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早該知道了!魔翼閉緊雙眼,心煩意亂的沖入屋內,重重的將門扉關上,背靠著們痛苦地想著。
為什麼師父雖然收他為徒,卻從不曾正眼看待過他?無論他多麼想討好師父,師父卻總是一臉厭惡不耐煩地將他所送的東西扔掉、不屑一顧,彷彿拿在手上的是什麼骯髒東西似的。
其實他都懂,師父不喜歡他,無論他做了什麼,努力求上進,將師父所教的武功一一練熟,師父也不曾稱讚過他一句,一句……也沒有。
就算如此,他還是喜歡著師父,敬愛著他,總是希翼師父終有一天會喜歡他、回應他的感情,但是……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異想天開,他是師父的仇人之子,是師父想報復仇人的物品,這個認知,讓他寧願承認師父是厭惡著自己,也不願承認師父是為了這個理由將他帶入蜀山。
二十六年……二十六個年頭了呀!這種感情是怎麼也無法抹滅的,師父怎麼能忍心?就算真的毫不在乎,他們之間就連絲毫的師徒之情都不復存在了嗎?他要求的不多呀!就算是以前同情看待也好,別因此而拋棄他啊!他寧可繼續當個可共利用的人,繼續痴傻的活在師父身邊,也不願承認這一切。
魔翼從不曾懂過人世間的病痛苦樂,如今總算了解通何在,因何而痛,更在這一日學會了如何流淚,如何去憎恨一個人、嫉妒一個人……
自那日之後,師父又陸續地收了幾名弟子、有男有女,最疼愛的依舊是身為二弟子的仙羽,第二疼愛的便是三師弟青風。
而他魔翼,不過是他們恥笑的對象,師弟妹都崇敬著笑臉迎人的仙羽,對他這個死板板的師兄卻絲毫無半點敬意,可他們卻不知道,仙羽那和善的模樣,不過是個偽裝,而他正深知這一點,這也是為什麼他總是獨自一個人行動,不喜與他人接觸,只因為他明白,那群人與仙羽並無差異,同樣的……看不起他,鄙視他。
獨自居宿、不與他人交談的魔翼,逐漸變成了冷漠少言的人,不合群的他,成了師父眼中最礙眼的弟子,日子久了,師父也不曾在瞧過他一眼,甚至視他為無物。
但是師父卻不知道,他已經不知在暗中瞧過多少次他看著仙羽的模樣,他知道師父疼愛仙羽,疼愛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正如同他迷戀師父一般,那副場景每每令他看了心痛,久了,他選擇不去看、去聽,擯棄自己對他人無謂的感情,將自己封閉,關上心門,拋棄以往總是對師父的話殷殷遵循的那個傻小子,帶上冷酷漠然的面具,成為一名真正無情的人。
是否真這麼做,就能阻絕內心深藏已久的情感?他不知道、也不想嘗試,那太痛了,嘗過一遍就不敢再去觸碰那傷口一次,就怕就怕傷痕又會裂開、發膿,不再復愈。習慣了他人的嘲諷,卻漸漸地讓他學習到該如何保護自己不再受傷,讓他頓時想起師父教養了他這麼久,曾對他說了句勉強算得上關心的話。
世人皆醜惡,尤其以山下的人最為是,下山只會讓自己變得醜陋,這一句話,讓如今的他有了深刻的體悟。
可是變得醜惡的不是別人,而是正逐漸改變的自己,因為他開始懂得恨、懂得憎、懂得如何以力量封住他人的口。
他……墮落了,修仙之路於他以太過遙遠了,而那有如仙人般的師父,也不再是他唯一一個人的師父,這塊曾是他與師父相處相依的蜀山,如今卻多了許許多多他喚不出名兒的師弟妹,一切……都不再熟悉了。
其實早在一開始,他就已經偏離了那個軌道了吧?不論是他、是師傅,還是堆滿偽裝笑臉的仙羽,早就遠離了一開始的志向,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世人,只不過比世人多了那麼點能力和法術,其實他們與世人無異,都是一群懵懂的凡人罷了!
