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天,所有參加考試的舉子均齊聚在殿外等待聽宣布,看誰能得到皇帝親手用未筆在那一位舉子名字上標正一個「元」,就註定誰能大魁天下,成為新科狀元。
突然地,人潮湧動,喧嘩聲四起,隨即有侍衛揚手作噤聲之狀,顯然是宣示前十名的時刻。
有八位讀卷官魚貫出來,一一唱讀,十、九……探花、榜眼……
澍清被人擠到遠遠的門樓角落,心裡想著,若是不在十名之列,只能自認學問不如人,只好扭頭走人,找個地方痛快醉一場,然後回鄉向老母告罪,從此杜絕功名的念頭。
這一分神,他竟錯過了唱名。
「澍清兄,恭喜你,大魁天下。」
有一人走過來跟他道賀,澍清獃獃的望著這人,一時之間還沒有意會眼前發生的事情;接著陸續有一些同年圍過來,你一句、我一句頻向他恭喜,這時他才真正確定自己高中狀元。
一會兒,一位太監引領他到宮中去跪拜皇帝。出了官,又被眾人簇擁團團圍住,又是恭賀聲不斷,這一切恍如在夢中,他連被換上狀元吉服冠也渾然未覺。
接著澍清被安排上馬車,馬不停蹄的拜會每一位閱卷老師,他們都是他的恩師,但是他想點翰林全看杜仲元這位相爺了。
來到相爺府,澍清投帖求見時,門房見是狀元郎,便曲曲折折的將他延入書齋,只見一位長髯老翁正吟朗詩書,抬頭看到澍清時,臉上立即浮現喜見弟子的笑容,執起他的手迭聲道:「恭喜,恭喜!」
澍清見他和藹的慈顏,心頭充滿溫暖和感激,雙膝立即拜倒,恭敬說道:「給老師請安。」
「起來,」杜相爺親手扶起他,吩咐他坐下來,只和他敘家常。「雙親都安在?」
「先父見背了,母親在堂。」
「有幾位昆仲?」
「澍清是獨子,並無兄弟。」
「娶親了嗎?」
清雲怔了一下,然後毫不遲疑的回答,「沒有。」
社相爺緩緩地拈著白蒼蒼的長髯,目光不停地在澍清身上梭巡,見他氣宇軒昂,一表人材,不住的點頭。
相爺明白他今日的行程必定忙碌,只和他聊了一會兒,便親自送他出相爺府。
在謝恩師之後,便是重頭戲——狀元遊街。澍清騎著一匹白馬,昂首闊步隨著前導差役緩步前行。
只聽見爆竹接連的響著,兩旁涌擠看熱鬧的人潮,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喊——
「快來看新科狀元,聽說江蘇安陽人。」
「你們看,這個狀元郎長得真俊俏。」
就在夾道歡迎、交頭接耳的話語當中,新科狀元的遊街隊伍一路走到租賃的跨院,頓時鼓樂大作,爆竹更加響亮。
澍清一跨下馬時,發現與一早出門時大不相同,除了張燈結綵外,最醒目的是新貼的一副紅紙楹聯,五言對句:禹門三激浪,平地一聲雷。
走進屋裡,已是賀客濟濟一堂。原來在宣讀皇榜的同時,立即有差爺前來跨院報喜了。
「澍清,恭喜,這下子你可真是揚眉吐氣了。」凌祥說:「今天你大登科,不久之後即將小登科,真叫人羨慕。」
「祥二哥,你別取笑小弟。」
「我怎麼敢取笑你這位新科狀元,我是特地來跟你道喜,而且是雙喜。」
「祥二爺,何來雙喜之有?」在座一位賓客問道。
「我要出門時,正好遇見相爺府的人,說是相爺對你讚賞有加,我猜他這位得意門生在不久之後可能成為乘龍快婚了。」
凌祥一說出這樁喜訊,在場的人莫不欣羨。
「澍清,天下的好事全讓你佔盡了。」名列第九的何榮進說:「一旦你真和相爺千金成親,那麼你仕途從此平步青雲,前途不可限量,我們這些同年兄弟就要全靠你的提攜了。」
「不敢當,說這些還言之過早。」澍清臉上堆滿笑容謙和的說,唇邊卻扯出一絲絲的苦意。
大家一直鬧到三更天才罷休。澍清帶著疲乏的身子要回書齋休息,在經過微雲的房間時,見屋裡燈還亮著,紙窗上映有人影,他躊躇半晌,便舉起手輕叩一聲。
不久,微雲前來開門。
