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
「什麼事能讓我們的大設計師眉開眼笑?」我即刻整理表情,回復一個淺笑,「來,正好有些文件需要你拿去研究一下,現在,你只剩五分鐘的時間用來敘述你的好消息。」
詹姆斯習以為常地接過厚厚的文件夾,臉上仍掛著興奮:「剛剛我接到一個電話。」
「我們天天都接到電話,詹姆斯,我拒絕猜謎,大腦一早上已經被這堆圖紙轟炸得短路。」
「好吧好吧,我不兜圈子。」他頑皮地眨眨眼,「是玲達噢。」
他成功吸引住我的注意力了:「莫華?」
「不錯,她昨天已經正式從波士頓搬過來了,我想你很快會見到她。」他故作神秘地說,「別告訴她是我透露了她的行蹤,玲達原本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我是想,也許,我是說也許,你也可以還她一個驚喜,你知道,女人都喜歡驚喜,我很了解我這位學妹,無論她嘴上有沒有表示過什麼。」
我搖頭打發他:「謝謝專家的提示,我會非常珍惜這次表現機會的。」
「那還差不多,也不枉我多管閑事。」
詹姆斯離開后,我鬆了松領口望一眼鐘點,丟下手裡的筆,倒在座椅上盯了會兒天花板。莫華已經在舊金山,某種程度上說這事是我觸成的,現在,我又預備以怎樣的姿態去迎接她?幾周前,我替她找房子,替她購置家購,替她安排好行程,那時候我可是有堅定打算的,可是短短几天,發生了一些我認為非常棘手繁瑣的事,因此非常想再理一理頭緒,這樣對我對她都好。
從內心深處來講,我並不是一個非常樂於承擔感情責任的男人,我可以付出激情和浪漫,但同時也很怕被束縛住,我希望得到的是一種默契的交融,而並非刻意雕琢出來的體貼,或是被歉疚感包裹而成的所謂的愛情,我要的是感情上的釋放,那不是形式上的,我知道這麼說,很少人會理解。
正因為在感情觀方面近乎天真地縱容自己的規劃,導致我好幾次與婚姻擦肩而過,莫華是最後一個為我留守陣地的人,因為她預料到我終有一天會屈服於時間,杜震函再超脫也不過是個男人而已,雖然有點事業,但感情上不可能永遠保持著沒有終結的空白。
超時工作的日子剛得到緩解,公司一直潛伏著的那群愛家族,每到收工時間就都有些蠢蠢欲動了,只有我這當家的義不容辭地守著設計部開夜車,今晚有些特殊,八點左右與丹尼爾去會見完一位廣告客戶,我又折回公司。
走進辦公區,助理湯米正好也在現場,一看見我就揚手示意:「老大,你怎麼回來了?」
「過來拿點資料。」我解釋道,眼睛無意中向伊森的位置掃了一眼,卻沒有看見他。
湯米察言觀色的本事誰都不得不佩服:「噢,大約翰和伊森今天有事,詹姆斯讓他們先走了。」
呵,也難怪,誰會願意為工作放棄伊麗莎白?我點一下頭,沒有表示什麼,轉到辦公室取了資料就開車回去,我今天精神不大好。
一到家發現客廳燈火通明,我詫異地看進去,只見三五個漂亮的年輕人圍站在沙發旁邊,伊森正用半熟的法語講解著什麼,一桌子的英式點心一看就是張姨的慷慨傑作。我的闖入即刻引起了眾人的回眸,然後他們都異口同聲地大方向我招手說Hello,一個看起來極精神的法國男孩還對伊森說:「不介紹一下嗎?」
透過人群,伊森的眼睛首次漫不經心地看向我:「他是我的房東。」雖然我的法語也不怎麼樣,但這句話我是聽懂的,最好的反應就是識相地上樓,不打擾人家的討論。
當涼水衝下來,滲入四肢百骸,我的腦子還是有點懵,覺得真有些弄不懂霍昀森這個人,時近時遠時親時疏,像陣不羈的風。不過捫心自問,自己也不見得是個性格多穩定的人,人有點小成功之後就會更自戀,嚴重的直接養成些古怪的習性,常常以為傷害別人是應該,被別人傷害是最大難堪。
了解一個人又怎樣,我照樣不會想著要去研究他的交際圈,他的私生活,他的興趣愛好,我是個除了自己以外,對別人沒有太多探究欲的人,不好奇,通常也是一種缺點,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干涉誰的生活,我也是凡人,也會怕被人拒絕。
洗完澡,到走廊往樓下看,人已經都走光了,燈還亮著,我用大毛巾擦著濕頭髮往樓梯口走,想到一樓廚房找些宵夜吃,剛穿過中廳就望見門外的樹陰下,兩個修長的人影靠得很近,那個男孩在伊森右臉頰吻了一下,在他耳邊親密地說了幾句話,伊森笑而不語,轉身把他帶出去送上一輛車,一群精彩的紅男綠女開著跑車呼嘯而去。
他在鐵門邊站了一會兒,然後手插口袋慢悠悠往回走,一抬頭,正好與我四目相交,他的腳步沒有停,直到在我面前立定,燈光映射下,他的臉俊美得動魄驚心,怪不得他能成為時尚界競相爭奪的寵兒、大師級舞台上鮮有的東方面孔。
「有工作?」我只想說點什麼。
「再過一周半,結束手頭的設計稿后,我可能要去趟歐洲。」
我的確已聽聞他被邀至Galliano的新裝發布會上走秀:「剛剛那幾個是模特?」
「這次準備啟用一些新人,所以需要溝通一下,不過,他們確實對我的臨時住所很好奇。」
怪不得他要介紹我這「榮幸」的房東,表情一敷衍就轉身準備上樓,也壓根兒忘記下來是幹什麼來的,才走兩步就被伊森拉住,他的手指延著我的手腕下划,掌心相觸,他利落地將五指插入我的指間緊緊相纏:「再陪我坐會兒。」
我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臟又劇烈地跳動起來,面對他,我總感到一股失力感:「哪有房客半夜拉著房東聊天的。」
「你還真會記恨呢。」他突然笑了,炫若夏花,「你該幸慶我是個不欠租的好房客。」
試著掙脫他的手,但沒能夠,因此不怒反笑:「你女朋友男朋友那麼多,怎麼會寂寞到要同房東溝通?伊森,之前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我現在不想和你爭論可能還是不可能,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看我的?」
「你根本不必在乎我是怎麼看你的。」
「你錯了,我在乎。」
我用另一手捂了捂額頭,眼前升起一片朦朧:「世人樂意追捧你,那是因為你很優秀。」
「就這些?」他的表情恢復慣常的玩味,「你在同我說笑話嗎?你以為我想聽的是這些?」
「那你想聽什麼?。」他簡直讓人無所適從,能把我這種擁有深厚涵養功夫的人逼急,也是他最特殊的本領之一。
「我從來沒這麼認真地想要一個人,震函,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打動你?」他的口氣突然有些痛苦似的。
「你不是打動我,你是打亂我,亂七八糟!看著我為你煩惱你會覺得過癮還是怎麼?我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跟你發展下去。」
交纏的手指猛地使了使力:「你可以不給我任何反應。」
「你要我給什麼反應?你覺得我該有什麼反應?」我不能再同他同處一室做這樣的對話了。
「我覺得我應該說些更淺白易懂的。」他又固執起來,「我想你能表現得自然些。」
我非常鄭重地看著他:「其實你一直覺得我活得很不真實是吧?那你錯了,我不認為縱容自己就是真實,如果你什麼都有了,你就應該想想別人還缺什麼,昀森,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完美。」
