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夢天使在教堂消失，只留下一項新娘頭紗和一束玫瑰捧花。

這些日子，孟野瘋狂尋找她。在人海茫茫之中找一個人，猶如海底撈針，即便如此，至少還有一根針存在，表示還有一丁點的希望，可是她卻好像在人間蒸發似的，一點也不留痕迹。

像一場夢。

不，他不甘心，他自責，如果不是他自以為是的堅持要在教堂舉行婚禮，祈求上帝的祝福，那麼夢也不會不見。

去他的上帝！誰稀罕它的祝福，他只要夢在他的身邊。

孟野日日夜夜對著那束已經枯萎的玫瑰捧花，上面沾濡著相思淚痕。

他意志消沉，甚至開始酗酒。

朱茱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孟野，她不放心，便來探望他。門鈴響了許久，始終不見他應門，她覺得不對勁，便向管理員借來備用鑰匙開門。

一走進屋裡，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濃烈嗆人的酒味。朱茱走進卧房，裡面一片幽暗不明，她摸索的走過去，拉開帷幔，外面溫煦明亮的光線射進來。

她一眼就看見坐在角落的孟野，不禁嚇了一跳。他看來頹靡邋遢又憔悴，一臉醉茫茫的，滿腮胡碴，懷裡緊擁著那個頭紗，而身邊散置著夢的相片，以及空酒瓶。

「孟野，」朱茱走到他身邊，同情又生氣的說：「你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副德行?」

他無動於衷，眼睛抬也不抬一下。

「我認識的孟野並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她伸手欲奪走他抱在胸前的頭紗時，被他用力的推了一把。

「孟野，你振作一點好嗎？就為了一個無情棄你而去的女孩變得不成人樣，值得嗎？」

孟野冷眉橫瞪朱茱。「不准你這樣說夢，她不是無情，而是無可奈何，她被強迫帶走的。」

「那你告訴我誰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她？」

孟野有苦難言。

「我再問你，你除了知道她叫夢之外，你知道她的父母是誰？她來自何處？」她連珠炮的逼問他幾個問題，稍喘一口氣之後，便緩和口氣的說：「孟野，我非常清楚你對她的感情，可是她莫名其妙出現、又無緣無故消失，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來時如夢，去時似夢，你就當她是一場美夢吧。」

「不是，她絕對不是一場夢，她是真真實實的存在我的生命里。」他痛苦的哽咽，聲音更顯得瘠撓，令聞者悲凄。

朱茱不忍再惡聲苛責他。「孟野，夢失蹤也有一個多月了，一點信息也沒有，我想她若想見你早就聯絡了，所以你也應該醒一醒，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也許能讓你淡忘她帶來的痛苦上

「沒有用的，我忘不了夢，沒有夢，我什麼也不能想、不能做，我需要夢，夢……」他喃喃哀嗚，隨手拿起身邊還剩半瓶酒就要往嘴裡灌，立即被朱茱強力的奪下來。

「別再喝了！孟野，我求你振作起來，如果你再這樣喝下去，我看連上帝也救不了你了。」

「上帝……」孟野囁嚅著，猝然地精神一震，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異常閃出光彩。「不對，上帝可以救我。」

他一躍而起，迫不及待的跑出去。

過午後，教堂裡面暗淡陰冷。大約在下午四時，有金色光芒從西側窗斜射進教堂，正好照射懸挂在壁上的大十字架上。

孟野坐在第二排位置，十指交握放在胸前，頷首默福。他從來就不信上帝，在夢不見之後，他只是不斷地咒罵、指責以及怨恨，全怪上帝狠心拆散人間有情人，奪走心愛的夢，但是今天他帶十二萬的虔心來和上帝交談，只望它成全，把夢送回來。

上帝，請可憐我這個凡夫俗子，把夢還給我吧，還給我吧……他無盡的乞憐哀求。

許久的心底呼喊之後，孟野緩緩的抬眼注視前面的十字架，再揚眼仰望天花板上的天使浮雕，這些環繞天堂上的天使，每張可愛的臉都幻化成夢天使嬌俏的笑臉。

「天使，你在哪裡？」忽然外面傳來聲音--

「你去教堂看一看還有沒有人在禱告，如果沒有的話，就可以門關上了。」

孟野訝異，站起來左右張望。他看到在最後一排坐有一個女孩閉目禱告，接著在胸前劃一個十字之後，她睜開眼，和孟野驚愕的眼光相遇。

「夢……」由於驚喜過度，有一段短暫的時間令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事實。

她一對清靈的眼睛睜睜的看著他，並給他一個天真的微笑。

「你是夢沒錯！夢，你終於回來了。」他快步地走向她，撫著她的臉頰，並將她的頭按放在他胸膛上，不停地輕揉著她的頭髮。「你的頭髮剪短了，看起來真像一個小男孩，不過你還是我的夢。」

