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香檳區,位於巴黎北方一百五十公里處,車程大約一小時,正是周末踏青的最佳去處。
「哇,空氣好清新!」康佳珞把手肘擱在車門上,迎面而來的植物香氣洗去了她沉重的心情。
「喏,你看,右前方有一幢兩層樓的建築物,那是座建於十九世紀的莊園,也是我們的目的地。」平遠指著不遠處的農莊,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發現一處風味樸實的莊園。莊園的規模不大,但是卻被人細心照顧著,因此,歲月並沒有在它身上留下滄桑的痕迹。
敞篷跑車駛在白堊土質的小路上,灰白色的塵土隨之飛揚,她把頭探出車身外,觀察那幢愈來愈接近的建築物。
也許是被他的笑容影響,從來不曾對香檳酒感興趣的她,此刻心中竟充滿了期待。
駛近之後,可以看見有人站在門口向他們打招呼。平遠玩心大起,將車子隨意停下,沒開車門就直接翻身跳了出去。
「馬丁、茱麗葉,我來看你們了!」他高聲呼喊,以最快的速度沖向站在門口的一男一女,將他們抱個滿懷。
康佳珞驚訝不已。在她的印象中,平遠是個優雅自信的都會雅痞,雖然有禮,卻總是與人保持距離,她不曾見過他的這一面。
原來他也可以熱情奔放,就像個開朗的少年。這樣的他看起來好有活力。
怎麼辦?她的心好像淪陷得更徹底了。
她隨後打開車門,卻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直到平遠轉過身來朝她猛揮手,她才朝著他的方向飛奔過去。
他伸出左手臂,將直衝而來的她攬在身側,那理所當然的姿態彷彿他一直為她保留著身邊的位置。
「馬丁、茱麗葉,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康佳珞,她和我一樣來自台灣,希望你們多多關照。」平遠熱切地為雙方做介紹。「珞珞,馬丁、茱麗葉這對夫婦是我所認識最熱情好客的法國人,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珞珞,歡迎你。」馬丁拍了拍她的肩,茱麗葉則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
「很高興認識你們。」康佳珞真誠地說道。
「你啊,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們,我還以為你回台灣去了呢。」茱麗葉埋怨似地瞪他一眼。
「快畢業了,我功課忙不過來嘛。」平遠搭著茱麗葉的肩,親了她一下。
馬丁豪爽地大笑,從平遠身邊摟過康佳珞,並模仿他的動作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愉悅的笑在她臉上漾開,她一點都不排斥馬丁的頰吻,只是,對象如果交換一下會更好。
「聽海倫娜說今年度的香檳品質很優,我的舌頭已經等不及要嘗嘗看了。」平遠看向馬丁,流露出滿臉的渴望。
「是啊,這批酒是我的驕傲,海倫娜夫人也非常滿意,直誇說是近年來最好的收成。」提到寶貝香檳,馬丁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你不介意我偷幾杯來喝吧?」平遠賊兮兮地搭著馬丁的肩。
「當然不介意。我還要到田裡去忙,你自己拿來喝,晚點兒再把你喝過的感想告訴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一獲得許可,平遠立刻拉著康佳珞走向莊園後方的地下藏酒室。
「平遠,你這個樣子好像酒精中毒的酒鬼。」看見他那副口水快滴下來的饞樣,康佳珞忍不住笑了。
