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陰影下走出一名個頭高大的男子,因樹枝擋著看不清他的長相,她模模糊糊地看出在他方臉上有著濃重的眉,略帶平直的鼻子和方闊的嘴。
陸贏姬馬上認出他就是飛鷹幫第四當家左翼。
「你……跟蹤我?」陸贏姬戒備地朝後退了幾步。
左翼詫笑一聲,「目的呢?不要高估自己的重要性,我們之所以在此出現,是為了確保黑雲的安全,至於你……根本不足為慮。」
他說的是實話,他們一行人,在此埋伏多時是另有目的,她只是湊巧遇上了,而這剛好令足智多謀的項詮心生一計,企圖順便從她身上打探一點消息。
飛鷹幫三大當家之中,左翼年紀最輕,但傲氣最重,而且生性多疑,喜怒無常。也許是仗著他父親是幫中元老,更是一手拉拔黑雲的大功臣,所以在幫里除了黑雲,誰都得讓他三分。而他瞧不起女人,也是承襲自他父親,這對父子根深蒂固地認定女人全是禍水。
他們極力使黑雲效法歷代明君良相,要他只把女人當作尋歡解悶的玩物,絕不讓他沉溺在溫柔鄉里。
「喔?」這傢伙分明在說反話,如果真的不怕她,右手何必緊緊扣著劍鞘,準備隨時與她一搏生死?「那麼,後會有期了。」
「為何跟蹤他?」左翼所指的「他」是黑雲。
「好玩。」一個言不由衷的人,不值得她多費唇舌。「被我這種不足為慮的弱女子跟蹤,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吧?」
「你究竟有何居心?」
他的口氣就像縣老爺在審訊犯人一樣,叫陸贏姬聽得有夠刺耳。
「勾引、偷心、蠱惑……你管得著嗎?」他瞧不起人,她照樣沒把他放在眼裡。
「為什麼?你動了真情,還是又想替你那個狗官老爹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圍繞在黑雲身邊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左翼卻從不曾像此刻這般憂心。
在這之前,風聞陸贏姬陰狠的手段,已經令他和項詮諸人惶惶不安了,待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時,所有的疑慮便轉化成無邊的忐忑。如果黑雲是西楚霸王,那麼陸贏姬毋庸置疑的必是那個足以傾城傾國的虞姬,他們絕不能讓飛鷹幫的霸業栽在這個妖女手中。
「放肆!我爹乃是堂堂的鎮北大將軍,豈容你任意污衊?今兒你不把話說清楚,看我怎麼收拾你。」她一語既畢,雙手已揮拳而出。
左翼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還以顏色,轉瞬間兩人已打得天昏地暗。
「沒想到你耍詐的功夫了得,連裝模作樣的本事都跟你狗官老爹一樣高段。」隨著章鶴這番話,四邊林木飄然躍下幾名大漢,飛鷹幫的三大當家和左右使者全到齊了。
「原來你們老早就策劃陰謀來圍堵我。」否則何必召集這麼多人?
陸贏姬一掌既出,即立刻退到七、八尺遠處,忖度敵我局勢。這六個人均為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若齊一而攻之,她鐵定沒有絲毫勝算,但倘使……
「請別誤會,我們之所以到這兒來是另有要事。」項詮禮貌地頷首,在她還沒施出「毒手」前,趕緊加以解釋,「不過,既然遇上了,也就順便勸你幾句,希望你懸崖勒馬,千萬莫要再助紂為虐。」
「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肅清匪徒是為天下百姓除害,怎能說是助紂為虐?