「微雲。」這些日子以來,兩人沒有如此面對面的說話,此時他竟有些靦腆。「我是看你的房間還亮著,心想你還沒有睡下,所以我……」
「我特地在等澍清哥。」
「特地等我?」
「嗯,今天我還沒有機會跟澍清哥道喜呢。」微雲深深的注視他,險衽一拜,柔聲道:「澍清哥,恭喜你。」
「謝謝你,微雲。」今日恭喜之言他聽了不下千百遍,卻遠不及她這聲來得踏實有感覺。
「還有,我聽說相爺有意把女兒許配給你,澍清哥,我真的很替你高興。」微雲努力的讓臉上笑容綻得燦爛。「我想今後我再也沒機會跟在你身邊服侍你了,所以就趁今晚我一併跟你道喜。」
「你不在……」澍清愕然,緊接著追問:「你不跟著我,你要去哪裡?」
「澍清哥,你真傻,你跟相爺千金成親之後,你身邊哪裡還需要我?」
「我跟相爺千金八字都還沒有一撇,為什麼你現在要說這種話?」澍清不禁有些動怒。
「可是這是遲早的事吧。」微雲黯然的說,也是在提醒自己。
他面帶慍色拂一拂袖,氣道:「算了,現在不談這件事。微雲,上任之前我有兩個月時間要回鄉省親,到時候你要跟我回安陽,還是要我送你回杭州?」
「我哪裡都不去,我要留在京城。」
「你要留在京城?」澍清驚詫,「不,我不答應,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不是一個人,祥二哥會照顧我。」微雲低聲的說,面無喜色,不帶憂戚,兩眼只是茫然的望看前方的夜。
「祥……」澍清怔了一下,隨之唇角淡扯一抹苦澀的笑。「我明白了,你說不能隨侍在我身邊,原來全是為了祥二哥。微雲,該跟你道喜的是我,恭喜你找到好歸宿,祥二哥對你是真心真意的,你跟他,我很放心。」他心很痛,鼻為之一酸,他將泫然欲下的眼淚硬生生的給逼回去,聲音頓時變啞了。「很晚了,你……休息吧,晚安。」
說完,澍清旋即轉身過去,快步的走回書齋。
「晚安,澍清哥。」她望著他的背影輕聲喃喃的說,他們倆的情份就在這聲晚安劃下句點。
微雲從枕下拿出那張兒時離別前澍清送給她的那副兩小無情賞菊圖,她的手撫著畫里兩個孩童,這時淚水撲簌簌的滴落在畫上,小男孩的臉被淚暈開,模糊了。
以前她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他身上,今後她的愛將緊鎖在黑夜裡。
分離在即,所有的行李都搬上馬車,在不遠處有一頂凌祥為微雲準備的轎子。
時辰到了,還不見澍清回來,小六搓著手焦急的在門口來回徘徊。
忽聞馬蹄聲,倏地,就看到澍清騎著馬飛快地朝這裡過來。
「少爺回來了!」小六嚷叫,屋裡的凌祥和微雲急忙的走出來,澍清正好下馬。「少爺,不是說去去就回來嗎?祥二爺和微雲姑娘等你好些時候了。」
「對不起,跟恩師和一些朋友辭別,耽擱了一些時間。」澍清道歉。
「沒關係。」凌祥說。
小六端來三杯酒,澍清拿起一杯對凌祥說:「祥二哥,千言萬語無從言謝,我今天就用這杯酒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澍清,我們是一見如故,你說這種話就太見外了。」凌祥拿起酒杯,爽朗的說:「我就這杯酒祝你一路順風,從此仕途平步青雲。」
兩人相惜相知一干而盡。再一杯,澍清轉身面對微雲,脈脈凝視,依依不捨。
「微雲,這杯酒我……」澍清支吾著,彷彿有一塊東西梗在喉間,讓眼前離別的氣氛多一份凄迷。「我祝你永遠幸福快樂。」
說罷!微雲早閃在眼眶裡的眼淚激動的飄了出來。
澍清看得心疼,很自然的要將手伸去為她慍淚時,凌祥已搶先攬著她的肩頭安慰她,他連忙的又將手縮回去。
「哭什麼?澍清不過是回去省親,又不是不回來。」凌祥安慰她,「我聽說相爺有意將他安排在翰林院,這表示他往後會待在京城,以後我們有的是見面機會。」
