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歎息擎天鎮全鎮掛起紅綵球,震耳的鑼鼓喧鬧聲已有數日未歇,歡騰的氣氛籠罩著黑暗王朝的所有子民,並以擎天鎮為中央,往外呈螺旋狀的方式擴散,整個神祕而所有龐大的黑暗王朝的人民都在熱切慶祝、忘情的歡騰。
他們慶祝的是,原本以為身亡的闇后竟奇蹟似的死而復生;他們歡騰的是,久違的闇后居然帶回了皇子,自此,黑暗王朝正統的謫皇子誕生了。
以闇帝為中心的黑暗王朝有了新生代的延續,新的黑暗王朝已然悄悄成形。
※※※
「闇后,您不想去看看嗎?聽說花王坊用了萬朵粉白色的鮮花雕塑了一尊觀觀音娘娘,以酬謝觀音娘娘保佑闇后和湜兒皇子安然歸來。還有,四方祈福朝貢的賣品堆滿了皇陵,等著闇後去挑選,其中還有遠從西藏來的琉璃天珠、波斯來的知嬰兒頭般大的紅寶石。還有,巧織庄送來了錦繡如意織錦,那可是由九九八十一個童女在朝陽初起時迎向晨光跪縫而成的呢!
「還有很多很多稀奇的東西,凈兒一時也說不完,聽說,今晚的獵月宴上還準備了數十筒的巨烽彩蝶炮要施放,到時候天空會出現萬紫千紅的色彩,多漂亮呀……闇后,您真的不想去看看嗎?」侍女凈兒為駱冰彤斟上黃菊香片,小嘴喋喋不休地述說著各種新奇的事物,試圖引起主子的興趣,去瞧瞧大家為她獻上的祝福。
「是呀!闇后,您就去瞧瞧嘛!昨日只有湜兒皇子出現在烽台上,不見您的蹤影,大伙兒好生失望呢!當時台下所有的人一直鼓噪著要求您現身,他們全都聚在台下,久久不肯離開呢!」另一個年紀較大的侍女婉兒也幫著勸進。
除了希望闇后能體恤子民們的殷殷盼望,她們也私心地認為,此時正是闇后鞏固地位、凝聚人心的好時機。
只是她們都有些洩氣,自個兒的主子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不論楓苑外多麼的熱鬧喧囂,闇后仍然只是靜默地浸淫在自己的世界里。
還好,她已經穩坐闇后之位,再加上生了正謫長皇子,她的地位已經是屹立不搖了,否則,依她這種不爭不奪的脾性,怎麼能與那個貌如天仙的柔妃爭寵呢?
不過,闇后一出現,馬上把柔妃給比了下去,霽皇子也成了第二繼承人,加上當年豔紅赤雪的形象還讓百姓津津樂道,如今她又傳奇地出現在民眾眼前,民心一下子就偏向闇后了。
婉兒雖然身為下人,可是她忠心為主,和凈兒兩人無時無刻地想著要怎麼替闇后爭取到最好的待遇。
然而,不論侍女的心思如何,駱冰彤依然心平氣和,不動如山。
「知道了,你們都退下。」駱冰彤淡淡地命她們退下,沉靜中自有威嚴,她不會讓人輕易改變心意。
「可是,闇后……」凈兒和婉兒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在她清冷的目光下吶吶的住口,退了下去。
駱冰彤不會高傲的擺架子,她是個很好服侍的主子,但是,當她靜靜地瞅視一個人時,眼中的冰冷可會讓人發顫。
除了闇后回來的第一夜,闇帝進過闇后的房,卻不到半刻就離開了,而後他關在書房獨自喝酒,徹夜未歸,自此,他們兩人便沒再見過面,但誰也不敢提及這件事。
駱冰彤斜倚在青枝欄杆上,夏日午後的豔陽照得人昏沉沉地,地面的水氣蒸融而上,景物都成了模糊的影像。