他漸漸鬆開手,倒退了一步:「杜震函,說這樣的話,你到底了解我多少?」然後甩頭往外走了。
我沒有心思關心他到哪裡去,只覺得胸口堵得慌,為什麼除了僵局,我和他就沒有別的更理想化的相處模式了?這可有夠糟糕的,那一夜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到公司辦公室,還沒坐穩就發現桌上放著一個中型禮盒,綢麵包得很漂亮,我抽出小卡片,上面寫著:我最愛的秘密──莫華。
我拾起盒子,還覺得挺沉甸甸的,一打開,不禁失笑,居然是法芙娜產的加勒比巧克力,我想莫華是花了心思才找到它的。
就在那天中午,她來了,就靠在會客廳的門邊等著我發現她然後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笑著上前主動擁抱了她,結果引來周圍一片起鬨的笑鬧聲。
「歡迎你來舊金山。」
「這句話我可是等候多時啦。」莫華攬著我的手臂看向同事們,「凱文剛剛有帶我去參觀工作室,非常棒。」
凱文正樂呵呵進來:「玲達一來,可是幫了我大忙,《風行》要擴版,我正愁找不著適合的人手呢。」
於是我說:「如果玲達不介意給你打下手,我沒意見。」
「噢,算了吧,說老實話,我願意給她打下手。」凱文很紳士地上前來行吻手禮,「女士,願竭誠為您效勞。」
莫華朝我溫柔地一笑,似乎很滿意的樣子。就這樣,她跟著阿默和凱文、堂娜做雜誌這一塊,而沒有去行政部發揮她的管理天才。
下午四點,莫華走進我的辦公室,一臉愉悅的樣子:「真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他。」
「誰?難道還有什麼人比我更吸引你的注意力?」我放下手頭的事笑著抬起頭。
「伊森霍,我剛剛看見他走進設計部。」
聽了這句,如果我的心還能保持勻速的話,那我可真是聖人了,我沒想到莫華會對伊森感興趣,我差點忘記她也是在時尚圈打轉的女人,這方面,她們的嗅覺通常是很靈敏的,她當然會知道伊森。
「他在這裡工作,你自然看得見他。」
「這我已經向詹姆斯取證過了,我真佩服你能把伊森說服。」
「誰說是我說服他的?」
「他自己提出來風行的?哇,面子不小嘛,震函。」她笑著繞到我椅子旁邊,「說吧,晚餐去哪兒?」
「你是不是想在最短時間內全面了解我的行情?」
「這回你對啦。」豪爽地拍拍我的椅背笑起來,等莫華要回去熟悉業務,卻跟剛跨進我辦公室的伊森迎面撞見。
「嗨。」他沖「新同事」打招呼。
「嗨……」我從未見莫華對別人這樣矜持靦腆,「我去工作,你們談。」然後迅速消失在門口。我有點驚奇,看來只有伊森霍能讓全體女性不忍苛責,並輕易產生莫明其妙的好感。
實在沒想到他這時候會出現在我面前,也許這是他表示妥協的方式之一,他總是暴發一陣后又重新若無其事地恢復常態,我知道這對他來說不那麼習慣,我又何嘗習慣呢?如果說對他的忍耐我完全不動容,那也是騙人的,因為,他畢竟是被千人寵萬人愛的伊森。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打開,沖我挑了挑眉,口氣酸溜溜的:「連我也有呢?波羅的海琥珀石,還真是個體貼的女朋友。」我知道莫華為風行上下所有同事準備了不同的小禮物。
我說:「收了東西就要懂得感激。」
「我正在嘗試這麼做,所以我有打算晚上請她吃晚餐。」
「不好意思,我已經同她約好了。」
「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
「你想搗亂嗎?」真的覺得啼笑皆非,伊森霍要求跟著我去跟女友約會!這可能是史上瓦數最強的燈管了。
「我可是你的特級房客,對於將來有可能會在半夜你家的走廊上撞見的女人,應該事先熟悉一下吧?」
「你想太多了。」
「你沒有任何意思要勉強你。」他最後說一句,「我只是想來告訴你,不要以為我會同你計較什麼,我不會跟你算賬的,任何時候都不會。」說著就出去了,「就這樣,拜拜。」
他把一臉震驚的我留在辦公室自己想通上述那些話的意思,他的大度就是為了反襯我的自私自利?他可以把一切矛盾在事後拋開,而我不行?他是想我也一樣將一切視作平常,大而化之?我們的關係有到達這麼親近了?我想我真是碰到了命中最大的難解之題──霍昀森。
我和莫華燭光晚餐最終並沒有其他人參與,她將紅酒優雅地舉起:「震函,合作愉快。」
早幾個星期,也有個人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合作愉快」,原來這句話不同人說出來是有不同涵義的。
「震函,你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了。」莫華映著燭光的臉顯得有些神秘。
「怎麼說?」
「我說不清,總之,有那麼一點不一樣了。」
「是好是壞?」
「改變總是好的。」她把手探過來,撫摸了一下我的臉笑了,「還是告訴我怎麼與伊森結交吧,我有事想拜託他。」我沒想到在這個時刻,莫華會提起他,這對我來說,像被無緣無故施加了壓力,有那麼一瞬間的緊張。
12
我盡量平穩地切著盤裡的三文魚:「我幫得上忙?」
「當然,誰讓你是老闆。」
我停下刀叉笑道:「沒人願意在伊森面前端架子,那可沒好處。」
「哈,要讓同類也坦率地表達敬意,可真不容易。」
「說吧,什麼事?」輕柔的催促,抵不過心底那股強烈的混亂預感。
「阿默跟我提起,伊森被應邀出席米蘭時裝周Galliano新裝發布會的消息屬實,《風行》因為要擴版,凱文急需時裝周的第一手資訊,為此,我們必須有技巧地說服伊森,讓他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關照一下同事,讓我們能順利潛入幕後取得獨家曝料──那些我們需要的。瞧,是個完美的計劃不是?」莫華神采飛揚地勾勒完畢,然後期待地望著我,「所以,關鍵在於──誰去說服他,因為這畢竟不是順理成章的事,編輯部一致認為我是最好的人選,因為他跟我不熟,還有,他出於對你的尊重,至少不會直言拒絕我。」
「現在的女人可真精明。」
「多謝誇獎。」她笑得很燦爛,「Andso?」
「要我去說項可以。」我取出那串黑珍珠交到女主人手裡,「但你得先收下這個,也好讓它不辱使命。」
她一臉意外地打開看,然後換上無比溫柔的表情:「它可真美啊。」
就這樣,我又一次得去主動找霍昀森談,其實我是很希望有一天面對他不再有心理障礙,甚至完全不必去想他是誰。我覺得現在他成了我心中的陰暗面,讓我不忍去揭穿任何偽飾和假象,總之,我不知道如何處理與伊森的問題,也許,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問題。
正要送莫華回她的住所,大衛一個求助電話過來:「老大,無論你現在在哪裡,都請速到伯德曼酒吧來救我,人命關天。」
「又怎麼了?」我笑出來。
「戈爾已經決定與我們簽下一年的廣告合約,過了今天這最後一道拍板交際程序,就大功告成,所以我需要你來坐鎮。」
我很滿意他的戰果,知道大衛為此事花費了很多的精力,我當然有義務與他同甘共苦:「我一會兒就過來。」
這邊莫華已經在說:「我自己回去吧,你去忙。」
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外套搖頭:「不,我先送你回家。」