「沒辦法,我等了十個月,好不容易才可以開瓶暢飲。」他順手拿起放在矮柜上的手電筒及開瓶用的工具。「十個月前,我參與葡萄的採收和壓榨,當葡萄汁被存入橡木桶內,我就在期待這一天。」
他有如識途老馬,熟練地在彎彎曲曲的地下迷宮內走動,將她帶至一處存放當季香檳的白堊酒窖。
平遠興奮地看著一瓶瓶倒置的酒,迫不及待地抽出一瓶。
「等一下,這瓶酒好像壞了。」康佳珞湊上前一看,發現瓶口黏了一團黃黃的東西,看起來像是發霉了。
「呆瓜,這種情況是正常的。」平遠笑著戳了她的額頭一下。
康佳珞摸摸額頭,不自覺地開始傻笑。
她只聽過別人用美麗、冷淡、優雅等乏味的詞來描述她,從來沒有人對她冠以負面的形容詞。
這會兒,她非但沒有被侮辱的感覺,反而因為新奇而沉浸在被人稱作「呆瓜」的喜悅里。
她很高興,因為這表示在平遠眼中,她並不是高不可攀的、無趣又愛裝淑女的富家千金。
「看你這麼呆,我只好委屈點替你解答了。」平遠興高采烈地開始講解。「當壓榨出來的葡萄汁在橡木桶內陳化,變成一般的葡萄酒之後,必須重新裝瓶,再加上蔗糖和酵母菌;酒液在二次發酵后所產生的二氧化碳,會充滿密閉的酒瓶內,這就是氣泡產生的原因。」
「氣泡跟那團沉澱物有什麼關係?」
「這團沉澱物就是發酵后死掉的酵母菌。為了方便處理沉澱物,酒瓶都是倒著放的;為了避免酵母菌的殘渣附著在瓶子上,每天會有人專門負責搖動瓶身,所以你就了解了,香檳的製造比一般酒類更費時、更費力。」
「可是,這團酵母看起來真的有點噁心,看到它怎麼有人敢買?」
「當然不會這樣拿出去賣嘍。來,我示範給你看。」他拿著倒置的香檳走向一處小亭子,以工具打開瓶塞后,充滿氣泡的酒沖了出來,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按住瓶口,不讓酒液繼續外流。
正確的做法其實是要將瓶頸插進冰凍的鹽水中,等到瓶頸部分的酒和沉澱物完全結冰,再把瓶口的軟木塞取出,讓那塊冰自動吐出來,以節省不必要的浪費,只不過,那樣的手續太麻煩了。
「這樣就可以喝了嗎?」康佳珞懷疑地看著那瓶被扶正後,重新加上軟木塞的香檳。
「是啊,待會兒就讓你嘗嘗。接下來我要帶你去挖寶。」他右手提著香檳和手電筒,左手牽著她柔軟的小手。
在這個飄著酒香的地下迷宮,手和手接觸的感覺特別親密,不必喝酒,她已經醺然欲醉。
他牽著她定向另一處酒窖,那裡擺放著難以計數的酒瓶,瓶子上頭沾滿了灰塵,看起來頗有歷史。
「這個酒窖所收藏的香檳是主人的最愛,每一瓶酒都有它的歷史和來源,甚至還有一八九0年份的特級香檳,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哦。」看到這些香檳,他的眼睛登時發亮。
「聽你這麼介紹,我好想喝喝看哦。」
「我選一瓶一九五二年份的希德克齊來招待你,這瓶酒有「世紀佳釀」的美稱,有摩卡咖啡和蜂蜜的味道,喝起來非常順口,你一定會喜歡的。」
「你真的很迷香檳耶!」如果他願意用看香檳的眼神來看她,她一定會高興得暈過去吧?
「是啊,香檳令人著迷的原因,除了製造過程講究的精細,更在於它必須混合不同年份的酒,以取得口感上的均衡,就像一篇動人的樂章,必須由不同的音符來組成。」
接著,平遠又為她挑了一瓶以紅葡萄酒染色的粉紅香檳,和一瓶混合六十種不同年份、不同葡萄品種酒液的克魯格香檳。
「我一直覺得,在下午結束、陽光還很明亮的夏日時分,飲用冰鎮過的香檳,是最好的享受。走,我們這就去感受一下。」他領她走上二樓左邊的客房。
「你對這裡很熟嗎?」
「是啊,之前功課比較不忙的時候,幾乎每個周末都來。」他熟練地從冰箱里取出冰塊、從柜子里拿出兩個冰桶,再把香檳放進去冰鎮。
「住在這裡真好。」她走向陽台,雙手撐在欄杆上,眺望著遠處的葡萄田。
能夠在這片綠意盎然的田野間聞嗅自然的芬芳,她應該覺得快樂,可是為什麼不受歡迎的低落情緒偏偏選在這時候出現,干擾她心的寧靜?
