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放學,初晴便迫不及待地趕往醫院探視賽門。
心花怒放的她,早巳笑得合不攏嘴,昨晚甚至興奮得睡不著覺,兀自傻笑至天亮呢!差點得「內傷」。
今天一整日在學校里,她都快樂得像只小鳥,此刻,正雀躍地蹦跳入電梯,按下目的地之樓層。心跳如擂鼓,既高興……又有一點不敢置信,這一切是夢幻抑或真實?
昨晚離開醫院前,安修女突然告訴她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對初晴而言,那的確比中樂透頭獎還欣喜。
原來——賽門還不算是正式的「神父」之職!
雖然他一向身著正規神父的肅穆服裝,但因與父母有約在先,三十二歲以前只能以「義工」身分在教會幫忙。
意思是說——現年二十九歲的賽門,仍是「自由」之身。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喜歡著他,無需再壓抑自己了。
「唷——喝!」初晴忽然忘情地歡呼大叫。
頓時驚嚇到電梯內的其他人,換來無數雙白眼責難。
「對不起,不好意思。」她暗吐了下舌頭,忙致歉。
都怪她一時得意忘形,出了糗啦!
沒辦法,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出了電梯,她邊走邊哼著曲兒,好不愜意。
幾個拐彎,來到了賽門的病房。
「我來了!」初晴愉悅地招呼道。
賽門連忙以食指搗著唇。「噓,小聲點,別吵到了其他床的病人。」他低聲提醒到。
「喔,抱歉。」初晴趕緊放低音量。
唉!今天怎麼老是少根筋似的。她暗忖。
「放學啦,有沒有認真地好好聽課?」
「有!非常認真。」認真到害老師們不是嚇得跌下講台、嗆到口水,就是懷疑天要下紅雨,直往窗外猛瞧。
看見黃初晴乖乖坐在教室里,「清醒」地專心上課,就好比目睹侏羅紀里的恐龍在學校中散步般不可思議。莫怪一大群科任老師相邀放學後去看眼科醫生,順便去收驚。
「這樣才乖。」他又伸手欲摸她的頭頂,卻愣了下。「咦?你的頭髮怎麼……變色了?昨晚來還好好的呀!」
「嘿嘿!」她難為情地用手指耙梳著自己的短髮。「我昨晚回家后,心血來潮……就把它染回黑色。很怪嗎?我朋友們都嚇了好大一跳哩。」
這也難怪。近三年來,橘紅色短髮一直是她晴子「闖蕩江湖」的不變特色,忽然換回了黑髮,怎不令人錯愕。
「不怪,很可愛呀!」他嘴角微揚。「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你以前不是說那橙紅色的短髮是你『橘色晴子』的招牌,如今怎會捨得改變呢?是受啥刺激嗎?」
「我決定棄邪歸正,所以先改頭換面嘍!」
「棄邪歸正?」賽門失笑。她以為自己是混黑社會的啊?
「沒錯。」她信誓旦旦。「我不再沉淪墮落地混吃等死,我要重新振作起精神,過著有意義的生活。」
「什麼意思?」他頓覺莞爾地凝望著一瞼認真的她。
他訝然發現她改變了,她的眸光綻放著絢麗光彩。
「我要戒除以往所有的惡習,好讓自己更加完美。」
「為什麼?」他愈聽愈好奇。
「因為……」想讓他喜歡上她呀!
「因為什麼?」見她忽然欲言又止,他追問道。
「嗯……」她瞄了眼四周圍,氣氛似乎不對。「改天有機會再告訴你吧。」等哪天燈光美、氣氛佳時再表白吧。
在賽門瞬也不瞬地注視下,初晴的雙頰竟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那……育幼院的事,有進展嗎?」她隨口問道。
「不提也罷。」一談起此事,他便開始沮喪。
「地主不肯稍微退讓嗎?也就是……咱們育幼院是拆定嘍?那可真糟糕。」她不免也跟著情緒低落。
「高氏企業的土地開發代表李副總,態度仍舊十分強硬,表明了除非我們拿得出錢向高氏購買該土地,否則一切免談。他會如期派人來動工的。屆時,管育幼院的孩子是否會無家可歸,他的決策也絕不動搖。」
「真是心狠手辣的傢伙,欠扁!」語畢,她又一臉尷尬。「都說不再跟人打架了,卻老改不掉口頭禪。」
「我明白你只是一時情急。」他安慰。
「我們如果有那麼多錢,又何必三番兩次涎著臉去懇求他們?」她沒好氣道:「那李副總分明故意刁難人。」
「所以,我決定後天就辦出院,這樣才有多一點時間來處理孩子們的安置問題。」他早已做好打算。
「可是你的傷還沒痊癒……」她不禁憂心忡忡。
「不處理好孩子們的事,我根本無法安心養傷。」
「賽門……」初晴真是泄氣。為何自己幫不上忙?
