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舒曼所屬的這條生產線是包裝部門,主要是將生產完成的電話,做最後的清潔、檢查與包裝。
這幾天她一直做最簡單的工作,就是將電話放入塑膠袋裡,因為這不需要任何的技巧,最適合新人來做。
反正不用花腦力,更不用花體力,只是一天工作八小時下來,因為常久摸著塑膠袋及紙盒而將原本柔嫩的雙手給磨的慘不忍睹。
她的左邊坐著阿玲。阿玲二十五歲,雖然只有小學畢業,卻有一顆非常熱忱的心。
「舒曼,你看!呂主任又來看你了。」阿玲說著一口的台灣國語,邊說邊用手肘輕碰她的手肘。
呂俊辰遠遠地看了舒曼一眼后,才轉身離去。
「你不看呂主任,怎麼知道呂主任是在看舒曼?」坐在舒曼右邊負責裝箱的小惠打趣的朝阿玲笑說。
「我當然知道!以前我來的第一天,也沒見到呂主任來關心我做的好不好,而舒曼來兩個禮拜了,他幾乎每天都來問她做的習不習慣。」阿玲故意將嘴嘟的高高,表現出一副吃醋的模樣。
「你要是有舒曼一半的氣質,包準連廠長都過來看你了。」小惠剛滿十八歲,時常愛和阿玲抬杠,兩人的友情不錯,對剛來的舒曼,也特別的照顧。
「我哪有什麼氣質?看你們說的。」舒曼笑得開心,工作上有這兩個活寶一來一往,是不會太無聊的。
她們沒有注意到王領班站在後頭,依然笑語不斷。
王領班臉色不佳的瞪著三人。
「你們工作太閑是嗎?還有空在那裡聊天!」王領班一看到舒曼就有氣,因為她一來之後,呂俊辰的眼光都在她身上。
三人立刻噤若寒蟬,埋頭於工作上。
「高舒曼,你明天和小惠對調工作,知道嗎?」不讓你自動離職,我就不姓王,王領班在心裡盤算著。
「領班,舒曼搬不動這麼重的箱子,還是我來做就好了。」小惠人高馬大,一直做著這條生產線最粗重的工作。
「你再啰嗦我就把你調到別條生產線去!」王領班擺完一張臭臉,才轉身離開。
阿玲及小惠同時轉頭看向舒曼,舒曼給了她們一個會心的笑。
好不容易,下班的鈴聲終於響起,線上的人全急匆匆的跑光了,包括阿玲及小惠,只有她總是一派恬靜,慢慢地收拾乾淨,才會離開。
因為這裡的作業員大都是當地人,她們必須趕搭交通車離開。萬一晚了,不但沒位置坐,連交通車說不定也搭不上,所以大家都在比誰速度快。
而住在宿舍或者要留下加班的人,通常會先到餐廳用餐。這幾天,呂俊辰一直有意無意的趁著用晚餐時接近她,就像今天他一走進餐廳,就看見坐在角落的舒曼及小梅,等他打好菜走過去,小梅已經離開了。
「小梅呢?」他找了個藉口。
「她說沒胃口,不想吃了。」
「這樣啊!你工作還習慣嗎?」真是難得的好機會,她終於落單了,得好好保握機會。
她笑說:「你幾乎每天都問我同樣的話。」
「有嗎?」他靦腆的抓了抓頭。
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
「你來到新竹也半個月了,好像沒什麼機會去逛逛。」這是他心裡盤算許久的說辭。
她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我的意思是說,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裡?」
「反正晚上的時間很長,我們可以逛逛街,順便讓你多認識一下周遭的環境。」他長這麼大,除了念書時約過學妹,後來幾次的追求都宣告失敗,希望這次不會被拒。
「我不喜歡逛街。」她是真的不喜歡熱鬧的地方。
「那看電影好嗎?」
雖然她沒真正談過戀愛,但是也被很多男生追求過,他的意圖這麼明顯,她想了想,說:「約小梅一起好嗎?昨天她還一直喊著要去看電影。」她心裡想,小梅跟他一定很適合。
