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若我早知就此無法把你忘記

我將不再大意我要儘力鏤刻

那個初識的古老夏日

深沉而緩慢刻出一張

繁複精緻的銅版

每一劃刻痕我都將珍惜

若我早知就此終生都無法忘記

——[台]席慕蓉《銅版畫》

牎耙熬爾族終於承認咱們樓蘭王了呢!」

「聽說,族長還親自來朝進貢和拜祭先王?」

「唷,拜祭是幌子,實際上,是要聯姻呢!」

一大清早,樓蘭的集市裡就到處傳播著這則消息。也是,甭管哪一族人,三姑六婆都是少不了的。東家長西家短也還罷了,更何況是樓蘭境內最大的藩族要和王室聯姻這檔子大事,早傳得沸沸揚揚,婦孺皆知了。

樓蘭是一個蓄牧國家,境內有好幾個民族。堯熬爾就是其中最大的藩族,其族有強悍的戰鬥力,加上受到匈奴支持,一直對樓蘭王室採取遊離的態度。這次樓蘭老王新逝,年輕的新王赫連復剛登上王位。起初還擔心堯熬爾會伏著匈奴的支持起兵叛亂,沒料到他們卻搶先示好,不但族長親自前來吊悼,還提出了聯姻的要求。樓蘭境內的百姓自然是不勝高興,慶幸此後數十年大約會擺脫兵役之災了。

一念至此,就算三姑六婆們傳得再離奇誇張些,也是人之常情了。畢竟,沒有人喜歡打仗的。

赫連岳冷冷地站在角落裡,孤寂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集市,僵硬的唇角也彷彿線條柔和起來,浮現了一朵淡淡的笑容。

他頎長英武,甚至比一般的武士還高,穿著一襲玄色的布服。就整個人來說,無論是挺秀的劍眉還是亮如點漆的黑眸子,都是極端出色的。唯有他冷峻漠然的神色令得他周身籠罩著凜人的寒氣,令人難以親近。他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長身直立,遠離喧鬧的人群,彷彿是遺世獨立的隱士,孤傲而又尊貴。

「讓開!」喧器的集市忽然傳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少女清脆的嬌叱聲中,一騎紅馬飛也似地衝進集市,快得難以看清鞍上騎士的面容。

簇擁在集市上的人群慌亂地散開,讓出一條通道來。

那騎馬也毫不客氣地飛馳而過,只給目瞪口呆的人們在視野中留下一個紅衣騎士疾馳而過的模糊身影。

然而,赫連岳忽然劍眉一蹙,不見他如何動作,一縱身,他已擋在紅馬前面,那馬上騎士一驚,驀地勒住了韁繩,紅馬一個長嘶,前立而停。

這一下,人們終於看清了鞍上的騎士。

原來,那竟是一個嬌俏可人的紅衣少女,蛾眉橫翠,明眸如水,鮮紅的衣裙襯著她粉白的肌膚,真可稱得上是明艷照人。

「你瘋了?!」她一張口,吐出嬌鶯宛轉的清叱,柳眉倒豎,薄嗔輕怒更增風情。

赫連岳不動聲色地說:「先王喪期未滿,集市、大內一律禁止縱馬馳騁,姑娘莫非不知道嗎?」

紅衣少女一愕,緩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不是樓蘭人。」

赫連岳點了點頭,放開馬轡頭,說:「不知者不罪,但以後請姑娘注意。」

紅衣少女又是一窘,紅暈擴散臉顏,她狠狠地瞪了赫連岳一眼,下了馬,牽馬而行。

集市裡一片騷動,議論紛紛起來。

紅衣少女走了老遠,回過頭來,見赫連岳仍然冷冷地站在原地,不由更加仇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一跺腳,她別過頭,匆忙走開了。

********

「媽,今天我在集市上騎馬,竟然有一個討厭鬼不準耶!」

「哦?誰敢得罪我的千珠郡主啊?」一個風情萬種的中年美婦,一身匈奴貴婦的妝扮,笑吟吟地問女兒。

原來,她們是前來樓蘭國都揄泥城的堯熬爾族長的妻女。紅衣少女,名叫瑤里千珠,是堯熬爾族長瑤里敦的掌上明珠。她的母親來頭更大,是匈奴王斛律禮的愛妹,名叫斛律琳。她與瑤里敦成婚後,實則已控制了堯熬爾的實權。瑤里敦對她言聽計從,甚至成了匈奴王控制下的一枚棋子。

