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猛然從床上翻身坐起,君子詡大口的喘著氣,清楚的感覺到全身冷汗淋漓,皮膚上還泛起許多疙瘩。他依稀記得睡夢中恐怖的影像,兩團似血般的眼眸向他逼近,奪走了屬於他的……他的什麽呢?
極力想思索,腦里卻傳來陣陣疼痛,好像在阻止他想起……想起那幾天空白的記憶嗎?
聽他的手下阿光說,幾天前的清晨,他二度被發現昏迷在城門外。而在那之前的數天,他完全不像平常的自己,老是傻笑、出神,甚至忽略了平時重視的外表裝扮,兩三天不刮鬍子,每天去買他平時不吃的甜點,還跑到據說鬧鬼鬧得很嚴重的靈因寺去。
可是,這些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只記得那天晚上跟朋友一起去喝酒、激辯著世間有無鬼魂,然後……就是一片空白,他根本不記得阿光說的話。
自己真的變成那樣了嗎?那一點也不像他呀!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為什麽每次他極力想回憶,腦袋瓜就一陣悸痛,又好像一杯水倒進荒垠的沙漠,轉瞬間便立即消失無蹤。更糟糕的是,他連應該要想起什麽都毫無頭緒,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像遺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這種感覺壓得他悶悶不樂,好像生了病一樣。
「來,我們去喝酒,一起談天說地。」昔日酒友又上門來邀約。
君子詡搖頭拒絕,「你們自己去吧!我沒興趣。」他走出自家店鋪,融入了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潮,不停的走著。
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以前很感興趣的事物,現在竟然都興緻缺缺了。要是以前,他會高高興興的答應這些酒友,然後在走向酒肆的路上瞧瞧路上賣的新鮮玩意,但現在他卻看也不看的往前直走。他變了,為什麽?
他陡然愣在街頭。因為在人群中,他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在他不遠處緩緩的走著,那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姑娘,但他的心跳得好快,難道……他對她一見鍾情?
「姑娘。」他邊叫喊邊追了過去。
那姑娘像是聽到了他的呼喚,可腳步卻加快的往前走,速度還快得詭異,讓他起了疑心。
莫非這姑娘認識他?若是這樣,他更要追到她不可。
「姑娘。」他終於攀上她的肩。
她停住腳步,「公子,有何貴事?」
那聲音是那麽的冰冷有禮,卻又冰冷得那麽熟悉,還讓他覺得心痛,更讓他領悟到一個事實——他們絕對相識。
快腳走到她面前,望著她面覆薄紗外露的眼眸,「姑娘,你為什麽要逃?」
「因為你追我,而我不認識你。」
「我們真的不認識嗎?」他不相信她說的話。
「你認識我嗎?」倒退三步,她有意拉開距離。
而他遍尋記憶,偏就是沒有她的身影,更甚者引起他腦子一陣又一陣的痛楚,痛得讓他扶著額頭,臉色一下青、一下白。
「何必勉強去想,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心一驚,望向那雙好像已經把他瞧透的眼眸,一股莫名的悲哀情緒突然湧起,對於她的冷漠,他覺得好心痛。
「如果我們認識,而我卻把你忘了,無論有多勉強,我都要想起你。」
她的眼眸閃過一抹驚愕,但只是一瞬間的事。「有些事,不要想起比較好。」說完,她就要掠過他的身畔而去。
但他不想讓她走,想也沒想的便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拉,她臉上的白紗也因風而揚起,使他有短暫的時間得以瞧見她的真面目。
好美的女人。她美得這麽熟悉,卻又讓他心痛哀傷。心底深處彷佛有什麽深深的鼓動著、吶喊著想要破殼而出,想要茁壯生長,卻又被某種東西阻擋。頭好痛,痛得他不由自主的顫抖,但他還是不想放棄。
「我們認識,對吧?」君子詡喑啞著聲音說,他多想捧住她的臉龐,讓雙手盡情描繪她細緻的輪廓,但這非君子之行。
「不對,我們不認識。」她靜靜的推開了他,沒有惱怒、沒有慌張,只是沉靜的望著他,「公子,可以讓我走了嗎?」
他搖搖頭,「請問姑娘芳名?」就算他真的忘了,也可以重新認識。
「我沒必要告訴你,請你不要再來騷擾我。」她這次堅決的從他身邊走過。
但,不舍的心是那麽強烈,讓他再次伸手想挽回,無論如何,他就是想跟她多相處一會兒。可她似乎預料到了,在他碰觸到她之前,她已經迅速轉身,熱辣辣的揮出一個巴掌,重重的打在他的臉頰上。