她在他的懷裡不安的蠕動。「先生，我想你認錯人了。」

「認錯？不，你就是我的夢，就算我閉上眼睛，我也能認出你來。」

「可是我不認識你，而且我也不叫夢。」她扭動掙扎，「請你放開我。」

「你說你不認識我？」孟野放開她，無法看信的瞪著她。

她害怕的向後退開兩步，驚惶的看著眼前這個頭髮雜亂、一臉鬍髭、全身酒味的男人。

「夢，你怎麼會不認識我？我是孟野，你的孟啊！你一定在和我開玩笑，對不對？」

「先生，我沒有在開玩笑，我真的不認識你。」她畏怯的說。

「不可能，這太殘忍了……」孟野焦躁向前要靠近她，她立即倉皇的往後退開，不小心撞到從外面進來的胖修女。

「天使，你這是……」胖修女話還沒有說完，她已躲到胖修女龐大的身體後面。

「夢，我一直在找你，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麼可以說你不認識我。」孟野伸手要去拉她，「你出來，好好的把我看仔細一點，我無法忍受你不認識我。你出來--」

「我不要，我真的不認識你。」

兩個人繞著畔修女跑著，好像在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你們……快給我停下來。」胖修女被他們轉得頭都暈了。

兩人順從的停下來。孟野憤怒的瞪著她，而女孩躲在胖修女身體後面嚇得全身發抖，不敢看他。

「天使，你先出去。」胖修女回頭對她說。

她急忙的跑出去。

「夢，你回來，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不能就這樣跑掉。」孟野大聲嚷道，想要追上去時，被胖修女阻擋下來。

「先生，沒用的，天使她對以前的事一點也不記得。」

「你是說她失去記憶？」

「沒錯。」

「可是你怎麼會叫她天使？」

「我想這一切都上帝的旨意。」胖修女想了一下，娓娓細說：「那天早上我打開教堂的大門時，發現她坐在教堂門口，那時她看起來好像一隻流浪的小貓，全身瘦巴巴、髒兮兮的，真是可憐。我問她話，她一概搖頭說不知道，我不忍心，於是就收留她。那時她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找到一個天使雕像，於是我就叫她天使。」說完，胖修女細細的打量他，問道：「先生，你真的認識天使？」

「她叫夢，是我的妻子。」

「天使是你的妻子？」她懷疑，語帶責怪的說：「如果她是你的妻子，你怎麼狠心拋棄她？何況她已經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孟野大吃一驚。「夢……有身孕?!」

「沒錯。你是她丈夫，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心情有驚喜、驚奇又驚愕……實在混亂不已。他語無倫次說：「夢的事我一時也難說明白，不，我可以巨細靡遺的說出來，可是你一定不會相信，至於她怎麼失蹤的，到現在我也弄不清楚，不過她真的是我妻子，我找她找了好久，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修女都聽糊塗了；不過從他的語氣和眼神里卻能感受到真摯的感情，這是騙不了人的。

「修女，我想要帶她回家。」

「不行！」胖修女戒慎的覷他一眼。「現在她並不認識你，而且剛才你又嚇到她，她肯定是不會願意跟你回去的。」

孟野摸一摸自己滿胡碴的臉，再低頭瞧看自己一副邋遢的樣子，也難怪夢會怕他。

「修女，我明天再來，我每天都會來，直到夢重新認識我為止。」孟野揮別修女，心裡充滿喜悅的離開教堂。

翌日，孟野把被自己忽略多日的儀容修整乾淨，帶著她最喜歡吃的巧克力來到教堂。

「她呢？」孟野有耐性的等胖修女禱告結束之後，焦急的問她。

胖修女看他一眼，眼睛一亮，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是昨天那個不修邊幅，好像流浪漢的男子。

「你今天看起來好多了。」她給他一個讚許的笑容。「現在這個時候，天使應該在前面整理花園。」

「謝謝你。」

孟野找來花園，看到她蹲在玫瑰花叢之中。

「夢。」她仍然細心的為玫瑰花除蟲，沒有抬頭，於是他改口叫，「天使。」

她顫了一下，抬頭看他。

「你是誰？」她的目光有些茫然，似乎認不出他就是昨天那個滿臉胡碴，追著她跑的男人。

「你看清楚我的臉，我是孟野，你都叫我孟，夢，我這樣說，你有沒有想起一點點的事情？」他期待的問。

「什麼你叫孟，又叫我夢，搞得我頭都昏了。先生，我叫天使。」

「很早以前我就認識你了，你是夢，也是天使，」孟野拿出巧克力，「夢……天使，這是你最喜歡的巧克力，快來吃。」

「可是我的玫瑰花還沒有整理好。」說時，她的目光沒有離開他手中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這渴望儼然就是夢的眼神。

