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某一天經過家門,離家出走的孩子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沒回家。
紀曜暘比大禹三過家門而不人好一點,因為他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個家。
「啊,我家到了耶。」
紀曜暘仰頭看著熟悉的大樓,還真有點思古幽情的陳舊懷念感呢。
他不提,夏宇天也將紀曜暘忘了帶鑰匙這回事忘得一乾二淨。
「你爸媽到底回來了沒?」
「我怎麼知道?」幾個禮拜前不知道,幾個禮拜后的現今當然還是不曉得。
「拜託,你多少也關心一下吧。」夏宇天白了他一眼。
「你還不是也忘記了?」紀曜暘白回去。」而且我上次有回來問,結果遇到阿嫖。」
擄人勒贖案后,他與阿盛成為了好朋友。
「對喔,你還策劃假綁票。」想起來了。
「哪是我策劃的啊?是阿鏢。」他哪會想出那麼白痴的綁架?
「但是約定地點是你想的啊,你還沒告訴我答案。」
「什麼答案?」
「捷運經過的那條河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我怎麼知道?-
「你約的你不知道?」
「我約的我幹嘛知道?」
夏宇天撇嘴。
「萬一捷運經過的河不只一條怎麼辦?」
「我只知道會經過我說的那一條。」不負責的答案。
「萬一會經過兩條,而我跑到另一條河去怎麼辦?」
「回來就好啦。」他才不管過程,只要夏宇天最後有來就行了。如果夏宇天跑遍捷運累得要死,也不是他的事。
夏宇天瞪著一副置身事外的紀曜暘,一會兒,放軟了語氣。
「你為什麼不問那天的事?」
苦等著他、害怕他不來、帶他回家卻自己搞失蹤、害他像個白痴在大雨中狂奔。如果是平常,小紀早就開罵踹人了,然而他卻反常的安靜。
「不用。」
紀曜暘對夏宇天笑了。
「因為年輕的奶奶把你賤賣給我了。」
夏宇天一愣。
「年輕的奶奶?」
「對啊,她已經把你賣給我了,不能退貨。」他不需要問那天的事,他不在乎那個男孩是誰,更不在乎夏宇天跟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那些過去都不重要,因為夏宇天現在是他的了,他不怕別人跟他搶,因為沒有人搶得過他。
年輕的奶奶?夏宇天這可真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他什麼時候喝醉簽了賣身契?蒲大牌那沒良心的,居然不看好他,阻止他做傻事!
當夏宇天回神的時候,才發現紀曜暘一直笑望著他。
他的笑容里透露著一種純粹的滿足,純粹因為滿足而開心,純粹因為開心而笑容滿面,讓他看起來猶如一顆無瑕的寶石般純凈。
夏宇天下意識地伸出手。想牽著他的手、想拉他靠近自己一點、想好好看清楚他眼中閃爍的光芒是多麼美麗……
就在他厚實的大手要碰觸到他修長手指的那一刻,大樓大門突地打開。
兩人反射性地轉頭一看——
正要下樓丟垃圾的紀母愣了一下。
「你回來了啊。」
紀曜暘一臉呆樣。
等一下!歐巴桑怎麼可以搶他的台詞?
「你在這幹嘛廣
「你又呆站在這幹嘛?別擋我的路。」她趕著去丟垃圾啦。
紀曜暘驚叫:」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就回來了。」幾天不見,兒子怎麼怪裡怪氣的?
「你怎麼不講?!」紀曜暘非常人大。
「跟誰?」
「我啊」
「我怎麼知道你跑哪去了?」
「你回來看我不在家不覺得奇怪嗎?」她是時差沒調過來,還是玩瘋了,不記得自己有個兒子?
「你不是賴在你那個眼神兇惡的同學家不走,就是去找眼鏡仔、黑人、小蘿蔔妹,或是在網咖打工的阿通玩免費遊戲,還會去哪?」哪裡怪了,」只是你這次還賴了真久呢,玩瘋了不回家。」
「你多少也擔心一下吧?」
「擔心什麼?」紀母瞪眼。」老娘在你這個年紀都結婚獨立自主了,哪還需要父母擔心?」
「你少用那種五O年代的時間觀來判斷事物啦。」
「你這麼大了,本來就該學習獨立自主。」不要一直賴在家裡礙眼啦。
「我一直都是獨立自主的,你從來就沒給過我什麼有用的意見。」歐巴桑才該負點監護人的責任吧?