她也很希望為那些可憐的小朋友們,盡一份心力……更重要的,是她捨不得見賽門獨自煩惱卻插不上手。那種愛莫能助的感覺,實在教人氣餒。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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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意興闌珊地踱出校門口。
「又過了一天。」她嘆道。
距離育幼院被解散的日子,只剩二十四天。
每回去探望那些孩子們,總看見一張又一張的小苦瓜臉,他們總是哭哭啼啼地直嚷著不願與其他人分開,教她聽了不免也跟著鼻酸。
討厭!為何人生中要有那麼多無奈呢?
一輛黑色賓士一路尾隨著初晴近一百公尺,「叭」地按了下喇叭,嚇得魂游四方的她恍然回神。
后坐的車窗驀地放下。「初晴?」
她先是愣了下,然後眨了眨眼。「是你!」
高永文,那個據說是她該稱為「叔叔」的中年男子。
「有空嗎?我們叔侄可以私下聊聊嗎?」他笑問。
「聊什麼?」她又與他不熟。
「先上車吧!」高永文打開了車門,邀請道。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而且這位叫「叔叔」的好像還頗有錢的,竟雇了司機替他開車。也許待會可以藉機聯絡感情為由,開口向他調調「頭寸」,幫育幼院度過難關。
「好!」她於是爽快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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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杯藍山咖啡。」高永文看著初晴。
「我要柳橙汁。」她隨口應道。
「肚於餓嗎?要不要點一份鮪魚鬆餅填填肚子?」高永文建議道:「這家店的招牌點心就是黑胡椒鮪魚鬆餅,我吃過了,味道挺不錯的。」
「喔,好。」不說還好,一說她還真感覺有些餓了。
他合起了菜單。「小姐,再給我們兩份鮪魚鬆餅。」
「好的。」服務生收回桌上的菜單,露出甜美的職業笑容。「兩位請稍等,餐點很快就來了。」
服務生一離開,初晴便好奇地環顧著店裡的裝潢。
這是間高雅溫馨的小咖啡屋,沒有太多俗麗的布置。素凈的淺藍牆上零星鑲嵌著大小不一的各式貝殼,店內擺置著許多漂流木,天花板還垂架著一大張挑染成七彩虹色的捕魚網,店名即叫——「捕夢」。
「這間咖啡屋的布置很漂亮。」初晴的視線緊緊膠著在她對面的一大片彩繪牆,牆面畫著一群笑靨甜美的美人魚。
好美的一幅畫!她由衷地讚歎。
「這間店已經營了近二十年,是我的姑姑開的,去年初才轉由我的一位表妹接手。」高永文朝吧枱方向招了招手。「你眼前的畫,是你父親自己親手畫上的,花了將近三星期的時間才完成。」
「這是我爸爸以前畫的?」她震驚道。
初晴再次將眸光凝定在那面畫牆上,內心五味雜陳。
父親?!一個與她有至親血緣卻無緣見面的男人。
關於她的父親——高雋文的一切,她全然陌生。
記憶中似乎曾聽母親提起過,她的父親也同她一般酷愛繪畫。血緣真是奇妙的一種關係,初晴承襲了父親繪畫的天份,難怪從小即無師自通……原來是因為來自遺傳。
「我老媽不愛提起他。」她的語氣頗為無奈。「每回不小心說到關於我爸爸的事,她便哭得有如世界末日似的,總嚇得我和小雨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這也難怪。」高永文能夠理解。「他們以前非常地相愛,又是……」他頓了一下。「被迫拆散,所以心裡才會有那麼深刻的遺憾和哀凄。」
「這樣……是否就是所謂的刻骨銘心?」她反問。
「我想是吧!」刻骨銘心啊,他也曾有過一段。
高永文神情匆地落寞,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嗨,表哥,好久不見。」雷秀恩笑盈盈地捧著托盤走來。「你這大忙人今天怎有空屈駕至本小店呢?」
「專程來捧你的場,不歡迎嗎?」高永文恢復笑臉。
「堂堂高氏企業的總經理肯蒞臨,讓本小店有如蓬華生輝,豈敢不歡迎?」雷秀恩打趣道。「需要我準備二十一記響炮伺候嗎?還是多叫幾位美女來獻花?」