待在翰林院,那就表示他和相爺千金的好事將近了。微雲忙將眼淚擦乾,舉起一杯酒,敬道——「這麼說來是喜事了,我真不該哭的。澍清哥,我也祝你永遠幸福快樂。」說著,她苦苦的喝下這一杯酒。
澍清心裡也苦,今日一別,相見無期。適才他已經婉拒相爺千金這門親事,想他要在京城履職是不太可能了。
「少爺,我們該上路了,否則天黑之前可能到不了驛站。」小六的催促聲將澍清從悲凄的思緒里驚醒。
「微雲,我要看著你上轎跟祥二哥回凌王府再走。」
「不,我和祥二哥看著你離去。」微雲堅持。
「澍清,不論誰目送誰離開,終須一別。」凌祥這時開了口:「何況我們是相見有期,等你回京時,到時候我們再敘吧。你上馬,就讓我和微雲目送你一程。」
澍清江視他們兩人一會兒,便躍上馬背,頭也不回的揚長離去。
前方的路塵埃落定,人影杳然,凌祥提醒微雲說:「別看了,人已走遠,我們回去吧。」他扶她上轎。
微雲整顆心和整個魂都隨澍清離去,只剩下一個軀殼隨著凌祥擺布。
微雲倚靠在相思亭的欄杆眺賞前方新種的菊花。凌祥知道她愛菊,在她住進來的第一天,便命人把這片園地改種菊,正巧此園有一相思亭,於是這個園子成了她在王府惟一流連的地方。
凌祥興匆匆的從外面回來,不見微雲待在房裡,便知道她又來這園子賞菊。他來到園子,見她托腮凝思,於是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邊,沒有喚她,只是悄然的立在一旁在視她。
自從她住進王府之後,人前她是笑著臉,但是只要她一人獨處的時候,她總是這副悲傷的神情。
「微雲,」只要他叫她一聲,她會立即收住幽怨,回眸對他一笑,可是她的眼裡那抹愁思是無法掩飾。
「你回來了。」
「微雲,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祥二哥,你在外頭忙了一天,這回先歇一會,喝口茶之後,我再聽你說。」微雲將剛才小婢端來的菊花茶端給他喝。
凌祥喝了一大口,口齒生津。「這菊花茶真不錯。」
「你若是喜歡喝,我每天便為你準備菊花茶等你回來,可好?」
「我真的很高興,以前我一直羨慕澍清身邊有你這位可人兒,如今你……」這幾日,微雲絕口不提澍清,凌祥心知肚明,而今一高興便脫口而出,等他發現話已來不及收回。「對不起,微雲,我不是……」
「祥二哥,你不必跟我道歉。」微雲淺淺一笑。「你不是有事要告訴我嗎?」
「對,關於我們倆的婚事,我想問你的意思,你是想在成親之後再回杭州拜見你爹,還是想在成親之前回杭州,然後從秦家大門出閣?」
「祥二哥,我沒有意見,你決定就好了。」
凌祥有點失望,真希望她對親事能稍微熱絡一點。
「好吧,那我就照澍……」凌祥顧忌的瞅她一眼。
「澍清哥怎麼說?」她平靜的問。
凌祥見她臉上並沒有不開心的樣子,也就放膽的說下去,澍清曾跟我提起你的身世,並說你爹也就是秦老爺,他一直希望能親眼看你出閣,我想天下父母心,過幾天我就派人送你回杭州,到時候我到杭州迎親,你說這樣安排好不好?」
微雲緩緩的點頭。氣氛滯悶,她又陷入思緒之中。
「對了,微雲,今天我接到澍清十萬火急捎來一封信函。」凌祥略帶誇張的口吻,引起微雲的關切。
「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起初我也是這麼以為,著急的打開信來看,結果你猜信上寫什麼?」
「寫什麼?」微雲緊張不安,惟恐聽到不好的消息。
「信上也沒寫什麼,只托我到他之前租賃的住所幫他找一件東西,說是他一生最珍貴的東西,請我務必要找到它。」凌祥從懷裡拿出一塊玉兔項鏈,「就是這個,我實在想不通,這不過一塊普通的玉,有什麼好珍貴的……」