「你是聽不懂還是蓄意狡賴?」左翼一面質問,一面舉著長劍又想衝上前跟她比個高下。
「冷靜。」項詮以目光示意章鶴阻止左翼躁動,在陸贏姬和黑雲的感情狀況未明之前,他們還是應該以禮相待。他稍作沉吟,復抬眼對她道:「陸姑娘莫非認為奪人妻女、毀人家園,也是一個大將軍所應該做的?」
「你說什麼?」陸贏姬驚訝非常,她一直到幾年前才返回中原,對於她爹過往的所作所為知道的實在有限。
看到她完全不似造作的吃驚表情,項詮和左翼一伙人不禁愕然。陸廣榮的劣跡遍及整個華北,已成了全民公敵,連市場賣菜的老嫗聽到他的名字都要扯開破鑼嗓子啐兩聲,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們說你老子是個大壞蛋,燒殺擄掠、強取豪奪,無惡不作!你說,你們究竟把蘭姨藏到哪裡去了?」左翼牛脾氣一上來,就非發泄個盡興不可。
「蘭姨?這又關蘭姨什麼事?」
「哈,果然是裝的,這張臉一看就知道不誠懇。」章鶴和左翼一樣是主戰派,光在這兒浪費口水,辯來辯去,還不如抄起傢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什麼都解決了。
「咱們現在就殺了她,看她還敢不敢充傻裝楞,動咱們大哥的歪腦筋。」
「不可輕舉妄動,我們尚有要事待辦呢。」項詮老成持重,丁點喜怒都不形於色。
「難道就這樣放過她?這個女人對大哥心懷不軌啊!」他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黑雲一旦被陸贏姬纏上了,十之八九會萬劫不復。
她不只是蛇蠍,更是女妖,儘管他們極不願承認,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不僅美,而且美得妖嬈,美得教人心醉神迷。這陣子黑雲一反常態,幾乎從酒肆歌樓絕跡,想必就是被她使了迷術。「放不放過她得由幫主作主。」依項詮之見,即使陸贏姬再壞,只要黑雲沒要動她,他們就得護著她,連旁人想加害於她,也得加以阻攔。
一提起黑雲,大家浮躁的脾氣馬上收斂了些。
「你走吧,今天算你走狗屎運。改天再讓我碰上,保證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哼,你們沒把話說清楚前,我哪兒也不去。」她陸贏姬可不是一般女流之輩,這小小的場面還威嚇不了她。
「敬酒不吃吃罰酒?」左翼已入鞘的長劍「唰」一聲拔出了半截。
「左翼。」項詮適時按住他,「不要節外生枝,幫主沒有給我們指令處理她,一切稍安勿躁。」「哼!」忿忿地收起長劍,左翼仍心不甘情不願地翻起白眼。
「要打就打,誰怕誰?」陸贏姬簡直受不了他那副囂張樣,什麼東西!她心中咒罵著。
「陸姑娘毋需動怒,我等所言或有所得罪,但皆為實情,你只要找到蘭姨就可真相大白。」項詮有禮地解釋。
「這……好,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找你們算總帳。」她發誓,遲早有一天會把左翼那張臭嘴撕個稀巴爛。
望著陸贏姬施展上乘輕功一閃而逝,項詮一行人無不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讚嘆不已。
「項老頭,你確定她一定會帶我們找到大哥他娘?」章鶴問。
「如果她對幫主有三分傾心,就篤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查明真相。」項詮雖不了解女人,但對黑雲的魅力則深具信心。他睥睨群雄的傲氣和飛揚魁偉的丰采,連他們幾位弟兄都不免心生嚮往,女人當然就更沒有能力抗拒了。
「這件事……」
「先不要讓大哥知道。」要是讓黑雲知曉他們偷偷在設計他拚命否認,但明明頗為心儀的女人,後果將會如何?他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
***
陸贏姬回到驛館,愈想愈火大,她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又有什麼資格發脾氣,她和黑雲什麼都不是呀。
然,黑雲可以不愛她,但不可以損及她的顏面,絕不可以!
委實坐立難安,胡亂抓了一件長衫披上,她悄悄推開房門,迅速躍上牆垣,朝僻靜小路疾奔而去。
***
子時剛過,黑雲一手打開大門,把燭燈點亮。燈一亮,赫見滿室狼藉,陶磁瓦罐碴兒滿地,櫥柜上還有刀劍劃過的痕迹。這場「災難」的製造者陸贏姬則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師椅上蹺著二郎腿,像是當成自家一樣的目中無人。
她這麼張狂驃悍,顯然是等候多時了。黑雲詫笑半聲,才多久前,她還無助地倚在他懷裡求饒,而現在卻像個妒婦,不顧死活地追到飛鷹幫來?