「給你意見你會聽嗎?」紀母微眯雙眼。
「你的意見太沒大腦了,不能用。」
「你成天發獃,你的大腦懶得要死,根本就沒用過。」至少她的大腦還能使用,不像他已經長滿蜘蛛網了。
「我是憑直覺,直覺比想半天有用多了。」省力又省時,多劃算用。
「你那哪是直覺?是亂猜。」
「亂猜總比你怎麼想也想不到好!」
「我哪裡想不到了」臭小子,敢毀謗她!
「你想到哪裡了?!」狡辯!
完全被踢到一旁的夏宇天傻傻地望著這對母子倆,什麼叫作遺傳。他今天親身體驗到了。
當紀家母子被對方的歪理氣得說不出話,而互相瞪視時,紀母終於發現多了一位高大醒目的男人。
紀母將視線移到夏宇天身上,夏宇天立刻扯出迷人親切的微笑:
「你好,紀太太。」
自己身旁居然有如此英俊迷人的男子?她怎麼都沒注意!
「歐巴桑,你少盯著人家看啦廣紀曜暘插進兩人之間,不滿地叫道:」我不準,只有我才能看他,他是我的——」
「我是小紀的朋友。」搶在紀曜暘之前,夏宇天不給紀曜暘搞砸的機會,立刻自我介紹。」小紀忘了帶鑰匙,所以這幾天都住我那,我們以為紀太太你們一直還沒回來,要不然早就打電話通知你們了,真是抱歉。」
夏宇天保持著迷人的風度,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給紀曜暘一攬和.鐵定完蛋。
「沒關係、沒關係。」紀母眉開眼笑。」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她將垃圾塞給紀曜暘。
「小紀,帶客人回來怎麼不先說一聲呢?」
紀母笑容滿面地硬將紀曜暘給誰走,強迫他去倒垃圾,然後熱情地轉身招呼夏宇天。
「上樓坐用,家裡很亂,還請多包涵。」
紀曜暘瞪著夏宇天,夏宇天回頭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只要他出馬,沒有事情不成功。
紀曜暘撇嘴。
看來事情比想像中容易太多了,明明就是歐巴桑沒主見,他得意什麼?
哼!
「你跟小紀是天生一對。」
葉大姐的臉上總是漾著笑盈盈的微笑,講話慢慢的,語氣軟軟的,想殺掉別人的時候也同樣保持笑裡藏刀的親切和藹。
「你們擁有相同的特質,也有很多互補的地方,他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你的人。他絕不會為了喜歡上別人、或別人喜歡他而離開你,他太做了,這些都不是他願意做的事,他最喜歡的,就是什麼都不做,輕輕鬆鬆順順利利地過活。如果有人對他好,他就會賴在那個人身邊一輩子不離開。而你對喜歡的人非常寵愛,這點正合他意,但是他也不會利用你,因為他根本做得利用人。
「你也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他的人,他將別人對他的寵愛視為理所當然,也很理所當然地使喚差遣自己喜歡的人,像他這種又做又任性又從不認為自己有錯的態度也只有你才能忍受。你本來就是個好脾氣的人,他缺乏愛心不懂禮貌,你替他付出雙倍。他做得要死好逸惡勞,你卻樂意代他勤勞;他整天恍他從不記得別人說過什麼,你這個殺價主剛好話多而且極具耐心毅力,重複一百次從早請到晚也不嫌煩;他從不想太多從不在乎別人的心情,你一旦受傷難過就會自暴自棄,也正需要小紀這種管你去死的個性將你硬拉出來。
「所以,就算他擁有一大堆令人無法忍受的缺點,你卻完全不在意。你跟他搶遙控器、爭小飛象、被他砸、遭白眼,他把你的生活搞得天回地覆,別人都快抓狂了,就只有你認為這叫熱鬧。
「他不會在乎一個人的金錢、外貌、或權勢那種物質層面的東西,他只感覺得到你對他好不好。你是唯一能夠忍受他的人,他是永遠不懂傷害你的人,你們人都很好,小紀雖然看不出來,是如果真的遇到危急或是災難意外,他絕不會丟下別人只顧自己。擁有同樣的特質令你們在不知不覺中相互吸引,互補的個性讓你們不由自主地離不開彼此。」
結論來了,聽好嘍」
「所以我說,你跟小紀是天生一對,懂了嗎?頓了下,補充了一句:」撇開同性戀不談。」
葉大姐笑咪咪地望著夏宇天,因為這位腦子遲鈍的大個兒不了解他倆間的喜歡是怎麼來的,所以為了避免他的擔憂與不安造成自己日後的麻煩,她特地將前因後果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說個明白。
如果他敢說還是不懂,浪費篇幅,她就會幫助他一刀歸西,懂了嗎?