微雲接過玉兔,激動的將它緊握在手心裡,目不轉瞬的凝視它,見物觸情,眼淚再也拴不住的滑下臉龐。
「微雲,你怎麼了?」凌祥驚詫的看著她瞧玉兔傷心的樣子。「你知道它?」
「祥二哥,我……」這塊玉兔完全擊潰她,讓她無法掩飾心中的感情。「我對不起你……真的很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麼?」凌祥嚴肅的說。「把你心裡的話全部說出來,不要再悶著,一個人獨自痛苦。」
「我利用你,欺騙你……我以為我可以對澍清哥忘情,可是看到這塊玉兔的時候,才知道我……我做不到……」她哭的傷心,令人心碎。
「真是一個傻女孩!」凌祥將她擁進懷裡,悵然的說:「在凌王府這幾天,你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感情,如今你總算哭出來了。其實我早就看出你的心意,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感受到我對你的感情,可是我錯了。」
「祥二哥,像你這麼好的一個人,值得全天下最好的女孩真心真意的愛你。」
「微雲,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就是你。」
「不,我不配,我不值得你愛,祥二哥,對不起,我沒有臉再待你身邊,更不能和你成親,我不能……」說著,微雲推開他的胸膛,哭著跑出王府。
事情變成這個地步,她能去哪裡?回秦府絕對只會讓爹在夫人面前難堪;又不能像先前一樣再去投靠澍清哥,他早已把自己交出去,她還有什麼臉去找他收留?就算澍清哥願意,萬一將來相爺千金容不下她,豈不是又給他添麻煩。
她茫然地在街上走著,只覺得腦中有一片灰白在攪動什麼,往事如夢,而這夢被輾得像灰塵一樣拼湊不成片段。
忽然地一聲梵唱,臨風傳送觀音寺的尼姑在做早課。
對啊,她驚喜地自語:這不就是我立身安命之處,既可免除煩惱,又能不給他人帶來為難;青燈黃卷,懺悔宿業斬情絲,這樣不就皆大歡喜,從此再也沒有煩惱和痛苦了。
她毅然的朝山上走去。
澍清一行人緩緩的前行,不像是急於衣錦歸鄉的狀元郎。
「小六,你去告訴幾個差爺一聲,在前面的茶館歇一會再走。」澍清見前面有茶館,便吩咐小六幾句。
「少爺,照你這樣走法,我們幾時才能走到家。」小六忍不住怨道。
「小六,既然你那麼急著回去,那你就提著行李先走一步不就得了。」
「怎麼可以這樣,小六一定是要跟著少爺回安陽,到時候少爺穿紅袍、騎白馬,而我在前面引導,風風光光的接受鄉親們的歡呼聲,那才神氣。」小六愈說愈興奮,「少爺,我現在好像聽到那一長串的鞭炮聲,再聽到許多人指指點點的說:瞧!誰說張家是狀元缺,這不就出了一個狀元郎。」
小六滔滔不絕的說時,澍清一夾馬腹,朝茶館賓士而去。他才不稀罕這些,而今他在意的,是祥二哥可否替他找到微雲的玉兔。
「少爺,我真的好想趕快看到這一幕。」小六一抬頭見澍清已跑在前頭,急得呼叫,「少爺,你……等等我……」
待小六趕到時,已是一盞茶的工夫。小六牛飲般喝了一大壺茶,吞了兩個包子,緩一口氣之後,開始催促,「少爺,眼看太陽就要下山,我們該上路了。」
澍清置若罔聞,兩眼怔怔地注視著前面那條京城路,此時真恨不得能折回去從祥二哥身邊帶回微雲。
「少爺,快上路吧。」
小六再三的催促,澍清起身慨然的揮一下衣袖,走出茶館,跳上馬背。再回首來時路,這時路徑黃沙瀰漫,像是有人急著趕路。會如此風馳電掣的狂奔,必是為所愛的人,真令人羨慕;而自己只會離所愛的人愈來愈遠。
不堪再回首,只有絕了心。
「小六,我們走吧。」澍清踢一下馬肚,馬揚蹄向前奔去。