站在練武場中央的魔翼,靜靜地閉上眼眸沉思。毫無波動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聽著風聲呼吹,他的思緒也不由得被牽動。或許他不如仙羽那般聰穎、擁有練武的絕佳根骨,但是他卻比仙羽勤奮,每日不練上幾個時辰絕對不休息。
他妒忌著仙羽,自己需要練上好幾天才可以領悟其中奧妙的武功,仙羽只消短短几個時辰便可以練成,他曾積極的在師父面前表現出自己好的一面,而仙羽只需出現在師父面前,師父便開心地送上他親手煉製的珍貴藥材,為他上山下海在所不惜。
心幾乎冷了、死了,其實他只希望師父能正眼的看待他,一眼也好,就只要看著他,稱讚他一句,可惜這個奢望在仙羽到來以後,更顯得遙不可及。
他好恨!為什麼仙羽要出現?如果他沒出現,他也不會知曉一切的真相,師父更不會視他如無物,就算如此也罷,至少別讓師父抹滅掉他對他的敬愛,忽略他一直為蜀山派所做的努力啊!好恨……好恨!好恨!
魔翼的氣息有些紛亂,雙眸一睜,提劍快速地將蜀山派的獨門劍法反覆施展一遍,內心的憤怒完全主宰了他的身心,魔翼知道練武忌怒,尤其是當練武者陷入憤恨之中時,更是如此,否則將會走火入魔,可他控制不了自己,內心的恨,一日比一日還要深,幾乎要將他給淹埋住了,他需要發泄,即使會傷到自己他也不在乎了!
忽地,體內真氣一個紛亂,不停往各大要脈亂竄,像是要衝出體內似的,令魔翼划向前去的劍勢一頓,改而將劍插於地內,抬手快速地點住幾大要穴,企圖平息體內亂串的真氣,卻仍是晚了一步,體內氣血忽然一陣翻騰,使得他痛苦地嘔出好幾口鮮血,喘吁吁地用劍支撐著自己的重量,疲憊地跌坐在地上歇息。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昏暗又瀰漫著煙霧的天空漸漸透射出白光,他知道是時候離開了,否則等會兒便是師父規定的晨練時間,他不想見到仙羽還有那群師弟妹,嘲諷似的目光他看太多了,卻不代表他願意被如此看待,說他自尊心高也罷,他不過是不希望被他人如此踐踏、唾棄而已。
魔翼提起一口氣站起身,看似高挑的身軀搖晃了下,下盤虛浮的感覺,讓他險些戰立不住,忙將手邊的劍一插,撐著身軀,慢慢地踱出練武場。
正待他欲踏出練武場之際,越來越近的繁雜腳步聲已經朝這兒來了,其中,還參雜了另一個幾乎不可聽聞的腳步聲,倘若魔翼不去細聽,恐怕也無法聽聞,可這一腳步聲,卻令他不由得皺起眉宇。
「師兄!」青風一瞧見許久不見的魔翼,內心不由一喜,俊秀的臉孔立即露出喜悅的神情,快步的跑上前拉住他,卻見他唇角流下一血絲,內心不禁轉而擔憂起來。
站於後方的仙羽笑意依舊,眼神卻如同初見面時一般,冷淡中又充滿了不屑。
魔翼冷淡的甩開青風的手,想趕緊離開這裡。「放開!」
誰料,青風竟不識時務地拉住魔翼,「師兄你流血了,不要緊吧?我拿帕子給你擦……」
「不用了!」魔翼知道青風是個善良的孩子,也不想傷害他,但是恨不得能快點離開這裡的焦急,讓他一時沒控制好力道,一陣拉扯,他竟不小心將青風推倒。
青風吃痛地倒在地上,望向一臉冷然的魔翼。拿著帕子的手不禁緊握。他知道師兄總是默默地承受眾人的冷嘲熱諷,每次遇著他,他是一日比一日要來的冷漠寡言,讓他看的好是心疼,所以他可以理解為何師兄拒絕他的關心,因為這種關心對他來說太虛假了……
還來不及多想,仙羽已經移動身形來到青風身前,溫柔地扶起他並替他拂去長衫上的臟污,方抬手對魔翼說:「師兄,青風這孩子也是在關心你,你拒人於千里之外也就罷了,犯得著動手推人嗎?」
魔翼抿緊薄唇不語,就算他解釋了,大家也會認為他是在推卸責任,又有誰會當真認為他不是故意的?思及此,他暗自收回想伸出去攙扶青風的手,冷淡地環視圍上來的人。
「對嗎!師兄真是太過分了!」一名漂亮的年輕女子跑上前,扶過仙羽身邊的青風,厭惡的看著魔翼說道。
眾人開始喧嘩著附和,一個勁地將錯怪到魔翼身上,卻沒有半個人將他受傷的模樣看在眼底,更遑論是同情他、關心他,他們只覺得他是個大師兄,是個以上欺下的高傲之人罷了。
魔翼低哼了一聲地別過臉,強挺起身軀打算一走了之。對於這群無禮之徒,就算跟他們講道理他們也聽不入耳,說了也是白費力氣!