這次堯熬爾族會主動向樓蘭王室示好,也出自斛律琳的示意。堯熬爾再強大,也還是匈奴支持下的一個藩族而已,怎麼比得上樓蘭已建國立都呢?斛律琳寵愛的獨生愛女瑤里千珠,已經十七歲了。至今還未許人。她有意把女兒嫁給樓蘭新王赫連復,一來為女兒覓得歸宿,二來也可間接控制樓蘭,從而擺脫哥哥斛律禮的遙控,這才不辭辛苦親赴揄泥城。

可氣的是,那個年輕儒雅的新王赫連復,儘管對堯熬爾一行人禮敬有加,卻一再對聯姻的事裝糊塗、兜圈子。這麼一來二去的,三天都過去了,還沒談到正題,簡直是在考驗她的耐性。

「是一個穿黑衣的很高的男人,又凶又冷,說什麼先王喪期未滿不得騎馬……」瑤里千珠嘟著嬌艷的紅唇,氣忿忿地說。

「那你就下馬啦?」斛律琳笑吟吟地問,「我記得我和你爹訓你時,你可是一點也不買賬的呀。」她打趣女兒。

瑤里千珠俏臉漲得通紅,她辯解說:「可那個人又高又凶,我怕打不過他呀……」

「唷,我的千珠郡主天不怕地不怕,終於也有怕的啦?」斛律琳不由好奇起來,「難道是個帥哥?」

瑤里千珠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媽你胡說什麼呀!」

她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是有些無理取鬧。因為和父母來到揄泥城后,她隱隱約約知道聯姻的事,對那個死樣活氣的赫連復是橫豎看不順眼,他一再地轉圈推託更讓她心裡不爽。

就是嘛!她瑤里千珠再怎麼也算一個嬌俏可人的小美女吧?那個陰陽怪氣的臭小子雖然不放在她眼裡,但竟然搶先拒絕她可是大大傷了她的自尊心。她今天會跑去集市騎馬,一半也是為了出那口悶氣……沒想到……

她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子來。客觀的說,他其實一點也不凶,當然冷是冷了點。從頭到尾他都以一種平靜溫和的口吻在告訴,而不是訓斥。她似乎沒理由生氣不是嗎?

他很高,比爹還高,秀頎英挺,一張冷漠的臉龐也很俊朗……她的臉不由起了淡淡的紅暈。難道真的被娘說中了,她看到人家長得帥就……

「才不是!」她叫出聲,拚命搖頭。誰會喜歡那個冰塊啊?何況他還在那麼多人面前,讓她下不了台。她瑤里千珠長那麼大,還沒丟過這個臉呢!

她倔強地昂起頭,有志氣地決定不再去想他。可是,那個影子卻驅之不去反反覆復地在眼前回蕩。

********

夜已經深了,在一片靜謐中,那悠揚的琴聲宛如清泉流動,沁入心底。

赫連復靜靜地站在窗外,凝神傾聽琴聲,卻不敢進去打擾她。

比起同父異母的兄長赫連岳來,他要溫文儒雅得多,一張斯文的俊臉上總是帶著莫測高深的微笑,深邃的黑眸閃動著睿智的光芒。

他是樓蘭先王赫連榮的皇后所生的嫡子,雖有兄長在上,但仍是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今年他才二十二歲,但精明圓熟之處甚至超過了新逝的父親。他不但成功籠絡了出身低下、庶人所生的兄長赫連岳,而且與父親生前最頭痛的堯熬爾族結了盟,但……

琴聲停了下來。屋裡的人發現了他的存在。她幽幽地嘆道:「王,你來了。」她推開窗戶,一張清麗秀美的絕色臉龐呈現在他眼前,似乎連沉重的夜色也為這麗色照亮,柔和起來。

他點了點頭,心沉重了起來。

這樣一個傾國傾城、溫雅如水的少女,對他而言,比一切都重要。他怎麼捨得放開她?但他又怎麼才能留住她?!

