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關恨字暗夜深沉,黑絨般的天幕中,只有幾顆星子閃爍著微弱的星光。
偌大的城鎮里悄然無聲,只有打更報時的敲鑼聲響偶爾傳來。
客棧的后廂房內,駱冰彤傾身安撫熟睡的稚兒,連日來的趕路,使得湜兒才了解毒不久,仍未健壯的瘦弱身子易感疲倦,每每一進客棧就昏睡了。
看著躺在被褥中安睡的童顏,自幼便孱弱蒼白的臉頰,此刻因沉睡而浮現健康的紅暈,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似安慰卻又隱約帶著沉重的情緒。
這孩兒在她萬念俱灰時出現,雖繼承了她的血脈,卻地分擔了她體內致命的劇毒。
因為他,她才能在這世間苟活了下來;也因為他,她帶著滿懷的歉意和母愛,照料著他脆弱的小生命。
五年來,他們母子倆在人跡罕至的密林里相依為命,抱著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希望過著。
本以為,此生她將不會見到他如常人般健壯蹦跳的情景,只是懷著滿心的歉意與憐惜,緊緊牽握住他的小手,就怕死神不知曾在何時猛然切斷他倆微弱的牽繫,所以,她用全副的心神與精力守著他,惶然地數著有限的時日,在相依的日子裡,充滿了無數的惶然與擔憂。
若是老天爺為了懲罰她因造殺孽而降此罪,卻為何不直接降在她身上,反倒讓她的提兒為她承受了一切的罪孽?她時常怨天、怨地,卻更怨自己啊!
在灰暗無望的日子中,她早已作了母子共赴黃泉的決定。
也許是天見可憐,憫她的提兒畢竟無辜,願赦去他一身的病痛,所以,一場無預警的傾盆大雨,讓如天仙般的昊辰兒出現在他們頹坦的小屋前,設法解了湜兒身上的劇毒,還她一個全新健壯的湜兒。
只要湜兒安好,即使她自己身上的蛇毒無法解除,她也滿足了;就算必須一輩子拖著一身積毒的病體,她也不願意再昊辰兒半點恩情了。
但已欠了人的,她該怎麼還清?唉!她也不知道……素手撫著湜兒嫩頰上的紅潤,感覺到手中的他活生生的溫熱,她竟覺得眼眶一陣酸熱。
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地眨眨眼,想忍住淚意,卻還是不小心在青藍大被上滴落了兩朵淚花。
為他擔憂害怕了這麼些年,突然可以卸下重擔,令她在快慰之餘,竟感到一種莫名的無措和茫然。
將湜兒伸到被外的心手臂輕放回密實暖厚的被子下,她決定到庭院去散散心,好好為將來做一番打算若他們真的隨昊辰兒回到天山,為她解完毒后,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邊走邊想,寂靜的夜裡只有她踏在杉木迴廊上的腳步聲。黑雲逐漸散去,天空中淡淡展現月白的光華,撒落了她一身潔白,也照出她清冷而略顯憔悴的臉龐。
突然,高處屋簷上傳來一聲驚喘,「冰彤?!」
她眼前一花,身前霎時佇立了一道昂偉的身軀,他帶著驚訝的眼神,不可置信地大睜著,神情中是喜悅與不信交錯出現。
看著眼前熟識的臉龐,駱冰彤的心頭竄過一陣揪心的疼痛,只覺多年來驚擾她的夢魘又再度出現了。
甜蜜、痛楚、無助、憤怒……交雜的情緒如浪潮般吞沒了她。她閉上眼眸,平復那陣朝她猛襲而來的暈眩黑潮,再睜開眼時,武亟仍帶著驚愕歡喜的神情佇立在她的眼前。
她蒼白的唇畔浮現無奈的笑意,「武亟,好久不見。」聲音瘖啞而虛弱。
避了這些年,到頭來,她終究躲不過呵!
