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春的陽光暖暖的穿過庭院，光線點綴著剛冒出些微嫩葉的樹枝，透過半開的拉門，照得廚房內頹喪的人兒無所遁形。

午膳時間過了，要準備晚膳，現在又太早，廚房內的廚子們這時都在休息，正巧將廚房讓給唐圓圓一個人沉思。

誰都知道，唐圓圓和城主在老夫人的院內碰上的事，而且還因為吃不吃鬧得非常不愉快。

這也難怪，城主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的標準鐵漢，而唐圓圓平時雖然和善可愛，但一遇上自己所驕傲的專長被惡意貶低，就會變成刺蝟般豎起刺抵死捍衛。

水火不容，應該就是他們的寫照吧？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唐圓圓在惱怒的，不單因為邢瀚禹不肯吃她煮的東西，更因為他竟然大刺刺地奪走她的初吻，還毫無歉意，好像她會被他強吻，都是她自己的錯！

雖然那時候她的確恍神得厲害，心亂得無法反抗，但……他怎麼可以在兩人爭持不休時吻她！

他們根本不熟啊，莫非……北方的民情時興這樣動不動就親來親去？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回想起那名紅衣美女進入他房間的情景，心裡變得更不平衡。

可惡，邢瀚禹是只任性、專橫、無賴的大色狼！

「唐姑娘，原來你在這裡啊！」童總管走進廚房，見到唐圓圓坐在角落，突然鬆了口氣。

「童總管，找我有事？」她回過神來，起身迎視。

「我從宇文口中聽說剛才在老夫人那發生的事了。老夫人和我都很擔心你又想離府呢！」

「爺叫我離開，不是嗎？」她沒忘記他的一字一句。

「爺只是說說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再說，只要你願意留下，老夫人就鐵定能保住你。」唐圓圓深得大家的緣，雖相處時間不長，但大家都很喜歡她，尤其是老夫人。

事到如今，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邢瀚禹。假如他下次仍像剛才用那種方法「威嚇」她，她還有能力招架嗎？

「如果我辭工，飯館的事我會賠錢給你們的。」朔方城出手幫助西湖飯館度過難關，這個大恩她絕不會忘。

「我說過，出手幫助西湖飯館，並不是想藉此威脅你來當廚娘，而是真正佩服和欣賞西湖飯館經營的理想與廚藝。」

「可是……」

「唐姑娘，就此離開，你真的會甘心嗎？」童總管一矢中的。「城主連一口都還沒嘗過你的手藝，難道你打算就這樣放棄，任由他誤會你是個庸才嗎？」

「不甘心，我當然不甘心！如果他吃過，真的認為難吃，我自然會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但他一口都沒吃過。」

唐圓圓心裡明白，邢瀚禹是在給她軟釘子碰，要她知難而退。

她實在氣不過他用那種態度，歧視她自豪的白潤體形，更氣他不肯好好的品嘗她費盡心思做出來的菜。哼，他根本沒有好好吃過她的東西，憑什麼批評她？她不服，真的不服啊！

她是女兒身又如何，女兒身就要被他看扁嗎？他看不起她，那她也看不起身為男兒身，卻像個小孩一樣偏食的他啊！

「說得就是。」童總管心中一喜，唐圓圓果然被說服了。「不如這次弄點適合北方人口味的餃子、饅頭吧，說不定城主會肯嘗嘗。」

「適合北方人口味……」她若有所思地低喃。

對啊，她為何沒從口味著手？

每個地方的人，都有不同的口味。她不該將自己擅長的菜式硬要塞給客人吃，而是應該花心思去鑽研客人想要吃什麼。

對北方人來說，饅頭乃是主食，等同於南方的米飯，北方人喜歡以饅頭配菜肴共食。饅頭可蒸、烤或炸，又以蒸最為普遍，炸或烤饅頭較蒸的結實，故通常會與湯同吃。

至於餃子也是北方人普遍喜歡吃的一種食物，餡有葷有素，佐以調料，食之味美。水餃形似金元寶，故別稱「元寶」，寓意吉祥瑞意，民間習俗在春節、元宵節和冬至吃餃子。

好，那就來做餃子和饅頭吧！別再讓邢瀚禹的身影擾亂她的心思！

這次，她非要用實力扳倒他不可！

童總管看到唐圓圓臉上再度露出嬌憨、自信的微笑，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也絕對壓不到她，於是才放心下來。