「就會灌你表哥迷湯,油腔滑調的。」他笑弧拉大。
「這種迷湯可只有你這位永文表哥才喝得到,別人想洗耳恭聽我的諂媚,本小姐還嫌懶呢!」雷秀恩轉頭一看。「這位是……天哪!表哥你竟想殘害國家幼苗,找這麼個可愛的小女孩『喝咖啡』,太心狠手辣了吧?」
「胡扯什麼!」高永文哭笑不得地輕斥。
「不是嗎?」雷秀恩戲謔道:「你們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不都愛玩援助交際的靡爛把戲,我還以為你這塊大木頭也學別人趕流行哩!」
「愈說愈不像話了。我看你是八點檔連續劇看太多。」
「少遜了,表哥。」雷秀恩取笑著。「現在新聞節目才真的夠辣,比那些偶像劇什麼的更加灑狗血,而且全是貨真價實絕不虛構哦!」
「你喔,從小就鬼靈精一個,滿腦子天馬行空。」
「總比你這位小老頭活得多采多姿呀!」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初晴,輕咳了兩聲,提醒在座的兩位「大人」別只顧著敘舊,而忘記了她的存在。
「初晴。」高永文立刻介紹道:「雖然我這位小表妹才虛長你八歲,但算起輩份,你仍要叫她一聲姑姑。」
「姑姑?」好年輕的姑姑呀!初晴差點叫不出口。
他接著又說:「秀恩,還記得你雋文表哥嗎?」
雷秀恩指了指那面壁畫。「你說那位很會畫畫卻不幸英年早逝的大表哥?」她皺眉。「記憶很模糊了。」
高雋文死時,秀恩也才八歲大而已,哪記得啥。
他點頭。「初晴就是他的女兒。而且她還另有一位孿生姊姊,名叫微雨。」
「女兒?!」雷秀恩微愣了下。「他不是尚未結婚就『再見』了,怎會突地冒出個——喔,不,是一對雙生女兒呢?」她狐疑地瞅著他。「該不會你在外偷生的,然後故意亂栽贓吧?死者為大,你如此胡為可是大不敬哦!」
「唉……說來話長,改天再告訴你詳情。」高永文嘆了口氣。「我今天特意帶她來看看我大哥生前的畫作。」
晚餐時刻一到,店內忽然擁進了數名客人,服務生一時忙下過來,頻頻呼叫老闆娘救援。
「我去幫忙,不跟你們聊了。」雷秀恩熱情地握住初晴的手。「很高興認識你。有空常來,小姑姑我請客。」
「喔……謝謝。」初晴有些不習慣半路認親戚。
「秀恩很健談,你們以後一定會處得很好的。」
初晴卻忽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世界上該不會有那麼巧合吧?!
她懷著惴惴下安的心試探地問:「剛剛聽她說……叔叔,你是高氏企業的……總經理?」她緊張地期待著答案。
「有何疑問?」他遞了張名片給她。「上面有我的電話,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可以直接跟我聯絡。」他翻過名片,在背面另外寫上一支手機號碼。「如果我不在公司,你就改撥這個電話吧,是我的私人手機。」
她怔怔地盯著手中的名片,差點激動地大叫出聲。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哪!
「叔叔。」她好甜好甜地喚道,眸光異常閃亮。
「嗯?」
「你們公司目前是不是正規畫要蓋高爾夫休閑度假村?」她又補充道:「在台中的濱海山區。」
「高爾夫?台中?」他思索了一下。「是啊!那是李副總規畫許久的企畫案,下個月就預備動工了,怎麼……有何問題嗎?咦,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公司一直對外保密著,連新聞媒體都不曉得,你怎會得知這個消息?」
「哼,問題可大咧!」她扯了下嘴角。「你跟李副總誰的職位大?」她天外飛來這一句。
「我是總經理,他是副總經理,當然是我階級高。」
「那麼……在公司里,你說的話比他有份量,是不?」
「你怎麼會認識李副總?」他一臉不解。
「見過一次,但……印象深刻。」她咬牙切齒道。
三天前,她陪剛出院的賽門去找李副總商量,希望可以再多給一個月緩衝期,好讓他們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去妥善安排育幼院的問題。豈料,那個仗勢欺人的傢伙拒絕了不打緊,竟還出言不遜地羞辱人——
窮人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樣麻煩!