左翼他們都幹什麼去了?竟然由著她在這兒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看來她根本不打算為自己的胡作非為道歉,他該怎麼收拾她呢?
「你不覺得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黑雲似怒非怒地將臉湊到她面前。
呵!他有兩道弧形濃秀的眉,照照清俊的炯眸有股霸君的狂傲,卻又極具書生的陰柔。
呸!什麼節骨眼,她竟有時間管他的長相。
「你的風流韻史不少嘛。」她冷冷地道。
「你吃醋了?」黑雲強抑著怒氣,彎身拉起一張傾倒的圓凳坐下。「可惜我沒給你權利過問我的私事。」
「如果我非管不可呢?」她倏地站起,挑釁地反問。
「那就是在自取其辱。」黑雲也跟著起身,犀利的眼神警告陸贏姬適可而止,他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
她一時語塞。是啊,堂堂大宋皇朝的郡主,怎可和那些煙花女子爭風吃醋?她太糊塗了。這個男人不值得託付終身,但應是最佳的玩物。陸贏姬突然興起一股衝動,使壞的衝動……
「想通了嗎?想通了就快走,我今晚已經沒興趣了。」黑雲對她當然存有眷戀,不過他得殺殺她的銳氣,飛鷹幫絕不容許旁人說來就來,尤其是陸家的人。
她沒有答腔,也沒有離開,兩翦明亮的晶瞳水汪汪地鎖住他,四周氛圍變得沉凝而迷亂。四周雖然寂靜無聲,但兩人內心複雜而矛盾。
趑趄片刻,她撲近他的身,貼得很近很近。她向來不按牌理出牌,是個絕對惑亂人心的女人。
黑雲忿忿地把她推開,厭惡她的善變。
陸贏姬有點泄氣,但馬上強扮笑臉,她是永不服輸的。在過往的日子裡,除了親情,想得到什麼,只要開口,無不稱其所願,她豈能甘心被拒於千里之外?
她愛憐地撫摸他英氣勃發但有點滄桑的臉龐,柔聲問:「她們有沒有我一半的好?有沒有?」
他的心志開始動搖了。這女人總是能探觸到他心湖裡最幽微的禁地。
陸贏姬繾綣地偎著他,依依的獻上紅唇,把他緊抿淺慍的嘴封住。
縱有再大的定力也禁不住這般凄美的誘惑。一度,他以為自己會一刀解決她,然後千刀萬剮,讓她永世不得超生;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情景。
她故意像蛇一樣纏住他,吊他的胃口,讓他明白她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女子。互相疊合的身體,她感受到他努力的壓抑,足見他已然心動。接著,他的手從背後游移至她的前襟……
還敢說沒興趣?騙子!陸贏姬突然狠命一咬,把黑雲的嘴角給咬破了。
「矣!你……」快感乍然消失的黑雲,一下怔住。他用手背擦著腥甜的血,感到意外的疼楚。他望定陸贏姬,這個不可思議,難以捉摸的魔女。
陸贏姬得意地輕狂大笑,驟爾推開黑雲,就像他方才厭惡的推開她一樣。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從今晚起只剩仇恨,再無任何情感糾葛。」陸贏姬任由血絲掛在燦紅的嘴邊,如出軌的唇彩,驕橫邪惡地道。
黑雲怒目圓瞠,粗魯地將她提起丟向床榻,「火是你撩起的,怎能說斷就斷?」他的唇彎成一抹宛如魑魅的微笑,危險地朝她靠近。
「我們之間原本就沒有未來可言。我不是青樓藝妓,玩不來這種虛情假意的遊戲。」她是有備而來的,袖底連續發出數枚抹了毒的暗器,逼得黑雲不得不讓出一條路。
「要不要結束,得由我決定。」陸贏姬猛然的妒火,令他心裡有股莫名的竊喜。他還不確定心中有沒有滋生出愛這微妙的東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會就此放過她。
「哼,你這算警告還是恫嚇?我不愛你,也奉勸你,千萬不要愛上我。」她推開門,就著月色絕塵而去。
黑雲呆望著她的背影,心事蕪雜地在太師椅上枯坐了一整晚。
