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望著眼前的美景，再看看身邊對她深情微笑的人兒，這趟蜜月旅行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好玩嗎？」他細心的拂去她頰上的髮絲，溫柔的問道。

她笑著點頭。「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裡都好。」

什麼蜜月旅行！虧他說得出口！

趴在窗邊，葉靜楓一臉的不爽至極。

是啊，她現在的確是身在倫敦，而且常在電視或卡片上看見的大笨鐘也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但是呢，康臨濤帶著她到處跑的地方並不是西敏寺、鐘塔、鐵橋這些觀光名勝，而是一家又一家的貿易公司！氣得她差點把新婚夫婿推進泰晤士河裡去。

她也想去拍照，她也想去逛街，她也想去看歌劇，她也想吃冰淇淋！

她只要一個普通一點的蜜月……而不是跟著老公一起出差。

想到這兒，葉靜楓回過頭看向康臨濤的背影，一臉陰鬱。可惜，她嫁了一個不太普通的丈夫。

「嗯，嗯，這樣可以，然後你再去他們那邊談一下有關這批貨物的情況……沒關係，我回去再處理就好……那就這樣，啊！還有，請何經理注意一下辦公室的人事情況，之前有人向我反應……」

哼，什麼總經理，還不就是總管！大的事要他管，小的事也要報備給他知道，這個也管，那個也管，忙死他好了！

悶著心裡的慍怒，葉靜楓打定主意不跟他說話——除非他帶她出去玩。是照她理想中的這樣玩，而不是玩遍倫敦的各大進出口貿易公司。

「康臨濤，你不愛我。」趴回床上，葉靜楓沉聲指控道。她還是忍不住開口抱怨了。

電話正好收線的康臨濤轉過頭，一臉的驚訝。「什麼？」

「我說，你不愛我。」坐起身，葉靜楓披頭散髮，目光卻晶亮如炬。「還說什麼蜜月旅行，根本就是你自己要出差怕無聊，硬是拖我來陪你無聊。」

他沉默了兩秒。「沒有這種事。」

「你猶豫了！」她跳起來。「要是沒有的話，為什麼剛剛沒有直接回答？而且我說的是事實啊！來到英國三天，你帶我去了哪裡？港口！倉庫！辦公室！有誰會帶他的新婚妻子到這些地方來蜜月旅行！」激動的叫囂著，葉靜楓突然悲從中來，又撲回床上。「算了，我跟你生氣也是白費，你走吧，你高興去哪裡就去哪裡吧！」唉，她心冷了。

看著她自導自演般的哀嘆，康臨濤除了一點點心虛、一點點愧疚，卻有更多點的好笑。

他不否認自己這幾天忙於公事，但他也不是沒有想到她。當他正要跟她提起這件事時，葉靜楓就已經爆出了這麼戲劇性的反應，教他哭笑不得。

「你不想出去了嗎？」他問道。

「不要。」

她可不是來英國做親善訪問的。

「真的不去？」他再問。

「真的。」她不要跟他出去，她要等一下自己偷偷跑去玩。

「有市集哦。」

「有市集也不去……」

市集？葉靜楓突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捉住康臨濤的領帶，用力之猛差點讓他呼吸不順。「市集！」

狼狽的救回領帶，他努力的順了順氣。「對。」謀殺親夫……歡呼一聲，葉靜楓蹦蹦跳跳的抓起外出服衝進浴室，然後又沖了出來。「我要去！」

呵呵呵！雖然不是什麼風景優美的觀光景點，但是他能跟她出去逛街她就很高興了。

剛剛還一副冷淡決絕的拒絕他的詢問，現在卻興高采烈的摟住他的臂彎，笑得比夏日還艷麗。康臨濤搖搖頭，唇邊卻泛著笑。

女人。

***

這是一個再美麗不過的午後。

穿著白色碎花連身裙的葉靜楓和白襯衫黑色西裝褲的康臨濤，顯然成了市集上最受矚目的一對。

雖然是東方人，兩人卻同時擁有修長的身高與深刻的五官，站在這群高頭大馬的西方人之間毫不顯得矮小。

年輕男子著迷的望著嬌笑嫣然的葉靜楓，年輕女子則望著沉默溫和的康臨濤臉紅低語，其餘的已婚人士和老夫婦們則笑望著這對親密可愛的年輕夫婦。

即使不是故意的，他們還是成了眾人注意的焦點，即使當事人自己也沒有發現。

「嗨！」正當葉靜楓低頭看著一些小玩意兒的同時，一個爽朗的招呼聲在他們背後響起。

她有不好的預感。

「艾瑞克，我剛剛遠遠的看到這邊，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沒想到真的是你！」一個中年男子迎面走來，臉上滿是笑容。「這位是你太太？」