李副總居然以「蟑螂」來形容他們,實在太惡劣了!甚至還威脅他們教會裡的人,如果再敢羅嗦一句,隔天立刻命人剷平育幼院,絕不心軟。
「那些沒人要的孤兒死活,干我屁事?」臨走前,李副總還撂下這一句只有畜生才會說的話。
教人聽了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叔叔,賺錢固然重要,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啊!你們難道不能稍微通融一下,別逼得育幼院里可憐的孩子們走投無路?」她代為求情。「延後一個月再動工嘛!教會方面會加緊腳步幫孩子們尋找新的安置所在。」
「育幼院有啥困難嗎?我不是另外撥了一筆款項作為育幼院的搬遷費用,難道還不夠?」高永文一頭霧水。
她頓覺事有蹊蹺,急忙追問:「什麼款項?」
「我在這件開發案的決策會議中另外附加了一項重要條款,為了替育幼院解決搬遷的疑難,會額外補助育幼院一千萬元,如果不夠的話可以隨時再追加。」他皺眉。「該育幼院是我們高氏企業所認養的慈善機構,我們怎可能袖手旁觀,不予理會?難道……」
「從頭到尾,李副總根本不曾提過什麼一千萬的補助金。我猜貴公司的那筆慈善捐款,已被某人中飽私囊了!」太缺德了,連別人的救命錢也要貪。
一千萬耶!讓那黑心的李副總拿去買棺材睡吧!
「可惡的李有德!」高永文詛咒道。
李有德?!「我看他乾脆改名叫李缺德好了。」初晴唾棄道:「這麼缺德,當心以後生兒子沒屁眼。」
「初晴,你最近常去那所育幼院嗎?」
「嗯,我有朋友在那兒的教會做義工,我有空時就會去幫忙。」她揚起笑臉。「那些小朋友我都混熟了。」
「那你請他們放心吧。」高永文保證道:「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絕不會委屈了那些可憐的孩子們。」
「真的?」初晴笑開了嘴。
歪打正著地搬對了救兵,她今天總算不虛此行,既替賽門他們解決了育幼院的困難,又有幸目睹爸爸的畫作,真是收穫良多,摸蜆仔兼洗褲喲!
「嗯!」高永文有力地保證。
「那我先代替小朋友們謝謝你。」她誠懇道謝。
「我才該感謝你告訴了我實情,否則不知要被李副總那混蛋蒙蔽至幾時。」他感慨道:「差點苦了那些孩子們,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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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協談,高永文答應修改高爾夫休閑度假村的企畫,讓育幼院可以保留在原處,省去搬遷的一切麻煩。
轉眼間,便到教會一年一度重要的聖誕夜彌撒。
嚴肅的彌撒時刻結束,初晴便迫不及待拉著賽門到四下無人的花圃,宣稱有重要的事想私下跟他談。
「什麼事這麼神秘?」
「我……哈啾!」初晴還沒切入主題便先打了個噴嚏。
賽門見狀忙不迭脫下自己的外套,溫柔地披在她嬌小的身上,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
「瞧你急如星火地拖著我出來,連外套都忘了穿上。萬一不慎感冒了,那可糟糕。」他心疼道。「以後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我能再關心你的機會不多了。」
聞言,她揉著鼻頭的手硬生生地卡在半空中。
她方才究竟聽見了什麼?初晴猛地愣住。
半晌,恍然回神。「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緊張地揪住他的衣襟。「你……不想再理我了嗎?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令你生氣?告訴我呀,我可以馬上改的!」
「晴子?」她莫名激動的情緒教他詫異。「我並沒有生你的氣,也不是討厭你什麼。你……先冷靜一下。」
「不然你為何要那樣說?」她猶不鬆手。
「因為……」他有些難以啟口。「我即將離開台灣。」
離開台灣?!
她頓感有顆原子彈狠狠地投下她原本平靜的心湖,猛地炸得她身首異處、四肢百骸突地失去知覺……身子跟著攤坐在地上,眼前所見凈是一片漆黑,再無光明。
「晴子,你怎麼了?」他蹲下身,焦急地詢問。
「為什麼?」好半晌,她才重新尋回自己的聲音。
「嗯?」他只顧著要攙扶起她,根本沒聽清楚。
「為什麼突然要離開……台灣?」離開她?!