***
輾轉反側直到晨曦曉透仍未能成眠,她努力想把黑雲從記憶中抹去,卻反而懷想得更加鮮明。
若真如左翼所言,陸黑兩家有著血海的深仇,那麼黑雲對待她的態度便可以理解,但怎麼會呢?而蘭姨在這場紛爭中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陸贏姬特地起了個大早,希望趁她爹尚未外出前,找他把話問明白,怎知竟撲了個空。
「我爹呢?」她悻悻地質問服侍的小廝。
「出去了。」
「這麼早?」她爹可從來不是個勤政的官員,哪一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不是的,老爺打昨兒晚上就沒回來,聽說是到季員外家去商量如何緝捕黑雲。」小廝瞄了下左右,壓著嗓子又道:「他神秘兮兮的,一個隨從都沒帶,知府大人也有去,還有幾名地方仕紳。小姐可知道,那個季員外有個兒子,而立之年了尚未娶親?」見陸贏姬沒反應,他趕緊補充道:「臨行前老爺還交代奴才什麼都不許說,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告訴您的。」
「嗯哼。」陸贏姬點點頭,對他的超級長舌與忠誠,聊表些許感激之意。「要是老爺回來了,記得趕快通知我。」
她轉身出了東廂房,忽瞟見一名年紀大約八、九歲的小娃兒跪在石階上,有氣無力地歪向一邊花台,兩手過頂上頭還顫顫巍巍頂著一粒石塊,臉上仍殘留著未乾的淚痕,見著了陸贏姬只是翕動著乾裂的小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這是做什麼?」她順手拿起他手中的石塊扔了。「起來。」
「使不得,小姐,這可是老爺的命令。小柱子,快跪下!」小廝忙搶過去,想把小娃兒拉回原地,但教陸贏姬隔了開來。
「他犯了什麼錯,得這樣罰他?」
「就昨兒嘛,小柱子爬到李子樹上找果子,被老爺瞧見,賞了一巴掌,他步子沒站穩,朝後跌出撞到了衛公子,結果就被罰跪頂石塊。」
「豈有此理,他才多大,跪一個晚上,不是要他的命嗎?」陸贏姬差人替他端來溫水和熱粥,邊又問:「衛公子沒幫他求情嗎?」
「怎麼可能?他還多賞了小柱子兩巴掌呢。」
陸贏姬心頭一震,沒料到衛子丹和她爹一樣硬心腸,連個孩子也不放過。記得蘭姨曾經說過——「我們是皇上的奴才,家僕則是我們的奴才。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父兄;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讎。」兩者之間有情有份,還有難得的緣呢。旁人不懂也就罷了,衛子丹好歹是個狀元,怎麼連這也不明白?
她爹如此不仁道,難怪盈盈他們私底下一提到他就咬牙切齒。看著這無辜的孩子,她不自覺地想起項詮一伙人的指控,難道她爹真如他們所言,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賊父無良女!」黑雲嘲諷的語句,此刻如利針一般刺進她心口。
她真是個壞女人嗎?長久以來她只知服從命令,完成任務,即使多次出生入死,也從不皺一下眉頭。作夢也沒想到,一片赤膽忠誠,竟然成了飛鷹幫徒眾指責唾棄的因由。她錯了嗎?
不,效忠朝廷、謹遵父命有什麼錯?她遲早會證明給黑雲看的,但現在她要先去解決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去告訴衛公子,我請他到玉萱閣用早膳。」算算日子,今兒應是她和衛子丹比武的日子,在比武之前,她必須跟他把話說清楚。
「衛公子突然病倒了。」
「什麼病?」好好的人,怎會突然卧床不起?他該不是故意佯裝,以避過今兒的比試吧。
「是黃蜂給螫的。昨兒晌午後花園不知怎麼的,突然飛進一大群黃蜂,嚇得大夥抱頭鼠竄。不過說也奇怪,那蜂兒像是長了眼睛,旁人不螫,偏往衛公子臉上、身上叮,幸好及時請了大夫,否則衛公子這會兒恐怕已經回天乏術了。」
活該!
