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親愛的，我不想跟你分開。」

「為什麼？」

「我無法忍受我們相隔兩地，即使只有一分一秒。」

話說當她哀啼著被拎進出版社閉關室的同時，整個編輯部同時嘆出一口如釋重負的大氣。

被美稱為趕稿區的閉關室里沒有電話線，因此習慣性上網的作者便頂多只能和電腦里的小遊戲相對兩討厭；喜歡和朋友聊天哈啦的作者只能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唯—不會受到影響的大概只有愛睡覺的作者了，但是一小時響一次的編輯鬧鐘更是讓人痛苦萬分。

葉靜楓一邊啪啦啪啦的打著稿，一邊嗚嗚的低嗚著，好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嗚嗚，她好可憐，她好寂寞，她好無聊，她好累。她好想和蔚容出去玩，她好想打電話跟朋友聊天，她好想……好想見康臨濤。

之前在餐廳道別時，她說過回家後會打電話給他，但是那時根本來不及打；會不會因為她就這麼音訊全無，他在一氣之下就決定不要跟她交往了？啊，這樣不是很怪嗎？她這一次的戀情才剛開始，又莫名其妙的結束……不行，不管怎麼樣，她還是要跟他說清楚。

下定決心，葉靜楓拉開了門，勇敢的迎視著編輯們同時投來的詢問目光。「我……我想打電話……五分鐘就好！」好可怕，她還是贏不了這些人。

經過編輯們的狐疑目光掃瞄，她終於得到一個不太情願的允許。「好吧。」

得到允諾，葉靜泛急急忙忙的抓起話筒，撥了號碼。「喂，喂，我找康臨濤……要等？要等？不行，請你跟他說葉靜楓有急事找他，請他絕對一定千萬必須要聽電話！」

等秘書轉接的同時，葉靜楓耳邊不斷傳來無情的倒數聲。

四分鐘、三分四十秒、三分二十秒……「喂。」熟悉的聲音終於響起，似乎無任何波動。

「喂！」葉靜楓則是激動萬分。「康臨濤，我是靜楓啦！我來不及打電話給你，你沒有生氣吧？對不起啦！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喔！」見識過他發怒的威力，她現在好怕他又生氣。

三分鐘、兩分四十秒……「喔，我沒生氣，只是有點擔心。」她把他想成什麼？沒事亂生氣的藍鬍子嗎？「不過……你旁邊那個是什麼聲音？」還有倒數，是炸彈嗎？

嗚嗚。「那是編輯在倒數的聲音啦！我跟你說我好可憐，人家工作做不完，就被抓到出版社來趕工，連打電話都只能打五分鐘。」

一分四十秒，一分二十秒……倒數的聲音多了些咬牙切齒。

「人家都不能上網不能打電話不能出去玩，我好想回家哦！嗚嗚嗚嗚嗚！你都不知道我過著怎樣水深火熱的生活，連三○年代的大陸同胞也比不過我，我才是那個要被解救的人……啊啊，剩下二十秒了！我跟你說我這幾天不能回家你去我家門口的門緣上拿我家鑰匙幫我喂一下我的小乖和小綠其實本來有人幫我喂的不過蔚容最近要出遠門所以小乖和小綠會斷糧要是我回家了我再打電話跟你說——」