他明白堯熬爾族美貌王妃的意思,聯姻這主意,對樓蘭王室和堯熬爾族都有好處。可是他卻不能這麼做!

他放不開申屠蘭,放不開眼前這個清麗脫俗的絕色少女!他早就深深愛上她,愛到無法自拔。他不忍心別娶他人。

但他卻不能得罪堯熬爾族。他們一族生性強悍、驍勇善戰,本就是樓蘭境內最有勢力的藩族,況且又得到了強大的匈奴的支持……

他真是進退兩難。

他若是個英明剛毅、國事重於私情的一代梟雄,那麼他早就斬斷情絲,答應聯姻,以國事為重。

他若是個兒女情長、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多情公子,那麼他早就不顧一切、追求真愛,哪管它江山國事。

可是,他都不是……

他眷戀地凝望身畔少女高雅出塵的絕美顏容,整顆心為情牽動,哪裡捨得棄下她盈盈弱質獨受風霜。世間只有這一個申屠蘭啊!她風神絕艷,清雅脫俗,蘭心惠質,溫柔恬靜,是他心中的女神、夢中的情人。

但他也愛王權。他天生就是驚才絕艷,睿智過人,手握重兵,指揮若定,笑談天下大事是他實現雄圖大略的男兒志氣。他也放不開手。

他到底該怎麼辦?!

堯熬爾那精明強悍的王妃在步步緊逼,他左迂右回已逐漸無路可退。看來,他勢在必行要放棄一樣了!他暗暗嘆息。

就沒什麼兩全之策嗎?

「王,你在想什麼?」申屠蘭直直地看著他,恬靜如水的明眸流光溢彩霞、顧盼生輝,彷彿不解世事的孩童般嬌矜清純,卻又蘊含著深不可測的睿智光芒。

「很久沒見到岳王兄了。姨父喪期將滿,你不封爵給他嗎?」她恍若不經意地說著,縴手又挑動了琴弦,「紋麗那小妮子,想他想得不行呢!」

赫連復忽然雙眼一亮。

********

左將軍並世襲忠親王赫連盛在箭場找到了侄兒赫連岳。

他依然穿了一襲玄衣,長身而立,在人群中那麼卓爾不群,赫連盛一眼就看到了他。

「阿岳,」他走上前去招呼,卻帶著一絲痛惜,「我有事和你談。」

「哦。」赫連岳淡淡地一揚劍眉,沒有停止彎弓搭箭瞄準箭靶的動作。

赫連盛習慣了他的脾氣,也不以為忤,一揮手,箭場中的武士紛紛退下了。他靜靜地站在侄兒身後,看他拉弓、放弦、直中靶心,良久地沒有開口,反倒嘆了口氣。

他是很疼這個侄兒的。

的確,赫連岳是宮女所生,身份低下,沒有王位繼承權。加上他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和孤僻,在朝中十分地沒有人緣。但他了解自己這個侄兒。在那張冷竣淡漠的俊臉下,他知道侄兒有一顆真誠的、至情至性的心。

在小時候,赫連岳就十分內斂、孤僻。但他曾為袒護做錯事的老嬤嬤而挨過父親嚴厲的鞭子。少年時,他也曾為護著弟弟而主動承擔弟弟闖下的禍。在成長的過程中,他愈來愈冷漠和深沉,但對嚴厲、偏心的父王絲毫沒有怨恨,在父親死後,他甚至不眠不休地守靈。

他對父親是有一種內斂而濃厚的愛的。而先王赫連榮在位時,卻一味偏愛嫡子赫連復。即使如此,也沒有離間兄弟二人的感情。赫連岳對弟弟復有著強烈的保護欲和忠實不變的效忠之心,以一個兄長來說,是最大限度了。甚至連他這個叔父看到眼中,都感到不忍和疼惜。

小時候,赫連岳為復挨打、頂缸是家常便飯。少年時代,當表妹申屠蘭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後,儘管岳也曾心動,卻終於退讓,讓復成功地擁有蘭。現在,甚至連……

