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她扳著手指頭數,五天了,她有五天沒和方斐然小聚了。舊的職務尚未有人交接,新的職務挑戰接踵而來,兩頭忙的結果是——晚上七點半了,她還沒踏出辦公室半步。自從顏家齊無預警地回鍋擔任董事長,方斐然再也沒有出現在公司了。
這樣牛郎織女下去,對缺乏激情的戀情不會是好事吧?
她喜歡新工作帶來的新鮮感和挑戰性,埋首在成堆的資料中時不會心神不屬,但一逮到空,思念即一點一滴侵蝕進心頭。想念一個人很麻煩,愈近夜晚,思念愈有掌控力,她坐不住了,強烈地想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
「李小姐,我回原來的辦公室處理一下傳真函,馬上回來。」她對另一個工作狂特助交待一聲,對方頭也不抬,手揮一下,繼續講著電話。
她快步奔回進口部辦公室,拿起電話,撥了他的手機號碼,靜待鈴響終了,會是他輕柔的回聲。然而她失望了,電話轉到了語音信箱,她按了結束鍵,直接撥到他店裡。
「喂,暢生園您好,請問要預約嗎?」
「我找方先生,麻煩請他聽電話,我是梁如意。」她報上名。
「梁小姐,抱歉,他剛才離開店裡,大概要到分店去,您要不要留話?還是請張經理聽電話?」櫃檯有禮地對應。
「不必了,謝謝。」她掛上電話,頹然望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她瞥了眼桌曆,十二月二十四了?耶誕節前夕呢!
她走到窗邊,俯看台北市的燦爛夜景,她不算孤家寡人,怎麼在這種屬於情人的日子裡,仍是形單影隻呢?
是她的錯吧?她沒有扮好情人的角色,幾天前就該計畫好的,她卻一個勁兒投身工作中,連彼此的問候電話也寥寥幾句就結束,顏家齊可為她找了好差事!
當時沒有推卻,是不想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接受了,卻幾乎要以公司為家了,方斐然雖沒說什麼,但心裡不會太好受吧?
她猛然想到顏家齊丟給她的問號——和她在一起,方斐然快樂嗎?
方斐然性喜輕鬆度日,忙雖忙,工作和興趣卻結合在一起;而她呢?時常綳著神經看待每一件事,不輕易棄守堅持,顏家齊是否早看穿了他們之間的差異?
今晚,她得重新好好想一想,否則,再多包容也敵不過疏離造成的情滅。
她迅速回身,衝出辦公室,在走道上蒙頭撞上一堵堅硬的肉牆,她捧著額頭,腳步踉蹌,對方動作迅速地捉住她的手臂。
「如意,急著要去哪?」
那一聲如天籟之音,灌進她寂寞的心扉,她張開雙臂,投進他懷裡,緊攬著方斐然的脖子不放。「我以為今天看不到你了。」她快要喜極而泣。
「傻瓜,今天是耶誕夜,總要一道吃飯哪!」他撫著她的黑髮,驚訝她的欣喜若狂,她真如此想念他?
「今晚去哪裡吃?」她笑咪咪仰起臉,突然覺得吃飯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到顏家去。」他不假思索。
「顏家?」這樣的夜晚,他找個特大號電燈泡做什麼?
「是。劉嫂準備了一桌子菜,我們一道去吃吧!順便告訴家齊,我們準備下個月就訂婚,讓他另外找特助去,你開始會很忙的。」他不疾不徐地說著。
他這是求婚嗎?他明知道她重視工作帶來的成就感,還這麼篤定地替她做了決定,甚至連夜向情同手足的好友宣告,他非常想擁有她吧?