斂起笑容，葉靜楓朝他打了招呼之後，就靜靜站在一邊不說話。

雖然表面平靜，但是她心裡卻是恨聲不斷。這個死老外，沒看到他們在逛街嗎？看他那個裝得滿滿的公事包，手上還有好幾個公文夾，她就忍不住要在心裡罵出幾句國罵。

她就是註定要有一個工作狂老公，連蜜月都得跟著出差一起「順便」？

康臨濤回頭看看她原本燦笑若花的神情在一瞬間黯淡成鬱鬱寡歡，就算是再怎麼喜歡工作，也捨不得就這麼丟下她。

他喜歡她對他笑，他喜歡她對他撒嬌，他喜歡她和他走在一起，他喜歡她像個小孩子對每件事都抱著好奇與興奮。

他喜歡她的每一個表情，喜歡她的一切。

「對了，艾瑞克，既然在這邊遇到你，那請你看看這個問題……〞

說著就要攤開手中的公文夾。

康臨濤揮了揮手。「這個我們明天再談，可以嗎？喬治。」他指了指被她拉住的袖子，一臉寵溺的苦笑。「現在是我太太的時間。」

那外國男子有些驚訝的看向一臉哀怨的葉靜楓，然後哈哈大笑。「抱歉！是我不對，沒有注意。」

本來就是你不對。葉靜楓在心裡嘀咕。

「那麼我們明天辦公室見。」他笑著朝他們致意。「對了，要是方便的話，明晚到我家來一起吃頓飯吧？」

康臨濤看向葉靜楓，葉靜楓則笑著點點頭。「謝謝你的邀請，我們很樂意。」

一口字正腔圓、和她一樣漂亮的英文。

等喬治轉身離去，葉靜楓嘆了口氣，轉身繼續看她剛才注意的一個烏龜形煙灰缸。

「沒想到你會答應。」康臨濤蹲在她身邊，聽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葉靜楓訝然的轉頭看著他。「我沒有拒絕的理由，那是你的朋友不是嗎？」她可是努力在當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妻子。

「的確是。」

「那我幹嘛要拒絕？」何況那個喬治都很識相的不打擾他們了。

看了看她塞進他手裡的小煙灰缸，他聳聳肩，付了錢。「因為他家裡有年輕男子。」喬治的弟弟漢森是個平面模特兒，對女人的殺傷力不容小覷。

拉著他的手，葉靜楓歪著頭看向她的丈夫。「那又怎樣？」她老公以為他自己多老？

「喬治的弟弟——漢森——是個英俊的年輕人。」康臨濤努力裝作不在意。「而且喜歡美人。」

「哦。」她還是搞不懂。「那跟我們要不要去他家吃飯有什麼關係？」

靜楓到底是遲鈍還是裝笨？

「我想他會喜歡你。」

呆了好一會兒，葉靜楓終於弄懂了她丈夫在彆扭什麼。「但是我喜歡你。」她大笑起來。「如果你跟我說他家有年輕女子，我才會馬上拒絕他的邀請。」

***

「你沒跟我說他家真的有年輕女孩子。」

坐在喬治家的客廳，葉靜楓臉上是一片假笑，對著康臨濤的低語卻是咬牙切齒。

「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低聲回答妻子的憤怒輕語，康臨濤有些尷尬的朝眼前替他們端來咖啡的女子微笑。「謝謝。」

