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夜驟雨告歇。
早上,陽光斜斜的照進來,孟野睜開眼睛,沉思一會,驀地,他驚跳起來,裸著上身就急奔到客房去。
他怔了,床上乾淨平整,一點也看不出昨夜有人在上面睡過的痕迹。難道她真的只是昨夜的一場夢?
孟野迷惑的離開客房,臨經客廳時,他瞥見一身日的夢天使跪在那片充滿陽光的落地玻璃窗前,雙手合掌、十指交叉的放在胸口上,頭微微仰看天上,虔誠的祈禱。
這一刻他以為自己真的是看到天使。他無聲的走近她,低頭凝眸。
慢慢地,陽光從這片窗退去,夢天使側過身,抬頭往視站在身邊的孟野。
「我以為你走了?」孟野說。
「我受傷了,目前沒有能力離開人間。」
孟野深深的吸一口氣,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相信她?又如何不相信她?
「剛才你在禱告嗎?」他很自然的就這樣問了。
她搖頭,「我在跟天父懺悔。」
「你做錯事情,所以逃家?」他合理的猜想,她和父親吵架了,所以離家出走。
夢天使點頭,又是搖頭。
「我是做錯事情,但不是逃家。」她細說:「孟,一直以來,我就是一個不聽話的天使,由於對人間太好奇,經常在晚上溜下來偷看,所以我才會被雷擊中,跌落到人間來。雖然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還是必須請求天父原諒我。」
又是這樣的理由。他甩甩頭,輕噓一聲,真叫人無可奈何。他蹲下來,抬起她的下巴,細細的在視她這張天真無邪的臉蛋。
「你說……你叫夢?」他滿臉疑惑。
「是啊,我是夢。」她點頭,加強自己的身份。
眼見為憑,她確實是存在著,但孟野心裡還是有那麼一絲不可實信的感覺。他用手指觸了一下她的淡紅色的臉頰,是溫的,接著又撩起她一綹粟色秀髮,如絲緞般柔軟,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
好奇怪的女孩,他迷惘了。
「孟,我很高興能墜落在你家。」夢天使輕聲柔語的說:「真的,我真的很高興,不然我獨自遺落在人間,心裡一定害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聽到這樣的話,孟野又稍稍的清醒過來,驚訝的問:「你是說你要待在我這裡?」
「是呀,我是被你吸引才會掉下來,所以在我還沒有恢復飛翔的能力之前,我要和你在一起。」
這就是她的目的,她和其他主動找上門的女人沒有什麼兩樣。
「我懂了,」孟野起身,並站離她兩步,目露疑竇的瞪著她,「你的天使遊戲結束了,快回家去吧。」說著,他轉身就要回房。
「孟,為什麼?」夢天使喚住他,望著他的背影,「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真的是天使?」
「要我相信你,那就先讓我相信上帝的存在。」他挖苦的說。
「孟,你不可以懷疑上帝的存在。」她一臉惶恐。
「夠了,我不想再聽到這種虛無縹緲的言論,簡直荒謬透了。」他還是沒有回頭看她,只是不耐的擺擺手,撂下重話,「十分鐘之後我要出門,希望在我出門之前你已經離開這裡,否則到時候我會把你送交警察來處理。」
孟野快步走回卧室,換上一身黑色勁裝,準備出門時,看見夢天使就站在他的房門口,用她那清靈無邪的眼睛看著他。
「你不必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沒有用的,我不會改變主意。」
「我為什麼不能待在你這裡?」她真的想不透。
「因為我不喜歡有女人待在我身邊。」
「我不是女人,我只是天使。」
「管你是什麼?你就是不能住下來。」他惱火的走向她,抓著她的手腕,粗魯的拖著她走。「我收留你一個晚上算是破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孟,不要這樣子。這段時間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你就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我對人間還不熟悉,我會怕!」她嚶嚶呢呢的乞求、哀憐,就是鐵石也會軟化。
孟野倒吸一口氣,還是硬下心腸。
「不,對女人心軟就是替自己惹麻煩。」他推她走出大門之後,斜眼覷她一眼,還是狠不下心,於是鬆手,寬宏大量的說:「算了,我也不把你交給警察,你走吧。」
「你要我去哪裡?」她偏著頭天真的問他。
孟野叫了一聲,更叫人啼笑皆非。「我怎麼知道你要去哪裡?反正你從哪裡來就回那裡去就行了。」
「我是……」
「別再跟我說你是天使這一套話!」他粗聲粗氣的制止她說下去。
夢天使蹙眉,咬著下嘴唇,無辜的樣子實在可人又嬌憐。
「孟,人都是這樣冷心腸嗎?」她失望的說。
他聳聳肩,拒絕看她,以免看了她這張清純無邪的臉蛋之後,又莫名其妙的動了惻隱之心。
「別人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可是我孟野生來就是一副惡魔的心腸,你再不趕快離我遠一點,小心我會玷污你這位天使的純潔。」他惡狠的裝出大野狼的嘴臉恫嚇她。
夢天使真的被他嚇到了,退了幾步,戒慎恐懼的盯著他看。
「怕了吧?怕的話就快滾。」孟野心中竊喜,嘴角扯一抹促狹的微笑。
「可是我……我能去哪裡呢?在這裡我沒有地方可去呀!」她不安的說。
「那是你的事。」他不再理會,大步的踏進電梯。「總之,別來纏我。」
「孟,我真的不能待在你身邊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攤一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夢天使一臉無助,煩惱的喃喃自語,「怎麼辦?我一時還回不去,可是我又沒有地方可去……」
在門關上那一剎那,他竟然有改變主意的衝動。孟野暗覺不可思議!