嘟——葉靜楓怯怯的抬起頭，對上李大姐的目光。

「五分鐘到了，進去。」在葉靜楓交稿之前，她決定要化身為魔鬼，背負著哀號指責詛咒怨恨，只為了恪盡職守。

……這個葉靜楓，居然打電話找男人哭訴……啐！

***

握著嘟嘟作響的話筒，康臨濤仍有種處於夢中的感覺。

她說她被抓去出版社寫稿？真可憐。他頭一次聽到她那麼慌張、那麼可憐兮兮的哭訴，心裡忍不住挂念起來。

她還好吧？聽她的話好像悲慘到除了工作之外什麼都不能做，對於這種情形他是可以習慣，但是也明白一般人不容易受得了。

尤其靜楓，她是那種愛玩好動的人，被這麼關起來也難怪她要哭了。

她還說了什麼？小乖和小綠？那是什麼玩意兒？

一直回到會議桌上，他仍然想著小乖和小綠可能是哪一種動物。

這也是他頭一次，開會開得如此心不在焉。

挨到下班時間，他朝秘書點了點頭，便在眾人的驚異目光之中往辦公室外走去。

「老闆今天是不是有什麼活動啊？」

「大概有應酬吧！」

「咦？可是行事曆上沒有啊。」

「怎麼會？怎麼會？老闆不是都到八、九點才會回家的嗎？」

「大概是去約會哦！」

眾秘書們吱吱喳喳的討論著，一直到有人進出約會這個字眼，終於引得大伙兒齊聲尖叫。

「約會！」

「對哦！今天開會的時候不是有個女人打電話找老闆嗎？」

「難道就是她？」

「叫什麼名字？葉靜楓嗎？」

「她是誰啊？我沒聽說過耶！好像沒來過公司吧？」

「笨蛋！沒有女人來公司找過老闆好不好？」

「說來也奇怪，老闆的條件就跟小說男主角差不多，為什麼就沒有小說裡面那些火辣美艷的模特兒還是什麼的來找他？」

「照你這樣說，我們這堆秘書也都得覬覦老闆噦？」

秘書們再度哈哈大笑成一團。

「不要開玩笑了！人家我都已經嫁人了。」

「我要是對我男朋友有二心的話，他會傷心死的。」

「嗯……老闆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老闆不錯啦！看一看還滿賞心悅目的，不過……吃不下的東西，我不會肖想啦！」

討論得正熱烈，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女人們的談話。

「嗨！小姐們，老闆呢？」來者是康臨濤的小弟康容濤。

「嗯，康經理，老闆他回家了。」回話的秘書臉上依然笑得曖昧。

回家！原本帥帥的倚在門邊的康容濤突然踉蹌一下，差點摔了一跤。「他已經回家了？怎麼會！」竟然比他早！「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太可怕了，天地之異象。

「他好得很呢！」另一位秘書小姐笑著回答。「簡直是太好了。」

一直獨來獨往、孤家寡人的老闆，身邊終於出現了脂粉香，她們這些等著看熱鬧、講八卦的人早就等不及噦！

***

來到了葉靜楓住處樓下，停好車，康臨濤朝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管理員打過招呼，便直上她的住處樓層。

他已經懶得想小乖和小綠是什麼東西了，只有做好心理準備，等待門打開時的驚訝。

靜楓會養些什麼東西？

他舉起手，遵從她的吩咐在門緣上尋找鑰匙，卻怎麼摸也摸不著。皺起眉頭，他四處望了望，然後便彎下腰去，將手伸進鐵門欄杆內摸索著，果然在他熟悉的位置摸到了鑰匙。

她藏鑰匙的地方和他完全相同。真是個怪異的巧合。

打開了門，康臨濤先站在玄關觀望了一下，然後才脫了鞋子進屋。

這間屋子，完全就是靜楓的樣子。簡單的擺設，卻有著數量不少的小擺飾和小玩意兒。他輕輕推動一個小不倒翁，唇角微勾。

緩緩走到一個魚缸前，俯視著裡頭的一隻烏龜。「你是小乖還是小綠？」康臨濤喃喃問著，卻忘了自己問了一個得不到答案的蠢問題。

他拿起一旁的飼料，倒了些進去。

不管它是小乖還是小綠，解決一個。

望了望四周，沒發現其他的生物。康臨濤遲疑了一會兒，打開了其中一扇門。

這大概是靜楓的房間。床鋪、電腦、衣櫃，以及許多許多許多的書。不太整齊，甚至可以說有些雜亂。

很有因為是家，所以隨性的感覺。

「小乖？」他輕喚道。「小綠？」

頭頂傳來一陣輕響，一隻貓眯著睡眼，懶懶的從籃子邊緣望著他，金黃的眸子里滿是疑問。

「小乖？」他再叫。

這回沒反應。

「小綠？」再次試探，他終於看到一隻黃色虎斑貓慵懶的跨出籃子，優雅的跳下地。

……明明是只黃貓，為什麼叫小綠？

真搞不懂。搖搖頭，康臨濤跟著貓走到廚房，準備好貓飼料之後，他蹲在一邊，看著貓咪吃飯。

他現在做的事情，是葉靜楓平常做的事情。這麼想著，他的腦中忍不住浮現出她嬌喚著貓咪，甜笑著撫摸它的景象。

他忍不住微笑起來，忍不住將手也輕撫上貓頸，微糙的掌心滑過貓咪柔順的毛髮，讓小綠舒服得仰頭眯眼。

一天半沒見面，並不長，如果說思念是分分秒秒堆積而成的，那麼目前對她的想念並不深。

但也不是沒有。

看見客廳中的沙發，他可以想像她坐在上頭看電視的慵懶模樣；看見廚房裡的冰箱，他可以想像她皺著眉煩惱該吃些什麼的表情；看見房間里的電腦，他可以想像她沉溺於工作時的專心樣子。