沒錯，就是要有如此熱情和魄力的人，才能打動城主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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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你心情不好嗎？」

在書房內的邢瀚禹，聽見宇文這樣問，眉頭皺了起來。

「何以見得？」他一如往常地辦公、練字，有何不妥？

「屬下就是這樣感覺到。」主子是喜是怒，他這名與他朝夕相對的隨從，又怎會感覺不出？

只是究竟為了何事？難道就因為那個叫唐圓圓的小姑娘？不，不可能，她只不過是一名不合主子心意的強悍姑娘罷了……

邢瀚禹閉嘴不語，不願向如弟如友的宇文透露，這幾天悶在自己心裡的那樁「糗事」。

他強吻了一個女人，而且是在他錯認對方動機的情況之下強吻了人家，他向來對於自己擅於洞悉人心感到自豪，在戰場上總是能早一步洞察先機，但面對一個小胖妞，他竟然失去了冷靜和風度！

這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敗筆，最離譜的是，這個吻竟然在他腦中一直揮之不去！

難道這是「欺負」她的報應嗎？

這時，負責送餐的蓮花叩門進來，手上端著托盤，宇文幫她把東西擺在桌上。

邢瀚禹眯眼看了桌上簡便的食物，隨口問：「今天是什麼節日，吃餃子？」

「奴婢也不曉得，是老周師傅說今天要做點簡單但不同的。」蓮花低頭回答。

假如直視城主，她怕自己會心虛得把實情告訴他。其實餃子和饅頭，都是唐圓圓做的，可是唐圓圓和童總管囑咐她，千萬不能跟城主說是唐圓圓做的，免得他因為不喜歡唐圓圓而乾脆不吃。

邢瀚禹端正的唇角淺淺彎了下。

老周做的？也就是說，這一桌食物皆不是那個唐圓圓做的了？莫非她真的辭了工，離開節度使府了？

也好，他也希望她自動離開，因為她的存在，總讓他有說不出的感覺。

「爺，趁熱吃吧。」宇文端了一碗餃子給他。

其實主子不是仙人，當然要靠吃東西維持生命，他只不過是挑剔了一點而已。

邢瀚禹不疑有他，吃了幾個餃子，然後再拿起蒸饅頭啃了幾口。

「還能吃嗎？」宇文有點小緊張地看著正在嘗味的主子，小心翼翼地問著。

「味道還好。」看來老周也漸漸摸清他的口味了。

「那多吃點。」宇文高興地替他再挾了幾個餃子，而站在一旁的蓮花也看得呆住了，城主吃唐圓圓做的東西，還說味道還好！

天啊，她等下要趕緊回去報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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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吃唐圓圓做的東西，還說味道還好——這個消息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節度使府。

這回唐圓圓簡直有苦盡甘來，揚眉吐氣的感覺！

雖然邢瀚禹沒有把東西吃光，但他肯吃下肚，還開口說味道還好，這就夠她興奮的了。

看來，這個男人的偏食毛病，並不是無藥可救，他的五臟廟還是有欲求嘛！

「圓圓，你看吧，瀚禹肯定你的實力，你不用苦惱了。」連老夫人都因此而高興起來。

「唐姑娘，留下來證明自己的廚藝吧。」童總管大力挽留自己看中的人才。

「圓圓，只有你有能力讓城主多吃點東西，為了我們全府上下……不，是朔方城上下，你一定要留下來照顧城主！」連下人們也都加入說服唐圓圓的行列。

唐圓圓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答應大家，願意留下來。

她不想辜負大家對她的期望，也希望藉此磨練自己的廚藝，加上邢瀚禹都已經肯吃她做的東西，她留在這裡也算是有意義……

「不過，你們可不能對他說東西是我做的！」突然想到這點，她馬上補充道。

這回她叫人拿餃子和饅頭過去，就是因為沒說是她做的，他才肯吃，如果他知道是她做的了，搞不好連碰都不肯碰呢。

「是的，唐姑娘。」眾人都聽說過唐圓圓和邢瀚禹之間的不愉快，自然了解這事的重要性。

得到眾人的附和，她也安了心。

好吧，就留在這吧，至於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她一定很快就能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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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圓圓留了下來，一直暗中負責邢瀚禹的膳食，而邢瀚禹也沒有再問起關於她的事，彷彿已經忘記有這個人物出現過一樣。