再次見到戈爾,大衛已經與他稱兄道弟,看來,他是想讓我最後出面以示慎重。戈爾看見我很高興,並且真的用五十年醇的洋酒來考驗我,那一天我喝醉了,這是我回舊金山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醉酒,也許是我太賣力了,也許是我自己想醉。
那天是大衛送我回去的,第二天他對我說,看見伊森出來扶我,並向他道謝,他真的很吃驚,因為他以為的伊森霍是被神化過的,從沒顯得這樣真實和生活化。
「居然能把自己灌成這樣,你可真能幹。」磁性的聲音在我耳邊震蕩,令我有那麼一瞬的恍惚,接著一隻有力而強健的手臂紮實地托住我的腰,將我攬到他身上。
我胸口陣陣噁心,頭沉得只能靠在他的肩膀上,腦子並沒有很模糊,只是腳底如踩綿,出口也如夢囈般不清不楚。
我感到自己的領口被解開,然後溫水兜頭兜腦地淋下來,等反應過來,低吼著掙扎開,為時已晚,不過倒真是頃刻清醒不少,視線也漸漸清晰。
「你幹什麼……」我按住額頭,狼狽地坐倒在浴缸邊緣,抬頭看向立在面前的霍昀森。
「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追逐醉生夢死的感覺了?」
我站起來,舉步艱難地往外面走,頭重得要著地了,想回到房間的床上狠狠睡死過去。終於摸索著回到專屬領地,四肢如爛泥般癱軟,大腦可以接收聲音卻不能正常運轉,只要稍稍動一動念,就如同炸開一樣,漲痛得近乎麻木。
隱約間,感覺一陣冰涼敷面,異常潔凈柔軟的觸感,像有隻無形的手在撓我的心,安撫體內狂竄的激昂因子,讓我獲得短暫的舒坦。我緩緩睜開雙眸,一塊軟柔的白毛巾從眼前略過,直往肩脖處去,那動作是如此輕薄,好像我急促的呼吸就是誘發它犯罪的援引,我用儘力氣抬起手按住了它,將它固定在胸口最接近心臟的位置。
「別碰我,昀森……」我感謝我當時的意識尚存,「我很好。」
「我只想讓你舒服些。」他不聽勸,繼續實施他營救醉鬼的計劃,慢慢鬆開我上衣的紐扣,拉開我的褲子拉鏈,他的動作是那樣慢,慢得已經顯得有些聖潔,我想不出那時用什麼辦法對付他是合適的有效的,等我能夠有所反應時,已經被他脫得只剩黑色內褲。
胸腔悶熱難擋,眼皮異常沉重,酒氣似乎又要翻湧上來,我側身將自己裹進薄床單里,將頭埋入枕心,我只是不想在霍昀森面前顯露太過脆弱的一面。我一醉酒就會變得寧靜,什麼都不想說,所以適時地蜷縮成一團包進床單成了最好的自處方式。
突然,我感到身邊一沉,有火熱的手指輕撫過我的眉心,沿著我的鼻樑、嘴唇下划,直至在我的喉結處停住,然後耳際傳來一陣低不可聞的嘆息,柔韌的髮絲伴著沐浴后的清香一點一點被我吸入,像是可以凈化身體內的濁氣,讓我有那麼一陣傾心的放鬆,我跌入夢境……夢裡有一隻手臂攬著我,帶著熟悉的悸動,那源源不斷的熱從身後傳來,化解我的寂寞和抑鬱,像滲入水的一滴墨,就這樣悠然地朝一點一點蕩漾開來。
第二天逐漸醒來的過程依然痛苦,眼還未完全睜開就撐著要坐起,但頭部傳來的一陣頓痛還是讓我重新跌回枕頭,接著我發現了腹部上壓著一隻手臂,我眯著眼往左看──頭更痛了,簡直要裂了。
他已經被我剛才的動靜弄醒了,對著我笑笑,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笑,坦蕩溫和如旭日,好像每天他都應該在我旁邊醒來似的,我當時愣怔,被自己的想法嚇到。
「嗨……」他慵懶地打聲招呼,把胳膊抬起來摸了我的臉一下,就翻身下床,那一刻,我的心裡發毛,產生一絲不真實的錯覺,我問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又躺著發了會兒呆,坐起來,掀開被子看了看,沒有異常,昨晚,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我醉了,霍昀森進來照顧我,然後……他在我旁邊睡著了,呵,這個故事可真沒有說服力。
看見自己的浴室被人臨時佔用,只好先披件衣服走到門外的走廊上,輕嘆了口氣,目光往樓下的客廳一掃,結果發現一個此刻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倩影。
「莫華!」
「早啊。」她抬頭笑,「雖然現在是上午十點,但還可以道早安。」
「該死。」我低咒一聲,還真是從未因為睡過頭而遲到,現在,我盡量使自己顯得輕鬆些,「Sorry,昨天失策了。」
她邊說邊走上來:「廣告部大衛說你昨晚醉得厲害,今天又沒見你到公司,有點緊張起來,上午沒什麼事,我就過來看看。」
我上前順勢牽住她的手:「沒事,我一切正常,不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打算再重溫宿醉的感覺。」
「那可好。」她嫵媚地甩甩我的手臂,「行啦,先準備一下,下樓吃早餐。」
!一聲,我房間的門被拉開,只圍著浴巾的霍昀森正好赤著腳從裡面出來,莫華與他打個照面,雙方都是一怔,我一回頭,阻止已經來不及。
「呃──伊森他暫住這裡。」我試圖說明這一點,正巧低頭看見自己一身衣冠不整,頓時感覺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我的水管壞了,所以過來借用一下浴室,不好意思。」他突然開口接話,語氣很隨意平常,「我就快去上課,你們聊,拜。」點一下頭,就與我們擦肩而過。
莫華大度一笑,並沒有想歪:「他可真是可愛。」
如果不是我耳朵出毛病,莫華說他「可愛」,我是想都沒想過,男人可以用這個辭彙形容。
「你跟他提了嗎?」她突然問。
我想起來:「取通行證的事?」
「對。」
「我還來不及說,抱歉。」
「限你24小時內敲定此事。」
「Yes,maˇam.」
那天白天我沒有機會找到霍昀森談這件事,前一晚的親密共眠令我產生無由的心虛,只是不想再對他有所表示,無論公與私。
最後,決定在晚上公司的辦公室里撥電話給他:「伊森,想跟你談談米蘭時裝周的事,凱文他們需要有內部通行證,希望獲取一些獨家新聞,或是能採訪到設計師,這可能影響到雜誌擴版后的第一輪銷量,你可否幫忙打通些關係?」
那邊沉默了三秒鐘:「嗯,我盡量。」
我沒想到這麼容易過關:「那……麻煩你了。」
「好,其他沒事了吧?」那邊已經在掛電話,「三天後我會給凱文答覆。」
盯著聽筒悵然若失,我感覺與他的距離又突然拉遠了,他總能讓我感覺到矛盾。我其實不想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完全不想,連同他這個人我都在儘力視其為等閑,但總是在我以為快要成功的時候,他又突地出現,左右周圍人的意識,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他存在,不允許我輕率淡忘。
因為剛剛投入新環境的緣故,莫華沒能和我走得很近,但她在竭力加多我們的相處時間,她常會在清晨或傍晚來我的住所轉一圈,為我細心地添些必需品,她知道我常在用的一些品牌,也知道我愛什麼口味的牙膏,當一個女人從無意到有心,絕對具有力挽狂瀾的功效和實際意義。