「叔父,有什麼事說吧。」在沉默了半晌之後,還是赫連岳先開了口。

赫連盛看著侄兒,總覺得難以開口。他皺皺濃眉,終於囁嚅著說:「是復叫我來的。」

「——弟弟?他,哦,不、應該稱王,他有什麼吩咐?」赫連岳仍在張弓。

「你知道他正在和堯熬爾族的族長商議聯盟的事。」赫連盛皺了眉,「甚至還談到聯姻。」

「嗯,我知道。」他點頭,「市集上都開始傳了。」

「不過你應該明白,他太愛蘭郡主不會同意聯姻。」赫連盛決定一口氣說完,「不過堯熬爾這方面又不能得罪。所以,他……」他忽然覺得事到臨頭,還是說不出口。

然而這沉默已給了赫連岳啟示。他別過頭來,漠無表情的俊臉上看不出態度:「他想要我替他聯姻,是嗎?」

赫連盛仍覺得有口難言:「不,他……差不多……反正,他……」中年的叔父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看侄兒銳利的眼:「復說由我們提出更換對象恐怕會得罪了堯熬爾,他希望由對方主動提出!」

「主動提出?」赫連岳緩緩地重複,疑惑的眼神在咀嚼了語意之後緩緩轉變成一種似笑非笑的苦澀神情。

「——是的。」赫連盛不忍去看侄兒受傷的神情,他匆匆忙忙地說,「復的意思就是讓你想辦法親近堯熬爾的小郡主,使她自己提出更換聯姻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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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以絕美的姿態牐出現在我最沒能提防的牐時刻的牐是那不能接受也牐不能拒絕的命運

——[台]席慕蓉《誘惑》

隔著清澈的河水,赫連岳遠遠地凝望著岸對面的人群,不由譏誚地笑了。

復啊,我要怎麼說你呢?他在心底喃喃自語。

對岸傳來少女銀鈴般的嬌笑和熟悉的琴聲……

他驀地變了臉色,抱頭坐在樹下。

自己想想都可悲。他原來也很欣賞蘭。這個表妹優雅溫柔,嫻靜秀美,正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女人。但是不可以和復爭,他知道自己低下的身份。於是在還沒陷進去之前,他退出了,祈願弟弟會得到幸福。他做的還不夠嗎?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待他?

把蘭讓給復之後,他還要為復去「追求」另一個女孩,讓復能順利地娶蘭!

他感到自己的可悲,亮如點漆的黑眸子里湧現出冷冷的、自嘲的、譏誚的笑意。誰叫他是赫連岳呢?他是赫連復一生的兄長和臣子,一生都是啊!

他站起身來,不再猶豫。

他會照復的意思去做。無論復要他上天下地、上刀山下油鍋,他都會去做!這件事也不會例外。他要讓瑤里千珠乖乖地點頭聯姻!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朵紅雲已飛也似地向這邊馳來。

是瑤里千珠!

他向前邁了一步,看清鞍上騎士的霎那,卻不由怔了一下。

他從沒想起,原來自己見過瑤里千珠。——那天在市集上遇見的紅衣少女,竟然就是堯熬爾的小郡主!

他正在發愣間,紅馬已到了近前,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又見到你了!」瑤里千珠的衣裙鮮紅如火,如花的笑靨上也帶著胭脂的紅潤,「現在喪期已滿,你可管不到我了吧?」她揚著馬鞭,滿臉挑畔之意。

赫連岳怔住了,為這個突然的變故打亂了全盤計劃,只是獃獃地站著,一時想不出要說些什麼好。

「怎麼不說話?」柳眉一揚,她惱怒地喝問,漲紅了俏臉,「看不起本姑娘?」見他仍不答話,一咬牙,揚鞭朝他臉上抽去。

赫連岳仍在思忖中,下意識地抬手,彷彿神奇的魔法般輕輕巧巧用食、中兩指挾住了鞭梢。愣愣地扯住,他沉吟著考慮怎樣開口。

「放手!」瑤里千珠整張臉都漲紅了,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扯著鞭子,偏偏紋絲不動。