他無奈地嘆息道:「我父親病了,我想回去照顧他老人家。」他伸手想扶她站起,卻被她推了開。
「那……」她神情惶恐。「你還會再回台灣嗎?」
「也許……」離別在即,他也略顯感傷。「不會吧。」
「不可以!」她失控地大喊:「我不許你走!」
「晴子……」他一臉為難。「我真的非走不可。」
「不要!我不想就此失去你!」淚水驀地潰堤:「賽門,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呀!」她終於能鼓起勇氣告白,但諷刺的是他卻即將離她而去,再難相聚。
她的真情表白彷彿一道青天霹靂,重重地擊中他心坎,使他不覺倒抽了口氣。他神色複雜地凝睇著她。
她清楚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嗎?
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差異——
年齡、身分、文化……最重要的是彼此對未來的規畫。
他早已決心要將自己的後半生奉獻給天主,情與愛之於他都是多餘且……不被允許的。所以。他註定得辜負她的一片深情,更何況,她是如此的純真稚嫩啊!
他根本不配受她如此青睞,更承受不起……
「你年紀還小……」他試圖對她曉以大義。
「難道……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她哽咽地反問。
一雙淚眸猶如黑夜中的星子般閃亮,直直望著他,幾乎要將他的靈魂給透視徹底,逼迫他的情感無所遁形。
他竟然萌生一股心虛,移眸,不敢與她眼神相抵觸。
「你不喜歡我嗎?」她又問,毫不退縮。
「我……」他一時語塞,心律凌亂。
「別敷衍我,你應該明白我所謂的是哪種喜歡。」她深呼吸后,又說:「我指的是……我愛你,那你呢?」
「晴子?!」愛,多麼沉重的字眼。
「賽門,我可以不厭其煩地再說一遍,我、愛、你。我不在乎你大我十二歲,而且,我早就知道你還不是正規的神父,所以別想尋任何借口安撫我。」她勇敢地告訴他:「你唯一能拒絕我的理由,就是只有你並不愛我。」
「別逼我。」他不禁求饒。
主啊,他早該絕情絕愛,卻為何有些動搖了?
她只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卻輕易地擁有折服他的能力。她的堅強、她的善良、她的勇敢……無一不令他心折;他喜歡看見她開朗的歡笑,喜歡她能無憂無慮地重拾畫筆,喜歡聽到她提起許多關於她自己的事情,喜歡陪伴著她……
是的,他承認自己的確喜歡她。但光是這些感覺便足以稱得上是愛嗎?愛,有那麼容易就萌生嗎?
「回答我,求你……」等待,教她的勇氣逐漸耗損。
「對不起。」他幽幽地回答,頓感筋疲力盡。
既然已決定要離開,又何忍耽誤一顆芳心?
就讓一切維持在舊有的軌道,橋歸橋,路歸路吧!
臨別之前,他不希望改變什麼,就此揮一揮衣袖瀟洒地走吧!不願帶走任何一片他無能守護的雲彩。
也許懦弱,也許自私,可至少……能將傷害減至最輕。
無法承諾什麼,便不該強求一些本不應擁有的東西。
長痛不如短痛,但願她能體會他的用心良苦。
唉……賽門內心百感交集。
初晴怔怔地望著他:心口一陣絞痛——
對不起……算是種拒絕吧?
呵,沒關係。想她黃初晴也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頂多回家后躲在被窩裡,狠狠地哭它個一整夜,明日天一亮,又是一條活龍,怕啥?
去它的!失戀罷了,用不著萬念俱灰……
他媽的!天涯何處無芳草,她何必單戀一枝外國花?
