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捧著一碗蓮子羹，朵米兒小心翼翼的走在通往龍千風書房的路上。

近幾日來，雖然他一如往常地陪在她身邊，但她卻感覺得出他的忙碌。而且，從他嚴肅的面容上，她微微意識到，那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在政治上，她無法幫上他的忙，所以便只有盡心竭力的照顧他的身體。每到入夜時分，她都會為他端來一碗蓮子羹。

通道上很少有守衛在。朵米兒怱然發現，前面有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向她走近。

「什麼人？」她戒備了起來。

人影晃動著，猶如深夜街頭的醉鬼，然後慢慢地從暗處走出，出現於燈光下。

鏗地一聲，朵米兒手捧的蓮子羹，脫手掉落在地上。

「布……布利特……」她簡直無法確認面前的人。

布利特渾身是傷，乾涸的血沾滿破碎不堪的衣服，他目光獃滯的從通道中走出。

「布利特！」朵米兒衝上去，「是誰，是誰把你傷成這樣？」她憤怒地追問著。

布利特毫無焦距的目光里有一絲恐懼，慢慢的對準朵米兒的眼睛，「龍千風……殺了蘭德……」

乾裂的嘴唇吐出一串石破天驚的話，像一陣狂風飄進朵米兒的耳中。

腦中轟的一聲巨響，彷佛天塌下來了一樣。朵米兒向後連退了幾步，直至撞上牆。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目光驚恐不安的看向布利特，「你說……什麼？布利特……你剛剛……說什麼？」她一把抓住他。

「龍千風殺了蘭德。」布利特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而這一次再清晰不過地傳到朵米兒的耳中。

「不——」

她尖叫著抱緊自己就要炸開的頭。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最愛的男人……殺了她唯一的親人。

身體無力地順牆滑落，腹中一陣抽痛，她已經顧不得了。

騙人的，一切都是騙人的。說什麼愛她？他根本就是一直在騙她。

你只看得到他醉倒在你懷中，對你軟語溫存，你有沒有看到他在你轉身的剎那，用怎樣冷酷的手段對付你的親人……

原來，薇洛麗雅所說的都是真的……蘭德……死了。如果不是布利特，她怎麼會知道……

迴廊里有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朵米兒意識到是剛剛自己的驚叫聲驚動了衛兵。

「布利特，快走，回原住民村！告訴拉魯，龍千風不值得相信。」她推著布利特，催促著。她絕不能讓他們抓到他！

像是聽懂了朵米兒的話，布利特轉身就跑，奸像身後有惡鬼追趕一樣地，他很快地消失在朵米兒眼前。

朵米兒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無表情地淌著淚，等待著衛兵衝到她面前。

「王后陛下！」衛隊長驚愕地看著她。

身體依舊在顫抖著，好似秋風中的落葉，她只是緩緩抬起淡藍色眼眸，瞪著所有人。

「我要見陛下。』她一字一字的說出口。

衛隊長愣了，命令手下扶起朵米兒。

「陛下在書房，我……」

她好似沒有聽見衛隊長的話，一步步踉艙的向前走去。

坐在書桌前的龍干風無端的心頭一緊，好像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一樣，他抬起頭，卻發現不知何時，朵米兒已站在他的面前。

「朵米兒！」他嚇了一跳。她進來的時候，他竟然一點也沒察覺到。

繞過書桌定到她面前，他才發現，她一臉的淚痕，眼神冰冷的可怕。

「怎麼了？」他伸手想攬她人懷。

「不要碰我！」朵米兒厭惡的揮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幾步。

「朵米兒？」龍干風不解，「到底怎麼了？」她激動得毫無道理！

朵米兒冷冷地看著他，「我只問你一句話，我要聽你親口回答，你是不是……」她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道出：「殺了我哥哥？」幾乎是費了全身的力氣，她才能說出這句話。

「什麼！？」龍千風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我殺了蘭德？你從哪裡聽來的？」

他覺得好笑，要殺，他早就已經殺了，何必等到現在。

「告訴我，是不是？」她蠻橫地問。

「沒有！」龍千風正色回答：「你知道的，他現在在美國。」

「你怎麼證明？」她不相信他。

龍千風看著她沒有說話。他無法證明。

朵米兒絕望的看著他，「你……無話可說了？布利特說的是真的……是你殺了蘭德！』

龍干風擰緊了雙眉，「布利特在哪？」他拚命壓抑著憤怒，他們兩人一定要有一個保持冷靜。

朵米兒流著淚，冷笑道：「我不會讓你找到他的，你還想殺了他嗎？包括所有的原住民，你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們！」