奇怪的是,她一點也沒有不高興他獨斷做了決定,她真心愛上這個男人了。
她再度躍進他懷裡,牢牢攀住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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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宅書房裡,顯得不安寧的步伐來回踱著。
「你是玩真的?」顏家齊俊秀的面容垮下,眸子轉厲。「她根本不適合你,張芸比她還知情識趣多了,工作就可以奪走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這幾天,你們沒見上面吧?」
他攤攤手。「這是你特地回到公司的目的嗎?為了要把她調職,讓她忙得不可開交,見不到我一面?你太斤斤計較了,她不過說了你幾句——」
「我們認識這麼久,你覺得我是這種人嗎?」顏家齊走向他,平抑激切的情緒。「我說過,我從未怪過你,也沒有懷疑過你,你何必草草結個婚了事?這不像你!」
「我是真心喜歡梁如意。喜歡一個人,能條列理由一一說明嗎?我特地告訴你,是希望你另外找人,填特助的空,她還是坐鎮原來的部門。你搞得我們見不到幾面,並不會讓我打消念頭,如果你覺得她礙眼,那就辭了她,她不愁找不到事做。」他不慍不火,平靜面對好友的質疑。
顏家齊聞言吼道:「我真後悔讓你回台中替我料理家鄉那些事!除了長得像以欣,她哪點是你以前喜歡的類型?」
「家齊,你已經口不擇言了。」他下重語氣,皺著眉。「你一直搞錯了,我沒這麼膚淺,她長得如何不是重點,你一直把重心放在這上頭,表示你從未釋懷過,不斷地在提醒我。如意說的沒錯,你是該好好把心放在公司上,別再胡思亂想了。」
他起身推開椅子;決定暫停舌戰,到樓下尋找梁如意。
「斐然!」顏家齊在後頭喚住他,聲音低沉許多。「我只是希望,我們之中,總要有人婚姻幸福,我希望你快樂。」
他回頭凝視好友,展開諒解的笑,「我知道,所以從沒跟你計較過。走吧,菜要涼了。」
顏家齊大步趕上他,兩人相偕步下樓梯,行至轉彎處,一聲尖利的驚喊聲貫穿屋宇,是劉嫂!她從未如此失態過。
叫聲過後一片寂靜,梁如意為何沒有反應?管家呢?
他們同時止步,各種可能性掠過腦海,方斐然以眼神示意顏家齊上樓,他步步輕緩,謹慎地靠近空冷的大廳,穿過香味盈繞的餐廳,來到後方傭人房的入口。
劉嫂跌坐在地上,抖著圓胖的手,指著斜對面的後門,顫聲道:「你們……不要抓她……先生會給錢……」
他朝手指望去,兩個一高一矮,頭罩毛線帽,只露出鼻眼的黑衣男人抓住了梁如意,梁如意嘴被膠帶封住,兩手被男人反拗在身後,反擊無力,兩腳奮力踢蹬,抵在門檻上,恐懼無助地看著方斐然。
他按下渾身涼意,強自鎮定,不卑不亢地發聲,「兩位,有何要求,直接向我說,不必為難女人。」
「你不是顏家齊?」高個兒問,是粗嗓子。
「不是。如果要衝著他來,先放了她。」他往前靠近。
「他自找的,我們只是要錢跑路,他理都不理,還以為他家是銅牆鐵壁,什麼都不怕,沒想到我們進來就跟抽根煙一樣簡單。」矮個子拿把亮晃晃的長刀抵在梁如意臉上。
「前後兩封信都是你們送的?」他邊問邊挪近。梁如意臉色發白,瞪著那把刀。
「沒錯。」高個兒呸了聲。
「這就怪了,前幾天顏先生已經叫人送錢到指定的地方去了,你們今天來這一招,是怎麼回事?」他和言悅色地道。
「前幾天?」高矮兩人互看。「老三說沒拿到,難道是削我們?」
方斐然泰然自若地再向前一步。「對啦,你們搞錯了,都是誤會,錢早就送去了!其實,你們也不必送那些信,需要錢,說一聲就是了,你們老大是顏老先生的換帖兄弟,底下人有事,理應照應一下,何必這麼不客氣,還綁個不相干的人?」
「老大?我們有老大嗎?」矮個兒湊耳問同伴。「顏老大是誰?」
「閉嘴!」高個兒啐了口,對方斐然嗆聲,「半年前的榮興老闆綁架案知道吧?就是我們做的!我不管顏老先生是誰,我們兄弟沒拿到就是沒拿到,少唬我們!顏家齊不在乎,我們就帶走他老婆,等錢送上門了,我們就會放人。」
他一怔,恍然大悟,這些人和顏金山無干無涉,不過是幾個不入流的綁匪,犯了案籌跑路費,顏家地處偏僻,成了他們覷覦的對象,梁如意多次和他一起出入顏家,被誤以為是庄以欣,今天還真是送上虎口。