生過孩子的身子,不若以往,雖是初夏,已讓她汗濕了衣里,直到進入架在蓮池中的涼亭時,總算稍稍避開些許的薄暑。
六角屋簷上搭著寶藍色的琉璃瓦,四周的彎曲欄仟,綠竹拱橋映在水面,相連成圓,清幽雅緻。
素手撩開額上汗濕的髮絲,手中圓扇懶懶的搖動,這樣的天氣,讓她原本淡漠的個性更加沉默了。
「娘。」湜兒蹦跳地跑過竹曲橋,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有蓋的瓷碗。
「娘、娘……有冰,給妳喝。」湜兒獻寶似的將藍釉瓷碗捧到駱冰彤面前,碗里透明的酒紅液體中浮著幾塊半融的冰塊。
瞧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就知道他為了這碗酸梅湯跑得有多急了。
「乖,湜兒怎麼不喝呢?」素手替他拭去額上的汗珠,紅撲撲的小臉褪去了蒼白,本來瘦弱的身子也在良好的食物和充足的運動調養下,漸漸變得壯碩起來。
「湜兒……湜兒想給娘喝呀!」他吞了一口唾沫,看著在碗里滾動的晶瑩冰塊。
起初,在大熱天里看到冬天的冰塊時,他驚訝極了,且滾著水珠的瓷碗冰冰涼源地,好像好好喝的樣子,所以他想讓娘喝。
駱冰彤看著湜兒痴望的眼神,知道他是多努力地忍著想喝的慾望,又怕冰融了,所以在大熱天里跑著替她送來。以前日子苦,熱天里怎麼買得起冰塊?她都是躲在屋裡,用沾濕的布巾替他抹身子解熱,這會兒見到了冰塊,也難怪他會既驚訝又興奮了。
她感動地將湜兒摟進懷裡,這樣的一個孩子,教她怎麼放得下?
「娘……」小小的身子不知所以地輕叫著,小手伸得長長的,怕手裡的酸梅湯打翻了。
眨了眨有些酸溜的瞳眸,駱冰彤放開懷中的小小身子,「湜兒真乖,我們一起吃,好不好?」看他迫不及待地點頭,她笑得更溫柔了。
就著他的手,她舀起一匙酒紅液體送進他等待的小嘴,讓他笑瞇了眼,然後反手舀起另一匙含進唇間。
才一入唇,她便直覺不對地輕蹙起眉頭,那股酸甜帶澀的味道是酸梅無異,只是……澀味卻太重了些,帶著幾不察覺的苦味。
像是梗住喉間地轉身嗆咳,駱冰彤在絲帕的撫掩下,將口中的冰涼悄悄吐到池裡。果不其然,她以眼角餘光看見本來悠遊穿梭在莖葉之間的斑斕錦鯉,在沾到擴散開的微紅液體后,立刻無聲地翻白了肚身。
鶴頂紅!
無色無味,只要一滴便可在喘息間奪去十餘人的性命,自小習毒、識毒的她,不禁感到心驚不已。
「娘、娘……妳還好吧?」小手努力的拍撫著她纖弱的背,湜兒擔心地皺起了小臉。
「沒事……不要緊了……」駱冰彤抬手欲阻止他,卻在轉身間狀似無意地撞倒了他手上的碗,灑了一地的紅漬。
「啊……」湜兒難掩失望地叫了一聲,他好想讓娘喝的……「沒關係,娘再換人替你準備一碗,好不好?」駱冰彤安撫著他,望著地上紅漬的目光卻是冰冷的。有些事,是不需要讓孩子知道的。
喚過在不遠處等待的凈兒收拾好一片狼藉,又端來另一碗冰鎮酸梅湯后,才讓失望的湜兒稍稍安下心。
吃過甜湯的湜兒有些累了,酷熱的天氣讓他提不起勁來,終於趴在駱冰彤的膝上沉沉地睡了。
將他挪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駱冰彤輕輕為他煽風,澄澈的眸中凝結出冰冷的光芒。
有人想毒殺湜兒!