「是你不信任我！」他忽然狂吼，再也無法自制。「就算是被判有罪，起碼我有權與布利特當面對質！」

他快氣瘋了，她竟然這麼輕易地就否定他！

朵米兒一步步向後退去，「我不會的，我不會再相信你，你一直在欺騙我！」

淚水止不住的流著，龍干風的臉在一層水霧中模糊了。

這個男人……殺了她唯一的親人，她該恨他的，可為什麼……面對他……她只是心痛，無數的心痛，卻無從恨起。

「朵米兒……」

「別過來。」

龍干風剛想追上前，朵米兒卻又一次大喊。她不要他靠近！

龍干風痛惜的看著顫抖不已的朵米兒，「朵米兒……你答應過我的……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事，你會信任我……」

朵米兒搖搖頭，已經累得沒有力氣思考什麼了。「你，不值得我信任。」

這話令龍千風倒抽一口冷氣。

他終於明白了她的決心。

龍千風黯然無語，深褐色的眼眸里，浮現出一抹痛苦的神色，凝望著朵米兒。

那樣的神情，令朵米兒的心突地一揪。

她動搖了……真的……真的是他殺死了蘭德嗎？為什麼，她想相信他的話？相信他的無辜？好痛，閉起眼睛，心依舊是這麼的痛，像碎了一般。

「到底……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相信我？』

耳邊又傳來那樣的聲音，他無力的，卻不肯放棄的對她說。

「只要你說得出，我就做得到。朵米兒，只要你說得出……哪怕是死……」

「不要說！」她喊出聲，及時地阻止他說下去。小腹抽痛起來，是孩子在踢她。要說什麼？連孩子也在怪我不相信他嗎？可是……誰來告訴她事實，敦她如何相信他。

久久的，她疲憊的睜開了眼睛，望向面前和她一樣疲憊的男人，「我什麼也不要，我只想……離開你……」

「朵米兒！」龍千風震怒。

她竟然要離開他？懷著他的孩子離開他？就為了那麼一個還未查清的理由？她競就這麼以莫須有的罪名判處他有罪！為什麼……

他愛她呀！她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會做傷害她的事情！

「朵米兒——」他衝上去要抱住她，不放她走，他絕不放手！

「不要過來！」朵米兒喊，眼淚飛濺。她一步步向後退著，腹部又有一陣陣陣痛傳來，她皺緊了眉。

「我需要好好想想，現在，什麼都不要和我說！如果，不想讓我更恨你，就不要阻止我！」她用最殘酷的話將他制止在當場。

不想讓她恨他，就只能眼睜睜的看她離去嗎？懷著那樣令他心痛不已的神情，他這麼珍惜的女人，一生一世的愛人，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

「到底要怎麼樣？真要把心掏給你看嗎？如果這樣可以的話，我會的。」褐色的頭髮垂落在額前，擋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到他的眼神。