他想像著她所有的姿態神情，卻開始覺得遺憾。如果她就在身邊的話，那就好了。

想到這兒，他四處望了望，然後拿起一本擱在茶几上的小說，查看了地址，準備實行自己的願望。

他是在坐而言之前，就會起而行的男人。

而原本吃著飼料的小綠，不知何時走到了廚房門口，靜靜的望著那個突來突往的男人，貓眼中有著不可解的神秘光芒。

***

開著車來到了出版社門口，大門已經關起，但還可以望見裡頭尚存的幾盞燈光。

張望了一會兒，康臨濤按下了門鈴。

裡頭的人似乎嚇了一跳，但在探頭看了看之後，還是有個人影慢慢的朝大門走來。

「先生，我們已經下班了。」一位小姐帶著懷疑的目光，謹慎的打量著康臨濤。

「我知道，請問葉靜楓小姐在嗎？」雖然口中說著知道，但是他還是執意說出來意。

「靜楓？」疑問讓她的音調提高了些。「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果然在這兒，那就好了。「會找她自然有事。」又不是閑閑沒事做。

那位小姐遲疑了一會兒，看看裡頭又看看康臨濤，好一會兒之後才作了決定。「你先進來好了，我問一下。」

跟著走進了出版社，他略微張望了一會兒，便坐在一張沙發椅上看著領他進門的小姐和另一位竊竊私語。

「靜楓在這邊。」聽起來不情不願的。

走進那扇被微微打開的門，康臨濤看見的是葉靜楓的背影。她盤起長發，彎著背。一副小老太婆的模樣。

而頗不文雅的坐姿和偶爾溜出口的低咒則讓她成了一個沒氣質的小老太婆。

「噗嗤！」又看到她的另外一面，康臨濤忍不住再度笑了出來。

而葉靜楓被這聲輕笑給驚嚇到，馬上從電腦椅上跳了下來，一臉的驚慌失措。「我快寫完了！快寫完了！我……呃？怎麼是你？」

獃獃的瞪著康臨濤，葉靜楓怎麼也沒想到眼前會出現預料之外的人。

「來看看你。」聽她在電話里講得那麼可憐，他雖然沉默寡言，但也不至於鐵石心腸……而且，想念。「怎麼樣？工作順利嗎？」

「呃……」偷偷瞄了門邊目露凶光的李大姐一眼，葉靜楓有些心虛。「還好啦，還好……」

看來是不太好。

「你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這個……」她再次看向李大姐，發現她也等待著一樣的答案。「我不知道說……」她也想早點離開這兒，但是這種事很難說得准……「哦，是嗎？」我有個客戶開了家帝王蟹餐廳，送我兩張招待券，要是你後天晚上趕得及的話……」