最近總是這樣的,時悲時喜,劇烈的情緒起伏,令她幾乎要懷疑自己得了躁鬱症。如果不是確切明白原因何在,她恐怕真會求助於心理治療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眼裡只看得見他,心裡想著念著的全都是他——他聰明、才華洋溢,有最體貼的個性和最優雅的風度,除此之外,他還有著少年般的衝勁和熱情。
他身上巧妙地揉合了各種吸引人的特質,也許就像一瓶口感繁複、令人愛不釋手的頂級香檳。唉,如果他平凡一點、庸俗一點,也許她就不會陷入這種沒有結果的苦戀了。
「來,喝一杯口感芳醇的「世紀佳釀」,這瓶酒可不隨便招待人的喲。」平遠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杯希德克齊。「你跟著我的步驟,我教你如何品嘗香檳。首先,欣賞一下香檳金黃的色澤,並觀察從底部升起的線型氣泡。」
「好美啊!」她著迷地看著那如星屑一般上升的氣泡。
「接著把杯子靠近耳朵,聽聽那有如少女呢喃般迷人的聲音。」
「嗯,雖然我不覺得這像少女的呢喃,不過聽起來很悅耳。」
「好,接下來要準備品嘗了。先聞聞香味再輕輕啜飲一口,讓香檳的芬芳在口腔里瀰漫開來,讓舌頭感受氣泡輕微的刺激感。」講解完畢,他輕輕搖晃著酒杯,率先享用。
康佳珞看呆了,為了他那陶醉的神態。
「快點嘗嘗看啊。」他微笑著催促。
她收回恍惚的心神,學著平遠的動作,飲下那金黃的液體。果然是令人驚艷的佳釀,但是它誘人的程度仍比不上平遠帶給她的感覺。
「四個瓶子都打開了,你可以任意品嘗,我先去向馬丁報告我對這一季香檳的感想,順便帶點吃的上來。」平遠指著小几上擺放的冰桶和冰鎮過的酒瓶,交代她稍事休息后,逕自離開。
看著小几上的四瓶酒,她腦中突然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
香檳的酒精濃度大約只有百分之十二,如果用來買醉,不知道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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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遠捧著大大的托盤上樓,盤子里裝填了多種食物——乾酪、麵包、烤雞,和搭配馬鈴薯及熏肉的腌酸菜。
才進房間,就看到康佳珞手裡拿著酒瓶,搖搖欲墜地吊在欄杆邊。平遠心下一驚,隨手將托盤擱在門邊的矮柜上,衝過去把康佳珞拉了回來。
「你在做什麼!」他又驚又氣地吼道。「這欄杆的高度只有四尺,萬一不小心栽下去怎麼辦?」
「你……呃,你在生什麼氣啊?」康佳珞醉眼迷離地望著平遠,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他的臉。
他氣憤地拉下她的手,奪過她手裡的空酒瓶。
「你真是夠白目了,哪有人暍香檳用灌的!」他心疼被她蹭蹋了的美酒,更氣自己居然拋下她一個人。想起方才那一幕,他仍心有餘悸,如果來得遲一些,說不定她真會摔下樓去。
「平遠,你不要不理我,呃,我、我都還沒告訴你,那個、那個秘密呢。」她搖搖晃晃地走到他身邊,伸手攬住他的脖子。
平遠驚訝地望著懷中這個媚態橫生的女子,她一定是喝醉了,平常的她總是矜持有禮,絕不會像此刻一般賣弄風情。
有趣!這也許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如果、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你會不會大受打擊?」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把臉頰貼向他厚實的胸膛。
「不會。」平遠忍不住笑了。這些日子以來他所做的努力,不就是為了讓她喜歡上他嗎?
