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龍千風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寢宮內。他的眼前總是出現朵米兒那充滿恨意的眼睛，就像是在原本平靜的海面上燃起的火焰，要把他吞沒、焚燒殆盡。
他做到了，讓她這麼恨他，她再不可能愛上他，那麼他也就不怕自己會愛上她了。
如果她不姓扎蘭……
龍千風十指深深插入棕栗色的發中，在她面前的冷酷，現在都變成了無聲的痛苦。
他的耳邊不停回蕩著朵米兒的哭喊、蘭德絕望的嘶鳴，那是他期望中的結果。可是，在報復後，他痛快了嗎？不！他依然沒有解脫，而且更加痛苦難當。
越和朵米兒相處的久，就越加被她所吸引。她的美、她的倔、她的勇敢、她的無畏、她的一顰一笑……
難道他就只能這樣與她糾纏一生嗎？娶一個不情不願的扎蘭新娘？娶一個會恨他終身的女人？
這不是他想要的！他絕不甘心做個被命運操縱的傀儡！
他霍地起身，褐色眼眸在黑夜中散發著懾人的光彩。
他要做一件事，一件可能在未來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事！
地牢
蘭德的傷口已經重新包紮過，布利特也被抬到別處去療傷，龍千風說話算話，沒有再為難他們，而且即刻釋放了所有的戰俘。
「你還來做什麼？想要的你都已經得到了，如果是想要來羞辱我，那麼請自便！」蘭德轉過頭不看他。
龍千風沒有多說什麼，他從身上拿出一疊證件，扔到蘭德面前。「這是你和布利特的證件，我要你們去美國，一年之內，讀完這些課程才能回來。」
蘭德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證件翻了翻，那確實是他和布利特的護照。
「我不明白。」他抬頭望向龍千風，目光里充滿了疑惑。
「你無需明白，只要服從就好。」龍干風說道。
這句話打擊到蘭德的自尊，他將護照丟回到桌面上。
「我想我有權拒絕。」他高傲地仰起頭。
「那你就永遠別想再見到朵米兒。」龍干風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蘭德掄起拳，狠狠地瞪著他，可龍千風卻絲毫不為所動。
「我三弟龍千邈會送你們去美國，並沿途治療你們的傷勢。我可不希望還沒有到美國，你們就因傷重不治而死。」他冷哼。
即使放開成見，在人前，他依舊還是那個冷酷的君王。
「在美國沒有人會監視你們，你們可以去找我二弟龍千御，他是蘇利亞皇家財閥的總裁，你們要在他手下實習，以賺取你們的生活費。」
他並不准備為他們提供一切，他想讓他們實際去接觸。要改變原住民，首先要他們與現代文明接軌。
蘭德的目光投向龍千風身後站定的男子，「龍三少。」
總是溫和微笑著的龍三少，是一個真正氣度謙和的王子。在龍氏五子的眾多傳說中，龍干邈是最富智慧的一個。
「當今醫壇最年輕的醫學權威，能在地牢里見到你該是我的榮幸吧。」他不卑不亢地說。
龍千邈仍舊溫和的微笑著，雖然蘭德的話並不友善，但他並不介意。
這是第一次這麼近地面對這個原住民英雄。他確實和朵米兒很像，尤其是那雙一樣蔚藍的眼眸，充滿著倔強和不屈。雖然這對兄妹幾乎擾亂了蘇利亞原有的平靜，威脅到王室的統治，但他卻對他們充滿了好奇和莫名的好感。起碼，他們的確值得敬佩。
「能夠送你到美國也是我榮幸。」他親切地說道。
戰場上各為其主，如今勝負已分，誰說敵人不能成為朋友？更何況這世界上本就沒有永遠的敵人。
蘭德冷哼了一聲，有些不屑地道：「是押送才對吧。」
「什麼都好，總之，婚禮一結束，你必須馬上離開蘇利亞。」龍千風冷冷的說道。
蘭德神色一變，猛地沖了上來，一把扯住龍千風，「你仍執意要娶朵米兒？」
「放手！」龍干風甩開他，「你妹妹我娶定了，如果還想再見她，那麼一年後你要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回來見我。」