「你們把管家怎麼了?」
「放心,在後院,敲一下就昏了。」矮個兒得意地笑,長刀陷進梁如意頰肉。
「你們弄錯了,她不是顏太太,她是顏先生的客人,你們看清楚。」
高個兒一聽,賊溜溜的眼珠轉了轉,捏緊梁如意下巴細看,再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比對了半天,道:「差不多啊!」
「差多了!我自己的老婆我會不認得嗎?」顏家齊從方斐然身後出現,安然自如地道:「你們綁了她,我一毛也不會給,要殺要剮請便,你們不過多項罪名而已。」
矮個兒持刀的手猶豫了,看顏家齊神情也不緊張,不甘心地道:「你們一搭一唱,怎麼證明她不是?」
「他是我的女人。」方斐然斂起笑意,「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
他離兩人一公尺距離,高個兒機警地拽住梁如意。「站住!我身上有槍,你別想動什麼念頭。」
「那你還怕什麼?我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他舉高雙手。「你們真的弄錯人了。」
他不畏不懼,在梁如意麵前站定,一把撕開她嘴上的膠帶,對矮個兒道:「你不鬆開她,我怎麼證明給你們看?」
「安分點,刀槍不長眼晴。」高個兒惡狠狠地道,下巴一抬,矮個兒隨即鬆手。
他見狀,輕揉她紅腫的手腕,撫摸她頰上刀刃的印痕,疼惜地道:「別怕。疼嗎?」
「不疼。斐然,他會不會真的有槍——」她眼裡儘是驚怵,手心都是冷汗,不敢多看綁匪一眼。
「沒關係,我在這裡——」他兩手端起她的臉蛋,深深地看著她,接著,冷不防地俯下唇,重重吻住她;她承受不起他突來的力道,高跟鞋一拐,兩人跌靠在牆上;他一刻都沒有停止,與她熱烈地舌吻,比平日狂野幾分。
眾人被這一幕駭住,全都靜止不動。
她不知所措,又羞又怕,低聲急問,「你在幹什麼——」
他堵住她的口,封住她的聲音,一隻手從裙頭拉出她的薄毛衣,從底下探進,撫過她柔滑的小腹,來到她的胸脯下緣。
她駭睜雙眼,手抵住他的胸膛,抗拒他的得寸進尺;他唇貼住她的耳,以幾不可聞的氣音傳聲,「別動,配合一點。」
大掌隔著內衣覆上她連綿起伏的胸,她用力閉上眼,不敢想象眾目睽睽之下,他的下一步動作有多限制級;但意外的,他的親昵貼近僅僅幾秒,她的纖軀突然被猛力一拽,跌出那兩個綁匪勢力範圍之外,顏家齊快速扶起她,她仰頭找尋著方斐然,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他手上不知何時竟多了把短刀,抵在矮個兒咽喉,矮個兒持刀的臂膀被折彎在腰后,方斐然左手用力一挫,長刀便松落在地。
「我不是說了,她是我的女人,相信了沒有?」他冷聲喝斥。
「相信,相信……」矮個兒冷汗直流,斜睨著刺眼的刀刃。
「放手,我有槍——」高個兒住背後一陣摸索。
「要睹睹看你的槍快還是我的刀快嗎?」他手一使勁,矮個兒尖呼一聲。
顏家齊走過去,拾起長刀,在手中掂了掂,「我報了警,現在走的話,還來得及,在山路上躲一躲,應該可以不被發現。」
「你唬我啊,電話線被我們的人切斷了,怎麼報警?」高個兒朝出口退後。
「沒聽過有手機這種東西嗎?」方斐然笑道。
「這裡收訊不良——」
「要不要試試我這支新型手機。」顏家齊從襯衫口袋掏出手機,作勢要撥號。
高個兒猶豫了幾秒,機靈地打開後門竄進黑暗之中,方斐然兩手一放,矮個兒摀著微滲血珠的喉嚨,連滾帶爬跟著逃了出去。
顏家齊呵呵笑開,拍著好友的肩道:「不錯,十幾年沒動手了,還沒生誘。你猜,那傢伙有沒有槍?」
「兩個蠢蛋,槍給他也打不準!兄弟,你家裡再不搞好保全,下次可沒這麼幸運了。」方斐然白了他一眼,將那把顏家齊悄悄塞給他的名家收藏短刀扔還他。
梁如意在劉嫂懷裡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方斐然過去環住她,溫言細語,「沒事了,對不起,害你受驚了。」
她不可思議地問,「你就這樣放他們走了?」
「走不遠的,警察快到了,半路就能截住他們。」他查看她手腕上的抓傷。
她並沒有如釋重負,看了他半晌,禁不住喟嘆,「原來我媽沒騙我,你們——真的混過黑社會。」