約莫走不到半個時辰,身後好像有人追趕上來。
「澍清,停下來——」聲音夾雜馬蹄聲傳到澍清的耳里。
「小六,你聽到有人在叫我嗎?」澍清詢問坐在行李車上的小六。
「少爺,我什麼也沒有聽到,我想你一定是聽錯了。」
「是嗎?」澍清放緩馬步,懷疑的回頭望看,遠方的黑點愈來愈接近,身影也就逐漸地熟悉。他認出來人,驚叫一聲,「是祥二哥!」
澍清勒住馬,停下來等凌祥。很快地,凌祥就趕上來了。
「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總算給我趕上了。」凌祥伏在馬背上喘口氣,然後下馬。
「祥二哥,」澍清跟著下馬,疑惑的說,「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給你送來你最珍貴的東西。」祥凌從懷裡拿出玉兔。「是這個嗎?」
「是的,就是它。」澍清喜出望外的接過玉兔,感激的說:「祥二哥,真的很謝謝你替我找到它。當我發現它不見了,我心衰不知道有多難過,現在好了,它又回到我身邊了。」
「你先別忙著謝我,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凌祥瞪眼的說。
「什麼東西?」
「就是這個——」話一出,凌祥一個拳頭揮過來,澍清向後踉蹌幾步,滿眼驚訝。「這一拳是替微雲打你這個大笨蛋,你竟然狠心拋下她離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凌祥根本不理會他的疑問,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這一拳是為我自己,你罔顧兄弟之情,戲弄我的感情,讓我活像個傻瓜似的。」
「祥二哥,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澍清從地上爬起來,質問他。
「你還好意思問我?你自己看吧!」凌祥把在微雲枕頭底下找到的畫擲到澍清的手中。「你看到上面的淚痕嗎?這是為你的無情而流的。」
澍清顫抖的拿著這幅畫,臉上動容的抽搐著。
「你們不是要成親了嗎?」
「事到如今還成什麼親?」凌祥扯動一下雙肩,故做瀟洒的說:「我們的婚事取消了。」
「你……」澍清一拳將他打倒在地,指責的說:「是誰對我發誓會一生一世照顧她,要讓她過好日子的?我真是錯看你!」
「我願意為微雲付出一切,」凌祥頹坐在地,沮喪的說:「可是她始終不給我機會;一直以來,她的心裡只有她的澍清哥,根本就容不下任何人。」
「祥二哥,對不起。」澍清伸手要拉他站起來,卻被凌祥揮開。
「你別管我!澍清,如果你愛她,那就趕去觀音寺阻止微雲削髮為後,否則遲了一步,就是遺憾一生。」
澍清心一驚,迫不及待的上馬,快如閃電的朝京城狂奔而去。
觀音寺大殿里梵音裊繞,一片肅穆,微雲被著長及腰的秀髮跪在菩薩前,雙手合十,虔信的膜拜。
「遁入佛門是我佛慈悲,不是逃避紅塵。微雲姑娘,我看你情根深重,何不先了卻世間情緣再入佛門。」站在一旁的住持慧心師父說。
「不,微雲願此生服侍菩薩,好洗凈滿身情孽業障。」微雲堅定的說。
慧心師父示意一下,一位小尼姑捧著一把剪刀走過來,慧心師父拿起剪刀,若有所思的注視微雲,語重心長的說:「這青絲一絞,就等於了斷世間一切情愛,絕無再戀紅塵,你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請師父成全。」微雲莊嚴的凝視前面的菩薩。
「阿彌陀佛。」慧心師父念了一聲,一手握住她那頭長發,一手張開剪刀正準備絞斷這一把黑髮。