「先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再和你一起整理。」

她遲疑一下，便放下小鏟子，抹一抹沾滿泥土的手，便走過去。

「我們到教堂前的石階坐下來。」孟野把手伸出去牽她的手時，她震了一下，慌忙的收手。他又重新去華她的手，這一次牢牢的握住不放開。「別害怕，以前我總是這樣牽著你的手。」

她低著頭，嬌羞的用餘光偷覷他。

來到石階上，孟野小心的扶她坐下來，並把巧克力放在她的膝上，她拿起一顆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一眼滿足。

他目不轉瞬的看著她的吃相。當她要把第五顆巧克力放入嘴裡時，停頓一下，側過臉去，對孟野說：「對不起，我都沒有問你一聲要不要吃，就一個人徑自的吃個不停。」

「不，我不吃，我只愛看你吃巧克力的樣子。」他溫柔的說。

於是她把第五顆放入嘴裡嚼動，口齒滿含著濃濃的香醇巧克力香味，勾起她心底的甜蜜。

「孟，」她突然地叫他一聲，令孟野悸動不已。「你說你以前就認識我？」

孟野點頭。「以前的記憶你真的一點兒都記不起來？」

「不記得。我努力的去想，可是腦子裡總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是一位善良又可愛的女孩，每一個人都很喜歡你。」

「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她又把一顆巧克力放進嘴裡，咀嚼一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睛充滿哀愁。「可是我還是想不起來以前的事，當我的孩子出生之後，我無法告訴他父親是誰，那他就太可憐了。」

「夢，你不必為這件事擔憂，」孟野把她擁進懷裡，「我是你的丈夫，你肚子里孩子的父親，我會照顧你們一輩子。」

「可是……我不記得你。」她推開他的胸膛，快步的跑開。

「夢，你有身孕，別跑這麼急。」孟野對著她倉皇的身影大聲的說：「夢，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可是以後有的是時間，我會每天都來看你，直到你相信我為止。」

接下來的日子，孟野真的每天都來教堂陪她，一點一滴的取得她的信任，相信他以前真的認識她。在短短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們之間的關係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感情快速的加溫。

這天，孟野平時會出現的時間仍不見他的蹤影，她焦躁不安的等在教堂門口，不時的引頸企盼。

已過午後了，他還是沒出現，她傷心失望的走進教堂。

過了一會兒，孟野匆匆的趕來。胖修女告訴他，天使在門口等了一個上午等不到人，心情很低落，此刻她人就坐在教堂裡面。

他依言的走進教堂，看到她坐在第一排，怔怔的仰望著天花板上的天使浮雕。

「夢，」他在她面前蹲下來，握著她的手。「對不起，我來遲了。」

「剛才我一直想，如果我們之間若真如你告訴我的那麼相愛，為什麼經過這一個月的時間，我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這實在沒有道理啊！」她緩緩的將視線移到他臉上。「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在瞞我？」

「沒有，我怎麼會欺騙你呢？夢，你不相信我的話？」

「我不知道，今天我一直在站在門口等你，可是你始終沒有出現，當時我的心裡非常的害怕，心想你會不會又像上一次把我丟下，不理我了？」她身子顫抖。

「什麼上一次？我不懂。」

「我在想，之前你一定是拋下我不管，我才會傷心過度而失去記憶，不願想起以前種種的不愉快。」

孟野聽了很生氣，但又覺得好笑。「你真會胡思亂想。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證明我對你說的都是事實。」他拉她起來。

「要……出去？」她心裡很惶恐，來教堂之後，她就沒有踏出這裡一步去接觸外面的世界。「我不要離開這裡。」

「放心，有我在。我記得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你就對我說：孟，你人真好，我可以相信你。」他握著她手，試探的踏出一步時，她躊躇一會兒，便默默地跟著他的腳步走出教堂。

他們來到一個攝影展覽會場，從門口到裡面沿路擺滿花籃，而入口前面放著一個大型看板，上面寫著：孟野攝影展天使走過人間。

他帶她進去。她眼睛一亮，裡面全是她的照片。

「孟，這是--」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這裡全都記錄著以前的你。來，跟我來，我一張一張說給你聽，你就會明白我沒有欺騙，你曾經是那麼深刻的走過我的生命。」

從第一張照片開始，孟野看圖說故事的說著他們之間的愛情，走到最後一張她身穿白紗禮服的照片，孟野細述他們的婚禮。

她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的唇瓣，冷不防地，她踮起腳跟吻他的嘴唇。

孟野驚愣一下，就像當初她第一次吻他的感覺，再加一點點的希望。

「你想起來了?」

「沒有，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孟，雖然我想不起來我以前是多麼的愛你，可是現在我卻很清楚我愛你。」

孟野激動的抱著她，又給她一個深情的吻。

過去就讓它過去？最重要的是現在，他又重新得到她，他生命中的天使。

上帝抹滅她的過去，卻給他們一個未來。上帝自有安排，這句話是對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