「你怎麼都知道?你跟小紀不會是隔壁鄰居吧?」夏宇天皺眉。
「因為我很會看人啊。」別小看她膽,她」很」年輕的時候可是首席談判者呢,只要是她中意的對象,無不刎頸切腹跳樓自殺大錢賣,這位正港的台灣殺價王只不過是個推不動前浪的小小後輩。
「既然你早知道了,幹嘛不早說?」看他們兩個傻呼呼的很有趣是吧?
「我有說用。」葉大姐一臉無辜。
「哪有?」
「我不是說\'日久見人心\'嗎?」
「那是說小紀久了知道我心地善良吧!」
葉大姐奇道:」他知道你心地善良、然後了解你、於是被你吸引、最後喜歡你。我哪裡沒說了?」
再一次,夏宇天被葉大姐打敗。
「拜託,你又不是古人,別講文言文啦,翻成白話好不好?」又不是沒紙,幹嘛那麼省把一大篇解釋濃縮成五字諺語?,而且還自動出去前句的」路遙知馬力」。」
「我明明就已經說得很明顯啦。」葉大姐真的很疑惑。
夏宇天歪嘴,她以為她在比手畫腳猜燈謎嗎?
「好了好了,快工作了,別偷懶了。」假工作之名推卸觀賞他倆傻呼呼之實,葉大姐笑盈盈地推著夏宇天出茶水間。
夏宇天撇撇嘴,元宵節的燈謎他從沒猜中過,認了。
「我們走了,你們要好好看家喔。」夏父說道。
夏母感慨地說:」唉,才沒相處多久而已。」
「你不要玩得太高興,忘記寄E一mail。」
她心裡明明是想趕快飛奔去雨林找食人族的嘛……夏宇天撇嘴,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沒理由再讓他們搞失蹤。
「阿宇,書我已經挑好放在書桌上,記得要看。」夏父再三叮嚀。
「知道啦。」
他們搞了一堆性別與社會認同的書籍要他看,還有一大疊奇怪的心理測驗要他做,夏宇天不禁感嘆。唉一一這麼大了還得做功課……
送走比遠足的小學生還開心興奮的爸媽,夏字天與紀曜暘上樓回家。
客廳亂得一塌糊塗,這些都是夏父與夏母做完研究沒收拾的結果,加上眾多從雨林帶回來的土著紀念品,夏宇天自己一個人隨性地住了這麼久,都沒如此雜亂過。
兩人互望一眼,即使紀曜暘再怎麼做,也看不下去了,於是始收拾。
愈收拾,他們就發現有愈多東西得收。丟了可惜,但留下來占空間的沒用廢物、好幾年前忘了丟的垃圾,以及連自己都沒看過的東西猶如雨後春筍冒了出來,把他們折騰得要死。
午後的天色突然變暗,下起滂論大雨。紀曜暘累得氣喘吁吁,躺在地上,夏宇天也全身無力,在紀曜暘旁邊躺了下來。
嘩啦嘩啦的雨聲里傳來轟隆轟隆的雷嗚怒吼,幽暗的客廳內,大型象乖乖地坐在角落,猙獰滑稽的特大面具安靜地靠牆站著,忙碌的午後,因寂無聲。
「還好你沒跟他們去。」
夏宇天的聲音輕輕的,紀曜暘轉頭看他,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客廳好靜,可是如果少了你」「夏宇天轉頭笑看著紀陽場。」這裡就只剩孤寂了。」
如果他跟他們一起去了熱帶雨林,他一定沒有辦法忍受獨自一人的寂寞。
如果他的生命少了這顆光芒耀眼的懶惰艷陽,一定每天豪雨肆虐。
紀曜暘應該要回一句:你知道就好,這下了解本人的偉大了吧?