對此，她鬆一口氣，最少她不用天天擔心他會來戲弄她，或者一時不高興，就把她的菜原封不動退回來。

今天是七夕，亦是城主老夫人的壽辰。

朔方城的高級將領、官員全聚集在節度使府邸，替老夫人賀壽。

這是唐圓圓來到北方城鎮后，第一次遇上節慶，她從前從未在官宦之類的大戶人家家裡工作，不知道這種慶典的晚宴是如何運作，所以邊做邊學，忙得團團轉。

今天的主廚是其他資深老師傅，廚房的人手夠多，再加上由於需要準備的事情繁多，平日端菜的丫鬟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唐圓圓便自告奮勇，幫忙端菜到前廳。

終於，月兒爬上樹梢，壽宴快要開始了。

唐圓圓跟著其他丫鬟，把煮好的美味佳肴小心放在每張桌子上。

冰鎮荔枝雪蓮膏、血燕玉蛤粥、翠螺蝦仁飯……真是一桌子美味啊！她看著這些好東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這麼名貴的菜式，光是看的就知道其美味了。

她一向愛吃，現在要她看得到卻吃不到，真叫她肚餓難耐啊。

就在唐圓圓盯著桌上的佳肴，暗暗盤算等會下廚房，要問廚子有沒有多煮的，可以讓她試吃。這時，突然有人從后拉住她的手臂。

她愕然的向後一掃，發現拉住她的竟是久違的邢瀚禹，立刻嚇得差點讓手上的盤子掉到地上！

今天的他，魁偉的身軀上穿著一件墨綠錦袍，腰間系著金色的帶子，雙目炯炯有神，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男人，都更顯得英偉。

然而，這次她卻沒有沉醉下去，很快地就反應過來，揮開他鉗制住她的手。

「奴婢見過爺。」雖然突然與他碰面，她還沒有心理準備，但仍不忘適當地向他行禮。

「唐圓圓？」邢瀚禹低沉的聲音驟響，確認她的身分。

搞什麼，宴會還沒開始，他還滴酒未沾呢，為何就已經眼花了，他居然在前廳見到這個胖丫頭？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一直沒忘記她的名字！

唐圓圓帶著強烈的敵意，當她看到這個男人時，心中升起一陣警訊。

唉，見到他這副死人臉，她知道自己逃不掉，接下來免不了又要受他戲弄。

「正是奴婢。不知爺找奴婢，有何吩咐？」想找碴嗎？

「你在做什麼？」邢瀚禹以懷疑的眼光睨著她。

看著唐圓圓濃密的眼睫輕輕顫動兩下，那眼波盈盈的模樣，果然是她。

方才他一走進前廳，本想看看準備的如何，哪知遠遠就看見綰起一縷青絲，斜插一枝白玉簪的唐圓圓，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誰知這個女人真的是她，原來她仍在府中？！

「爺，奴婢在工作啊！」唐圓圓聽見他的質問，小聲地回道。

因為心理還是挺怕這個調戲過她的男人，唐圓圓只好收起敵意，裝作沒事的模樣尊稱他。

「我在問你為什麼仍留在這裡！」他改握住地的手腕，氣她跟他裝傻。

「奴婢們知錯，請爺原諒！」其他丫鬟見到邢瀚禹似乎在生氣，以為他氣得是她們動作不夠快，於是紛紛向他道歉。

邢瀚禹目光掃了她們一遍，沒有說話，就拉著唐圓圓走出去。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一時之間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能被動地跟著他的腳步。