除了師父、武亟、闇冥和她,沒人知道湜兒曾吞了「龍鯉魚」內丹,不但解了蛇毒,也因禍得福地自此百毒不侵。
一次不成,必有下一次。
朱唇輕輕送出了歎息,這世間,何等醜惡啊……***
灼熱的夏風吹得人恍恍惚惚的,駱冰彤也不禁跟著趴在她膝上熟睡的湜兒陷入昏沉的半夢半醒中。
背靠在彎曲約欄杆上,人了,扭曲的肌肉漸漸地感到痠痛,她不舒服地蹙起眉頭,可又記得膝上的重量無法移動……突地,膝上的重量消失了,她低嚀了一聲,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這懷抱是如此地熟悉,她輕歎了一聲,沉浮在半醒之間的神志混沌地分不清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好累……長久支撐的堅強其實都只是假相,身心都已俱疲的她快要倒下去了,但有誰願意讓她依靠?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可以讓她依靠!她只能咬牙苦撐……可是……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她……好累……看著懷中縱使在酣睡,卻仍不肯舒展眉頭的小臉,闇冥的心悄悄地揪痛起來,他……果真傷她極深,連在睡夢中都不肯安眠。
空氣中颳起一陣微帶水澤的風,懷中的人兒無意識地甩頭,陷入夢魘中。
「不要……不要離開我……冰彤會乖……娘,不要拋下我一個人……」她吟哦著、掙扎著,不想一個人留下……她要娘……有人握住她的手,喃喃的安慰著她,低啞的嗓音如清流般撫慰她灼熱不安的心。「噓……我不會離開妳……我保證。」小臉被按入一具溫暖的胸膛中。
嗅到他略帶汗味的氣息,她感到安全了,像是要發洩她的委屈、不安,她開始像個孩子似的哭泣起來,「我好累、好累……」沒有人可以幫她,她好想休息……「我知道。」她全然不設防的脆弱只是更加擰痛了他的心。
連日來的漠視,並不代表他放棄了,他只是不願看見她眼裡的愁苦,像烙印般地須臾不離。她以為他是為了她身軀上的瘢疤而離去,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她顫抖的身子阻止了自己,因為彷彿只要他的一個觸碰,她羸弱的身軀便會如初秋殘蝶般隨時都可能消逝……所以,他無言地轉身離去,他知道必須給她時間,也給自己……一點空間。
「不要怕,我在妳身邊。」一直都在!他的手勁不自覺地用力握痛了她。
「痛……」她不安地掙扎,是誰弄痛了她?
闇冥卻不願她在此刻清醒,他不要再看見她無形瞳眸里的那片冰冷。
揮袖卷過石桌上的一小壇女兒紅,他以嘴反哺進她猶帶淚意的朱唇中。
地想承擔牠的委屈、難過,再也不願看她躲著獨自哭泣。
不管她要或不要,令世她將永遠只有他能依靠,只有他!
溫柔地怕驚嚇到她,他一口口地哺餵著,像是要哺進他所有的關心。漸漸地,酒精開始在牠的體內酸酵,她吟哦著埋進他的項窩,不想再喝了……粉嫩的臉頰飄上兩朵嫣紅,使得細緻的小臉看起來更加脆弱。
輕吻著她猶掛著淚珠的粉腮,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問:「帶著湜兒很苦?」
他知道她苦,卻想聽她親口說出一切。
她蹙著眉,在看不清顏色的天地中昏沉的飄浮。是誰?呼在她頰上的氣息好熟悉……她為什麼頭好昏……是誰抱著她?不要!不要對她溫柔……她會忍不住脆弱的……心裡有一抹小小的聲音尖銳地在警告她,她不想脆弱,也不能脆弱……可是,是誰撫著她的發?告訴她一切都有他……是誰摟著她?憐惜的動作令她落淚……他說他不會離開……他會照顧她……因為他的溫柔,她難過她哭了,從來沒有人……沒有人會照顧她,她只有一個人……除了湜兒,再也沒有任何人。
為什麼不回來?低啞的聲音在縹渺的天際間著她。
回來?她能回哪裡?哪裡才是她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時,她撐著殘破的身子,過著貧病交迫的日子,沒有人會照顧她……為了生活,娘的手鐲也賣了……娘唯一留給她的手鐲……她好愛好愛的那個鐲子,可是,為了生活……沒有錢,請不到產婆,她難產了……她綁著手腳,一個人在床上痛了兩天兩夜才生下湜兒,卻差點死在血崩……她自己扎針止血,自己剪斷臍帶,自己埋血胎……一切都是她自己咬牙撐過來的啊!