「我名叫赫連岳。」他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是樓王新王赫連復的兄長。」

瑤里千珠怒火更熾,一邊使力一邊清叱:「我管你是誰,放手!」

赫連岳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她使力漲紅的臉,慌忙放開鞭梢。

始料未及的是,由於用力過猛,瑤里千珠失了重心,一個倒栽蔥從馬上摔了下來。那匹胭脂馬大約也受了驚,主人一落馬,它竟放開四蹄,跑走了。

瑤里千珠重重摔在地上,感到又羞又惱。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坐在地上指著赫連岳斥道:「好!你敢這樣對我!」

赫連岳不由劍眉一擰,厭惡之色浮上眉宇間:他最討厭嬌縱刁蠻的小丫頭!

沒有看到他的憎惡之色,她拍著灰站起身來,心中滿是氣惱和羞憤:枉自己身為騎術精湛的堯熬爾族郡主,竟……她一念至此,更把氣發在赫連岳頭上,指著他的鼻子大發嬌嗔:「你這個無賴,竟敢作弄我!——我可是堯熬爾的郡主!」

意識到少女話語中的威脅之意,赫連岳臉色一變,擔心起涉及堯熬爾和樓蘭王室的政治問題來,心腸一硬,一把拽住了瑤里千珠的手,阻止她離開。

「你幹什麼?」她盛氣凌人,秀眉一揚,斥道。

……叔父和復弟的吩咐是對的。瞧見少女刁蠻的模樣,赫連岳拋下猶豫遲疑,終於下定決心照計劃辦事。「沒什麼好躊躇的!」他暗自低語。

少女驚呼一聲,未及躲閃已被他拉到身前。

「呃?」她尚未認識到他的意圖,睜著無邪的明眸,天真地注視著如此接近的男子臉龐。挺秀的劍眉、亮如點漆的黑眸子,如此近在咫尺讓她情不自禁一陣心悸……

在錯愕間,濃重的男子氣息湊近來,他在她的驚愕與怔忡間吻上她的唇。

「嗯……」她含糊不清地呢噥,彷彿被催眠般閉上了雙眼,熱意透過雙頰紅了整張臉。這個重重的掠奪式的強吻竟沒有惹起她任性的抵抗,反而令她意亂情迷,一陣眩暈。

……他喜歡我嗎?在青澀笨拙的回應當中,刁蠻任性的少女心中也掠過一陣溫柔如水的情愫,紅暈浮上玉靨。

然而他接下來的行動嚇壞了她。

吻由唇下移至頸,他強有力的大手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腰側去扯她的裙帶。她本能地尖叫起來:「不要!」然而,他用力制住她掙扎的身子,粗暴地拽扯著裙帶。

她睜開眼,羞憤交加,終於明白了他的意圖:赫連復不想娶我,就讓哥哥來「搞定」嗎?!明眸中燃起憤恨的火焰,她緋紅的玉靨一下了蒼白如紙:我瑤里千珠是好欺負的嗎?這些無恥之徒!

她力貫玉掌,閃電般摑了赫連岳一個耳光,打得他半邊臉頰紅腫,斥道:「放開我!」順勢一滾,脫開他手掌的掌握,藉此起身。

他一愣,撫了下紅腫的臉頰,眸色更為深暗,看來也動了怒氣。把先前的猶豫和遲疑忘到了腦後,心中只剩下單純的「制住她」這個念頭。他閃電出招,擒住了她的右腕,使力一擰,令她又再次倒地。

「滾開!」她怒斥,銀牙緊咬,一個掣肘撞向他的胸口,用上了內力。

他吃痛,怒火更熾:好一個野丫頭!深吸一口氣,運起丹田內力,他張開大手如鋼鐵般有力鉗住了她的右手,令她再也動彈不得。

她倒抽口涼氣,感到右手經絡全被他制住,發出的內力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心中暗暗驚懼。但仍不死心,左手運起大力金剛指,力透指尖,又狠又准地向他臉上插去。

赫連岳堪堪讓過,感到擦頰而過的指風獵獵生威,暗暗吃驚,起了好勝之心:好個潑辣的小丫頭!他抹了抹被指風掠過帶出的血痕,全力出手,迎向她的第二擊。

瑤里千珠半邊身子酥麻,左手一擊落空,一咬牙,第二擊又自出手,駢指如戟,插向他的咽喉。他反應奇快,豎起右掌撐住去勢。她心中竊喜,更不停手:讓你掌心留個血窟窿!不知死活……

正得意間,發現手指如觸鋼板,戳得指根隱隱發痛,竟插不進他的手掌!