為了時裝周的事,伊森作為首席model也不得不勻出大量時間參與前期綵排,先行了結風行的設計稿,提前三天飛去歐洲。最終,他為風行爭取到了三張通行證,采編經驗豐富的凱文、阿默、堂娜首當其衝,我和莫華最終決定墊底隨行。
行程安排得很密集,我和凱文先趕到倫敦向另一位同行採集信息,再轉戰米蘭,等與阿默他們匯合,離時裝周開幕只有兩天了。堂娜獲准能夠在戰前得以見到伊森,本來我只是打算送堂娜到達目的地就原地折返的,但堂娜一個電話把我從停車場又招回去,最後出來接我的是伊森霍本人。他有些疲勞,但是氣色不錯,我知道他始終能保持很職業化的競技狀態,他非常專業,一身休閑的淡色系布衣襯得他整個人俊逸挺拔。
超大的化妝間被分劃成一塊塊固定區域,來來往往的模特,有些記者在採訪設計師,伊森帶我穿越人群,來到他的專屬區塊。
他的化妝師伍迪向我主動問好:「布萊恩?伊森提起過你。」
伊森笑了笑下逐客令:「現在我還不需要你,夥計。」
伍迪舉高雙手識相地退場:「我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出現,什麼時候不。」
我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在他旁邊坐下,隨口問道:「一切都好嗎?」
「看情形是不錯。」他將頭側過四十五度角看牢我,我赫然發現他耳垂上鑲著一小粒耀眼的紅寶石,這令他整張臉突現出豐潤的華貴和異樣的麗,這個男人的確有一種特殊的不同於常人的味道,任何小小的不經意的點綴都能使他驚四座,他那充滿男人味的輪廓和精緻的五官,融合了那麼多種特質,令觀賞者欲罷不能。
看我安靜下來,他說:「你來是為了看我?」
那個「不是」怎麼也沒有說出口,我更安靜了。
「今天還有其他事嗎?」
我終於說話:「沒有了,都交由阿默他們在跑。」
「再五分鐘我要去綵排,你可以留在這兒。」
「半小時后,我送堂娜回酒店。」
「嗯。」他站起來,「到我了,你可以坐這裡,也可以走動,他們知道你是我請來的,不會幹涉你的行動。」
我點一下頭,伊森的試衣助手已經給我送來一杯冰鎮拿鐵。
十分鐘后,我還是準備去外面,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人群一下騷動起來,有兩個工作人員正用義大利語和英語大聲阻止屋內的模特走出去,然後我看見伍迪從我旁邊焦急地跑過去並隨手拉住一位法國男孩問:「出了什麼事?」
「舞檯燈架倒了,砸到台上的幾個人。」
「噢,天哪!」伍迪抱住頭大吼著衝出去,「伊森在台上!伊森──」
我的手顫抖了一下,杯子在腳邊碎成一片片,咖啡弄髒了我的褲角,我心慌得厲害,粗魯地甩開椅子,第一個反應就是衝上去緊緊跟住伍迪,我想我當時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13
保安人員和現場的警察已經在隔離現場,禁止其他人靠近,以免再發生不測,伍迪瘋了似地衝破重圍想要打聽狀況,我也瘋了似地跟著他擠進去,並且開始沖著前方高聲喊:「伊森!霍昀森!」
看見那個龐大的鐵傢伙壓塌了舞台,高熱的燈管還擦出吱吱的火花,灼焦了近旁的護欄和木梯,媽的……我的聲音都變了。
撲出去拉住一個警察,他的個子不高,可能被我的氣勢嚇到,答話時有點口吃,當我反覆問他傷員名單時,他只說:「先生,事情很糟,我知道這裡都是重要人物,但您必須冷靜,我需要過去問問,好像是傷了幾位走台的模特。」
我放棄詢問,我還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急性子,完全不顧他的阻撓,猛地推開人就往裡面闖,警衛的口哨在我耳後統統失效。
救護工作很到位,醫療人員已經在現場檢查傷者,有一位重傷已經送往醫院。而我,只希望他就安全地在某處待著,還沒有上場,我希望……Shit!我要見到他,現在,馬上!
前方急救中心人員正為一名傷員包紮,我的眼睛越過人群,迅速落到那隻單架外的胳膊上,不是伊森,我知道……呼氣,心無法自持地顫抖起來,我茫然地四處張望,我不願相信被送往醫院的那人是他,如果不是,他為什麼不出現,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出現!
我到處瞎轉,直到後台左側那道落寞而倔強的身影落入眼帘,我的神經才徹底像散了的花架一樣鬆懈下來。他就那樣低著頭坐在水泥地上,擱在膝蓋上的右手臂沾著已經乾涸的別人的血漬,像個打輸架被拋棄的孩子,脆弱無助的表情,他此刻的樣子令我無由地心軟,我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的神情。
隔著十來米的距離,壓抑著心中劇烈的起浮,我一直這樣沈靜地望著他。感覺到我專註的視線,他緩緩抬起頭,眼裡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彷彿過了很久,也或許只是幾秒鐘,我已經走到他跟前蹲下,他的失神令我有些慌,我想去撫摸他的臉,但是手卻終究沒有伸出去,確認他並沒有受傷,我輕聲道:「沒事吧?」
他看著我的眼神異常溫柔,幾乎要將我的靈魂也吸進去,他沒有回答,慢慢站起身,走到邊上的飲水管上沖洗被血染到的皮膚,然後轉身往化妝間走,我默默跟上。
伍迪也看見了我們,興奮地蹦過來拚命在胸口畫十字:「噢感謝上帝,伊森,伊森你安然無恙!」
他終於開口,語氣平靜無波:「轉告傑克,我要回酒店休息半日,明天會準時過來綵排。」
「沒問題,在那該死的檯子沒搭好之前,我根本不想你再冒險。」伍迪大聲痛斥主辦方,「我要看他們怎麼收場!聽說凱瑟琳傷得很重啊。」
我吃驚地回想,原來是她,那個凱瑟琳,那個美麗出塵的名模,那個在樓下等伊森的時尚女郎,竟然是她。
他沒有再講什麼,執起我的手就道:「跟我走。」
在伍迪和同行們一路驚詫的目光中,他拉著我的手走出去,他很使力,捏得我的手掌幾乎生疼,但我第一次沒有想要掙脫,即使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明天,不知道會不會流言四起,可誰在乎流言呢?伊森霍應該比我更在乎這些才對,所以偶爾我也要試著「不在乎」。
到停車場,他才放開手,拉開吉普車的門,我乾脆地坐進去,他的油門踩得飛快,一路上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
到達指定下榻的酒店,從車上下來,他才對我說:「打壁球嗎?」
我略一頷首:「嗯。」
這家酒店附有非常豪華的運動館,也開設室內壁球,我跟他換上運動裝之後,執起球拍就開戰。
也許是太久沒有練習,力量和技術都不及他,但由於他的心不在焉,勉強可以打個平手,我在第兩局扳回三分,整個練球室只有擊球的迴響和鞋底磨擦地面的聲音,呼吸越來越重,汗流浹背天昏地暗,他還沒有要停的意思,於是輪到我連連失球。
在取得最後一場勝利之後,他走到球室的角落沿著幕牆滑坐在地,體力透支的我丟掉球拍也到他旁邊坐下,把已經被汗水浸透的護腕摘掉,拾起手邊乾爽的毛巾擦了一下額頭又隨手遞給他,我們就這樣並排坐著,一直粗重地喘著氣,直至胸口能夠完全平息,脈搏基本恢復穩定,他才開始把頭扭過來看我:「我沒事。」
「我知道。」
「我本來可以推開她的。」
「不,你做不到的,所以──」我向他靠過去,「不要自責。」