「你這樣的行為算什麽君子?你沒聽過什麽叫做非禮勿動、非禮勿言嗎?」
這些話立刻擊中他的痛處,他不能否認他剛剛的所作所為很像貪戀女色的登徒子。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我情不自禁的就……」
「住口!」她尖銳的喝止,因為她不想聽到他的情不自禁,「你再出言不遜,小心我送你進縣衙,讓你一輩子風光。」
「我不怕。」他笑笑的看她生氣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麽,他更喜歡她這樣氣急敗壞的樣子,總比那冷冰冰的表情要好。
「你該怕的。」她咬牙,「你早就該怕的,要不然我何必……」
「何必什麽?」他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證實他跟她之間絕非陌生人,「我們真的認識對不對?」伸手想要抓她,她卻快速的閃身逃走。
「不準再問。」她厲聲警告,伸出手指指向他的額頭。
他瞬間一動也不能動,無論他多麽想使力,偏就是力不從心,四肢全不聽使喚,「你……」
「這是你逼我的。」
「是你讓我忘了你?」
他竟猜到了,的確是個難纏的人,不過,這並不能改變她的決定,遺忘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我不明白公子所言。」
「你騙人。」
騙又如何?總比害死他好。
「既是如此,多言無益。」她轉身就走,不再擔心被定身的他追來,卻止不住滿心的激動以及泛上眼眶的熱度。
為什麽他想得起她?她以為已經讓他徹底遺忘了她,就算面對面,他也想不起來,兩人只會錯肩而過,所以才放心的進城門,為了幫娘買糕點,也更為了……偷偷見他一面,確定他是否無恙,沒想到他卻突然叫喚她,糾纏她如昔。
「無論你在哪裡,我一定要找到你!」他的叫喊從背後傳來,是那麽的激烈轟動,讓路人的腳步暫停,卻沒讓她緩了離去的腳步。
她的心裡更加波濤洶湧。她不該在乎他,也不該見他的,他與她終究是人妖殊途呀!不該在一起,也不能在一起,分手對她好,對他更好。
就因為如此,所以她當初才動手毀了他的記憶。現在她不該心軟,更不能心動。
「我會想起你的,一定!」
腳步更匆促,她不要聽他那些情不自禁的話,她不要!
********
又是上弦月,與他初見至今,一個月過去了。
景物依舊,可惜心情全非,她再也不能怡然的面對這滿天的空曠、這裡的山光水色,她常常思念起他的聲音、他的容貌,還有他最後的那句宣言——我會想起你的,一定。
他有可能想起她嗎?
不可能的,他要是想起來的話,早就來找了。
明知他不可能辦到,卻又奢望他辦得到,這矛盾的愁緒擾得她心神不寧,無法靜心情修,就連往常難得嫌棄的蛙鳴都令她厭煩。
「真煩。」她張嘴吞了口烈酒,但願烈酒引起的醺然能讓她快些睡著,沉入夢鄉中的她就可以盡情的對他訴說她的心內話,跟他當朋友……不!在夢裡,她甚至可以與他成夫妻。
可惜,一切奢望只能藏在心裡,誰都不能說。
醉吧!醉了就能與他夢中相會。
放肆的大口飲下烈酒,在這孤單的夜裡,她不想冰冷的度過。
********
夜更深,也更靜了,靈因寺里裡外外的所有聲音都沉寂了下來。
突然,一聲聲的「喀」聲在空氣中輕輕的響起。
君子詡小心翼翼的跨過落葉枯枝鋪排的地面,在恍如廢墟的地方左右察看,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但到處都沒瞧見。
或許她不在這裡,畢竟是個好好的女孩子家,為何要住在這種廢寺里?又如何能得安全?
但是,她若不在這裡,為何他問遍城裡的人,就沒人知道有這號姑娘?
為了證實他的疑惑,他偷偷地瞞著家裡人來到這兒,到這傳說有惡鬼肆虐的穢地來。
他不信有鬼,就算有鬼,也是人死後變成的,有什麽好怕的……奇怪,這心情怎麽如此熟悉?更奇怪的是,他似乎知道這裡的地勢,下意識的轉變腳步。
「這裡有個窟窿。」他喃喃說著,低頭一瞧,似乎跟其他地面沒什麽不同,但踢踢其上布滿的枯葉,竟然真露出了一個窟窿,要是一腳踩下去,鐵定跌倒。
他為什麽知道?
「看來,我把這混得很熟了。」但他來這裡混什麽?這裡有什麽值得他探險的?答案立刻在心裡顯現,唯一的可能只有「她」。
「姑娘?」終於出聲輕輕叫喚,可他不以為用叫的,她就會乖乖出來。
「詡?」一雙手突然搭上他的肩。
「啊!」他猛往前一跳,又立即轉身,本以為是她,但站在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她。「你是誰?」
「我是碧璃呀!你真的忘了我嗎?」碧璃一臉難過的瞪著他瞧,「胡美說你忘了我們,再也不會來找我們了,是真的嗎?」
胡美?是她的名字嗎?