小小地、黑藍色的孩子,帶毒的孩子……細微的啼哭……乖!娘希望你堅強的長大……湜兒,我的小湜兒……不要哭、不要哭……娘會愛你、娘會疼你……妳是娘唯一擁有的,娘會保護你……可你為什麼一直哭個不停?娘好累……娘可不可以抱著你一起哭?怎麼辦?她沒有錢買肉、沒有奶水……小小的湜兒總是在發燒……不要咬、不要咬……咬到舌頭娘會心痛,娘寧願你咬娘的手……娘知道你毒發很難過,可是,娘比你更難過……對不起,是娘害了你……真的、真的,好對不起……娘救不了你,娘帶你回去擎天鎮好不好?那裡有師父會救你、那裡有武亟會教你、那裡……那裡還有你爹,他會給你世上所有你要的一切……你是黑暗王朝的皇子,你是秦皇陵的擁有者,你是娘苦命的孩子呵!
熱鬧的擎天鎮,歡騰的擎天鎮……他們說閻帝的柔妃生下了重子……她抱著小小的湜兒,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歡騰景象,大家都在慶祝,可是,為什麼她難過得哭了?
湜兒,為什麼你也哭了?是被鞭炮嚇到了嗎?不怕、不怕,娘幫你捂住耳朵就不怕了,我們離開這裡,快點離開這裡,這裡太喧鬧,這裡太多人,會嚇到我的湜兒……離開這裡就不哭了……湜兒不哭,娘也不哭了……真的,離開這裡我們就不哭了……回不去了,怎麼辦?他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站在懸崖邊,這是當初她掉下去的地方,小小的湜兒,你跟著娘再回到原點好不好?在陰間,娘會疼你、娘會愛你,娘會求閻羅王讓你投胎到好人家去……不要哭、不要哭,小小的湜兒又哭了……你不要嗎?你想活著嗎?好!不管你要什麼,娘都會陪著你……我們找個山野林間,有一條小小的溪河,娘會蓋一座小木屋給你,娘會捉蛇為你解毒……不!不要再回去,我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小小的湜兒,苦命的湜兒,姓駱不姓闇的湜兒……娘會一直陪著你,當你離去的時候,不要走得太快……等我,娘會陪你……熱熱的、豆大的淚珠滴在她的臉上,和著她的淚一滴接一滴串流成河……聽著她破碎的吟哦,黑暗王朝中最偉大的闇帝抱著她,悄悄地哭了……他沒想到,他掌控世間最龐大的勢力,他擁有無數的財富,人間眾生於他腳下如螻蟻,牠是人間之王,可他……卻救不了他心愛的女人!
遠處的天際響起悶聲的雷鳴,晴朗的天空突地下起滂沱的西北雨,咚咚地打在蓮葉上,將他倆圍困在小小的天地里。
濡濕的淚水渦過腮頰,滴進了她的胸前。駱冰彤更蜷入他溫暖的懷裡,悄悄逸出一聲一聲歎息,緩緩地睡去……許久來,這是她第一回無夢地沉沉睡去……
※※※
「小鬼,蹲低一點,別偷懶。」
薩喀爾德長老獨居的紅瓦屋裡,武亟懶洋洋地從桌上的一堆丹藥里撿出一顆白色丸子,拋高形成一道優美的弧形,直直落入他的血盆大口,眼角則睨著牆邊正在蹲馬步的湜兒,有一句沒一句地糾正他。
討厭!好端端地下什麼雨?害他一個大好的青春歲月就去了一下午,武亟無聊地摳摳指甲縫。
還好讓他堵到正被奶娘抱回房準備睡覺的小鬼,順手舍他來老頭子這兒練功,順便瞧瞧老頭子又練了什麼好康的,幫他試試成效,好作為下次改進的建議。嘿嘿……他這個徒弟說正格地,還挺有孝心地咧!老頭子該痛哭流涕了啦!
想著想著,他又拋了一顆丹藥下肚。噁……苦的!