可圍著他的那群師弟妹似乎不打算就這麼讓他離開,一群人硬是逼著勢單力薄的魔翼對上他們。
「二師兄,算了吧!大師兄受內傷了,還是趕緊讓他回去療傷吧。」青風大概是一群師弟妹里真正尊敬與關心魔翼的人了,不舍見他被眾人這般欺負,他連忙上前推開眾人,好心地替魔翼說話。
仙羽一聽,臉上的微笑更是開朗,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憤怒。
方才見青風一臉關心走向魔翼,他就覺得好生討厭,好不容易讓魔翼照著他所計劃的一切走下去,他可不希望有人在此刻來破壞,他要魔翼恨,恨著這個世間、恨著這裡所有的人,恨到恨不得將他們全殺了!魔翼必須和他一樣,一樣憎恨這世間的一切!他絕不允許任何人關心魔翼,更不能讓他嘗到絲毫人情溫暖,他要他徹頭徹尾的變成一名無情的人!
曾幾何時,他對魔翼的執著變深了,從一開始的玩弄,轉變成漸漸在乎,有人關心他,他卻會因此感到不快樂,雖然不了解自己為何會有這種詭異感覺,但是他向來便對專屬於自己的玩物有種獨佔欲,即使只是因為一時的有趣,他也不準外人來插手!
「不行!他這麼對你,我非替你爭一口氣不可!」仙羽話說的體面,實則是想讓魔翼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越是有人在乎他,他就越是要讓他醜態百出!
「是呀!是呀!怎麼能讓他繼續用師兄的名義來欺壓你呢!三師兄你就別管了啦!」眾人急忙將青風拉到一旁,不讓他礙著他們看魔翼出糗,這個人這麼可惡,讓二師兄教訓他一頓也無妨!
仙羽揚起一抹得意微笑,柔聲地對魔翼問道:「你敢接受我的挑戰嗎?師兄!」
魔翼實在很不想理會這群人的起鬨,但是一對上仙羽那張儒雅的臉孔,他的內心就沒來由的一陣氣憤,當下也管不著自己的傷勢,抬起劍冷冷地說:「出招吧!」
仙羽笑而不語地從衣袖裡拿出他的武器白玉簫,靈巧地躍身向前,飛快地朝魔翼攻去。
魔翼旋身閃過仙羽看似柔弱,實則足以致命的一擊,他不禁暗吃一驚,仙羽出招竟如此毒辣,難道他真欲置他於死地?
見狀,他也不再保留實力,運起全身功力直攻向仙羽,將每招熟練的劍式一一施展出來。
論資質他或許比不上仙羽,論勤奮與習武年齡,他可不輸給他,只不過因為方才練武過急所受的傷,使得魔翼的身形顯得有些不穩,不過半響,他已漸漸落了下風,而仙羽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將他攻得頻頻敗退、狼狽不已。
「二師兄!別再打了呀!」青風擔心的喊著,可兩人卻絲毫未聞似地打的如火如荼,毫無收手的打算。
仙羽看了身後的青風一眼,不屑似地哼了聲,才抬起頭朝喘著氣的魔翼輕笑,「這一招……師兄你可要小心接著了!」
聞言,魔翼不禁凝神防備。只見仙羽反手收回自己的白玉簫,運力於掌,諾大的氣流使得他的衣袖不停拍打飛舞,輕抬起雙掌,以著雷霆萬鈞之勢攻向魔翼。
一眼便認出此招的魔翼微微一驚,沒想到師父連自己畢生不傳的武功也交給了仙羽,內心頓時又是一陣鬱悶,當下也管不了自己的傷勢,抬劍硬是要擋住這足以致命的一招。
仙羽這一掌,足以碎石斷金,區區一把劍,又如何能抵擋得了仙羽的攻勢?脆弱的劍身立刻斷成兩截,殘餘的掌力更是毫不留情地襲上魔翼的胸膛,將他整個人擊飛出去,地面上也被他拖得裂出一道巨痕,就這麼落在練武場的中央。
塵沙頓時瀰漫了整個練武場,誰也看不清倒在中央的魔翼是生是死,直到沙塵退下,才得以瞧見魔翼一臉痛苦地跪趴在地,緊捂著胸口不斷咳嗽,甚至嘔出鮮血來。
聽到吵鬧聲而趕至的白髮男子,經皺著眉頭走到仙羽身旁問:「羽兒,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青風深怕魔翼會被師傅罵,心急著想開口替魔翼說話,可是卻被一旁的師弟妹給捂住嘴。