如此強大的內力!

她震驚得明眸圓睜,很難相信他武功如此之高,一時忘了防守。他的右手也疾如閃電地探過來,扣住了她左手的腕脈。她頓時內力全消,軟綿綿沒了反抗的力氣。

「你……!」她驚叫,被他反手扭過雙手別在背後,騰出右手來扯她的裙帶。

看著他逐漸逼近的冷漠臉龐,她羞憤交加,從未有過如此屈辱,尖叫道:「不要!」

他冷淡的俊臉毫不動容,右手已使力扯斷了她束腰的裙帶。

「不要!」她紅了眼眶,身子拚命搖動起來,卻使不出力氣,「不要啊!」在他鋼鐵般有力的大手控制下,她首次發現自己的無力,恐懼得渾身戰慄,只能以尖叫來渲泄心頭的恐慌。

赫連岳並不去阻止她的尖叫。

為了這次河邊的相遇,他和叔父商量得十分周全。

他們派了親信在四周戒嚴,一伺瑤里千珠進了限定區域就封鎖了四面道路,方便他辦事。她就算叫破了喉嚨也沒人會聽見。

他的計劃很卑鄙。那就是強佔了瑤里千珠的身體之後,再來談聯姻的事。那時,恐怕沒有女人可以拒絕,就算是她這個刁蠻任性的小郡主也一樣……這,也就是赫連復的意思。

他並不以為恥。他早就把服從赫連復作為一種習慣和命運。赫連復吩咐的事,他赴湯蹈火也要做到!

——即使是這樣的事……!

被制住雙手的少女仍在掙扎,但已漸漸無力下垂。驕矜刁蠻的紅潤玉靨已慘白如紙,靈動而有生氣的明眸已瀰漫了戰慄和恐懼,有淚霧氤氳而生……

望著卸下了強悍武裝的少女,他一陣怔忡,想不到任性潑辣的她也會有這樣脆弱的時刻。但……

是為了復啊!

是復吩咐的啊!

他怎麼可以不照復的話去做?!

他硬起心腸,無視少女的脆弱表情,無視心中噴涌而出的強烈罪惡感和愧疚,決意繼續。

手一緊,他再次扣緊了少女的腕脈,俯下身去,斷絕她掙脫的希望。

瑤里千珠仍在扭動,蒼白的玉靨上滿是凄楚和恐懼,完全沒了起始的盛氣凌人和任性嬌縱,水氣瀰漫的雙眸含淚欲滴。

他冷冷地笑了,譏笑自己的卑劣和愚忠,深邃的黑眸滿是自我嫌惡和無奈。

——為了復……他在心底說服自己。

用力制住少女拚命掙扎的身體,他苦笑一聲,撕開了她的衣襟,她潔白無瑕的肌膚裸露在他眼前。然而,她這無瑕美麗的身軀卻在顫抖著,那麼嬌弱而無助,令他冷酷的心也掠過一絲遲疑。

「不要……」她已無力尖叫,緊緊閉上了眼,蒼白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也在微微顫動,兩滴晶瑩的淚水沁下眼角。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可恥。即使是為了復,就可以對一個無辜的少女如此施虐嗎?