葉靜楓偷捏了康臨濤一把。「你還對她笑。」可惡。但隨即她也朝遞來一盤餅乾的男子淺笑。「謝謝，不用了。」

「你自己還不是。」

「這是禮貌啊！」

「我的笑就不叫禮貌？」

絲毫不知這對夫妻間的暗潮洶湧，喬治笑呵呵的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我來為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弟弟，漢森，而她是我妹妹卡莉娜。」然後他轉向雙眼發亮的弟妹。「這兩位是艾瑞克和芙蘿拉，我的生意夥伴和他的太太。」

葉靜楓發誓，當喬治說出她是他太太時，那位甜蜜可愛的卡莉娜發出了一聲讓所有男人都會心生不舍的輕嘆。

康臨濤的目光瞟過漢森，心裡為了漢森那傾慕又可惜的神情而深深感到不悅——即使康臨濤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喬治，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妹妹。」為了轉移自己對漢森不友善的注視，康臨濤只好找其他話題。

「哦，我之前在美國念書，今年剛拿到碩士學位。」卡莉娜笑得甜甜蜜蜜，回答得也甜甜蜜蜜。

「卡莉娜對商業也有興趣，學的是企業管理。」端著沙拉出來的瑪莎——喬治的妻子——笑咪咪的補充道。「大家來吃飯吧。」

真是不好意思，她對那些數字就是沒興趣！望著卡莉娜，葉靜楓滿腹的悶氣，連肚子都被氣飽了。

「芙蘿拉，你不舒服嗎？」看見葉靜楓一臉的陰鬱，漢森關切的問道。

「哦，沒事。」她朝他扯開一個笑臉，隨後又回頭緊盯著和她丈夫聊得正開心的女人。

飯桌上還算和平，幾乎都是喬治及瑪莎在說話——康臨濤聽喬治說話，卡莉娜望著康臨濤，葉靜楓瞪著卡莉娜，漢森凝視著葉靜楓。

晚餐在一種很奇怪的氣氛下結束。然後大夥坐下來繼續聊天時，葉靜楓借故想看夜景而獨自躲到陽台去。

那個該死的洋婆子，竟然當著她的面勾引她老公！握緊裝著果汁的玻璃杯，葉靜楓的怒火幾乎要燒盡她的發梢。而那個康臨濤，好像也完全忘了自己已經結婚的事實，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

「怎麼了？我的花之女神，在這兒生悶氣？」在她背後響起的是漢森的聲音，那個整晚都用目光猥褻她的下流胚。

葉靜楓高傲的轉過身，眸光森冷。「漢森?史密斯先生，請注意你的措辭，我並不是什麼花之女神，就算我是，也不會是『你的』！」這家子搞得她火氣超大，除了瑪莎以外，她做的菜實在很好吃。

漢森不以為忤的笑了起來。「哦！的確，你現在的樣子比較像戰鬥女神，但是依然那麼的耀眼甜蜜。」

甜蜜？甜蜜！老天爺，她這輩子寫過好幾次這個形容詞，卻沒有一次是用在她自己身上。而她現在也終於體認到，形容詞和一個人如果搭配錯誤的話，會產生多麼噁心的效果。

這點她得好好記住，以後下筆時應該要更加仔細斟酌。

「漢森先生，謝謝你言過其實的稱讚。」她依然冰冷的回道。

「我想，你是在為我妹妹和你先生的相處而生氣吧？」喝了口啤酒，漢森的笑容依然不褪。「甜心，我也在吃艾瑞克的醋，他居然能得到這麼美好的你，而且還讓你為他嫉妒。」

葉靜楓真的火大到極點了。「先生，你給我搞清楚。我吃我先生和你妹妹的醋是我的事，因為我有這個權利；但是你沒權利嫉妒我先生，尤其是那句甜心！你已經冒犯到我和我丈夫了！」

在小說里，要是出國遇見一個英俊的帥哥，然後譜出一段異國戀曲，那是美麗到不能再美下去的故事；但是發生在她身上，一個有夫之婦，一個不識相的帥哥，一個遲鈍至極的笨老公，卻是糟糕到不能再糟下去的事實。她可沒那個意思要來演一段「麥迪遜之橋」的中文版。