此刻,武亟的心中也是波濤洶湧,他心裡總抱持著微弱的希望,既然沒尋到師妹的屍首,就能奢望她仍活在這個世間。
但,他又不禁懷疑,當年身中劇毒的羸弱身子,在落下萬丈懸崖后,真的能存活嗎?五年來,他就這樣懷抱著一絲希望,在茫茫的人海中不斷的搜尋。
現在,當他真的找到日思夜想的人兒時,他卻只能吶吶地呆立著,久久無法說出一個字、一句話。
「妳….…混蛋:」暴吼出一句「混蛋」后,熊臂猛地抱住了她纖細的身子,武亟顯得又惱又喜。
「這些年來,妳到底躲到哪裡去了?妳知不知道大伙兒找妳找得都快瘋掉了!妳就這麼死硬脾氣,寧願在外飄蕩,也不肯讓我們知道妳的下落,妳到底把妳師兄和師父當作什麼了?我們就這麼靠不住嗎?妳真是死沒良心:」抱怨像連珠炮似的直拉著她。
她真是人沒良心了,就讓他這個蓋世奇葩老懸著一顆心,少發光了許多。
駱冰彤任他緊抱著,好半晌才伸手輕輕推開他炙人的擁抱,澄澈的眸中浮現出淡淡的一層水光。
「夠了,幾年未見,你仍是聒噪不休。」她平靜的表情下,其實有著隱忍的激動。
武亟聞言,不禁語塞。嗚……小師妹離開了這些年,仍然不懂得尊敬他這朵武林曠世奇葩,哀怨呀!
「妳……」他因氣煞而想敲她的大掌,在看到她略帶憔悴的小臉時,終究下不了手。「妳這個小沒良心的。」大手揉亂了她的一頭青絲。
「這些年來妳究竟藏到哪裡去了?過得好不好?蛇毒是怎麼解的?身體沒事吧?」他句句疑問中都是關心。
駱冰彤的思緒一下子飄得老遠,這些年……苦!但她卻不願讓他知道。
「師父……好嗎?」當年她任性而為,一定讓他老人家擔憂了吧?
武亟撇了撇嘴,沒啥好氣地回道:「老頭子有什麼不好的?除了釣魚,沒事一想到妳,就拿著長菸斗追打我,怪我沒好好照顧妳,頭都被他敲傻了不少,存心是要害我這個絕世神勇無敵霹靂超奇葩減少發光的力量,真是有夠壞心眼的老頭。」未了,他還不忘噁心地自誇一番。
駱冰彤瞧他摸頭咧嘴的模樣,腦海中不禁浮現武亟被身穿斑斕綵衣的師父拿著長菸斗追打的景象。她搖搖頭,淡淡她笑了。
「這些年妳躲到哪兒去了?闇冥找妳找得都快把地給掀過來了。」
聽到闇冥的名字,紅唇邊的笑意悄悄的凝結住了。
「不知道妳是生是死,大家都很不好受。瞧瞧妳,蒼白得像個鬼,晚上出去怕不嚇死過路人?依妳這性子,在外頭一定沒好好的照顧自己。不怕,有師兄在這兒,回去后,一定會負責把妳養得自白胖胖、肥嫩多汁。」他拍著胸脯,豪氣干雲地保證。女孩子就是要多點肉才標緻嘛!
澄澈的眸子幽幽地落向兀自喋喋不休的武亟,「我不回去。」
「啥?」武亟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下。掏掏耳朵,他是不是聽錯啦?「妳說什麼?」
他搞笑的撇撇嘴,一定是因為見到師妹太激動了,以致產生了幻聽。
「來,師兄這兒正巧帶了些老頭子精鍊的大補丸,先給妳活絡活絡筋骨,舒通氣血,等回去后,我再去拿老頭子私藏的好料給妳。」他獻寶似的掏出一堆瓶瓶罐罐。
「妳不知道,老頭子近來又煉了很多很好用的丹藥,我沒幫他消化一些庫存,他放得都快壞了。嘖!又不是酒,還愈沉愈香呢!我幫他試試成效,也算是我的一番孝心。可老頭子不但不了解我的苦心,還老是用長菸斗追打我,也不想想他都多大年紀了,要是一個不小心跌跤了,骨頭斷了、筋骨碎了,看誰要照顧他?虧他活了那麼大把歲數,還一點兒都不會想……」
駱冰彤任他說得口沫橫飛,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當年既然撕碎衣袖,就表示她已絕心斷情」」對闇冥,也對她自己。
縱使苟活在世間,赤雪卻早已隨著墜毀的漫天血雨而死去。
她,只是平凡的駱冰彤,不再是孤傲卓然的赤雪,回到闇冥身旁……又有何用?
恍惚間,她聽到湜兒醒來正慌張地喚著她的聲音。
她斂下幽眸,淡然地道:「若真要回去,我當初又何必絕然撕袖。」說完,她便不再理會愕然的武亟,旋身回到廂房。
師妹果真如此決絕?武亟皺起眉,或許是當年她愛得狂熱,也導致她離棄得絕然。
唉!這種悶葫蘆個性的人,性格最偏激了,怎麼就不學學他這個師兄,開朗活潑、大方可愛、老少咸宜。
啐!算他衰,誰教當事者一個是他的好友,一個是他的師妹,教他不管也不行啦!