眼角瞄到牆邊嘴巴嘟得可以吊三斤豬肉的臭小鬼,嘿嘿……「小鬼,嘴巴張開。」長指一彈,武亟把拇指大的碧綠丹藥彈進了湜兒的小嘴裡。
哇……好苦、好苦!苦得湜兒皺成了苦瓜臉。
武亟伸出食指,正經八百地在他面前左右搖晃,嘖嘖有聲的說:「良藥苦口,這句話永遠是對的,為了你好,你就算卧薪嚐膽、懸樑刺股、忠孝仁愛、兄友弟恭,也要把你師公的精華、心血、愛心,努力地吞下去。
「而且,你要心懷感謝的心,感謝上天給你這麼好的機會,感謝師公煉丹藥如此地辛苦,最、最要感謝的是,你面前這個『舉世超級無敵神勇霹靂偉男人』妳的師父我,心胸開闊地將好東西恩賜給你。
「你要知道,你師父我是天生奇葩,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傲視古今,我敢說我如果排第二,絕沒人敢搶第一。當然啦!有我這種優秀的師父,絕對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你也不必太感動啦!你一定很想報答我的恩情對不對?哎呀!我是不會接受的啦!不過,不讓你做點事又表達不出你的誠心。
「嗯!也不多啦!你只要沒事替我斟茶倒水、鋪床疊被,寫字時替我磨墨壓紙,休息時替我捶背捏腿,睡覺時替我煽風打蚊子就成啦!
「還有,平時看到人要大力宣揚師父我偉大的情操、廉節的操守、蓋世的武功、絕頂的聰明,當了闇帝之後咧!再幫我立個黃金碑文,簡單地介紹我一些不凡的事蹟就好啦!不必太多,黃金貴嘛!大概有個二萬字就夠了,最好在我百年之後,再是個節日,讓後世永懷追緬。
「嗯……這樣就差不多啦!哎呀!一顆小小的丹藥不要要求太多,這樣真的就夠啦!哈哈哈……」武亟愈想愈得意,眼前彷彿看到一片美景,他囂張地雙手釵腰仰頭大笑。「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突然銀光一閃,一個爆粟又在他的頭頂上「現身」,「哎喲!死老頭子,你幹嘛偷襲找?」武亟跟搶地止步,氣沖沖地轉頭瞪向罪魁禍首。
死老頭、臭老頭,差點就害他跌了一個狗吃屎,毀了他完美無敵的形象。
薩喀爾德長老啪嗒、啪嗒的抽著水菸斗,無動於衷地繞過哇哇大叫的武亟。
武亟摸著頭上發疼的大包,撇著嘴,沒好氣地嘟嚷道:「死變態老頭,一腳都踏進棺材里了,風中殘燭,正面鬥不過我賣春壯年漢,只好使出下三流手段偷襲我。等你死後,我就真箇草席把你捆一捆丟到山裡去餵狼,讓妳在十八層地獄里悔不當初,未來若沒有人替你燒香唸佛,你只好飄飄蕩蕩的做個路邊餓死鬼……」
薩喀爾德長老用雪白長眉下的細眼瞄了瞄他,「去蹲馬步。」
「為什麼?」武亟瞪大了牛眼,不服地大叫。
馬步!他早八百年前就蹲過啦!他這個奇葩都快成為江湖中的一代宗師了,還蹲什麼馬步?!有沒有搞錯呀!老頭子。
「咚、咚!」兩聲悶響,沒有人看得出他什麼時候出手的,武亟就已五體投地趴在地上哀嚎,頭上又多了兩個大燒包。
「下盤虛浮,一碰就倒,還不蹲?!」長長的水菸斗順勢在他頭上又敲了敲,敲出煙燼后,又重填進新菸草。
懾於師父的淫威,武亟只好委委屈屈又嘟嘟哎哎地頂著三顆包子去蹲馬步了。
臭老頭,就別讓他逮到機會,否則一定要敲得他滿頭包,肉包、菜色、豆沙包……薩喀爾德長老蹺起二郎腿,喚過一旁正在竊笑的湜兒。
「師公。」湜兒乖巧地喚人。
老人家立刻心花怒放,從袖裡拿出一個小巧的玉瓶,「這個拿結冰彤。」這是他特別替她煉的解毒丹,他心知她已中毒太深,得一層層解,急不得。
他再用牛皮紙包起桌上散落的丹藥,遞給湜兒,「這些叫冰彤教你怎麼吃。」
「欸、欸、欸……那是我的,不要亂給好不好?」武亟馬上站起身大叫抗議,死老頭,是他先來的咧!