他輕笑,有些凄涼:「那東西壓到了她的腿,我想把她拉出來,我離她那麼近……」
「昀森,她會度過難關。」
「但也許再也回不了T型台,那裡曾是她的舞台。」他頹廢地把後腦貼到牆上,我從未覺得他這樣感性過,「這就等於奪走她的生活。」
我突然說:「你愛她。」
他朝我一瞥,搖了搖頭笑:「不,我愛你,你忘了?」
我用手捂住臉,一下語塞,他總有辦法讓我患得患失,可是今天的他,有些陌生,像藏著很多秘密和心事似的,讓我更加無法猜測和預料。
「我的手指沾到別人身體里流出來的血,你懂么?這種感覺真是……」
「那隻說明你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我想說些什麼緩解沉重的氛圍。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流血了。」他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像兩團火,「剛才我想,如果被壓到的是我,你會不會因為我而難過,我無所謂能不能再走台,但凱瑟琳不同。」
這樣的假設令我心裡發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在他頭髮上撥弄幾下:「我不想你出任何事。」
「這是對長輩有所交代,還是對員工表示起碼的關心?或是……還有別的什麼意義?」
「都有吧──」說出這種曖昧的話,自己先笑出來。
「我怎麼敢惹你這樣狡猾的男人……」他一邊低語一邊將微微潮熱的身體貼上來,那個緊實的擁抱讓他覺得自己離他很近,他突然動情地低頭吻住我的嘴角,然後大力吮吸我的唇,像要把他所有的感情都發泄出來,這是個很認真的吻,我說不清自己當時的心情,我只想讓他和自己好過些,哪怕只有幾分鐘。
一個我很長時間以來都無法承認和接受的事實,一個盤踞輾轉在自己心底無數回的情愫,若隱若現地輕擦過感官和觸覺的瞬間,尖銳而充滿柔情的暴戾,使我避之不及反覆無常,側過臉想避開他的吻,卻遭到更激烈的追索。
他的舌尖舔過我的耳垂,在我喉結上來回遊歷,氣息開始急促,我閉上眼睛,無法正視自己的需要。他又吻上來,由淺入深由輕至重,我的呼吸幾乎窒住了,被挑逗的舌也有些僵硬,像一個從未接過吻的人,被對方的步調牽引,渾噩之間已讓他壓到牆角強取狂奪,獨特而清爽的男性氣息直撲面頰來勢兇猛,我胡亂揉抓著他的髮絲,壓抑著滿腔翻覆的情潮。就在這時,他將手從下至上探入我的球衫……
我一直以為男人間的做愛是不倫和羞恥,也從未想過自己能這樣投入而坦然地迎接他,只是今天的這場意外令我看清了一個事實:我有多麼在乎這個人,無論他曾帶給我多少迷茫和挫折感。
也許明天,我又會縮回殼裡,恢復所謂的「正常」,也許我會因他而冒一次險。但不管我是不是承認,這一回,我是陷進去了。
14
我以前從來沒有枕著別人手臂醒過來的體驗,老實說,平常戒心很重,也不太習慣與人同睡,所以目前這種新鮮的感覺已經近乎刺激,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適應還只是一時的恍惚。
肚子感覺到餓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半,做傳媒的人,生活無規律,胃病很尋常,所以無論如何我都盡量不讓自己挨餓,加上身邊這個從不打算節食敬業的霍昀森,我們一致決定打酒店總機詢問夜宵供應情況,然後被告之三樓餐廳在十一點前都有提供點心,於是我們匆匆洗完澡就毫不猶豫地直奔主題。
那個晚上,我們其實沒說多少話,他也只是專心地吃著面前那盤加量的印度咖喱炒飯,並且時不時抬頭望我一眼,嘴邊噙著一抹不明所以的淺笑。我則因為剛才的激情,心生出異樣的澎湃,與他的眼神交匯時閃過剎那的動情,我覺得這一次,真的沒能把持住。
如果第一次的性愛充滿矛盾的屈辱,那這一次是不是可以算是成全后的享受?我忘了前次經歷的苦澀,也許我一直以來都在試著忘記那一段,而現在,我卻投了了這一瞬的奢侈感覺,專註於屬於我同他之間難得的溫馨氣氛,回味著與他十指相纏氣息相交肌膚相貼的親昵。
我沒能拒絕他的吻,即使我從不習慣與人碰唇;沒能拒絕他露骨的表達,即使我並不是一個縱慾的享樂派;沒能拒絕他給予的每一寸熱情,即使我從不認為自己能夠欣然接受一具同性的身體。我為他破例,為他動心,為他痛苦,甚至為他做我一切從前不會做的事情,就算我一直以為自己不算是那類容易投入感情的人。
站在一旁的兩個服務生引我回神,其中一個向我頷首示意,我抬頭四下一望,才意識到夜宵時間已過,餐廳客人已經全部撤退,只剩我們還突兀地坐著,昀森還在一邊優雅地舀著手邊那碗玉米濃湯,一邊對著我笑,我突然一陣面紅,這經歷是很久沒有嘗試過了。
等和他返回房間,查看擱在客廳里的手機來電,發現未接信息已爆滿,我也覺得不妥,於是立即回了一個過去,剛一接通就聽見那頭堂娜姐的咆哮:「要死啦,我以為你在米蘭街頭遭綁架!」
「Sorry堂娜,下午出了事故,所以……」
「你現在在哪兒?」完全不允許我說胡話。
我看一眼昀森:「在酒店。」
「那怎麼沒在自己房間?」
我正要開口,堂娜也覺得有點不對勁,聲音降調:「我在1426,你現在方便過來嗎?」
「嗯。」我掛掉電話朝他撇撇嘴,「我過去了。」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表情有些有趣,然後慢慢上前輕柔地抱住我的肩,傾身在我嘴唇上來了一記響吻,像對待寵物似地摸摸我的臉:「那明天見。」
「再一個小時就是明天了。」我後退兩步往外走。
「震函。」他在身後說,「我想我是真迷上你了。」
「別說這種奇怪的話。」我嘆笑著開門以掩飾內心按捺不住的激動,霎時間,渾身上下竟有種脫力感。
敲開堂娜的門,迎來一陣劈頭蓋臉的轟炸:「阿默和莫華都急瘋了,凱文也滿場找你,為什麼不接行動電話?!霓虹燈架倒塌后,主辦方向全體工作人員致歉,甚至還有官方人士出面調停,可要命的是──我找不著你和伊森了,而且之後也完全聯絡不上,你是怎麼回事?」
我試著說明:「當時的狀況──你知道,伊森他……情緒不太好。」
堂娜已經打斷我:「你們是手拉手離開的是吧?這要怎麼解釋,震函?」她走過來用鎮定的眼神安撫我,「到底怎麼回事?你們走後,伍迪問我……你們是不是情侶,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震驚嗎?居然──居然有人問我這樣詭異的問題,而且還是伊森的造型師!」
我本可以竭力否認這是場誤會,或托說這不過是伊森情緒受挫時的一種本能反應,不代表什麼,就算是拉著一個男人的手從眾目睽睽之下溜走也不代表什麼,但我卻沒有開口,在經歷那番激情之後,我真是什麼都不想說了,不然就太假了,就算是演戲,也太假,我不想一再地失去自我。
「震函?」堂娜這麼敏感的人,當然已經覺察到異樣,「伊森他……沒事吧?」
「他很好。」我快速接上,試圖以更粗糙的說法解除她的困惑,「下午的突發事件──傷害了很多人,我們應該儘快忘了它。」
「震函。」堂娜在這時候最像大姐,那種質問式的威儀令我很難矇混過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總不在狀態?和伊森有關嗎?」