還有還有,方才是誰讓師妹臉色一變?她向來漠然的臉上竟然出現憐愛慌張的神情?嗯!有問題喔!武亟忍不住好奇心,跟著駱冰彤身後去一探究竟了。
※※※
「娘。」湜兒怯儒地喚著,瘦小的身子撲進駱冰彤的懷中,臉上有著怕被遺棄的慌亂與害怕,細瘦的小手臂緊擁著她,長年來的病痛及互相依恃,讓他比一般的孩童多了一份依賴性。
「噓!湜兒不怕,娘在這兒。」她溫柔地撫慰著他微顫的背脊,輕聲問:「怎麼了?又作噩夢了嗎?」這孩子因心性纖細,日間的見聞常化作夜裡的夢魘。
埋在她懷裡的小臉搖了搖,只是醒來沒見到娘,他一個人會怕。
他一雙水靈靈的大眼,自他娘的肩膀瞥見門口有一個張大嘴,眼睛都快瞪得凸出來的男人。極少見到陌生人的他顯得有些羞赧,又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著來人。
「娘,他是誰呀?」他小小聲地在駱冰彤耳邊間著。
駱冰彤還未來得及回答,武亟便已一個箭步跨過來,人臉湊到她的肩膀上,驚訝地打量著突然冒出來的小鬼。
「哇哇哇!師妹,我有沒有聽錯?這小鬼叫妳娘耶!真的還假的?哇塞!妳哪時候冒出個這麼大的孩子啦?真是有夠芭樂的!」武亟哇啦哇啦的叫著,這消息真是太霹靂了。
武亟嘖嘖有聲地打量著湜兒,「喲!仔細瞧瞧,這小子長得還挺清秀的咧!
就是個子小了些。幾歲啦?這五官輪廓倒挺俊俏的,長大了……」他突然梗住了聲音。這小子長大了……長大了……他大手一伸,拎著湜兒到眼前仔細地端詳,然而,看得愈仔細,他的嘴巴就張得愈大。「他……他……」「他」了老半天,就是說不出口。
「哈揪!」一聲,湜兒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武亟愣住了,還未來得及閤上的大嘴,就這樣被「天降甘霖」,他手上拎著的那個小個子,無辜地拭著紅通通的鼻頭。
武亟拎著湜兒的動作停格了良久良久呆征的武亟終於有了動作,只見他的臉頰開始抽搐,太陽穴的青筋隱隱暴跳起來……「師妹,我現在十分、萬分地確定、肯定兼篤定,這個混小子是妳生的!」
他皮笑肉不笑的聲音,自齒縫間恨恨的吐出。哼!這種目中無人,老讓他吃虌的行為和他娘真箇是如出一轍呀!
「好……很好,非常好。」他瞇起眼瞪視著湜兒的兇狠神情,可一點兒也不好。「真是個好孩子。」他用大手檸著他小小的臉頰,用力地給他「疼愛」了一下。
死孩子、笨小孩,給他記住!以後……哼哼!就別落到他手裡,不然……他一定會好好努力、用力、大力地「照顧」他!
「好了,你別嚇壞小孩子。」駱冰彤無奈地從他手中救回湜兒,瞧他這副猙獰的嘴臉,只怕湜兒今晚又要作噩夢了。
「我嚇壞小孩子?!」武亟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聲嘶力竭地喊冤,「拜讬!
師妹,妳師兄我長得英俊瀟洒、可愛動人、衣冠楚楚、人面獸心……啊!不是、不是,是人面桃花,雖然不敢自比宋玉之姿、潘安之貌,不過,上至八十歲老人家,下至八個月的小嬰兒,哪個見了我不是笑臉可掬,愛我愛得要死?妳竟然說我會嚇壞小孩子?這真是對我這個奇葩最大的污辱啊!」他委屈得牛眼浮現水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駱冰彤抱著湜兒回到床鋪上,安撫著他重新睡下,壓根兒就當武亟是在耍寶。
嗚……真是好沒有成就感喔!師妹根本不理他。
武亟委屈地扁扁嘴,努力吸回他清純的少男淚,硬是擠到駱冰彤旁邊,小小聲地指著湜兒問:「師妹,這小鬼是……闇冥的吧?」瞧這歲數和長相,瞞不了人的。
駱冰彤愣征了一會兒,不答,也不否認,只是淡淡地祈求道:「武亟,別逼我。」
嘿!瞧她說的是人話嗎?他哪裡逼她啦?