銀光一閃,「咚!」一聲,武亟頭上的「三陽開泰」變成了「四四如意」。
「蹲好。」長菸斗在他面前閃著陰冷的綠光,薩喀爾德長老暗忖,什麼是他的?是他「自動自發」拿的吧?干扁的嘴角不禁冷哼一聲。
武亟火速地蹦回原來的地方,跨出最標準的姿勢,只是,含著淚光的牛眼粉不甘心地看著「牠的」大補丹落人湜兒的手裡。嗚……他的零食……吐出個煙圈,薩喀爾德吩咐道:「馬步蹲兩個時辰,蹲完馬步后教他背凈空心法,順便渡個一成功力給他。」話是對武亟說的,可臉卻是含笑看著湜兒。
這些丹藥有些還得配合內功運氣到全身,否則吃了也是浪費。
哇咧……什麼叫做順便呀?!武亟悲哀的暗忖,一成功力?師父也太匪類了吧!
想抗議的聲音在看到他師父晃著手上的水菸斗時,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是。」他答應得咬牙切齒。
「嗯!」了一聲,薩喀爾德長老起身走進煉丹房。
「師父,你要蹲兩個時辰呀?那晚膳你就吃不到囉!」湜兒伸出兩根白嫩的心手指,同情地看著武亟。
武亟沒有回答,在看到煉丹房的銅門關上,「喀!」地一聲落了鎖后,「去!誰真的要蹲兩個時辰呀?沒大腦的小孩。」他直起身扭了扭腰,舒展舒展筋骨,他心想,若真要蹲馬步,那才是嚴重地污辱到他生為曠世奇葩的尊嚴呢!
不過,那老頭子老婦老,手勁還是一點兒都不減,痛哪!武亟撫著頭上仍腫痛的大燒包,暗自叫痛。
「師公叫你要蹲兩個時辰的。」湜兒很有正義感地提醒他。
「欸!搞清楚,我才是你師父,你別胳膊盡向外彎,和老頭子蛇鼠一窩,同一個鼻孔出氣好不好?」武亟沒好氣地曲指彈了他光潔的額頭一下,心中暗罵,小叛徒!
「小鬼,我問你。」武亟拖過椅子反坐,胳膊靠在椅背上,「你娘有沒有同你講過你爹什麼事?」
師妹和闇冥兩人都沒有動靜,真是闇冥這個皇帝不急,卻急死他這愛管閑事的太監了。好歹師妹也是他找回來的,他當然得關心關心一下,偏偏師妹從小到大就是個倔脾氣,闇冥又他媽的陰沉得過了頭,誰都不肯先透露一點風聲給他,害他只好旁敲側擊,從最直接的地方下手囉!
嘿嘿!小鬼,為了你爹娘的幸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點招了吧!他在心中暗忖。
湜兒歪著頭,好不疑惑的說:「我爹?沒有呀!」
「小鬼,認真一點好不好?」武亟的大掌用力地往他的頭「巴」下去。「你仔細地想、用力地想,你娘一定有提過你爹吧?」死小鬼,別以為你只有五歲,就可以裝可愛、裝白痴,我看你根本就是欠扁!
哎呀!武亟愣愣地看著手掌,好……好爽喔!剛剛「巴」了那一下,他突然覺得心胸開闊、神清氣爽,悒鬱的悶氣豁然開朗,難怪老頭子老愛用水菸斗「巴」他,原來真的很爽!
他不可置信地又「巴」了湜兒一下,沒……沒錯,真的好爽!
不行、不行!想他一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怎麼會有這種……變態的快樂?
這是不對的、不對的。
武亟死命的搖著頭說服自己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但當眼角瞄到捂頭嘟嘴的委屈小鬼時,他快樂的心跳不小心又加快了兩拍。
真……真的很爽耶!