陸贏姬不讓小廝們瞧見她幸災樂禍的笑臉,忙把身子轉向一旁,餘光正好瞥見坐在地上的小柱子正狼吞虎咽,吃得不亦樂乎,兩個眼珠子眨巴眨巴,直盯著她瞧。
跪了一個晚上,換作別的孩子,早累得倒地不起,他居然還能大塊朵頤,先前的氣息奄奄,統統不見了。
陸贏姬好奇心起,索性跟著席地而坐。小柱子一見她捱近,惶急把塞了一嘴的食物,一骨碌吞進肚子里去。
「你多大了?起了學名沒?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說話時,兩眼若有所思地直盯著他的臉。「他是周廚子昨兒才推薦進來的,」那小廝搶著道,「是山西的難民,跟著爹娘到了咱們這兒卻失散了,周叔可憐他,特地給他一個掃地的差使。」
「哦?」陸贏姬橫了小廝一眼,警告他不說話也沒人會當他是啞吧,要再嘴碎個沒完,就得當心竹棍伺候,嚇得那小廝慌忙退到一邊去。
「我今年七歲,大家直管我叫小柱子。大小姐若肯賞臉,就請取我一個學名,好讓我光宗耀祖。」小柱子長得機靈,舌頭也挺溜的。
「才七歲?」一個流離失所,三餐不繼的孩子,能長得這麼強壯結實?這令陸贏姬很難不心生疑惑。「你以前見過我?」
「沒有。」小柱子皺了下鼻子。
「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大小姐,而不是二小姐或小小姐?」
「我……猜的。小柱子沒聽說府里還有別的小姐,您長得這麼標緻,又穿得這麼體面,不是大小姐又會是誰?」轉得很硬,但還搪塞得過去。
陸贏姬不置可否地揚了下秀眉。「幾時進府的?」
「昨兒晌午。」
也就是衛子丹被黃蜂螫傷的時候,那麼巧?
「以後你就來伺候我吧,這樣能不能讓你光宗耀祖?」她不要幫他取名子,憑直覺判斷,小柱子絕非他的真名。
「不用了,不用了,小的我天生賤骨頭,能混口飯吃就很萬幸了,哪敢巴望伺候您。」小柱子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摸著額角一塊青斑,腆靦地又皺了下鼻子。
「我這是命令,不是在跟你商量。」陸贏姬俏容一斂,瞪向小廝,「帶他去洗洗乾淨,換件衣裳,半個時辰後到書房見我。」
「遵命。」
***
衛子丹遭黃蜂一螫,居然在床上足足躺了逾半個月。陸廣榮趁此機會,趕緊上了一本摺子,懇請聖上准予取消婚約,接著又忙不迭的重新物色權貴皆俱的後補女婿。
雀屏中選的名門是富可敵國的季員外獨子季可風。這回陸贏姬不再嚴辭峻拒,只提出一個條件,即是必須由蘭姨親自為她主婚。
陸廣榮猶來不及傷腦筋,到底要不要讓他「深藏不露」的如花美眷曝光,季可風病倒的消息就緊接著傳來。他馬上再接再厲地在衛子丹還沒能力敗部復活前,就搶先一步找了第三門親家——永康王府的小王爺朱克禮。
朱克禮當然是個上乘的人選,他碩人頎頎,眉目亮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年齡,他尚值弱冠之年,比陸贏姬還小上一、兩歲。
然而,陸贏姬尚未見到朱小王爺,就已傳來他無緣無故病倒的消息。突然間,她成了名副其實的掃把星,所有和她沾上關係的男人,統統沒有好下場。
「是你派人暗中搞鬼的?」她側身躺在床上,見紅燭火焰輕輕斜向一旁,便知有人擅自闖入她的閨房,毋需回頭即猜到來者何人。
他要找她從來不是難事,只不過這麼明目張胆,實在太囂狂,太目中無人。
「一見面就編派我的不是?」黑雲喜歡用問題搪塞問題。他來到床前,毫不顧忌地便欺身而上。
「你太過孟浪了。」
陸贏姬急欲支起身子,他立刻抬起猿臂橫過她的胸口,霸道地將她壓在身下。
「不要。」
黑雲凜冽的瞳仁現出駭人的幽光。「我們之間還需要來這套矯情造作?」他輕薄的語調如同帶刺的鞭,將她打得遍體鱗傷。
她緊抿的朱唇因切齒而顫抖,喘促的呼吸逸出深沉的怒火,冰冷的十指死命抵住他的胸膛。
「我說過了,我們之間不該再有瓜葛——」
「你說的不算數,我的命令才是聖旨,我要你終其一生成為我的愛奴,只供我一人驅策。聽清楚了?」他急劇起伏的胸口,猛烈撞擊她高聳柔軟的雙峰,教她勻不過氣。
