕問著，卓甫瑞帶她進場只想與她更親近，但她卻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對他不理不睬。但他可不會因此放過她。

他又在她耳畔喚著，「我的情人。你買的是哪一號？」他的唇這麼說時，齒也不放過地輕咬。呢噥軟語的酥麻感，引來貝青洛的注意力，「什麼？」

「你只顧著馬，全然沒把我放在眼裡。」

「怎麼？你嫉妒嗎？」

「有一點。你買哪只笨馬？」

冷言冷語的跟馬吃醋，沒一副正經的樣子！貝青洛簡直拿他沒轍。

「五號。」

「是嗎？那匹馬挺冷門的。」「但我喜歡。「她歡喜的舉起望遠鏡觀看。

「你喜歡特別的？」

嘟起小嘴，貝青洛回眸一笑，她雖然熱中賽馬，但卓甫瑞剛才挑情的將熱氣吹著她的耳，那滋味卻比賽馬更教人心亂。

「你不喜歡嗎？」

「我更喜歡你歡喜的模樣。」

卓瑞甫哄人的本事甜蜜的烙在貝青洛的心坎上。不過，這些感動都還不及賽場上的意外，當所有人都篤定七號馬會拔得頭籌時，現場傳來一陣在號聲，因為竟是……五號馬贏得冠軍！

開始有人丟掉撕成兩半的馬券，現場好似哀悼般的飄起雪花。

「我該開心嗎？」

眼看有些人因而開始哀號哭泣時，貝青洛的好心情，也全都落到谷底。

「你該留在貴賓室的。」

卓甫瑞很快的發覺地錯縱複雜的心情。

她是個十分特別的女人，很多事可以享有特權但她都不厚意獨享。比如在馬場里就有專門為卓甫瑞開設的貴賓室，她卻宣稱想與眾人一起享受馬場的刺激。

又如現在，眾人都輸她獨贏，但她臉上卻找不到一絲的快樂。

「你想繼續嗎？」

「不要因為我的心情，影響了你的興緻。」

「不，你不明白，你的一切喜怒哀樂，都牽動了我的心情與一切。」

卓甫瑞冷不防地將她拉近身旁，凝視著她，深深的為她著迷。

貝青洛先是一愣。跟著露出甜蜜的笑容，這彷彿是過去的她找不到的笑容。

「你該高興的大叫才是。」

「像這樣嗎？啊——」

他被她的尖叫聲嚇一跳，立刻捂住耳朵，但整個熱絡的會場因她實來的尖叫聲，安靜了幾分。

「我的女王，你可真是備受矚目啊！」

卓甫瑞笑不攏嘴時。現場又開始熱絡了起來。

「還要下注嗎？」

雙臂囚攬著她，他笑問她的意願，貝青洛不知是剛才的叫聲讓心情高亢，或是賽馬場真會讓人心神蕩漾，驀地，她主動輕啄了卓甫瑞的唇一下，讓他完全怔住。

「你不該占我便宜……」他輕聲低喃。

「是嗎？」

「是的，你該受到懲罰。」

她俏皮的抿唇一笑，「哦？怎麼樣的懲罰？」

「如果是這樣呢？『卓甫瑞壓根不管這會場里有多少人，當下便擁緊貝青洛，並在她無力抗拒時，重重的吻住了她。

由於馬賽又開始，人們的情緒已經沸騰到了極點，誰也無心理會他們兩人熱烈的親吻。

「我愛你，我的女王……」

卓甫瑞的唇試著吻遍貝青洛，她可以深深體會，他攫扣她身子的手是那麼地重，而他的吻幾乎把她給吻得昏沉。

「嫁給我，嫁給我。」

「傻小子，在這裡嗎？」

卓甫瑞熱切的看著她，「是的，在這裡，嫁給我！」

「好哇。」也許是被他的熱情沖昏了頭，貝青洛不自覺的回應。

當她才允諾之際，卓甫瑞便迫不及待的拉著她的手，穿越重重的人牆，跌跌撞撞的來到出口。

「你要做什麼？」望著他不夠沉穩的腳步，貝青洛的理智似乎又回到腦子裡。

「娶你。」

「娶我？」

「是的，你沒聽錯。也許你不相信，但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是我這輩子要娶的女人。」他握緊她的手腕，貝青治知道他並不是在開玩笑，因為他已經在招黃包車了。