「好啊!我去跟小梅說,人多也熱鬧。」不能操之過急,否則鐵定把文靜的她給嚇跑。
小梅一聽到呂俊辰要請她們看電影,馬上點頭答應。兩人同在一個辦公室一年多了,她對他始終有好感,只可惜他從來都沒有表示過,她也只能暗暗將這分感覺收藏起來。沒想到他今天會來約她,雖然還約了舒曼,可是能夠跟他一塊出遊,是她盼了好久好久的事。
看完電影才九點鐘,呂俊辰提議去吃消夜,小梅樂不可支的馬上答應。
舒曼故意問:「小梅你不是沒有胃口嗎?」
「就是晚餐時沒吃,現在肚子餓了嘛!」就算肚子不餓,她也一定要吃到這一餐。
「那去哪裡吃呢?」呂俊辰努力的想著附近好吃的地方。
「呂主任你和小梅去吃好了,我不餓,我想先回去休息了。」她是真的累了,這樣的的工作對她來講還是負荷過重。
「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他轉身面向小梅。「小梅,那我們不要去吃了,就帶點東西回去吧!」
「沒關係,你們儘管去吃,千萬不要為了我而掃興。我坐計程車回去,你們幫我抄車牌號碼,這樣就不會有危險。」
「消夜可以改天再吃,你一個人回去還是太危險。」沒有她,他還有什麼心情吃消夜。
「是啊!少了你就沒意思了,我們一起回去吧!」小梅附和的說,也不好意思再堅持要去吃消夜,雖然有點可惜,不能和他單獨相處,不過來日方長,今天能這樣看電影她已經很滿足了。
回到宿舍,她將一身的疲憊清洗乾淨,躺上了床,才想起還沒給母親打電話。這幾天,她除了和母親連絡外就是打電話給瑜華,她不能讓好友為她操心,但是她也沒有透露她的去處。打開手機,她撥電話回家。
「媽,睡覺了嗎?」原以為接電話的一定是母親,不等對方出聲,她就開了口。
「舒曼,是我。你聽我說,別把電話掛了。」電話線那頭傳來丁少輝的聲音。
她呆住了,沒有出聲。
「你在哪裡?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出去這麼久了,氣消了沒?」
這些日子,她盡量剋制自己不要去想他,可是一聽到他的聲音,忍不住的眼淚又沒用的流下。
「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你是不想看到我,是吧?」等她這通電話他可是從六點等到現在。
「也許吧!」她口是心非。
「婚禮並沒有因為你的缺席而中斷,全台灣的人都知道你已經是我的老婆了。」
「我知道,我看到雜誌上的報導了。」前兩天她在一樓的圖書室看到最新一期的商業雜誌,報導著丁高兩府聯姻;新娘生病不能參加婚禮,而新郎發表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演說。為了雜誌上的那段報導,她那夜失眠了,分不清楚他是怕婚禮的取消會影響到他的前程,還是真的在乎她。
「你是不是很後悔跟我結婚?」
她忍住淚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願意回家了嗎?我不會強求你回到我身邊,你可以先回你家,好讓所有關心你的人放心。」或許她已經對他失望了,他怎能要求她回來呢?
「你放心,我在這裡很好,不愁吃穿。」他根本不喜歡她,當然不用她回到身邊。
「那就好,是我白操心了。」她在外頭也許正在享福作樂,根本沒有必要回來當他的老婆,他何必強迫她呢?
「你……」她的淚水愈流愈多,她不願讓他知道她正在哭,反正他無心無意,又有那麼多紅粉知己在等著他,她何必死纏著他不放呢?