初晴胡亂用手背拭去一臉淚水,隨即強顏歡笑。
「你打算何時走?」
「後天早上。」他沉聲道。
氣氛一下子降至冰點,兩人皆沉默了好一會兒。
後天?那麼快!她不禁又錯愕了。
他很想再多跟她說些話,無奈一時辭窮,只得頻頻嘆息。
「差點忘了。」她連忙由帆布背包掏出一隻畫筒遞給他。「這是送你的聖誕禮物,你……帶回去作紀念吧。」
「晴子……我……」他怔怔地接過她的贈禮。
「那是這幾天我畫的。」她故作輕鬆道:「你的素描,希望你會喜歡。我可是很用心畫的,好好保存。」
「我會的,謝謝。」他誠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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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便到寒假時候,初晴獨自待在家裡正閑得發悶,適巧絲絲和筱螢一干好友邀她到紫藤屋聚會。
大夥嘻嘻鬧鬧玩得十分起勁,只見初晴慵懶地趴坐在吧枱前,支手托腮,一副魂不守舍的落寞模樣。
她的右手正無意識地反覆攪拌著果汁杯中的吸管,思緒早已飄飛至千萬里之外,那遙遠的某個男子身上。
四十三天,賽門離開台灣已經四十三天了。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下好?是否會像她思念他一般的……也曾思念過她?沒有他的陪伴,日子變得枯燥乏味。
曾聽人說過——初戀,通常是沒有結局的……
因為不完美,因為有所缺憾,所以初戀才令人難忘。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初晴有感而發地嘆息道。此語一出,嚇傻了正佇位在她身旁的人。
那個被嚇得三魂七魄差點錯位的即是向來無畏的絲絲,饒是藝高人膽大的她,也不禁瞠目結舌了。
「老闆娘,給我一把鹽巴。」絲絲索取道。
待東西討到手后,絲絲躡手躡腳地靠近初晴,然後一把將掌中的細鹽揮灑至兀自發愣的初晴身上。
「呸呸!絲絲,你發啥神經?」無端吃了一嘴鹽巴,初晴沒好氣地咒詛道,邊起身拂去一身惱人的細鹽。
「何方妖魔來附身?還不速速現出原形!」絲絲有模有樣地模仿電影中的道士收妖,一臉正經八百。
「華絲絲!」初晴吼道。
「咦?還認得出我是誰,可見回魂了。」她戲謔道。
「你在搞什麼鬼?」
「嘿,搞『鬼』的人是你吧?」絲絲將殘留在指間的細鹽拍拭乾凈,忍不住促狹道:「沒事學人家文藝美少女在那傷春悲秋,哇靠!還吟詩作對咧!怪令人毛骨悚然的,我當然以為你被不幹凈的東西『煞到』了。」
「去你的!」初晴白了絲絲一眼。
「款,如此殺氣騰騰的,才是我所熟悉的黃初晴嘛!失戀就像打預防針一樣,打過了以後就免疫啦!」絲絲挖苦道:「至少,多來幾次,總會習慣成自然。」
「嗟!你詛咒我啊?」死沒良心的臭絲絲。
「犯不著為了一個老男人失魂落魄,怪沒出息的。」
「什麼老男人?賽門他一點都不老。」初晴反駁。
「大咱們十二歲還不嫌老啊?」絲絲擠眉弄眼。「十二生肖都隔了一整輪,代溝也橫了好幾條啦!」
「我跟他之間沒有任何代溝。」
「愛情是盲目的,你啊,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年齡不是問題,我壓根兒就不介意。」
「對,你不介意。」絲絲調侃道:「可是,或許人家他介意啊!瞧你一副發育不良的模樣,要胸部沒胸部、要屁股也沒屁股的,嘖嘖嘖!難怪他不想老牛吃嫩草。cd=」她又追加了一句:「因為怕吃不飽呀!」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正中人家的傷心處。
初晴倔強地撇過臉去,悶不作聲。
「晴子。」絲絲輕搭著她肩膀。「既然他都已經離開了,你就釋懷些,甭再鑽牛角尖了。」語重心長。「就當你和他緣盡於此。反正你哭也哭過了,何不就此放下?」
「絲絲……」初晴瞬也不瞬地看著好友。
「趕緊復元吧!一副要死不活的可憐兮兮樣,教人看了亂不習慣的。喂,我華絲絲可沒有如此軟腳蝦的姐妹淘,出去別亮我的招牌,挺可恥的。」絲絲打趣道。
「謝謝……」初晴眼眶微紅。
明白好友說了一大堆酸言冷語,無非是希望她清醒,趕緊認清事實,別一味地淪陷在傷心海里,無法自拔。
「謝啥?皮癢欠人罵啊?神經!」絲絲擺了擺手。
溫柔的天份,她華絲絲向來欠缺,更甭說會好聲好氣安慰朋友了……但一向心軟的她,無法坐視不管好友的傷心,於是乎,只能如此笨拙地以笑罵的方式來表達她的關心。
希望晴子可以早日走出心裡的陰霾,重拾往日的歡笑。
晴子,加油!絲絲在心裡祝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