為了下期雜誌「白色痴戀」這個主題,朱茱和教堂商借半天做為拍攝之景。
教堂里,孟野已經坐上好半天了,默然不語的抬頭盯著天花板上的天使浮雕,他手中的煙沒有斷過,每當抽完一根,助理攝影阿威的手立即伸過去接下煙蒂,丟進臨時找來的缺角玻璃瓶,而整組工作人員則驚惶的拚命揮手揭開迷漫的煙霧,生怕褻瀆上帝,招惹神父埋怨。
眼看天色就要暗下來,大夥你看我、我看你,但誰也不敢上前去催促孟野開工。
這時大家見朱茱過來,頓時如見救星一般鬆了一口氣。
「拍攝工作還順利吧?」朱茱問。
「朱小姐,大夥都在等孟先生,還沒有開始工作呢。」阿威手指著不遠的女孩,「我們的大明星都在抱怨了。」
「還沒開始?」朱茱看一下時間。「這是怎麼一回事?孟野呢?」
阿威朝孟野那頭努努嘴,低聲說:「孟先生今天非常的奇怪,他一來,話也沒有交代一句就坐在那裡抽煙,我們都不敢打擾他。」
「我去看看。」朱茱走過去,正好看見孟野重新點燃一根煙,於是她從後面拿起他手上的煙。
孟野怔了一下,回過頭去。「朱茱,是你。」
朱茱繞過去,坐到他身邊,也不問他怎麼一回事,只是合掌閉眼祈禱。
朱茱祈禱完后,孟野問她,「你信上帝?」
「沒有;我是入廟必拜,進教堂就祈禱。你呢?你有宗教信仰嗎?」
孟野專註的觀看天花板上的天使,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算我多此一問,認識你兩年了,我應該知道孟野是一個只相信自己的人。」朱茱替他說了。
「朱茱,你相信這個世上有天使的存在嗎?」孟野仍抬頭看著天使,想的是那個叫夢的女孩。他在牽挂她嗎?
「天使?」朱茱驚異的看他一眼,噗哧的笑出聲來。「孟野,這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怎麼?世間女子已經不能滿足你這個花花公子?還是突然良心發現自己傷太多女人的心,希望有一個天使來洗滌你的心靈?」
「你竟敢在上帝面前說種污衊我的話。」孟野調侃的說。
朱茱看了前面釘在牆上的十字架,便取笑道:「怕了?」
「怕啊!我怕得要死!」他開著玩笑,「萬一真有天使下凡來纏著我,那我豈不是慘了。」
「你是罪有應得。我聽說,男人的罪孽是以他讓女人流下多少眼淚來衡量,孟野,為了你的救贖,你還是祈禱這世上具有天使的存在吧。依我看啊,你情孽深重,如今也只剩下天使能救你了。」她開玩笑的說。
「上帝,饒了我吧。」孟野誇大的在胸前劃上十字,便起身準備。
晚上十點多孟野開車回家,到住家附近時他無意識的張望一下,並沒有看到那女孩的身影,頓覺心頭空蕩蕩的,可是這是失望,還是鬆一口氣,他卻一點也不想分辨清楚。
回到家時,他倒一杯酒,走到窗前凝望天空的月亮。
這時他腦子裡躥入一道聲音,「我坐在月亮上看著你的家,由於看得太專心了,才不小心……」
荒謬!孟野用力甩了一下頭,然後一口喝完手中的酒。
這時鈴聲響起,他的心如擂鼓般重重的敲一下,瞬時腦子裡閃出那個叫夢的女孩的身影。
孟野走去開門,是楊黛華,他臉上閃過一絲的失望。
「不高興看到我?」她問。
他不置可否的聳聳肩,依舊站在門邊,似乎沒有要讓她進門的意思。
「不打算讓我進去嗎?還是今晚我們就從門口開始……」她伸出豆蔻的指尖挑逗的劃過他微敞開的胸膛。
他拿下她的手。「你回去吧,我很累了,想休息。」
「就這樣!」楊黛華一陣愕然,不能相信的看著他,她的目光跳過孟野的身體梭巡屋內,充滿妒嫉的說:「今晚有別的女人捷足先登了?是那個最近和你合作的小明星,還是那個發育不良的夢天使?」
「我屋裡有什麼人都與你無關,晚安。」孟野冷淡的說后,不留余情的將門給關上,不顧楊黛華在門外又叫又吼的,而門鈴聲也持續的響起。
孟野充耳不聞,徑自走進浴室,讓水柱暢快淋漓的直接沖刷下來,最好能一併洗去那個叫夢的女孩,她實在沒有理由羈留在他的腦海里。