「胡美為什麽這樣說?」
碧璃皺起眉頭,「你好奇怪,以前你從不這樣叫她的,你都叫她……」
「美美。」這兩個字就這麽自然的出口了。他好震驚,原來他真的與她相識,還熟到幫她取小名。
「對呀!你沒忘記嘛!」碧璃開心的笑了,「太好了,那你是不是會像以前那樣找我們玩,幫我帶好多好多的點心吃?」
原來愛吃點心的不是她,是眼前的碧璃。
他恍然大悟的拿出白天在點心鋪買的東西,他還特地向老闆詢問他那一陣子常買的點心是什麽呢!
「是不是這個?」他揚著手上的小布包。
「對,就是那個,好香喔!快給我。」碧璃朝他興奮的伸出手。
「告訴我美美在哪裡?」他依然死性不改。
「她在那邊樓上睡覺,快,快給我。」碧璃跳著腳,滿眼的期待。
他望了望碧璃手指的方向,心忽然一緊,他終於找到她了。自從那日街上偶遇,他便對她魂牽夢縈,不管是站、是坐、是躺,他的腦子全充斥著她的容貌、她的身影、她的聲音,一顆心完全被她所迷惑,他知道自己犯了相思病。
「詡,快給我呀!」碧璃拉著他的袖子。
「好,接好羅!」他就這麽的把小布包丟出去了,丟出去才恍然發覺自己做了什麽事,他怎麽可以把碧璃當作寵物對待?
想阻止碧璃去接,已經來不及了,他只看到她咬著小布包快速的跑開,好像怕他去搶似的。
「真是個孩子。」怕是她的妹妹吧?真是天真可愛,難怪最討厭甜食的他會為了她去買點心。
「希望這樣的對待不會養成她的狗性。」他一邊喃喃的說,一邊往那樓走去。
********
不久,他在欄杆旁的平台上發現了她。她安靜的躺在地上,烏黑的秀髮散落的貼著地,安穩起伏的胸膛表示她正睡著。
他不由自主的走近,藉著隱約的月光俯身靜望。在沉靜的空氣中,他明顯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她細淺的鼻息,更吸引他的,是她臉上恬靜的表情。
「好羨慕你能這樣的睡著。」這幾天為了她,他一直無法安寢。
他忍不住的蹲下身,伸出手,輕輕的碰觸她的臉頰,好溫暖、好細緻……如同他的想像一般,一股溫溫熱熱的暖流在心谷里緩緩的流動。
這就是喜歡的感覺吧?喜歡到無可自拔,喜歡到不管她是誰,不管她擁有什麽樣的過去都無所謂。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他輕輕的說著,多希望她能體會他滿腔的愛意。
似乎是聽到他的心音,她突然睜開眼睛,迷濛的望向他,然後……她居然笑了。
他嚇了一跳,趕緊收回手,怕她生氣,「對不起,我又情不自禁。」
「沒關係。」她竟然伸出雙手纏繞住他的頸項,「我等你好久了。」
受寵若驚的感覺忽而湧上,他不敢相信會擁有這樣的好運,他直覺的以為她易怒,心防極重呀!怎麽會像此刻對他投懷送抱?
眼睛一瞥,原來答案就在散置四周的小酒罈里。
「你醉……」話未說完,就被她的熱唇吞沒了剩餘的聲音。
他的一顆心為她的主動、熱情而直怦跳,「美美,等等,我不能這麽不君子的占你的便宜。」
「什麽便宜?」她對他露出完全開放的笑,「夫妻之間,這樣不是很正常嗎?」
夫妻?他與她是夫妻?
眩目的白光霎時籠罩,他快樂得簡直都要飛上天了,可是……「我們什麽時候拜的堂?」他怎麽沒聽阿光說過?
「這重要嗎?」她笑說。
「一點也不。」看著她燦美如花的臉龐,他迷失了,緊緊的抱著她,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里。
「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她在他胸膛前低語,「這輩子都不要放開我,求求你。」
「好,我不放開你,我保證這輩子絕不放你走。」君子的矜持全都崩潰了,「我要跟你白頭偕老。」
「很難吧?」晶瑩的淚珠隨即墜下。
「相信我,這一點都不難。」他吻乾她的淚,輕輕褪下她的衣物,激狂的吻上她裸露的肌膚。
他們是夫妻,這樣做並不違禮,他這麽相信著。
貼上他期待已久的嬌驅,夜風中,熾熱的喘息聲響起。
「啊……嗯……」
一聲聲喘息加上一次次的嬌吟……原始激情的舞曲正在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