武亟鼓起雙頰,忿忿不平的說:「妳就一個人帶著小孩在外面流浪,不讓我們知道?這孩子好歹也是皇子,妳不讓闇冥曉得嗎?」這小鬼可是闇冥的骨肉,要是讓闇冥知道了,怕不氣翻天了?
駱冰彤幽幽的輕歎,「闇宴會在意嗎?」話雖是問著武亟,卻也是間著自己。
這些年來,他除了駱心柔,應該又迎娶了其他嬪妃才是,他那被眾紅顏養刁的脾性,她又怎會不明白?小小的一個赤雪,只怕他早已不復記憶了。
駱冰彤的唇畔浮現一抹笑意,隱含著淡淡的悲愁,「這孩子是他的又如何?
我只知道,這孩子是我的,他姓駱,不姓闇,不關闇冥任何事。」湜兒,是她一個人的,而這些年來的痛苦,都是她帶著湜兒承受的,不是闇冥。
武亟沒轍地搔搔頭,師妹的脾氣總是該死地拗,沒人說得動,而闇冥娶了駱心柔的真相和他近年來的風流事蹟,也不好由他來解釋,否則反倒成為狡辯了。
可是,教他當作沒見過師妹,他又會心頭鬱悶,全身不對勁……哎呀!煩死人了!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到床上那個正好奇的睜著眼猛瞧他的小鬼身上,牛眼愣愣地盯著小鬼發獃……突然,靈光一閃,有了!
式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一把擒攫起小肉票,迅速竄出窗外,只撂下一句,「要小鬼,就跟我回楓苑。」話語未散,人已消逝了蹤影。
反正先把師妹誘回去再說,有事,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他這個超級奇葩做這種強擄小肉票的事,可真是大材小用,他對他們的用心,可真是仁至義盡啦!
駱冰彤來不及反應,轉眼間便讓武亟帶走了湜兒。
她驚慌的起身欲追,但卻又遲疑了,就算正面衝突,以武亟的功力,她也奪不回湜兒啊!想到此,半起的身子只好緩緩坐下,放棄了追奪。
她長長的數口氣,側向仍微溫的被褥,嗅著湜兒余留的味道,目光透過窗欞,望向未圓的月,眉間的愁意……更深了……***
簡短的留了一封信給昊辰兒,她只提說遇到故人,所以不辭而別,因為她怕面對昊辰兒純真的面容后,便不知該如何讬辭離去。
她相信,宣昴會善待昊辰兒,而她為昊辰兒高興,這世間,畢竟還是有人可以得到幸福……而且,以宣昴的強烈獨佔慾,必定不會讓她再為他們母子挂念太久。
這樣也好,她這種破敗之身,究竟還能再活多久?她不願揣測,只覺身體已由內部一點一滴地崩毀損壞,生命也被積毒一點一滴地殘蝕殆盡,她剩下的時日……不多了。
也許是武亟恐怕她想得大多,不願回去面對舊時人,所以,他帶著湜兒,身形極快,使得駱冰彤遠遠落在他們身後數日的路程。
在多日的跋涉奔波后,駱冰彤終於回到了擎天鎮外的楓林中。
孤身站在微紅的楓葉下,腳步卻是猶疑的。
這些年來,她只想著如何延續湜兒的生命,苦苦地將闇冥摒除在心門之外,縱使暗夜夢中,總見他墨黑的眸子如夢魘般糾纏著她,驚醒后,也每每捂著揪顫的胸口,征征地不知在恐慌些什麼。
也許,只有當痛楚到了極限,傷口不再汨泊流出鮮血,她受傷的心才能結痂,忘卻一切。
現在,她佇立在楓林外,只覺胸口又湧起一陣茫然與頭痛。
她顫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氣,自蓊鬱的林樹間尋到密道,進入楓苑的書齋內。
這原是年少時往來楓苑的密經,現在再走過,心境卻已不如當年清明。
懷著紛亂的心緒走過幽暗密道,推開隱藏密道的書櫃,出口甫開,她瘦弱的身軀馬上被一道強大的力量拉扯住,在景物翻眩中,她已被一具偉岸的胸膛牢牢的鎖在卧舖上,唇瓣猛然被吞噬在紛亂而狂熱的吻中。
似要證實她的存在般,闇冥帶著洩憤的怒氣噬咬著她的紅唇,毫不溫柔的吮出她腥熱的血,吞噬著她的一切。
駱冰彤乖順地任他擺佈,不作任何無謂的掙扎。
望著身下似抽離了心魂的她,闇冥的瞳眸中掠過一絲難解的幽光,而後轉為邪肆。
銀牙狠狠地咬著她柔嫩的下唇,右掌箍緊了她纖細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焰緊,他倒要看看她能漠視他到什麼時候?