「但是甜心，看看艾瑞克！他和卡莉娜聊得那麼起勁，卻把你扔在這兒，哦——」

「那也不關你的事！還有，我鄭重要求你對我的尊重！」

「甜心——」

葉靜楓毫不客氣的就往漢森的腳板用力一踩，還擰轉了好幾下。「給我閉嘴，我沒興趣跟你搞婚外情！」該死，她被這兩個死男人氣昏頭了。

「你——」被她不客氣的直言惹得惱怒，漢森捉住她的手腕，強迫正要離開陽台的葉靜楓轉過頭來。

然後，隔開屋內與陽台的落地窗打了開來。「靜楓，我們要走了……」康臨濤的目光落在他捉住她的手掌上，瞬時轉為深冷。「請放手。」

葉靜楓忿忿的甩開漢森的手，狠瞪了康臨濤一眼，逕自衝進屋裡。

看著她穿過長廊回到客廳，康臨濤關上了落地窗，然後看向漢森，後者正一臉不悅和尷尬的怒瞪著他。

「她是我太太。」

他說得很平靜，也很堅決。

「但是你不愛她！」

我不愛她？他驚訝的自問。

「她這麼對你說？」靜楓是埋怨過他不愛她，但是那是昨天早上的氣話。

「我看得出來。」漢森挑釁的回望著他。「我有自信能給她更浪漫、更美麗的愛情和婚姻。」

「如果你認為你看到的是我不愛她，那我只能說你瞎了；即使你能夠給她更浪漫、更美好的愛情和婚姻，但是她要的是我。」康臨濤的語氣並不高亢，但是鏗鏘有力。

如果靜楓要的是浪漫，她就不會嫁給他了。她早就知道他不懂得浪漫。

「但是——」漢森似乎努力的想說服康臨濤這個丈夫，他會是個更好的情人。「像她這樣花一般的女人，她值得更美好的人生。」

聽他這麼說，康臨濤也微微的嘆了氣。「你終於說出一句我能贊成的話，她是個最好的女人，值得最美好的人生。但是她是一朵花，她需要的還是土壤，而不是風。」

「我——」

「你是個模特兒，經歷的事會比我這個商人更多彩、更有趣，但是漢森，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的多情和喜新厭舊會比單調的生活更加的傷害她；我雖然不能讓她天天過著有趣的生活，但是我可以給的是平實的生活和我能給的所有愛情。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說我不愛她，但是我很想聽聽你的理由。」

聽了康臨濤的話，漢森突然間回不了嘴。「我……我看你整晚都和卡莉娜聊天，芙蘿拉在生悶氣你知道嗎？」

「打從進門就知道了。」她看到卡莉娜出現時捏的那一把，現在還隱隱作痛。

「那你還……」

「你要我一進門就告辭嗎？還是摟著我老婆甜言蜜語？我的做客之道不是這樣的。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安撫她，但是我只會和卡莉娜聊一個晚上的天。」更何況他和卡莉娜可不是孤男寡女的聊，相較之下靜楓更該被打屁股。

怎麼說都比不過他，一向是天之驕子的漢森氣得牙痒痒。「可惡！你別忘了我哥哥是史密斯船運的負責人——」

哦，再來就是用家勢了嗎？康臨濤微微笑。「當然，我不會忘記和我做生意的人是喬治，我想他也不會忘記這一點。」

他轉身拉開落地窗，然後又回頭望向漢森，目光柔和。「漢森，如果你不服氣的話，可以問問你哥哥，我們正在談的這筆生意能簽你幾季合約，即使你的數學不夠好，這個問題也算不上難。」關上落地窗之前，康臨濤給了他一個微笑。「再見了，漢森?史密斯。」

他走回客廳，朝喬治夫婦及卡莉娜點點頭，然後對葉靜楓展開一個溫柔的微笑。「準備好了嗎？」

葉靜楓點點頭，臉上已無慍色。

朝史密斯一家人告辭之後，兩人並肩牽手走在倫敦的夜空下。

「還在生氣嗎？」

閑適的走在泰晤士河畔，康臨濤看著又開始好奇地東張西望的妻子，微笑依然不嫌酸的掛在唇邊。

葉靜楓搖搖頭，沒說話，但也笑了起來。

很好，葉靜楓終於知道卡莉娜看見他時所表現出來的興奮，是因為遇到一個可以跟她討論論文內容的對象。

而不是女人遇上男人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