紅裙已完全被撕開,與她粉白的肌膚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她含淚的小小臉龐蒼白而凄婉,給了他冷酷的心一種強烈的震憾。

少女已停止言語,開始低聲的哽咽,她的抽泣聲也如此楚楚可憐、震撼人心……

赫連岳在一瞬間下了決心。他放開了手,背過身去。

瑤里千珠驚魂未定地坐起身來,抓緊撕裂的衣裙,她不知所措。

「對不起……」他低聲說,脫下了外面的袍子扔給背對的少女。

瑤里千珠怔怔地接過袍子,擋在身前。正不知說什麼好時,赫連岳已背向她,迅速地跑開了。

她緩緩地穿上袍子,雖然餘悸未消,但已由心底萌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微妙感情。她怔怔地凝望著赫連岳的背景,胸臆間溢滿了不可解的溫柔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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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親王赫連盛見到衣衫不整的赫連岳時,並沒想到侄兒並沒有完成「任務」。他看著侄兒一臉自我厭惡的神色,不免心生慚愧,也不知說什麼好。

「叔父……」赫連岳也躊躇了良久,才艱難地開口,「我,我……」

看著侄兒的一臉為難,赫連盛好心地打斷了他:「這件事也是沒辦法的,並不是你的錯。等堯熬爾族來提親時,你對她要好一些,這也就不算委屈了那姑娘……」

赫連岳覺得更難開口了,他苦笑了一聲,剛張開口:「其實……」

又被赫連盛想當然地打斷:「其實,女人都是那樣,對自己第一個男人肯定死心塌地。你雖然不是當代國主,但也是出身皇族,她不會鬧起來的……」

赫連岳聽著叔父滔滔不絕的「安慰」,終於放棄了開口說出實情的打算,倒是自己在心底苦笑起來。

堯熬爾族來提親?哈,別笑死人了!那嬌生慣養、脾氣大得要命的小丫頭受了這樣的欺負,恐怕一回去就會對爹娘哭訴,到時別說聯姻結盟了,只怕立刻就會翻臉,率兵叛亂都有不是意外的事。

他想到這裡,又痛恨起自己關鍵時刻的心軟來。要是真的硬起心腸強佔了她,生米煮成熟飯,聯姻的事必成定局,樓蘭王室和堯熬爾族的結盟也將牢不可破,復弟的王位也就高枕無憂了吧。

他痛苦地闔上眼,不知該如何面對接踵而來的政治大變故。他到底是太自私還是太無私?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他覺得自己闖了大禍,把復弟和盛叔精心策劃的圓滿計劃搞得一蹋糊塗,接下來的變故決不是他一個人就扛得起的。

然而,在心底,卻又有一個堅定的聲音在隱隱迴響著:「我沒有做錯!」是的,他沒有做錯啊!少女那嬌弱顫抖的潔白肌膚,那含著清淚的蒼白臉龐不住在眼前反覆掠過。他怎麼可以忍心去凌辱這麼一個無辜的少女?

他又回想起自己粗暴地扯開她褻衣,把她壓在草地上的情景,他自嘲地搖搖頭:真是禽獸不如!他甚至還強吻了她,在她嬌艷的櫻唇印下他的烙印,踐踏了她少女的清純和無邪……

他掙扎在矛盾中。那雙幽深的黑眸中,冷冷的譏誚光芒和自我嫌惡之色越來越濃,他幾乎要窒息於這深深的罪惡感當中。

********

「大哥,」赫連復滿臉笑意,握住他的手,「委屈你了。」

赫連岳不動聲色地抽開手,總感到心底有一脈苦澀在緩緩流動。

「堯熬爾的族長和王妃今天一整天都皺著眉頭,沒有再向我逼婚。我猜是那個小郡主對他們撒嬌耍賴,他們在猶豫不絕。」赫連復沒有感到大哥比平日更加陰鬱,仍是不徐不緩,含笑陳述著,「聯姻的事,十九已成定局了。」

赫連盛倒是察覺了大侄兒異乎尋常的「冷」度,卻沒有猜到大侄兒的心事,反而想當然地安慰說:「岳兒,你不必內疚。反正你一定會娶她,這樁事是為了國家大事著想,不要再耿耿於懷了。」

赫連岳臉上的神色更加沉重。此時此刻,他再想開口陳述實情只怕也已晚了。他只能選擇沉默。除了這樣,他還能怎麼辦呢?