「這跟任何人都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坐下來掩面嘆息,情緒有些壞了,「堂娜,我希望你別再問下去。」可能是我現在的憔悴嚇到她了,她沒有作聲,只是看著我等我平息下來。
「你不想說我不會勉強你,但是……」此刻,她的臉上帶著很深的顧慮,「如果是涉及伊森的事,我希望你一定要慎重處理,畢竟他是公眾人物,行差踏錯一步都有可能會對他或對風行造成影響,誰都不可能永遠是業內的No.1,我不期望伊森霍真正完美無瑕,但是在眾人眼中,他必須是完美的。我不知道你是否在替他隱瞞什麼個人問題,但願那些還沒有到能夠困擾你的地步。」
她停頓一下又繼續道:「你也知道,在時裝界同性關係非常普遍,你們怎麼也會在大家眼皮底下像大孩子似地任性,這樣很容易造成不必要誤會的!伊森的行為模式一向比較西式,牽手接吻在他看來並非大事,他在情緒上比較依賴和信任你,所以會表現得比較親膩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現在各大媒體都在伺機捕捉首席模特的花邊新聞以充斥晚報內容,所以伍迪才會這麼緊張,你們牽手的照片要是被記者無意中拍到,免不了又成一個爆炸性事件,到時候不知道會被炒作成什麼樣子,在這種非常時期,對伊森來說很不利。」
堂娜的分析很令我驚心,我卻只能避重就輕地說:「我懂你的意思,以後行事會掌握好分寸。」
「我只是期待我們迷人的老闆能夠乘風破浪,兵來將擋,不要讓緋聞沾身,在我堂娜眼裡,可不只有伊森是完美的。」
「多謝鼓舞。」我嘆息,「我們不是一直在勇往直前嗎?」
她拍拍我胸膛:「風行整個團隊的人都是你的心腹,你永遠不會孤軍奮戰。」
我輕笑著伸手摟住她:「堂娜姐,你知道我愛你。」
「嘴巴這麼甜,騙死人不抵命,唉,你對我好也不過是暫時的,我看我還是得儘快找個人嫁了,以絕後患。」邊開玩笑邊推我出去,「好了好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大家還要匯總采編資料,你可別再鬧失蹤嘍。」
「不敢了。」
之後的幾個小時,即使極度得疲勞,卻始終沒辦法安然入睡,我想,要熬過這個階段可能真的很難,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也不知道怎麼對待霍昀森才是正確的才是不傷害周圍人的,我只覺得這好像不是我們兩個的問題,而是所有人的問題,頭又疼了。
到清晨,我才淺淺睡了一個多小時,凱文急按門鈴把我吵醒,然後免不了又是一頓例行盤問,不過凱文畢竟沒有堂娜犀利,稍微幾句便帶過去。
「伊森下午要參加最後一場綵排,你確定他真的沒受傷?昨天我聽說當時伊森也在台上,嚇的呀,幸好後來了解到受傷名單里沒有他。」
人人都怕伊森出事,而他卻不該屬於任何人,霍昀森只有在做他自己的時候才耀眼奪目。
「阿默他們一大早就已經趕往現場,看看能不能對這場事故做後續報道,堂娜昨晚來彙報說你和伊森平安無事,我們才睡得著。」
「抱歉凱文。」心裡想:從現在開始,我是不是需要不斷向大家道歉,也根本不必管是否能獲得原諒……
這一天我沒有去後台看昀森綵排,而是跟凱文去結識有實力的藝術家和贊助商,希望能夠在大型項目上開拓合作契機。一個下午回收不下十張大人物的名片,成績不錯。
五點多跟阿默他們碰頭,一對上莫華關切的目光,就有些難受,主動走到她面前:「採訪還順利嗎?」
「加上發布會現場,夠凱文填三五個版面,知足了。」莫華又笑著挽住我的手臂,沒有發表任何關於昨晚失蹤事件的議論。
「回程機票訂在後天早上九點,明天最後一天征戰,大家再拼一拼。」
阿默這時搭腔:「這個月的薪金不知是否可以再提五個百分點?」
「諸位只要稍加用力,應該可以實現大同。」我笑道。
阿默點頭微笑:「看吧,付出就有回報,人生就是這麼美好。」
就在這時,我接到昀森的電話,於是又退到一邊去接。
「在忙么?」他很低柔地問。
「正準備跟凱文他們去商務中心,你收工了?」
「今天可能會留到八九點,正在敲定最後的上場順序。」說完這句,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說,「怎麼今天沒過來?」
「走不開……」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但是總覺得這樣的靜默很舒服,跟以往那種冷場的感覺不同。
「我又開始想你了,怎麼辦?」
我從來沒想過像伊森這樣的男人也會撒嬌,而事實上,現在我連他的一句甜言蜜語也未能抵禦,腦子一下子像灌入一勺岩漿,昏沉激蕩,有些辨不清東西南北。
最後我只能說:「他們叫我了,我掛了啊。」
一轉身,堂娜已經站在我旁邊:「是伊森?」
我心中暗暗一驚,略尷尬地點了一下頭:「呃。」
「他那邊都順利吧?」
「嗯,他讓我們不必等,今天可能沒時間同我們碰頭了。」
總覺得堂娜目光炯炯,像要穿透我一切偽裝似的,我知道現在只有順其自然,事情才能得到答案,中途的掙扎和辯解都是徒勞的。
之後的一天,人人都沉浸在緊迫的工作氛圍當中分身乏術,各地名流、業界權威、設計大師、藝術家、傳媒代表、資深編輯等各界人士都前來參與這場時尚盛會,大家都想從中汲取自己需要的養分,萃取高額利益。
當晚的Galliano專場新裝發布會作為米蘭時裝周隆重的開幕,幾乎吸引了所有主流媒體的眼球,而伊森首次擔綱Galliano本季新裝的首席模特,在這個T型台上又是唯一的東方面孔,這自然引起了轟動效應,此次春夏季展示的主題是「神秘的青春,誘惑的天性」,伊森震撼出場受到各方強力關注。
優雅的性感,天真的放浪,古銅色的身體充滿力量和誘惑,神秘的氣質憂鬱的眼神夾雜著青春的萌動,深黑的雙眸略過全場,王者般的氣勢令眾人不能逼視,所到之處閃光燈迷眼鎂光燈聚焦,他賦予身上服飾以全新的生命力,賦予設計師最寶貴的靈感,準確地傳達出這一季的靈魂──青春。
這是我第二次看他做舞台焦點,真的,這次的衝擊力太大了。謝幕時,設計師Galliano一手攬著伊森,一手牽著女模特的手走上舞台向全場觀眾鞠躬致意,他的創意贏得前排評論家的一致肯定,風光無限。
我起身隨著人群一同鼓掌,場中有多少眼光鎖定伊森霍,那個耀眼的男人在幾個小時前還在電話中對我竊竊私語道:「我又開始想你了,怎麼辦?」怎麼辦?我真不知拿他怎麼辦……
等到退場,還不見凱文和堂娜的身影,不用猜也知道是擠到後台去趁亂打劫了,我聽見莫華在我身邊感慨:「伊森真是不簡單。」
阿默把收集的會場資料遞給我:「老闆,是不是現在打道回府?凱文他們會搞定后場,伊森有給他們特許證,《紐約時報》都只有一個記者擠破頭才獲准進入後台採訪,這下我們是賺到了。」
我笑笑,往那頭看了一眼,有點惆悵。一低頭,手機又響了。
「嗨。」一聲極溫和的問候,「我表現得怎樣?」
「九十分。」
「哈。」他低低輕笑,「這是我今晚得到的最低分。」
「他們怎能有我客觀。」
「我只在乎在你心目中的得分數,別人的,我不稀罕。」
我又口拙接不上茬,終究還是不習慣這番似情人般的對話,幸好他接下去說:「我明天可能沒辦法趕回去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但這個後續節目我早有預料,曲終人不散,有多少家媒體等著做他的專訪:「邀請函拿到手軟了吧?」