該……該不會是因為他這個耿直忠厚的好青年,長久以來被闇冥和師妹欺壓,一股怨氣才會因為欺負這個小鬼而得到扭曲的快感吧?
狐疑的眼神在湜兒的身上轉了兩圈,慢慢變成了詭譎的獰笑。
終於,邪惡的快樂戰勝了脆弱的善良,他快樂地又「巴」了湜兒一下,「小鬼,快想。」噢!沒錯,這種全身竄起雞皮疙瘩的快感簡直會讓人上癮。
「你再打我,我就要告訴我娘。」湜兒不悅地警告道。
臭師父,老是在爹娘背後欺負他。
「什麼叫打?!這是疼愛。你有點志氣好不好?不要老是動不動就去找你娘,還在吃奶呀?」說著又「巴」了湜兒一下。
「想到了沒?你娘有沒有提過你爹?」
湜兒很認真地想,但就是想不起來。「沒有,娘從來沒有提過爹。」
「你沒問呀?」小孩子不是都會和別人比較嗎?別人有爹,他沒有,他不會問呀?
「沒有!我沒有爹不要緊,我長大后要娶娘。」湜兒發出充滿雄心壯志的豪語。
武亟摸出一盤花生,懶懶地蹺腳撥著花生米,「喲!你的志願挺偉大的。」
當他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時,他不懷好意地再問一遍。「再說一遍,你長大要幹嘛呀?」
「長大后要娶娘。」湜兒很堅定地重複道。
「很好、很好,大聲一點,你長大后要……」
「娶娘。」
話語一落,就見闇冥走進門檻。
武亟對著闇冥擠眉弄眼地挑撥離間,「欸!聽到沒?你們家這個小鬼要跟你搶老婆,沒想到師妹還挺有身價……」
可他話還沒說完,軌見闇冥向來總是帶著輕忽笑意的眸子竟難得地沉重下來,提起湜兒壓在膝上就打。
湜兒愣征住了,直到臀上傳來灼熱的痛楚,才開始放聲大哭,他扭著身子想逃,無奈人小力微,還是被捉著痛打。
「欸欸欸!你在幹嘛呀?小孩子說笑罷了,又不是真的要搶你老婆,你真打呀?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是不是?」武亟趕忙過來勸解。
開啥玩笑!他才剛發現欺負小鬼的快樂,怎麼他爹也跑來湊一腳?那可不行,欺負小鬼可是他的專利,就算是他爹也不準和他搶這個難得練手勁的機會。
闇冥默然無語,面色深沉,手起掌落十數下后才放下湜兒。
湜兒因小屁股疼痛而站不穩,砰地跌坐在地上,通紅的小臉哭到梗聲時還不斷地咳嗽,差點咳岔了氣。
望著痛哭的小小人兒,闇冥的大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臉色陰沉地轉身離「明晚獵月宴后,我會帶冰彤出遠門,湜兒就交給你了。」他頭也不回地丟下話語。
若不是湜兒,冰彤不會得救;但若不是湜兒,冰彤也不會受盡苦難,捱餓受凍!
這個……可恨的小人兒,他還想要獨佔她多久?!她是屬於他闇冥一個人的,她的身心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來分享──即使是他們的骨肉也一樣!
駱冰彤永遠都是屬於他闇冥的!
聽到主子交代的話,武亟一時傻眼了,什麼?他什麼時候又成了奶娘啦?
算了算了,瞧闇冥剛才那張臉,八成是不爽他兒子老是霸著他老婆,如今抓狂啦!他就說嘛!闇冥本來就不目二個大方的人,能忍這麼久,算他厲害。
「小鬼,喲!鼻涕眼淚流得……口水也噴出來啦!嘖嘖,臟哪!」舍起湜兒的衣領,武亟嘖嘖有聲的道:「走啦!師父帶你去洗瀑布澡,很好玩的喔!想當年我和你娘都洗過,那滋味說有多難忘就有多難忘。好啦!擦擦臉,一路哭出去多丟臉哪!你好歹也是個皇子,維持點尊嚴好吧……」他拾著兀自哭得莫名其妙的小鬼,一路往虹瀑的方向走去。
嘿嘿……既然主子有交代,他當然會義不容辭,好好的「照顧」小皇子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