從浴室出來,不聞叫囂聲和擾人的門鈴聲,又恢復夜應有的靜謐。孟野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她細柔的聲音像夢一樣悄然的爬上來——
「我是夢天使……你跟我一樣也是孟耶!」
「孟,我能去哪裡呢?在這裡我沒有地方可去呀!」
「孟,我對人間還不熟悉,我會怕!」
「孟……」
孟野轉輾反側,腦海里全是她巧笑倩兮,耳朵里充盈她軟言柔語,真要把他給搞瘋了。
他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怒火,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他煩躁的坐了起來,點燃一根煙,雙目無神又疲倦的盯看卧室里那片落地窗,剛才還在放光明的月亮又讓夜裡的黑雲結遮起來了。
最近天氣陰晴不定,白天陽光普照,夜裡就下起雨來。
真的下雨了。孟野隨意的抓起一件衣服被上,急匆匆的跑出去。他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公園、店家的屋檐下……等地方,仔細的找,連一些陰暗角落也沒有放過,還是不見那纖弱的身影。
他心裡罵道:孟野,你真像個傻瓜,竟然在雨夜裡盲目的晃蕩,到底想要尋找什麼?難道真的相信有天使的存在?
他抹抹臉上的雨珠,失聲的嘲笑自己一下,淋著細細的雨絲回家。
回到家門口,開門,一腳才踏進家門時,人征了一下,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唱歌?再凝神靜聽,果然有清亮的歌聲飄下來。
他好奇的循聲走進從未走過的大樓安全門,沿著樓梯上去,這才知道上面原來是一個天台。
孟野一眼就看到一身白袍的夢天使,他走近她,輕輕的喚一聲,「夢,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夢天使回眸對他一笑。「孟,我在唱歌,藍也許能聽到。」
「藍?」
「她是藍天使,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在上面能聽到我的歌聲,就知道我在人間了。」她唱著聖歌,如天籟般悠揚。
「從早上到現在你一直就待在這裡?」他竟然會心疼。
「除了這裡,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她濕冷的身子瑟縮一下。
孟野凝望她,真不知道自己要拿什麼理由來相信她?不過他很清楚她不能再站在這裡淋雨了。「夢,跟我回去,你必須馬上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否則你會感冒的。」
「盂,你真體貼。」
孟野苦笑,他只聽過女人說他無情,卻沒有想過他會和體貼劃上等號。
他半摟半扶的帶她回家。
「現在快讓你冰冷的身體泡在浴缸里,然後再換上這件浴袍。」孟野帶她到浴室里,為她放熱水,見她拿起一瓶乳白色洗髮精用眼神詢問他時,他說明連帶抓頭做動作的解釋,「這是洗頭髮用的洗髮精、這個是洗澡時的沐浴乳,這……」他不厭其煩的解說,最後再一次確定,「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我懂。」她笑說,並不避諱的當著他的面脫下白袍,踏進浴缸里,開心的把水潑在身上。
她身體細白纖弱,既不性感,也無風情,可以說平板如發育不良的青春期少女,根本就引不起任何一個男人絲毫的遐思,但是他卻臉紅了。
「那你……我先出去了。」孟野倉皇的逃出浴室。
他連喝兩杯酒,又煩躁的在屋裡走來走去,一會兒抓抓頭,一會兒嘆氣,始終無法靜下心來,於是又頹然的坐下來,猛抽著煙。
「他媽的!」他咒罵一聲,推窗對著雨夜大叫,「孟野,你已經不是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了,怎麼會被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搞得心神不寧?清醒吧,就算是天使也不能擾亂你的心。」