「真的嗎?」她驚詫地抬起頭,想透過迷濛的視線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當然是真的。」他的手像是自有意識般,著迷地輕撫她紅濫的雙頰。「能夠被你喜歡,是我的榮幸。」
她微啟的唇正對他釋放強烈的邀請,他無法控制地低下頭,想盡情擷取她口中芳醇的香檳味。
沒想到卻被她一把推開。
平遠臉色一凜,正想念她幾句,她卻伏在他腳邊吐了起來。
「你哦,真是會給我找麻煩。」他無奈地抱著她走進浴室,讓她伏在洗手台上吐個夠。
當她再也吐不出半點酸水,他倒了一杯水讓她漱口,再打開蓮蓬頭沖洗遭她污染的褲管。
「不會喝酒就別亂喝,你以為暍香檳是不會醉的嗎?」他擰了一條濕毛巾為她擦臉,雖然口氣不大好,手勁卻很輕柔。
康佳珞突然哭了出來。
「怎麼了?」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了一跳,平遠登時手足無措。
在幾乎將整個胃吐翻了之後,她的神智也清醒了大半,只有少量酒精仍在她體內作用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愛一個人卻沒有勇氣對他坦承。
「你很不舒服嗎?我現在就去找茱麗葉,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解酒。」
「不、不要去!」她急切地攀住他,踮起腳尖狠狠吻住他的唇。
酒意是放肆的借口,她決定豁出去了,至於惹火上身的後果,她決定留到明天再想。
她主動的、激烈的吻,掀起平遠體內奔騰的情慾;他原本就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面對這生澀但甜美的誘惑,根本沒有能力抵擋。
他決定讓一切順理成章地發展下去。
從浴室轉戰到那張超大型的雙人床,她急切地吻他、摸索他的身體,手忙腳亂地剝下他身上礙事的衣物。
他也不遑多讓,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她身上的束縛。
決定不再處於「挨打」局面的他,立刻扭轉了形勢;他強勢的主導使她無力招架,只能任由他攻下她身上每一處藏匿著歡愉的秘密城池。
即將西沉的紅日,溫柔地灑落暖暖餘暉,讓一室春光更添旖旎。
一剛一柔兩條人影,交纏得難捨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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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後。
濃黑的夜色正式降臨,平遠扭開床頭上的檯燈,仔細觀察睡得不省人事的康佳珞。
高潮的餘韻還在他體內翻攪著,但是他心上的騷動卻更強烈。
他自認為很懂女人,但是,他不懂康佳珞。
有時候,他會從她羞澀的表情讀出她對自己的在意,但是很可能在下一刻,她又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像一座永遠不會融化的冰山。
她身上好像藏有一種特別的機制,當別人試著跨越那座保護她的高牆,便會立刻發出警戒,不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潛入她的內心世界。
即使經過方才那場驚天動地的歡愛,他仍然沒有自信可以掌握她的心。
忍不住用手指輕輕劃過她淡鎖的眉峰。他一直知道她不快樂,就算笑,也不曾笑進心坎里。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像她這種出身的千金小姐,照理說應該不知人間疾苦才是啊。
他低頭輕吻她的唇,再將她密密實實地攬入懷中,貪戀著她柔軟的膚觸。
追求之初,他的確把她當成未來功成名就的墊腳石,因為她出眾的條件完全符合他的需求;可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發覺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悄悄產生變化。
他希望她快樂,對她的關心也不再懷有目的。
看見她靠在別的男人懷裡,他會嫉護、會憤怒、會因此而對自己產生懷疑。
發現她搖搖欲墜地掛在欄杆上,他會恐懼、會心慌、會為她捏把冷汗。
看到她嘔吐得渾身乏力,他會心疼、會憐惜、會為她受苦而自責。
難道說,他已經在不知下覺中愛上了她?可是,有這麼容易嗎?他是個功利主義者,愛情對他而言應該只是附屬品吧?
不論如何,這是一個豐收的夜晚,他佔領了她不曾屬於別人的身體,下一步就是謀奪她的心。
他暗自設想接下來的行動,直到夜深人靜才帶著滿足的笑意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