龍干邈在一旁暗笑。大哥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君臨天下的模樣，他想做的就只管去做，從來不解釋，即使決定放開一切，卻依舊習慣用命令的口吻來威脅人家。
「造反的是我，背叛你的也是我，我們只想過的比以前更好，這有罪嗎？即使有，也不關朵米兒的事，她是無辜的。」
「無辜？」龍千風直視著他，目光冷凝了起來。「要說無辜，我們何嘗不是？只因為你們扎蘭女人的一句話，一個可笑的詛咒，你知道這三十年來，我們背負著怎樣的命運嗎？你知道你祖先留下的詛咒，帶給我們五兄弟多大的痛苦嗎？世人愚昧的相信那該死的詛咒，卻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
龍千風嘶吼著，那雙一向冷酷堅定的褐色眼瞳，呈現出痛苦的神色。那麼深，那麼震撼，連蘭德都被驚在當場，錯愕地看著情緒極度不穩的龍千風。
「罕妃娜，這個最該受到詛咒的女人，如果她恨我的祖先，她大可親手殺了他，為什麼要把這宿世的仇怨加諸在我們身上？
最可憐的是我最小的弟弟藏海，就因為他是我們兄弟中最後出生的一個，所以一出生就差點被殺死，之後，最處心積慮要殺死他的，竟然是他的親生母親！從十三歲離開蘇利亞後，他便再不願回來。
儘管看上去人民全力維護著我們的安全，但是我們都很清楚，那是出於恐懼，因為我們的生命關係著整個蘇利亞。」
他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笑容。
「你有嘗試過那種滋味嗎？當王城的侍衛殺死因為詛咒而來襲擊我們的鄰國刺客之後，用著怨毒的目光蔑視著我們。因為是我們的存在使整個蘇利亞陷入恐慌，而他們是在為自己保護我們！」多無奈的事實！
他仰起頭，「無法報復我們，一些極端分子便將報復手段加於我們父母的身上。我二弟的母親無端被賜死，就是因為這可恨的詛咒。
從我有記憶以來，都無時無刻渴望著權力與力量，我發誓，當我擁有一切的時候，我會將扎蘭家族連根剷除，我要報復所有的原住民，我恨這詛咒！總有一天，我會將這一切苦難都施還於你們！」他雙目充血，怨毒之深的樣子就像個魔鬼。
龍干邈輕嘆口氣。
這麼多年來，身為兄長和君王的龍千風背負著最大的壓力。看著弟弟們一個個被傷害，尤其是藏海和千御的事情，雖然他什麼也不說，但是他們都明白，當年被傷害到的，並不僅僅是藏海他們。
大哥從小就告誡他們不必去理會那無聊的詛咒，但其實，他早巳被那詛咒糾纏得無法脫身。
「造成今天這一切，是你扎蘭家族世代欠下的，罕妃娜怎麼也想不到，當年她所下的詛咒，如今竟應驗在她的後代身上，我龍千風的新娘竟然是扎蘭家的一員。」
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里卻有著太多的落寞、凄楚，以及太多的無可訴說。他的妻子是他最痛恨的家族成員，而他競身不由己地愛上她。
蘭德瞅著他，冷冷地一笑，「如果當年不是龍合汗強佔了罕妃娜，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切，要怪，就怪你的祖先，為什麼做出這樣不齒的行徑，連累子孫後代？」
龍干風霍然轉頭，目光冷冷地盯著他，「強佔？知道我為什麼痛恨原住民嗎？那是因為他們愚昧、懦弱、卑鄙。
當年汗王攻進蘇利亞，圍困所有原住民。為了求一苟活，他們殺死族長，將族長的女兒罕妃娜，作為求和的禮物送給我的祖先。
難道，勝利者享用他的戰利品，這是錯嗎？出賣你扎蘭家族的，就是你不惜一切也要去拯救的原住民！
罕妃娜雖非出於自願，卻得到了汗王專寵；他雖佔有了她，卻也給了她補償，他給了她一個帝王一生的愛情。難道愛的回報就是這樣的嗎？
這樣一個靠出賣女人來換取生存的民族，叫我如何能看得起它！」
蘭德看著他，淡藍色的眼眸中出現了一抹深刻的痛苦。
「就是因為他們愚昧無知，我才想要改變他們，因為我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像罕妃娜一樣不幸的女人。如果你也痛恨這種卑鄙的行為，就不該讓朵米兒變成當年的罕妃娜，也不該讓你自己成為第二個汗王。」