「是大師兄不遵守派規,想私下挑戰二師兄,而且還欺負了三師兄呢!」眾人加油添醋地對男子說道,大有將罪過全部推給魔翼的意思。
仙羽不語地看向魔翼,只見他掙扎著想站起身,卻又頻頻跌回地上,不知怎麼的,他竟會萌生出一股想上前幫助他的念頭,俊眉微皺了下,他竟也真走向魔翼,伸手想扶他一把,卻只迎來一雙充滿恨意的眼睛,與不領情的拒絕。
「別碰我!」魔翼內心感到羞恥萬分,拍開仙羽的手憤恨地站起身,還未站穩,看不慣魔翼如此囂張的白髮男子,上前便是一巴掌,硬生生地將魔翼打得跌回地上。
「魔翼!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你師弟?我平時是這麼教你的嗎?竟然還和師弟私鬥,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男子氣得直斥罵魔翼,像是沒瞧見他已倒在地上直喘息,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得魔翼右臉龐都紅腫了。
魔翼不語地抬起臉,他從不曾在他人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如今被他最敬愛的師父如此對待,又要他如何能自抑內心的悲痛?熱紅的眼眶幾乎盈滿熱淚,他知道若是在呆在這兒,他肯定會忍不住哭出來。
怎麼也不願意在眾人的面前出糗,在師父的面前亦是,毫不遲疑地,他轉身勉強地施展輕功離開。
男子似乎沒有因此對魔翼感到抱歉或是心痛,反而氣呼呼地罵道:「他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竟然連我的命令都敢忽視!」
仙羽震驚地直朝魔翼離開的方向看去,若不是因為男子那番話,他可能還無法自方才所看見的那一幕回過神,沒想到……魔翼竟也會露出那樣傷痛的神情。
自己是怎麼了?他該開心的呀!這不正是自己所想要的結果嗎?讓魔翼對眾人徹底絕望不正是他的目標之一嗎?為何現在他卻覺得憤怒?為何……當他聽見師父這般說魔翼甚至打他時,他的內心卻開始不舒坦起來呢?
「羽兒,你有受傷否?」男子擔心地輕拉過仙羽關心的問著。
仙羽忽然覺得心情有點浮躁,不著痕迹地揮開男子的手,有禮地拱手說:「弟子沒事,請容弟子先行離開了。」
男子並未生氣,反而寵溺地笑道:「好,若你有哪而不舒服,記得讓師父知道。」
仙羽敷衍似地點點頭,心不在焉的轉身離去。
眾師弟妹見沒戲看了,也各自佔據練武場的一角,開始將師父所教的武功練習一遍。
走在通往煉丹房的小徑上,仙羽頭一次感到內心沉悶,魔翼方才的神情帶給他的震撼,直到現在仍在他腦中徘徊。他從不知,原來魔翼也可以露出這般傷痛的表情。
魔翼究竟對師父抱有多大的愛意?愛到竟會因為師父的一巴掌,露出那痛心非常的模樣,就算他在他面前如何地諷刺他、使他憎恨自己,卻也不曾見過他露出憤怒以外的神情,這讓他不禁嫉妒起師父,對那個老頭兒的厭惡更深了幾分。
魔翼雖不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但是他身上那層冷酷偽裝,卻是他給與的,沒有人可以改變魔翼,他只能不斷地恨!徹底斷絕對那老頭兒的愛意!他不允許他愛任何人!
早在第一眼看見魔翼時,他便知曉自己討厭眼前這名耀眼得有若烈陽般的男子,沒有嘗過任何疾苦,徹頭徹尾一個無憂之人,讓他嫉妒討厭,再次看見他,他便決定要毀了這個人,他要讓他知道什麼是恨,讓他流露不出任何笑臉!那不過是將他昭顯得更加愚蠢罷了!
仙羽冷笑了下,堅定許久的念頭,立刻將剛萌生出來的震撼抹滅,不會改變……這個人必定得朝他所計劃的每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