「慘了，圓圓是不是得罪爺了？」丫鬟惶恐地議論著。

「八成是了。」可惜她們地位卑微，沒辦法為唐圓圓說話，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唐圓圓沒事。

邢瀚禹拉著唐圓圓來到院子，這裡較少下人經過，方便說話。

「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他瞪視著她，一副不容她矇混過去的模樣。

她就是害他這陣子情緒又煩又悶的始作俑者！他一直以為她已離府，現在卻在府中突然見到她，心中的感覺很不真實！

她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回話。「爺，奴婢仍然在廚房工作。」

「什麼？你不是辭工離開了嗎？」他悶聲說著。

「為了報答老夫人和童總管的知遇之恩，我決定留下來好好回饋他們。」她又開始忘了要用尊稱。

「我那天跟你說的話，你全忘了嗎？」她是否仍不死心要做菜給他吃？

「聽說府內的家務事，都由你娘親和童總管打理，你平日鮮少過問，你現在又來干涉我幹嘛？」見他口氣越來越差，她也跟著氣了起來，她才不怕他要她走咧！

「我是一家之主，當然有權利要你走。總而言之，辭退你，該給的我還是會補償給你。」他試著好言相勸。

「我不缺錢。」她斬釘截鐵地說，擺明不受他威脅利誘。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的眸中射出危險的光芒。

「說實在的，我留下來，到底哪裡惹到你了？」唐圓圓不解，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廚娘，他這個城主大人何必管她的去留？

他頓了一下，才慢慢道：「我不需要一個胖女人做菜給我吃。」他再次發現，她真的是個固執的姑娘。

「那爺不用擔心，奴婢不會再做菜給你吃的。現在奴婢只是為了重金禮聘而留下來，只做菜給懂得欣賞自己手藝的人吃。」她笑了笑。

呿！她可不會傻到承認自己有做菜給他吃。

「不再為我做菜？」聽見她的話，他胸口突然竄出一股不是滋味的感覺。

「嗯。」

唐圓圓瞅著他的臉，在心中猜測他那個表情算是什麼，高興？驚訝？還是……失望？她還記得他對她講話時一臉的嫌惡與不層，那傷人的眼神不可能是假的，現在聽到她說不再替他煮膳食，他應該開心才是，但為何看起來又有一點不滿？

「你為什麼放棄了？」邢瀚禹的語氣收斂了點，臉色卻還是不怎麼好看。

看她原來堅持得很，還故意和他唱反調、跟他過不去，究竟什麼原因讓她「放棄」他了？

「我雖然只是一個小廚娘，但也懂得察言觀色，我不希望自己的心血給人帶來困擾。既然你不喜歡，我也不能強逼你吃，但這不表示我要就此放棄我的興趣，幸好老夫人他們都喜歡吃我煮的菜，那我自當全心全意的服侍他們。」

他挑起眉，冷睨著她，峻黑的眸子里有著被她間接拒絕的不悅。

他原來並不是她死纏爛打的對象？

「你說的都是事實？」他臉色陰鬱的瞪著她，他可不希望有人明著說不再做菜給他，暗地卻在飯菜內動手腳，存心要他不好過。

「報復？」

「報復我吻了你，不是嗎？」無可否認，這是他唯一想到能讓她不願煮菜給他吃的原因。

「我、我早忘了！」他怎麼可以隨便拿這種事出來講！

「忘了？怎麼可能！」看她漲紅了臉，他就知道她在意得很。

邢瀚禹不斷告訴自己，他會這麼在意她的去留，無非是想驅除當初輕薄她的罪惡感罷了。現在，面對她的抗拒，他的罪惡感頓時少了幾分，卻多了想要挫挫其銳氣的慾望。

「我自己的事會好好管好，無須城主你費心。希望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唐圓圓驀地抬起頭來，以一種略帶怨恨的眼神注視著他。

說完，她提著裙擺飛也似地逃開了。

瞧她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邢瀚禹低聲咒罵自己，何必跟一個小丫頭計較？但一想到她說希望之後不再有所交集？心中的怒火就燒了起來！

她休想！既然住在他的宅邸，他就是她的主子，哪容得她說撇開就撇開！

他才是主導者，她休想跟他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