可是,他只是揚起了一抹微笑,在他細緻漂亮的容顏上牽起綻放的美麗。
夏宇天的倒影清晰地落在他晶瑩幽黑的履眸上,紀曜暘的眼裡只看得到他,結滿蜘蛛網的大腦只裝得下他。他還是懶得要死,除了開始勤勞地喜歡他。
如果沒有對方,自己大概就活不下去了吧?
夏宇天的手輕輕放到紀曜暘手上,紀曜暘彎起指關節,將夏宇天的手指包在掌心裡,緊緊勾著彼此。
他們緩緩挨近對方,輕輕閉上眼,感受著濕熱的氣息,淺嘗深情的唇瓣……
碰地好大一聲,立時打散了浪漫的氣氛,不速之客教即將碰觸的兩雙嘴唇突然緊急煞車。
搞什麼?!哪家死小孩來殺風景?
「阿宇,小紀,我們回來了。」
夏宇天和紀曜暘錯愕地呆愣,怔怔地望著應該在雨林深處過著上著生活的父母。
「你們的研究也太快了吧!」夏宇天不可置信地叫道。
「我們還沒去啦,因為其中一個研究員突然有急事,所以延期了。」夏母笑著解釋。
「你們開門也優雅一點好不好?害我以為有強盜撞門。」這種事別再來第三次了。
「因為我們太想你們了嘛。」好不容易有時間與兩人多相處久一點,所以太興奮了嘛。」而且用力撞門是烏魯格奇人表示熱情的意思耶。」
她果然一點也沒變,九年如一日,心境還是那麼年輕,永遠活力充沛,簡直比年輕人還像小孩子。不認識她的人絕對想不到,這位行事作風彷彿年輕女孩的中年婦女,竟是人類學權威。
這樣的活潑老媽,也只有心胸寬大的穩重老爸,才管得住了。夏宇天在心中想著。
「我不是烏什麼魯奇人,這裡也不是原始雨林,請你們回想起城市人的習慣好嗎」突如其來的撞門聲殺死了他好幾百萬的細胞弟兄,再撞個幾次鐵定把他的心臟嚇壞。
「我們已經盡量了嘛,你不記得你爸爸常跟你說的嗎?不要輕易地以外表判定一個人,這樣你會失去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的。」夏母的口吻猶如在朗誦著至理名言。
「拜託!這跟那是兩碼子事。」那是心理學家的研究觀念,跟她學上人撞門有什麼關係?
「阿宇,我剛剛在車上以性別認同理論整理出了一個心理測驗,你來做做。」夏父向夏宇天招招手。別再爭辯撞門與習慣了,幫他做實驗比較重要。
活體實驗品夏宇天沒有資格拒絕,乖乖地朝老爸走去。
「小紀,你不是想看澳洲原住民狩獵用的回力棒嗎?我剛剛去研究室帶了幾支回來,還放在門外沒拿進來。」
「我現在去拿!」那東西超酷的,丟出去還會轉回來,等他學會怎麼使用后,就拿來跟夏宇天玩,哈哈!
「小紀,不要對人類學有興趣啦,那很無聊的。」為了阻止紀曜暘以後也和他爸媽一樣動不動就搞失蹤,夏字天絕對反對到底。
「你別聽阿字的偏見人類學是很有趣的,你愈深人,就有愈多的驚喜等著你。」阿宇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九年如一日。
四人吵吵鬧鬧,每個人腦子裡所想的都不一樣。夏父只堅持實驗要緊,夏母看不下去夏宇天毫無長進,紀曜暘只想著如何忍整宇天,而夏字天則絕不接受紀曜暘喜歡土著勝於他。
夏家真是好久沒這麼熱鬧了,連閑著無聊的雷雨也助興地轟隆轟激作用。
這份熱鬧,應該會順著開始萌芽的甜蜜幸福一起持續到永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