叔父和復弟說的對,要是生米煮成熟飯,為了顏面,堯熬爾族無計可施只有更換聯姻對象一途。但問題在於他在關鍵時候放了手,這下子不但計劃的事泡湯,還很有可能導致兩方的政治甚至軍事的衝突——他身為樓蘭皇族,意圖強暴堯熬爾的小郡主,這樁事就算引發戰爭都不足為奇!

他長長嘆了口氣,閉上眼,忽然在心底祈禱起來。要是那個小郡主像申屠蘭那樣溫柔嫻靜,一定不會胡亂髮火,導致雙方戰爭吧?可惜,他苦笑起來。他已經見識過那個小丫頭的驕縱和刁蠻,就算沒理的事她也要胡攪蠻纏,何況這樁事她佔了100%的理——她身為金枝玉葉,冰清玉潔的郡主,被人無禮地施暴,就算再溫柔嫻淑的女子也會動怒,何況她?!

長吁了一口氣,他苦笑搖首,微蹙了劍眉:事情再怎麼說已經發生了。他只能聽天由命!

或許,他可以樂觀些。他側頭看了看正在分析堯熬爾目前態度的復弟和叔父。已經過了一天,堯熬爾族方面並沒有立刻翻臉。難道事情還有轉機?

他的俊臉上忽喜忽憂,陰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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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珠,你起來好吧?」斛律琳柔聲哄著女兒,「吃點飯好不好?」

埋頭在被子里的瑤里千珠一動也不動。

的確,昨天黃昏她回來的時候,把父母都嚇了一大跳。她雲鬢蓬鬆、滿臉淚痕,還穿著件男人的袍子。一進門,她就哭倒在床上,完全不理父母的柔聲詢問,也不肯吃飯。

斛律琳一向把這個獨生女兒看作掌上明珠,見她這個樣子,心疼得不得了,再三追問卻得不到回答。

暴躁的瑤里郭沒有妻子的好耐心,見女兒鬧彆扭不由怒上心頭,揚手就要打她,卻被妻子攔住。夫妻倆又大吵了一番。

整整鬧了一天也沒什麼結果。斛律琳隱隱猜到與聯姻的事有關,加上心情不好,隔天和樓蘭王赫連復見面時,就沒再談這個話題。

但瑤里千珠已整整一天賭氣沒有吃喝,水米未進。斛律琳心疼得不行,又端了碗到床邊哄她。

她把頭埋在被子里,纖瘦的肩頭微微抖動,竟然是在被子里掩面抽泣。斛律琳看到女兒這般模樣,心裡好生心痛,柔聲問:「千珠,有什麼事,告訴媽,媽給你出氣。」

被子里沒有回答,抽泣聲反倒更大了。

「哭什麼哭?!」坐在桌旁的瑤里郭不由粗聲喝斥起來,「馬上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還在鬧小孩子脾氣!」

哭聲戛然而止。

瑤里千珠忽然一掀被子,坐起身來,兩隻眼已紅腫得不像樣,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她蹙著眉,叫起來:「我絕不要嫁給赫連復!」

此言一出,瑤里郭和斛律琳都大吃一驚。斛律琳怔怔在看著女兒,像是突然發現她長大了。

的確,在來揄泥城之前,關於聯姻的事已隱隱約約透露給女兒千珠,但她並沒有反對,只是不置可否。畢竟她生為郡主,也大致知道政治婚姻是應當接受的命運,絕不能以個人意志為轉移。而且她剛十七歲,是個不解人事的小姑娘,對愛情、婚姻都還懵懵懂懂,似懂非懂。

她會在這時候如此堅定明確地拒絕這樁婚姻,在斛律琳看來,一定是——女兒戀愛了!

然而瑤里郭沒有考慮這麼多,他聽見女兒的話,濃眉倒豎,喝道:「你不嫁赫連復想嫁誰?這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作主啦?!」

瑤里千珠毫不退讓,她勇敢地迎向父親嚴厲的目光,平靜地說:「如果你要逼我,千珠就死給你看!」

斛律琳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忙把丈夫斥責幾句,轉身柔聲問女兒:「千珠,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瑤里千珠沉默了半晌,緩緩點了點頭,一張俏臉忽然漲得緋紅:「我要嫁給赫連復的哥哥——赫連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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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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