「欺人太甚!」她一掌摑向他臉頰,不料卻讓他擒住,扣向床板。「你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
「為何不可?」
黑雲俯首埋入她白皙的頸子,挖心掏肺似地攻佔她柔軟的身軀,那驚心動魄的方式,震懾了陸贏姬全身的知覺。
「我就是要你,等我需索夠了、膩了,自會毫不留情的離去。」
「你這個……衣冠禽獸!」殊不知奮力的掙扎,形同要命的春藥,只是愈發興起他攻城掠地的慾望。
「繼續把你的本性完全表露出來,讓我看看名震大江南北的蛇蠍女有多毒辣。」他驕橫地扳開她的雙腿,昂然抵進她羞澀的股溝間摩挲,低低的氣息開始變成粗喘。
「你多的是女人,何必非凌辱我不可。」竹林中的女子呢?他已玩膩了?
「凌辱?多好的辭彙,跟你在一起果然特別痛快淋漓。」說話中,他不知不覺加大力道。
她忿忿地望著他吟哦,淚水剎那模糊了視線。她的傷感很快被另一波情潮所淹蓋,那恣意的撩撥令她體內湧起無窮快感,惑使她像個無恥的蕩婦,隨他的需索翻雲覆雨……
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只依稀覺得自己在他的懷抱中沉沉睡去。好久了,她不曾睡得如此香甜。
盈盈帶著驚疑愕然的神情,將她從睡夢中叫醒,告訴她老爹急著見她。
她梳妝好后前往前堂大廳,她爹一見著她就急忙談起她的婚事,令她不悅的沉默著。
「我在等你回話呢,怎麼老獃獃杵著?」
「女兒不明白,爹爹到北方來,究竟是為了剿匪,還是為了把我嫁出去?」她爹的「每日十問」實在令她厭煩透頂。她忿然擱下杯子,負手踱向軒外長廊,忽見一顆小腦袋慌忙縮進樑柱后。
是小柱子!陸贏姬銳利的水眸立刻認出那小娃兒。他想打探什麼呢?
「兩者一樣重要,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老大不小了,再擺下去,我擔心你要變成老姑婆。須知我們陸府可是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有這麼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是很丟臉的事。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爹想想。」陸廣榮就差沒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動之以情。
陸贏姬佇立良久,回眸瞅視著她爹扁平的鼻眼和五短身材,一時之間有種陌生的錯覺,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對父女?
舅舅說,她娘原是一名青樓女子,懷了爹的孩子以後,才被鴇母趕了出去,到薊州一位姓周的人家幫傭,經陸廣榮派人四處打聽,才得以將她接回。
是這樣嗎?如果她爹真這麼在乎她們母女,為何會讓她們流離他鄉?又為何要等到她娘過世了才將她接入陸府?
「把蘭姨和舅舅請來,我想聽聽他們的意見。」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及和黑雲之間的仇恨,遠比嫁入王府更能激起她的興趣。
「他們算什麼,在這個家我最大,你得聽我的。」陸廣榮一急就臉紅脖子粗。
「請不請由你。」陸贏姬無奈地道:「假使我抵死不從,請問爹爹預備用什麼方法困住我?」「你你你……」陸廣榮氣得踮起腳尖,發現這該死的丫頭片子竟然比他還高出半個腦袋瓜子。「算了,等我把黑雲那王八蛋剷除掉,再來清算你。」
「爹爹想出好計策了?」他想得出法子才怪。陸贏姬懶懶的睨他一眼。
「那當然,我是天生英明,區區一個飛鷹幫哪難得倒我。」
唉,她心想,還是回房睡覺好了,總比聽她爹吹牛自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