「你好好保重,再見了。」其實他很挂念她,卻說不出口,以往都是被女人包圍的他,現在反而忘了怎麼向一個女人表達他的心意。
她握緊話機,只聽到傳來嘟嘟的聲響。他接這通電話,什麼都沒有表示,只是要她回家,難道他對自己一點情意都沒嗎?她哭倒在床上,任憑淚水肆意。
☆☆☆
雖然高舒曼每天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但是為了責任,丁少輝、楊齊聖和蔣瑜華連續幾天找了許多她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怕她被壞人所騙。無奈人海茫茫要找一個存心躲著他們的人,簡直像大海撈針。
這間新屋是他結婚前兩個月才買的,七層樓的電梯公寓,位於天母僻靜的巷弄里,頂樓的採光極佳,讓三房兩廳的隔局充滿亮眼的陽光。
新屋的裝潢及擺設幾乎都是她一手打理,他偶爾跟她通個電話,給她一些建議。這間新屋只在結婚前幾天才來過,還是因為他必需將個人物品搬進去而已。
丁少輝每每看到卧室里那張放大的結婚照,他的心就隱隱刺痛著,現在他只睡在客房裡,他是沒有勇氣再踏入主卧室。
相識之初,他被她恬靜淡雅的外表所吸引,尤其是她的談吐就像一首輕音樂,可以撫平他一天工作下來的煩躁,在他周遭很難看到像她這樣蕙質蘭心的女孩。
每次的約會,她都沒有拒絕,他也視為理所當然,憑他的條件、背景、長相,有一籮筐的女孩會等著要嫁他,所以在那時,他以為對她沒有激起任何感情的火花,有的只是一種相知的感覺,所以他聽從雙方父母的建議,與她訂了婚期。
看著整間米黃色系列的屋子,那種溫馨對他來說卻是一種折磨。當初她是以怎樣的心情答應這件婚事,他無法猜測,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非常的重視他,才會毫無怨言的為他做了這麼多事。
他半躺在沙發上,喝下今晚的第十瓶啤酒。誰說一醉解千愁,他怎麼愈喝心愈愁。明天就要銷假上班了,到時他又怎麼面對同事及那些關心的人?
門鈴聲刺耳的響著,他卻不想起身開門,直到門外的人用拳頭敲打著門,再加上高分貝的喊叫;其實門外的人在叫什麼,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他在天地搖晃中站起來,好不容易走到門邊打開門。
門一打開,他整個人也軟了下去,楊齊聖眼明手快的將他扶住。
「少輝,你不能喝就不要喝,怎麼醉成這樣?」平時丁少輝只有三杯啤酒的酒量,現在卻看到滿屋子的空罐子。
「猴子是你啊!」他醉眼蒙眬,又拿起擱置在茶几上的啤酒。
「虧你還認得我,我打了多少電話,你都沒接聽。」楊齊聖打掉他手中的啤酒。「你還喝,喝死你算了!喝酒根本不能解決事情的。」
從沒看過他喝醉,他一向是這麼理智,遇到再困難的事,他都會牙一咬撐下去。
「你就讓我喝,喝醉了,什麼事都記不得,這不是很好嗎?」他手一揮又想去拿酒。
「少輝!你清醒點,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你喝再多的酒也無濟於事,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解決。」楊齊聖心裡也很懊悔,要不是他的多嘴,舒曼根本不會逃走,丁少輝也不會變成這樣。無論如何,他一定要盡全力幫少輝找回舒曼。
「怎麼想?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她存心要躲我、要處罰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他人是醉了,可是心裡卻異常清楚,曾經他可以擁有的,如今卻要永遠的失去了。
「其實你是真的愛她!只是你從來不願去細想這件事,否則依你對感情的挑剔,怎可能輕易任由你父母的安排,去娶一個你不喜歡的女孩。」楊齊聖一語道破他的心結。
「是嗎?」他苦笑著。「連我自己都不明白了,我在心裡問過千百遍,我究竟喜不喜歡她?愛不愛她?答案還是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故意在逃避。」
「猴子,我心裡好苦好苦啊!我求她回來,但她不肯回來。」酒後吐真言,原本說不出口的話,在黃湯下肚后,一一表露無遺,如今想騙自己卻也騙不過了。