她急地扯住他的手，「等等……你聽我說…」

「你後悔了嗎？」

突然間，他的臉色有些冷沉，只有洛知道那是失望的眼神。

「不，不是的，我只是……還沒辦法把這件事當成真的……」

「聽著，」捧起她的臉，卓甫瑞知道這輩子沒法再像現在這麼地認真對待這件事，他已為她瘋狂，「這是從沒有的感覺，我想要與你廝守一生，你懂嗎？」

貝青洛當然懂，這也是她第一眼見到卓甫瑞所期盼的事，但是，現實的生活卻不得不讓她有所遲疑。

「你是特別的；你的個性、你的美現你的特立獨行，全部讓我愛戀得無法割捨，我只怕在每次見你一面后，就再也見不到你。」

「甫瑞，你不該這麼沒安全感……我對你已經超出我本身的矜持，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懂，所以我不想等。」

「但，我們都成熟了，不是嗎？你在一開始就該明白，我們的家世背景……」她遲疑著沒繼續說下去。

「什麼也不是，離開那個家，我們都是個個體。」

她瞅著他，「這就是你的辦法嗎？」

「我只想與你相守每一天。「即使跟家人分離？」

卓甫瑞的眼神毫無畏懼的肯定，「即使跟家人分離。」天啊，他怎麼可以如此篤定？這教她想拒絕都無法拒絕。

瞅著她，卓甫瑞知道貝青洛心裡的想法，他何嘗不是割捨不下卓泰英給他的所有恩寵，然而他發現，他對她的強烈佔有慾，更教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這道理是母親的願望，現在也深值在他的心裡。

捧著她的臉，他輕啄她的唇，她閉著眼承受他給予的吻。

「我該怎麼做？」

當她這麼說時，他高興的抱起她。

「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緊靠著我就可以了。」他想要先斬後奏，也許，這是個好辦法。

只是，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上海，他們的成雙人對，難道不會事先讓卓、貝兩家給發現嗎？

***

「把十三少給我捉回來！」

果不其然，這消息不過須臾，已經傳到卓泰英的耳里。

他才正在發怒，四下找不到兒子，現在卻有人傳來消息，說卓甫瑞與貝青洛在一塊兒？

初聞貝青洛，卓泰英還以為是什麼青樓妓女，然而不消三秒鐘，他便因那個姓氏而震怒得不可收拾。

「他竟敢……管家，備車。」卓素英拍桌怒吼，「給我開到貝家，我就不信我卓泰英的勢力，不能拿貝行止如何！」

這像一場戰爭的序幕，但當卓泰英在開戰的同時，另一頭的貝行止，火藥味也十分濃厚——

「阿福，備車！」

「老爺……」

貝行止怒氣沖沖，「誰敢阻止我，我就跟誰翻臉。」

這是連趙深君都不能阻止的一件事。

當卓泰英收到訊息的那一刻，貝行止也有耳聞，尤其是貝青洛輕啄十三少的唇的那個風聲……他聽了差點沒氣暈。

他那冷若冰霜的女兒，什麼時候學起青樓女子當眾摟抱男人，而且還是卓家的那個花名十三少，這樣的風聲讓他真是氣瘋了。

現在，他要到賽馬場一探究竟。

一路行去，貝行止還沒到賽馬場，卻在半路遇上卓泰英，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場惡劣的開罵，就在大馬路上演了起來。