一頓發泄,讓紊亂的心情隨著吐出的煙飄出窗外,讓黑夜吞噬,心逐漸清明起來。
想想,不過兩天,他心情的起伏猶如過了一世紀之長,卻記得分分秒秒。以前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只是時間齒輪上的潤滑油,令生活運作正常,並不會讓他想留住時光。
但夢不同。他恍然明白,原來心裡挂念一個人,日子可以天長地久。
發現這個想法,令他震撼不已。他不能任自己再受她影響,於是找出一個理由——牽挂,可以是父母對孩子的關心、主人對寵物的憐愛,絕對不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
是了,他只是同情她而已。
「孟,我洗好了。」約一個小時之後,她從浴室走出來。
孟野顫一下,回神轉過身去,見她一身寬大浴袍松垮垮的包住她的身體,一頭濕淋淋粟色長發如瀑布,水珠滴落下來。
「過來。」他手一招,她順從的走過來,孟野拿來一條毛巾幫她擦乾頭髮。「我不想弄清楚你是誰?也不想打聽你來自何方?你可以暫時住我在我這裡,不過你不能再說自己是天使。」
她乖乖的點頭。
「還有,你今後要叫我孟野,不要左一聲孟、右一聲孟的,好像在叫什麼流浪小孩、還是被拋棄的小貓小狗。」
她仰著臉,輕啟櫻唇,一臉戀慕般睜睜的注視他張闔的嘴唇,冷不防的,她傾身吻住他。嗯……和藍柔軟且冰冰涼涼的嘴唇不一樣,孟的唇濕濕熱熱的,很溫暖。她喜歡他的嘴唇。
孟野驚愕得張大眼睛瞪望她。雖然她的唇只是輕輕的碰觸一下,卻能挑撥他心底的無弦琴,這時他聽到體內血液熱烈奔騰的聲音。
「你……對我做了什麼事?」孟野推開她,愣愣的說。
「吻你啊,我好想知道和孟親吻是什麼感覺。」她一派天真浪漫的說。
他目瞪口呆,甚至是不知所措。
「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代表什麼意思?」他端起嚴肅的臉孔,彷彿在教訓一個偷嘗禁果的孩子。「我看人類嘴和嘴吻在一起,總是一副很甜蜜友好的樣子,所以我也想這樣表示對你的友好。」他盯看她的眼神逐漸變得熾熱。
她凝眸,小心細問:「孟——你生氣了?還是我做錯了?」
「大錯特錯。」他沒好氣丟出這句話。
「錯了?」她不明白。
她的單純嬌憨,讓他無法生氣,只能投降。孟野一把攬過她的腰,猝不及防的將舌滑進她口中,深深的吻住她。
一陣天旋地轉,這是怎麼一回事?嗯……不一樣,和她看到的、吻他的感覺不一樣,他的唇比剛才碰觸的時候還來得熱烈,像一把火要將她全身燃燒起來,像拍擊在岸上的浪花強烈激蕩她的心。她的心跳得好快、快不能呼吸、快受不住了……
就在她覺得要昏厥過去之際,他放開她的唇,但黑眸中的熱情火焰仍跳動未熄。
她伏在他胸膛喘息著。
「現在明白了嗎?這才是親吻的真正含意。」他說,聲音壓抑激情變得沙啞低沉。「記住,若不是心裡喜歡的人,不要隨便對男人做出這樣的行為,否則後果要自行負責。懂了嗎?」
她抬眼怔怔的望著他,臉上染了紅暈,明亮的眼睛里有幾分的慌張和羞怯。
「也別用這種眼神注視男人,天底下沒有幾個男人抗拒得了。」他費力的說,雙唇乾渴。
她的視線仍然停留在他的臉上,一瞬也不瞬。
「不是叫你別……」他倒吸一口氣,想要再度將她攬進懷裡時,她已輕盈的旋出他手掌。
「孟,晚安。」她撩起過長的浴衣奔回房間。
孟野里向那似一縷白煙身影消失在眼前,再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此時他的指尖上仍能感覺到她的溫度,嘴裡還殘留她的芳澤,心依舊低回不已。
他開始有點後悔留下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