「等……等一下!」澍清一身狼狽的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道。
微雲和在場尼姑不約而同的詫異回頭。
他進入大殿,走到微雲身旁抓住她顫抖的雙肩,氣憤、心痛的吼說:「這一刀剪下去,誰來成全我?微雲,我負你,你應該給我彌補的機會,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沒想到還能看到他,她眸光驚閃,唇瓣顫動,瞬時所有的痛苦排山倒海湧來;不,她不要再承受這種痛苦了。她斂一斂尊容,狠心的拿開他的手,雙手合十膜拜,口念一聲阿彌陀佛。
「師父,請動手吧。」微雲平靜的說。
「你……」澍清瞪視,見她一副置死地而後生的神情,便說:「既然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也不會再把你一個人丟下,獨自的留在紅塵之中,等你一落髮,遁入空門,我也立即出家當和尚,陪你一起吃齋念佛。」
「澍清哥,你……你不能這麼做。」微雲一臉驚駭的神情,責道:「你肩上擔負著張家的孝和朝廷的忠,你怎麼可以如此不負責,自毀大好前程呢?」
「你既然要入佛門,應該早就根絕世間的情感,那你又何必替我操心?」澍清無所謂的說:「微雲,你一旦削髮為尼,我若不入佛門,這世間上豈不多了一個人為情受苦。我佛慈悲,菩薩會了解的。」
「我在這裡無苦無憂的,是我最好的選擇,你又何必要擾我?」
「我不擾你,是你自己擾自己。」他緊緊的將她合十的手包在手心裡。「你舍不下我。」
「你……胡說!」微雲否認,奮力抽出她的手,重新合掌,口中喃喃念著,「阿彌陀佛……」
「你的心全被我佔據,怎麼容得下菩薩,念著阿彌陀佛。」
「澍清哥,別這麼放肆!」微雲驚恐的瞥身旁的慧心師父一眼,然後正色對澎清說:「這裡是佛門之地,不談紅塵情愛,你走吧。」
「我不走;微雲,你有情、我有意,可是我們卻躲躲藏藏的、兜了這麼一大圈子還不夠苦嗎?」
「等我青絲一絞,就不苦了。」
「微雲,我知道我對感情的猶疑和退讓使你承受極大的痛苦,可是我自己何嘗好受呢!當我把你交給祥二哥的時候,我懊悔過一次,可是今天我不會再把你交出去,我會用我的愛來讓你一生幸福和快樂。」
一生幸福和快樂!微雲心動了一下,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微雲,馬上跟我回去,好嗎?」
她凝眠他,再抬眼望著上頭的菩薩一眼,毅然決然的眉一斂,心一橫,朝慧心師父頂禮一拜。
「師父,請為微雲剃髮。」
「微雲!」澍清不敢相信她最後還是捨棄他。
「你心意已決?」慧心師父再一次問。
微雲堅定的點點頭。
慧心師父再一次握起她的長發時,澍清情急無法可想之下,又無禮的出聲阻止。
「不,這是不對的。」澍清轉對慧心師父說:「師父,佛家講的不就是一個綠字,她該留在紅塵續情緣,還是遁入空門結佛綠,一切由菩薩來決定,是不是?」
「沒錯。」慧心師父慨然的放下剪刀,默然的注視這對男女。
澍清拿出王兔交到微雲的手上。「你若執意如此,那它留在我身上徒增痛苦而已,現在我把它還你,要扔要留全憑你的意思。」
微雲看著手中的玉兔,多少柔情往事一一浮上心頭,眼淚早已爬滿腮。
「微雲姑娘,此刻你的心可燈明了?」慧心師父確認她的心意。
「我……」微雲說:「謝謝師父開示。」
「你和這位公子也算和佛門有緣,今天就讓菩薩當一回月下老人,為你們見證。」慧心師父表情愉悅的說。
澍清拉著微雲兩人雙雙跪在菩薩面前叩三個響頭。
「菩薩在上,我張澍清今生今生永不負微雲,讓她一生快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