卓泰英首先下車，貝行止心底還沒個底。他搶先一步劈頭便罵，「你還真行，養了個女兒誰不勾引，竟勾起我家甫瑞，你可也真厲害！」

沒頭沒腦的被人一罵，貝行上不甘示弱的回敬，「到底是誰勾引誰？」

「明眼人都知道，一定是那不知廉恥的女兒來勾引！」

風行止冷哼一聲，「老天為證，分明是你家十三少花名在外，誰都知道他老少不分。」

「貝行止，你說話客氣點！」

「到底是誰說話不客氣了？」

卓泰英撇撇嘴，「我早忍你很久了。」

「你以為我就看你順眼嗎？」

卓泰英生氣的瞪著貝行止，『「怎麼樣？不然你想怎麼樣？」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貝行止與他互瞪，誰也不讓誰。

「把我兒子交出來！」

「你這寡廉鮮恥的老頭！」真氣死了，他都還沒要他交出自己女兒，他竟要他交出卓甫瑞？

卓泰英挽起袖子，「敢罵我？」

「罵你又怎樣。我還想揍你呢！」貝行止口不擇言的斥罵。

兩把老骨頭秤一秤都不夠一個年輕人的重量，這會兒卻在街頭打起架來。

在街頭看熱鬧的人很多，但，勸架的人更多，只是當人們走上前規勸時，通常會被牽扯進去。原本只是單純的兩人動手推拉，後來竟演變成兩隊人馬千架，而派系當然還是卓、貝兩派。

***

「怎麼帶我來這裡？」貝青洛看著眼前擺設高雅的裝演好奇的問。

「帶你來看我長久以來的夢想。」

「你也會有夢？」

「當然，不折不扣的做夢人。不過，我的夢中人，真的出現在我眼前了。」

國青格被他逗出一抹盈盈錢笑。

他們位居之地，正是上海最熱門的金飾店。

這家店是卓甫瑞的二哥所開設，所以卓甫瑞對這裡很熟悉。「我爹不喜歡看見我二哥，所以我從賬房裡支了些錢，讓二哥開了這間金飾店。」

「原來你多見喜歡你。」

他眉頭微皺，「怎麼講呢，我爹很現實，只要你夠機伶，會做生意，他自然很疼愛你。在卓家這麼大的家族堅，很多事都紛爭得厲害，尤其我娘過世多年，我不放機伶點，想在卓家生存恐怕很難。」