「那是傑克的差事。」我知道他在笑,「我四天後回來。」
「嗯。」
「你不想再對我說點什麼?」
「什麼……」我摸摸額頭有點窘,「還有什麼?」
「說伊森我愛你,你今晚真棒。」
「沒想到,你還是個自戀狂。」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擱掉電話。
這時莫華向我招招手:「要不要現在回酒店?明早就要返程,我和阿默先回去整理一下稿件資料。」
「也好。」我走過去。
她那雙溫柔的眼睛正在研究我:「震函,你看起來有點累。」
「回去休息一下就好。」我微笑著推她向前走,「我很好,真的。」
15
回到舊金山,凱文還處在興奮期,拉上雜誌的擴版組成員連夜整理資料,搞得編輯室一片怨聲載道,邁爾斯一腳跨進我的辦公室前來舉報。
「可不得了啦,對面辦公區哀鴻遍野,我看凱文是運動過量引起的輕度強迫症。」
「敬業就是強迫症?那你一貫的表現絕對是晚期癥狀了。」
「你是少數的有良心的上司之一,還能肯定我敬業,我這心啊,頓時溫暖起來。」他捧著胸口極誇張地念道。
為及時阻止他接下來可能會的可怕言論,我連忙說正題:「這幾天的文件剛送過來,我還來不及細看。這次去米蘭和阿默去拜訪了《Vogue》的總監,下周可能會派大衛去跟他們談廣告合約的事。」
「真高興我們沒有錯過任何一個機會,這還多虧有你這大智大勇的老闆坐鎮指揮。」他很適時地拍馬屁,然後笑道,「丹尼爾去紐約之前聯絡過你了吧?」
「不錯,范斯高公司的續約條款需要我定奪,可我來不及趕回來,所以讓湯米跟他去紐約,不過他們每天都有反饋信息過來,看情形沒什麼難度。」我打開文件夾,「對了,莫德賽之後的反應如何?」
邁爾斯一拍掌:「一切順利,只要求我們能定期派人去華盛頓與他們溝通,莫頓下個月還會來舊金山一趟,這回又不知會帶上什麼好酒。」
「不出半年,你會成為名副其實的酒徒。」
「真希望你的詛咒靈驗。」他邊笑邊將手撐到我辦公桌上,臉上一下子神秘莫測,「布萊恩,我看過米蘭時裝周的時況了,真是世界頂級水準的盛會,真後悔沒能跟你們去!噢,還有伊森,怎麼說呢……伊森真似奇迹,他像上帝給我們的禮物。」
我實在受不了了:「有空寫詩,還不如回去工作。我說你敬業,你就打算這麼回報我?」
「好吧好吧,我立即滾回我的座位繼續做全公司的楷模。」邁爾斯一步步退出去,跨出門時卻嘻笑著冒出一句,「老大,我怎麼覺得你對伊森好像有……偏見呢?但願是我直覺出錯。」
邊打發他邊掩飾情緒:「你的直覺經常出錯,邁爾斯,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他佯裝深受打擊的樣子退出去。
聽了他的話,我心裡其實真有些打突,原來我的表現有這麼明顯,連近旁的人都嗅到一絲走火的氣味,我對伊森不公,這是事實,但為什麼我沒辦法正視這一點?我們的身份、位置、關係,如何能在一條水平線上共處?這是我同他之間最難以平衡和解決的問題,衝突存在,總不能漠視,這不是我的風格,也不是他的。其實,我們本不該交集的,從任何角度看都是,但命運往往是那麼的奇怪。
我輕嘆一聲,站起來踱了一圈,然後走到抽屜邊,彎腰取出盒子,消滅了那最後兩粒加勒比巧克力,吃完才覺得有些失味,後來想起是忘了配一杯卡布奇諾。很多私下的計劃常常都是想過等於做過,終究沒有去真正實行,等後悔的時候,就只剩下遺憾。
下午四點半的時候,莫華輕敲我辦公室的窗,探進半個身子笑問:「晚餐有沒有興趣嘗嘗我的手藝?」
我放下筆放鬆地靠上椅背:「我想,我是夠有口福的人。」
「絕對。」她滿意地點一下,「八點在家等你。」
「學妹,不知我有沒有榮幸參加?」詹姆斯突然從她身後冒出來打趣。
「晚上一起去吧。」我提議,口氣並不是開玩笑。
莫華聽出我的誠意,於是立即開口邀請詹姆斯同往,她的表現永遠是那麼大方,搞得第三方非常不好意思,連連推說自己其實有事。
我承認,當時是怯懦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我眼內一剎那的閃爍和遲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一次去過莫華的住處參觀,雖然地方是我幫忙找的,傢具是我替她訂製的,但因為各方面的原因還沒有時間過去看一下,之前可能是有工作的借口,而今天我的這種退縮卻完全是出於心底的一聲警惕,那個響亮的聲音在提醒我:杜震函,不要再往前走了,你會收不了篷。
在莫華沒有到來之前,我曾經給自己無數個理由邁出那最現實的一步,我可以莫明其妙地到波士頓,也甘心默默地無功而返,沒有任何抱怨,我曾以為我們極有可能會走進教堂,所以我努力過。但是走到現在,我卻一下子沒了把握……那種對自己的懷疑,完全不由自主。
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半小時,我卻已經在車上坐足十五分鐘,最終還是發動了引擎,無論如何,我要如常表現。
一踏進成功女人的居所,迎接我的便是溫和的微笑,乾淨馨香的空氣,整齊的擺設,窗檯的插花,精緻的餐具,滿桌的色香味,這算不算是一個男人的家庭終極夢想?不管過程是否享受,這個結果卻的確是非常完美的,很多人都曾追求過,我也不例外,但我不知道為何現在跨入這一區了,卻又感覺淡漠。
莫華接過我的百合和自帶的香檳,引我進客廳。從頭至尾,這頓自製的燭光晚餐吃得算很正經嚴肅,即使我們一直在笑或是進行真心的言語交換,但是,晚餐卻只是晚餐。
本來像莫華這樣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女人,真是為數不多的選擇了,我杜震函在外再有手段,也沒有把握可以隨時找到一個像眼前這樣內外兼備的麗人作伴,是我自己慾望太多。
九點鐘的時候,我們已經從餐桌轉移到沙發。莫華向我展示她的手繪畫,還有為我挑選的一個領帶夾,漸漸地,她的眼神開始柔情似水,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原本我應該欣然接受一個美麗女人的邀請,原本我不該有一絲猶豫,但我卻在接吻時心不在焉,當她的手指劃過我的胸膛時,我確實有那麼一刻的動情,但卻不足以令我犯錯。我喜歡莫華,一直以來她都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可是當理智超越慾望時,即證明我不夠愛她。
我不著痕迹地抱住她的肩膀將她退至半臂的距離,然後儘可能溫和地說:「莫華,我們……」
她明顯一僵,但並沒有失態,過了幾秒鐘,她抬頭對我燦爛地笑笑,然後說:「震函,我好愛你,告訴我,我們是不是可以成為很好的一對?」
如果說之前莫華對我的感情還使我心存僥倖的話,這一次她積極的進攻就真的令我方寸大亂了,換作以前,我一定會留在她這裡過夜,順其自然,可是現在,我只想著要如何把一些敏感的東西沈澱下來,不能任它再發酵膨脹下去。
我現在對一個男人有了感覺,該死的,這就是現實,現實常常會同我開玩笑。
走出莫華的家,我還在反覆回憶,我剛剛到底說過些什麼?「你真的很好,是我不夠積極。」「我會不捨得你等我。」「我是真的不願讓你失望。」……我剛剛說的都是些什麼?!