她要崩潰了，再多面對他一秒，她就會崩潰。

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吞咽著不曾停過的淚水，她猛地轉身飛奔而出。

「朵米兒——」龍千風大喊。

她聽到了卻不敢轉身。

不能留下，她一定要離開他！

望著朵米兒離去的背影，龍千風悵然若失地跌坐在地。

「到最後……你還是這麼輕易就拋棄對我的信任……」他喃喃自語，郁暗的眼眸里有一種絕世獨立的孤獨。

「我曾經說過的，有的時候，那些手段比暗殺更加可怕。」難道身為君王，真的一生就只能承受這樣被拋棄的命運嗎？朵米兒……你叫我怎麼辦？

「酒！拿酒來！」一瞬間，他神情癲狂的怒吼，彷彿要將抑鬱在心底的痛全部喊出，整座王宮在他的咆哮中震顫不已。

朵米兒也聽到了這聲音，但她只是跑得更快，再多停留一分鐘，她鐵定會忍不住撲向他的。他的聲音將她的心一寸寸地撕碎了，混沌的思想已經什麼都分不清了。

她只想回原住民村去，只有那裡是屬於她的，她要一個清靜的地方讓自己清醒的面對一切。

她異常堅決地不許任何人跟隨，大腹便便的身體已經不能騎馬了，她毫不在乎，就算用走的，她也要走回去。

一路流著淚，她幾乎沒有看面前的道路，只是下意識的奔出王宮，轉向通往原住民村的小道，她不想龍千風派人跟著她。

然而，才離開王宮的大道不遠，她還是被人攔了下來。

「你們是什麼人？」面對雪亮的鋼刀，朵米兒喘息不已地一步步向後退去。這個男人不是宮中的侍衛。

對方根本沒有回答，雪亮的短刀對準她的胸口直刺而下。

「不要——」緊緊的閉上眼睛，淚水不由自主地飛出。

下一秒，砰的一聲巨響，熱辣辣的血濺在她全身，刺鼻的腥氣，令她幾欲作嘔。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沒有痛，砰的一聲後，全世界彷彿都安靜下來了。

「朵米兒！」

有人在叫她？好熟悉的聲音……

「朵米兒，睜開眼睛看我。」

有人伸手摟住她顫抖的肩膀，輕輕搖晃著。是蘭德！這聲音……真的是蘭德！

老天！是夢嗎？如果是的話，求求您在我睜開眼睛的剎那，不要讓他這麼快消失。

她顫抖的睜開了雙目，失魂的目光毫無焦距的努力拚湊起面前男人的影像。好半天，她才看清他。

「蘭德……」她微弱的輕喚，下一秒，她昏倒在他懷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朵米兒！醒醒。」

清涼的水潑在臉上，奸半天，朵米兒才悠悠地睜開眼睛。

「蘭德。」頭昏昏沉沉的，她看著面前一臉焦急的兄長，「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蘭德小心地扶起朵米兒，「我在村口遇到布利特被伏擊，因為擔心你，便沿著小路，想進宮來見你。」

「布利特！」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朵米兒一把緊抓蘭德的衣袖，「蘭德，布利特說千風殺了你！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個時候聽到這個消息，她早已亂了分寸，無計可施之下，只想拚命逃開。

「我已經知道了，朵米兒。那是誣陷，布利特被下了催眠指令，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蘭德安撫著心緒紊亂的朵米兒。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懂。要她恨千風？為什麼？

蘭德深深地望了朵米兒一眼，「朵米兒，你已經愛上龍千風了嗎？」他輕聲問。

朵米兒一怔，不知道哥哥為什麼會在此時問這個問題。

「我……」她說不出口。

「朵米兒。」蘭德溫柔地抬起妹妹的頭。

「我需要知道答案。」他說道：「如果你還沒有愛上他，那麼，我會帶你離開的。儘管是他給我機會接觸到現代文明，但是，為了你的幸福，我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一年前，戰爭的失利使他不得不靠親生妹妹的犧牲，才得以苟且偷生，一年來，這是他最大的心結。他曾發誓，他絕不會再讓朵米兒痛苦。

「為什麼這麼問？」朵米兒隱約感覺出蘭德口氣中的異常，他在憂慮著什麼。

蘭德放開她，「因為……因為那個控制布利特的人，她的目的並不只是要殺你和布利特，而是要殺掉龍千風！」他語出驚人。

「什麼！？怎麼可能？」朵米兒嚇了一跳。

「布利特說過，對付他的是宮中的女人，而且是穆斯塔國的姦細。他來不及說更多就昏倒了，他的傷太嚴重。但是我想，這個女人的目的應該是龍千風才對，也或者……是整個蘇利亞。」他皺了皺眉。

「是薇洛麗雅！」朵米兒直覺地喊出這個名字。一聽到「宮中的女人」這五個字，她腦中第一個閃現出的，便是薇洛麗雅那雙紅褐色的眼眸。

「蘭德！你要救他！」她緊張的抓著兄長的手，急道。

「朵米兒，你真的愛上他了？」蘭德看著她。

朵米兒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不栘，「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的丈夫，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這是她的決心。

「我真的愛他，哥哥！」她對他吐出心聲。

「我明白了，朵米兒。」蘭德點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們最好現在就動身回宮去。我擔心，那個女人會趁龍千風心緒紊亂時，乘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