「既然很難，你何以要幫你二哥？」

貝青洛不明了卓家的情況，因為她是個獨生女，少了兄弟姐妹，沒有什麼爭奪家產的任何感覺。

「他是卓家最沒殺傷力的一個人。」

卓甫瑞在談起卓家時，眼裡少了份溫柔。

「你確定他不會偷偷向你爹邀功？」

「你放心，他值得我信任。」

當貝青洛與卓甫瑞對談的同時，卓甫樣正好從裡面走出來，見到卓甫樣時，貝青洛終於了解，為何卓甫瑞如此篤定，因為，他二哥……看來真沒有任何殺傷力。

「十三弟，你怎麼有空來？」

卓甫祥是個衣著樸素的文弱書生，典型的老實長相，與十三少恰成兩極。

卓甫樣的眼光移向貝青洛，「這位是……」

「我將來的妻子。」

「十三弟？」

卓甫樣以為他是玩笑似的語出輕率，但再定睛一看卓甫瑞卻沒有任何嬉戲的模樣，這小子在搞什麼把戲？

「你該不會是認真的？」

又看了貝青洛一眼，這女孩真不像十三弟從前有過的女人。她有一股幽然脫俗的氣質，還有謙柔的舉止，這該不是普通家庭可管教出來的，尤其是在雜亂的上海。

「姑娘叫什麼名字？」

「你不會想知道的。」

當卓甫瑞這麼說時，卓甫祥第一個直覺便嗅到貝家人的氣息。

「你是貝青洛嗎？」

只有洛有些愕然他知道自己，不由得表情怔然。

「你也許會很驚訝，但，你確實是很多男人茶餘飯後的話題。」卓甫祥繼而解釋。

「這包括十三少嗎？『貝吉洛悄皮一問，兩個男人都笑了。

這是她特別之處，在開放與矜持間，她的拿捏得宜讓她成了卓甫瑞的最愛，卓甫祥終十見識到，十三弟為何總不願定性，原來有個美嬌娘早早就被量身做好的等著他。

卓甫祥搖搖頭，「我想，爹大概還不知道吧！」

「我沒打算讓他知道。」

他的回答，直教卓甫樣捏了把冷汗，上海人多口雜，有什麼事能將爹這商場猛將蒙在鼓裡？想必很難。

「你打算怎麼做？」

「就像以前說的這麼做。」

卓甫樣想起許久之前他說過的話，「真要打造黃金鞋嗎？」

「嗯，帶她來，就是讓你替她量量腳，做一雙黃金鞋。「貝青洛不確定兩兄弟在討論些什麼，但她知道甫瑞要送她一雙定情鞋，而且是黃金所打造的，這可是非常「貴重」的定情物。

卓甫瑞沉吟了會，「青洛，你先量腳長，至於鞋子的樣子，也許參考你最愛的一雙鞋；改明幾個，我派人去你家取來。」

「你真想這麼做？」

「愛一個人，除了嘴巴說說，我認為定情准更能表達我的誠意。」

只青洛凝神看他，「你不問我收不收？」

他抿抿唇，「那你得給我一個合理的拒絕理由。」

貝青洛才隨口說說，卓甫瑞便立刻拿起她的手，並舉起來對著天發誓，「我，卓甫瑞今日對天發誓，從今天起，我的一顆心只屬於貝青洛，要是有什麼三心二意，願遭天打雷劈、五馬分屍……」

「只要你對我好，我不需要你的信誓旦旦！」

輕遮著他的口，貝青洛的懷疑不過是個偽裝，她要是不信他，又怎麼會跟著他到處跑？再說，有哪個女人可以眼看著心愛的人被天打雷劈、五馬分屍？

不光是貝青洛信了他，就連卓甫樣都相信這回他是來真的。卓甫樣在心中嘆氣，但，就算兩個人情投意合，以貝、卓兩家的勢力，想要拆散兩人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卓甫樣的問題，也是貝青洛的問題。

「我不會讓你受到委屈的。"摟緊身旁的她，卓甫瑞親吻著她的發梢，半晌才又道：「我們相戀的事，暫時保密，你做得到吧！」

點點頭，貝青洛聰穎的頭腦仍猜不透卓甫瑞要怎麼做。

「你別擔心太多，只要做到保密就可以了。累了嗎？」

「還好。」他的體貼，教她窩心極了。

「我送你回去吧！」

「嗯。」

雖然直說要送她回去，但卓甫瑞仍不舍的直擁著她，這情形教卓甫祥吃驚不已，暗自猜想兩人的地下戀情，大概也有一段時間了。

貝青洛輕推他，「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去嗎？」

「但我卻捨不得放你走。」

「雖然，我們隨時可以見面。」卓甫瑞擁著她，「但我想要分秒依偎著你。「

「別孩子氣。」她露出甜留的微笑。

「我不是孩子氣，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一刻都不分離。」

他說得誠懇，讓貝青洛發覺對他的依戀愈來愈深，可她還是得回家，雖然她也想留在他身邊。

「不如……我把這掛表送給你，它陪伴了我好幾個年頭，你把它當成我吧！」

帶點羞澀的語氣，貝青洛把身上的表拿下，放在卓甫瑞的手上。

卓甫瑞接過表后不再說話，只是更加的擁住她，擁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但卻仍甘之如始，只是她沒想到，除了這場戀情風暴外，還有一場家庭風景正在等著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