「我知道,你就是太愛面子了,以為她鐵定是你的,跑也跑不掉,就輕忽她的存在,從沒有好好珍惜她,對她說些好話。現在她不見了,你在這裡後悔是沒用的。」旁觀者清,楊齊聖太了解這個相交十年的好友。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喜歡她,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她的眼睛會笑,讓人看了心情很舒服,她的話也很甜,常常讓我一天的壓力都解除了,可是我現在卻想不起來她的臉,想不起來!」他敲著自己的頭,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
「少輝,你別這樣!」楊齊聖拉住他的手。「為什麼那天你接到她的電話,不把這些話跟她說,現在才來懊悔?要哭就大聲的哭,哭出來心情會好些。」
「原以為我們只是適合,沒想到這些天沒了她的消息,我的日子竟不成日子。那天我掛她的電話,她是不會再接我的電話了。」啤酒在他的體內翻滾著,讓他體力不支的慢慢閉上了眼。
「很多人都是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存在的珍貴。」楊齊聖看著好友痛苦的樣子,心裡也為他難過。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她是我的老婆,她永遠都是,她……」他繼續呢喃著,後面說什麼已不清楚,強烈的酒精迫使他沉沉睡去。
「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會將她找回來的。」楊齊聖看著好友因愛受苦,只能祈求老天爺別再折磨他了。
☆☆☆
丁少輝向來以好好先生聞名,對下屬從來沒有疾言厲色的苛責過,可是現在老遠就聞到他的火藥味。公司的人竊竊私語著,猜測一定是婚結錯了,娶了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女,否則怎會讓他的性情大變呢?
強進企業的總裁葛尚夫也耳聞他的改變,親自到丁少輝的辦公室想了解一下他的狀況,即見一位面色難看的助理從裡頭走出。
「葛總!」助理眼眶含淚,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葛尚夫朝她揮手,示意她離開。
一進去,即目睹丁少輝將一疊文件用力的甩至桌面。
「少輝,你最近的火氣不小。」葛尚夫對於這個跟在他身邊三年的特別助理,有種不同於上司下屬的兄弟情誼。
「葛總。」他趕忙站起身。
「我聽唐磊說了你的事,你心裡很煩我知道。」葛尚夫面無表情的在他桌前的椅子坐下。
「對不起,我最近的脾氣有些不好。」他過長的頭髮微亂,與之前的精神奕奕大不相同。
「你和唐磊都是我很看好的接班人,你必須要有處理情緒的能力,否則我怎麼將重要的工作交給你做呢?」這個為情所困的人,葛尚夫必須點醒他。
「我知道是我不好,把很多事情都搞亂了。」
「給她一點時間吧!她想通了就會回來,要是她還沒想通,你就算找到她也是沒用。」
他深思著葛尚夫的話。
「趁這段時間,你也讓自己冷靜,想清楚你要的是什麼,如果不喜歡她,這件婚事就算了,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從頭好好地追求她吧!」
沒想到平時威嚴的總裁,對感情的事還分析的這麼有道理。
「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不會再為了感情的事而影響到工作。」他承諾道。
「這幾天,你去幫我做一件重要的案子。」葛尚夫為了轉移他的情緒,指派給他更重要的工作。
「什麼案子?」
「最近我們轉投資的強爾電子,生產效率明顯降低,雖然財務報表上並無虧損出現,不過再繼續下去,不出三個月,這間已經有十年盈餘的公司將會出現首度的赤字。」
「沒想到這麼賺錢的公司,也會面臨如此的危機。」
「我要你去全盤的了解,無論是人事制度、生產品質、庫存管理、行銷流程、客戶經營,看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半個月的時間,交給我一份完整的報告。」不給他壓力,他哪能輕易的忘記痛苦。
「沒問題。」如此一來,他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了。
「我前幾天已經讓強爾的江廠長開始準備相關的資料,並要他全力協助你。明天你就先去新竹科學園區看看吧!」
「我知道該怎麼做。」這麼好的總裁,不但沒有因為他最近失常的行為責罵他,反而更加幫助他,他只能更努力了。
葛尚夫站起身,說:「少輝,我希望你能接下副總裁一職,替我分擔一些工作,別讓我失望。」
「我會全力以赴的。」他決定要好好表現,不讓葛尚夫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