大度點,莫華會裝作什麼都沒有聽懂,但如果她選擇刺激我,應該大聲宣布:「你完全辜負了我的好意,也低估了我的感情,是我太過於信任你。」可那就不是莫華了。
一回到住處,我脫下外套就直接把自己丟到床上,我清楚自己如何得搖擺不定。我在想,霍昀森對我來說是什麼?一段脫軌的炫爛插曲,還是暗格式的悲情交響樂?我們允許有期待嗎?我們都在等待著什麼,卻什麼都還沒有等來。
這時,張姨敲我房門讓我接下越洋電話,我頹廢地爬起來提起聽筒。
「震函,聽說你是剛從義大利回來。」
那聲音令我安定,我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這招已經不管用了。」母親爽朗地笑開了,「看起來工作順利,感情方面有沒有著落?」
「你什麼時候也開始管這種閑事?」
「閑事?我問我兒子有沒有女友,這叫管閑事?」章女士當頭棒喝,控訴我拎不清狀況。
「是我錯,不過你這問題實在難回答。」
「你女朋友那麼多,也該找准一個收收心了,男人事業再成功,也終究是需要有個家的。」其實母親很難得發表語重心長的講話,通常是受到什麼刺激才會。
「有發生什麼事嗎?」
「你還真是我肚裡的蛔蟲。」
「不是蛔蟲,是你兒子。」
母親終於道緣由:「是阿齊要辦喜事了,日子就定在十月中旬,最近都在籌備婚禮,所以一片兵荒馬亂。」我想昀森也應該已經得到喜訊了。
都市年輕女郎,最好還有點才華和家世背景,很容易被快速攻佔,因為聰明的男人都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從男朋友晉陞至未婚夫,這之間一定也耗費了不少功力,看來那個錢永那憨厚的外表是修飾過的。
母親接著說:「知道你公司的檔期緊湊,如果你實在抽不出空也不妨,阿齊他們說要來舊金山度密月,順便與你見面。對了,昀森都還好吧?阿齊天天念叨他。」
「他很好……現在人還在歐洲,工作一直很滿。」
「你要記得照顧他,像他這麼年輕卻已有成就的大男孩,很容易被盛名所累失去自由,他也算是你親人,不要忽略昀森的感受,他和阿齊從小沒有家長在身邊照顧,所以難免習慣表現堅強,獨擋一面,你要經常關心一下他。」
「怎麼說得好像託孤一樣。」我嘴上笑出來,心裡卻是寂靜一片,我知道母親是個敏感善良的人,她說的都是實話,所以面對這樣一個霍昀森,我不知道該與他如何相處才能算是正確,如果母親知道我同他有另一層關係……不敢想,就算長輩再開通,也是有底線的,要接受這樣的事實大概也是不可能,或許我是天生會給人製造難題。
「再過一周就是你生日了,準備怎麼慶祝?我可是專程為了來提醒你,到時要記得對外坦然發表三十歲感言,不要獨自回家面壁傷懷。」母親又提起另一個重點,「震函,在我印象里,你才十八九歲。」
「你一直就是用這個方法隱瞞自己真實年齡的?」
「臭小子,如果可以開車過來教訓你,我不會猶豫。」
我苦笑,摸摸下巴上剛鑽出來的青胡茬,突然有些泄氣,真的,已經三十歲了,還能任性幾年?
第二天,莫華表現如常,我有些慚愧。詹姆斯倒是意外八封地進來打探我的約會:「燭光、輕音樂──噢不,也許是歌劇,還是玫瑰、月亮、深情款款的眼神,外加一個激情浪漫的夜,堪稱精典。」
「設計部新一輪的樣稿什麼時候給我拿來?已經超過十點。」一句話將他打回原形。
「布萊恩,你還真是不可愛呢,可為什麼偏偏有那麼多女人喜歡你?」詹姆斯邊調侃我邊把凱文剛剛對編輯和設計人員倒的苦水再同我敘述了一遍。
原來才不出兩日,凱文的煩惱事接踵而至,除了遭稿件疲勞轟炸外,另一件就是伊森被經紀人安排接下某國際品牌的形象代言,約期一年,這就表示他將不能在合同期內隨意接拍任何雜誌內頁進行肖像宣傳,凱文不得不將他原先企劃的伊森「新裝內刊」縮水成一頁「封面人物」,仍指望實現利潤最大化。
「除了為凱文哀悼外,我不知道再能為他出什麼力,看來連伊森也幫不了他了。」詹姆斯說完這句便功成身退。
這一邊,我已經在撥號碼,從來沒有這樣乾脆地拿起電話與他通話:「沒有打擾你吧?」
「剛開機,否則就錯過你聲音了。」感覺他的語氣透著股特別的縱容,「這還是你頭一次主動聯繫我。」
「關於品牌代言的事,你考慮清楚了?」
「你站在公司立場問我,還是私人立場對我表示關心?」
「都有。」
「要是你一直能這樣坦白就好了。」他突然發出低沉的輕笑,彷彿心情不錯,「我不想讓傑克為難,這個合約不會被套牢,我也有權衡過。」
「那就好。」一靜下來,我反而有點尷尬了,也才反省自己什麼時候可以這樣隨意撥打伊森霍的手機了,「其他沒什麼事,能按原定行程回來嗎?」
「嗯,最多拖一天。」他在那頭嘆息一聲,雖然很輕,但我還是聽清楚了,接著我又聽見他說,「我是真的喜歡你,震函,能不能給彼此一個機會?為我們。」
我的心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像一個未著寸縷的人,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當街拖出去示眾:「我們是不是一定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不,我從來都只想理順,而不想變糟,難道你不想?」
「我們不會順利的,永遠不會,一開始就是在異想天開。」
「震函!」他看我有掛電話的傾向,已經在那一頭大聲喊我的名字,「震函,你聽我說!你願意聽我說嗎?」
我對自己感到無能為力,因為我仍握著電話。
「我們已經開始了,震函,我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