「帝王蟹！」葉靜楓的眼睛馬上閃出光亮。「我要去！我要去！」那種她只能盯著電視流口水的高級品，怎麼能放過！

康臨濤泛出一絲笑。「後天晚上哦。」

「我會加油！」就算噴血也要完稿！

「那我等你了。」原先僅有一絲的笑意泛成一片，沁染了他的唇角。「後天晚上七點我到你家接你。」

她則努力猛點頭，眼中凈是熊熊燃燒的鬥志之火。

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好玩。「再見，加油。」隨即傾身在她唇邊掃過一個吻。

只是輕輕的，幾乎只是摩擦過她的頰，葉靜楓卻因為那有點距離的親匿而燒紅了臉，獃獃的瞪著他的背影。

而在一旁跟監的兩位編輯也和葉靜楓同樣的表情，雖然只是站在一旁，雖然只是看著他的唇輕輕擦過她的臉，卻也同樣紅了臉，目送他離去。

「好棒的男人。」另一個編輯喃喃說道，眼中閃著光。

「沒錯。」李大姐也附和。

「的確是。」葉靜楓緩緩回應道，同時轉身走回閉關室。「真高興他是我的。」

***

事實證明，葉靜楓是個很守諾言的女人。

她在約定當天的下午，以一種勝利的神情打開了閉關室的門，將手中的磁片放到李大姐桌上，然後便仰天長笑數聲，背起行李，在眾人的掌聲與笑謔之中離去。

舒服的泡了個澡，補償自己這幾天總是洗戰鬥澡的不適。葉靜楓穿著輕便的家居服，拎著冰果汁便窩到客廳去看電視。

心情真好。完稿很高興，晚上的大餐也很令人期待，但是最令人心兒怦怦亂跳的則是康臨濤。

正當她以為他就是一個工作至上的乏味男人，也不期望他有什麼浪漫舉動的同時，他就來了這麼一手。雖然只是個連吻都稱不上的接觸，卻更令她臉紅心跳，無法自止。

期待與興奮在血液中跳躍流動，和心跳一樣怦怦作響。

晚土六點，葉靜楓開始找尋今天晚上的服裝。她想打扮得很美，美到他看見她的能夠目不轉睛，甚至破天荒的稱讚她，但是她又想起今晚的菜色——她可不想因為自己的笨手笨腳而讓漂亮的衣服慘遭飛濺的湯汁蹂躪。

煩惱了好久，葉靜楓覺得自己就像初開情竇的小女孩一般緊張兮兮。

她戀愛了嗎？望著自己緋紅的雙頰與明亮的眼睛，葉靜楓看著自己綻出一朵比以前都還要漂亮的笑容，答案在她心裡。

對，她戀愛了。

她戀愛了，和一個頭一次見面就和她吵得亂七八糟的男人，和一個在一場尷尬的相親上再次見面的男人，和一個沒認識多久的男人，和一個工作狂男人，和一個不會說甜言蜜語卻輕易讓她臉紅心跳的男人，和一個務實卻又浪漫的男人。

和一個她理想中的男人。

***

康臨濤有趣的望著坐在他對面的葉靜楓，心裡忍不住笑。

打從他去接她，一直到現在坐在餐廳里，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就一直閃爍著星星一般的光芒，彷彿得到了全天下的快樂。

而現在帝王蟹上桌之後，她的眼睛已經亮得像太陽了。

「哦哦……帝王蟹耶……」葉靜楓幾近崇拜的看著眼前的美麗螃蟹。「我只有在電視里看過……」真是太美了；如果沒有那個醜陋的價錢，她可以對它毫不猶豫的打出完美的滿分。

而為了今晚的晚餐，心不在焉了一天的康臨濤加深了唇邊的微笑，對她的讚歎感到非常愉悅。

他不記得他有哪一天曾經保持了那麼久的微笑。也許他在今天以前的所有微笑加起來都沒有今天的多。

是因為她的關係嗎？靜楓愛笑，讓他也跟著放鬆心情和嘴角，真心而快樂的從心底笑出來？

看著她努力和蟹腳搏鬥的可愛模樣，他笑得更深。

「這個不是這樣弄。」他接過她手中幾乎要被她弄爛的蟹腳，輕而易舉的剪開蟹殼，挑出肥厚鮮美的蟹肉，放到她碗里。「吃吧。」他微笑著看她吃得一臉感動，漂亮的臉上綻出的神采讓他也同樣滿足，好像吃到蟹肉的人是他一樣。

「好好吃哦！」滿足的嚼著蟹肉，葉靜楓的好奇心與注意力又轉移到他手中的工具。「那個怎麼弄？教我。」

康臨濤耐心的教她怎麼使用那個工具，當她成功的弄出蟹肉時，兩人同時發出笑聲。

「真好玩。」葉靜楓笑道，並將手中的海鮮放到他碗里。「換我請你吃。」巧笑嫣然。

他看著她笑得像朵最美的花，心頭因為她孩子氣卻又溫柔可愛的神情舉動泛起暖意，有如沐浴著暖暖冬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氛太好，或是她的笑容太美，還是他的思考出了問題，總之他脫口而出的問題讓兩個和樂融融的人頓時陷入一片愕然。

「我們結婚好嗎？」

葉靜楓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手中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剪子和蟹腳也砰磅兩聲落在桌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康臨濤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問，正伸到盤子去拿螃蟹的手也停了下來，看起來更是尷尬。

「結婚？」凝滯了好幾秒的沉默，終於在葉靜楓不太確定的試探聲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