龍千風深蹙著眉，有一抹恐慌在他眼中一閃而逝。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蘭德，似乎要看透面前這個無畏的男人。
人們總是重視著自己的仇恨而漠視對方的痛苦，於是，殺伐、報復不斷地在歷史中上演。
罕妃娜的憤怒波及到無辜的他們，他現在又何嘗不是將仇恨波及到同樣無辜的扎蘭兄妹身上？
只是，他沒想到，在報復的過程中，他會愛上朵米兒。
然而，身為帝王，尊嚴驅使他無法向任何人低頭，他無法對一個自己恨了三十年的敵人傾吐那個愛字。即使他是真的愛，卻也真的無奈。
「再說也是枉然。我已經決定的事絕不更改，婚禮一結束，你馬上就走。」
他沉著一張臉，「我知道你聰明絕頂，但是不要小看了你即將接觸的文明，就算是自小就在學習的人，也要幾十年才能有所成，而你只有一年的時間。」
「你難道就不怕我一去不回？」蘭德問。
龍千風一聲冷哼，「天涯海角，任你高飛。但別忘了，你妹妹在我手上，一年後見不到你，她會怎樣，你知道。」
說完，他看到蘭德眼中流露出怨恨卻又無奈的神色，他知道，他又勝利了，但他沒有勝利的喜悅，心頭閃過的，只是朵米兒憤怒的藍色眼珠。龍千風不想再說話，也不再給蘭德說話的機會，轉身，他走出了牢房。
蘭德什麼也沒有再說。他想不到，平日里精明冷酷的龍千風，內心竟會有這麼多不足為人道的痛苦，而這痛苦的根源都只因他祖先留下的一道詛咒。
扎蘭家族與龍氏一門，到底是誰負了誰，到現在已經算不清楚了。那是宿世的仇怨，從上一代就開始糾纏不清，但傷害總是彼此的，誰也逃脫不了。
龍千邈嘆了口氣，「你們本該是朋友的。」一樣的理想，不一樣的命運，使他們原本該產生的友情變成了仇恨。
「朋友？」蘭德愕然，「我忘不了他用朵米兒一生的幸福來威脅我。」
這是他最不能原諒的，
龍千邈瞭然的一笑，「大哥絕不會為了復仇而結婚的，他比任何人都討厭被女人束縛。你看錯他了。」
蘭德倏然抬起頭，目光緊緊盯著龍千邈，「你想說什麼？」
「我說大哥不會為了復仇而出賣自己，他會娶朵米兒是因為他愛她，他會好好待她的。」龍干邈依舊微笑著。
「可他為什麼又要用我來威脅朵米兒，又用朵米兒來威脅我？」蘭德不懂。
「因為他是王，他的帝王尊嚴讓他無法對一個仇家之女吐露任何感情。可是儘管他不承認，他卻早已在心中認同了朵米兒，他將朵米兒安置在西宮，就是最好的證明。
報復的手段有很多，不需要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更何況他把一國之後的位置給了朵米兒。」
「朵米兒不會愛上他的，她恨他，每一個人都知道。」
蘭德開始擔心，就算龍千風真的愛上朵米兒，朵米兒也未必會幸福。那樣霸道的人，那樣霸道的愛情，朵米兒怎麼受得了？他了解自己的妹妹，看上去是那樣溫柔的朵米兒，內心其實堅毅不已，她絕不會屈服於任何暴力。他所有的擔憂都浮上心頭，不安地看著龍千邈。
龍千邈並不擔心什麼，淡藍的眼眸中平靜一如往常。
「你不也曾對他恨得咬牙切齒嗎，現在呢？」他問。
蘭德一愣。
「這世上本就沒有永遠的敵人，更何況是日夜相處在一起的兩個人。大哥善於把自己人性的一面隱藏於冷酷的外表下，因為身為君王的他一定要堅強，甚至有時還要殘暴。
但人性總是遮掩不住的，總有一天，朵米兒會發現他的可貴，他絕對值得她去愛。」龍千邈很樂觀。
「大哥曾經說過，也許是祖先的成全，讓罕妃娜的怨恨在這一代終止。他絕不會成為第二個汗王，朵米兒也絕不會成為第二個罕妃娜。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一年之內學會一切，因為大哥一向說話算話。」
他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但這卻讓蘭德一怔。
他是在威脅他！龍門五子都善於將秘密隱藏於笑容里，而且，他們每個人都是懂得威脅人，就連面前這個從頭到尾都笑容可掬，被世人認為是最具有王子氣質的龍三少也是一樣。
他無奈的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