欲折斷她頸項的大掌喚回了她的神志,駱冰彤緩緩收回迷茫的焦距,在黑暗的漩渦包圍她之前,深深地望進闇冥的眸子,倘著血的唇悄悄地浮現幾不可見的笑花,然後,眼睫如蝴蝶般輕巧地遮住了瞳眸。
這麼多年了,他仍是不了解呵!駱冰彤在心中輕輕地喟歎,任胸肺間的痛苦幾欲爆裂,她毫不掙扎,只是默默的承受。
在她幾欲失去神志的剎那,頸間的壓力突然消失了,陡地湧進的新鮮空氣,讓她忍不住劇烈地嗆咳了起來,耳畔儘是血脈奔流的轟隆聲響,麻痺的全身竄起一陣陣麻癢。
看著她撫胸嗆咳,瘦弱的身子不斷地顫抖,闇冥陰鷙的笑了。
醇厚的嗓音似情人間的低語,「我告訴自己,若妳躲開了、掙扎了,那妳就不是我想要的女人。」也不是他這些年來心中揮之不去的那個不凡赤雪了。
嗆咳得欲嘔的她,在髮絲遮掩下的臉笑得有些苦澀,只有她自己知道,眼眶中的淚水,究竟是因為身體的不適,還是心魂的痛楚。
她顫抖地深吸了一口氣,強抑下胸口的疼痛,她抬起眼,撩開頰畔的髮絲,聲音低喃的問:「孩子呢?」
闇冥並未回答,眸子自她憔悴的臉龐,往下移至粗簡的衣物,直到她瘦弱身子。
「妳當真這麼恨我?」低沉的聲音中有著苦澀與氣悶。
駱冰彤輕皺起眉頭,恨他?她不懂。
他的大掌擒住她小小的下巴,逼她正視自己,怒氣陰沉了闇冥的俊臉,「妳就這麼恨我,恨到不讓我知道他的存在,寧願帶著他在外面受苦?他是我的孩子,我黑暗王朝的正謫皇子,妳怎麼忍心?」
初見武亟帶回的孩子,他除了狂喜之外,更深切的情緒是狂怒,他氣駱冰彤不願讓他知道他們有了一個孩子,更氣她獨自在外面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對她,他總是在憤怒之餘,還有著更多的心疼。
駱冰彤輕輕格開他的手,澄澈的眸子直視著他,眼中沒有絲毫的怨懟,「我不恨你。」這些年,在病痛中一路走來,她從沒恨過他。
不讓他知道湜兒的存在,的確有她的理由和私心,卻從不關乎一個「恨字。
她緩緩抹去唇色的血漬,腫痛的唇笑得淒然,「我只是不愛你了。」真的……不再愛他了。
闇冥幽眸一斂,緩緩勾起了一抹蠱惑的邪笑,「騙子。」鮮紅的舌舔祇著她唇角殘留的血漬,薄唇輕抵著她,近幾無聲的低語,「妳不懂這隻會更撩起我的征服慾望嗎?我的火紅赤雪。」
赤雪?!駱冰彤陡地渾身一震,猛力推開了他,轉身背對他。
「怎麼了?」闇冥挑起眉問道。
駱冰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掩在長袖下的拳頭握得死緊,聲音卻是異常地清冷,「赤雪死了!她死在萬丈懸崖下、死在怒江浪濤里,死在赤煉火蛇的蛇毒里。她死了!」
他想要捕獵征服的對象總是赤雪,五年前如此,五年後還是如此。
垂眼看著光可鑑人的檜木地板,焦距卻是渙散的,她聲音低微的說:「我不會帶提兒走了,你說的對,他跟著我只會受苦……我只希望你能念在舊日臣民的情分上,不要拆散我們,讓我陪著他……」在這僅剩無多的時日里。
看著她瘦弱卻倔強的背影,闇冥揚眉笑了,就是這份即使屈從,也仍是頑強的惱人性子,讓他又氣又憐地無法割捨。
大手放在她纖細單薄的右肩上,欲轉過她的身子,「本王答應。」一個是他的妻,一個是他的謫親皇子,他又怎麼會苛待?
「謝謝。」低聲謝過後,她拂落放在肩上的大掌,彷彿也拂落了他的牽絆,舉步推門離去。身心俱疲的她,再地無力去爭奪什麼了。
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去,闇冥只是淡淡的含笑,直到她轉過迴廊不復見,他也只是揮掌閤上房門,閉上眼靜坐在帶有她余香的軟舖上,舌尖舔過齒間她余留的血腥味,瞳眸幽邃地教人看不清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