兩個男人愕然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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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立不安地緊握茶杯,壓抑著一股說不出的厭煩,滿面窘色,忍耐著身旁的絮叨。
「太好了,如意再過一年多就要虛歲二十九了,你們趕在年前結婚最好了!我就說嘛,方先生人不錯,你當初還說我把你推進火坑,專門介紹不三不四的人給你——」
「媽——」窘色轉成厲色,她已瀕臨失控邊緣。
她不該回來的,她從沒期望家鄉二老會有什麼傑出表現,但也沒預料會如此口沒遮攔,讓人看笑話。
可不是?一室哄堂大笑,家中成員全都到齊,她父親樂不可支,她母親滿場飛,她冀盼的,是如同前幾日造訪方家時的中規中矩、斯文有禮的互動場面,現全付之闕如。
出乎意料地,方斐然不但沒一絲不耐,還十分投入地和她的兄弟們把手言歡,偶爾來幾句逗趣的俗俚,把大伙兒逗得前仰後合,他的入境隨俗,更突顯了她的格格不入。
「如意啊,別再說我偏心,你台北的媽把你養那麼大,就養得你眼高於頂,一個對象也沒有;你這個親生的媽一出馬,馬上訂個金龜婿給你,你要明年生個兒子,可得好好感謝你爸——」這話一出籠,她霍地起身,方斐然掣住她的手,捏了她手心一下。
她鎮靜地吸了口氣,勉強扯動嘴角,對不明究理的家人宣示,「我們只是先訂婚,不是結婚,和生兒子八竿子打不著邊,你們想太遠了。」
「那很難講啊,現在年輕人動作快,要是不小心有了,還不是得結婚,這種事說不準的啦!乾脆全部一起辦,搞不好下個月就雙喜臨門,奉子成婚,你們說對不對啊?」
說這些話的中年男人是誰?她根本不認識,大概是哪個遠房親戚,但竟敢在這種場面對素未謀面的晚輩侃侃而談,還博得滿堂彩,她再聽下去,難保不做出損及顏面之舉。
她二話不說,撇下眾人,直接走到後園子生悶氣。
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尾隨而來,方斐然從后摟住她的腰,莞爾一笑。「別生氣,他們只是高興罷了,多說了幾句,沒有惡意的。」
她不說話,悻然地咬著唇。
「那——看在你母親當初推你進火坑,讓你誤打誤撞地結識了你的真命天子的份上,就笑一個吧!」
她噗地笑了,扭頭瞪了他一眼,「你在意了?我當時不認識你。」
「當然在意,你當初給了我那麼多臉色看,原來是把我當成不良分子,要不是我真金不怕火煉,怎麼抱得美人歸?」他冷睨著她。
「好嘛,算我先入為主,以貌取人,我又不像你慧眼獨具,一眼就挑中啊!」她調侃自己,紅暈飛上雙頰。
「就是這樣,如意,你可以用這種態度和他們相處的,試試看,並不難的。」他在她耳邊細語,語氣懇切,看穿了她的障礙。
她默然,但臉色已緩。
「走吧,大家在等我們一起吃飯,笑一下。」
她沒有拒絕,乖順地跟著他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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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拉開,女服務生笑意盈盈,將托盤上一碟碟精緻菜肴布在方桌上,向梁如意解釋著,「這幾道菜名都在這張單子上,按順序擺好了,梁小姐嘗得不錯,就在上面做個記號,如果要知道是什麼食材做的,我可以請張經理來,她最清楚了,有很多道菜是她的創意喔!還有其它的我待會再慢慢送來。」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客氣地欠身。待服務生一離開,她拿起筷子,從第一盤開始,每一盤嘗一小口,味道的確和外頭一般餐館有著差異,但林林總總好幾樣,不分軒輊,她實在無法作出選擇。
門再次拉開,這次是方斐然,他在她身旁坐下,柔聲問道:「怎麼樣?喜歡哪幾樣?」
她面露猶豫,「都很好,你知道我不是什麼美食主義的,我想,讓我爸媽試嘗看看,他們決定就好。」
「我只想知道你喜歡什麼,下次你來就可以先替你準備;至於訂婚宴席上的菜,當然要請他們作決定,因為當天你也沒什麼機會吃到。」他啄吻一下她的頰,吸進她的芬芳。
「斐然,你——」她看著僅距離五公分的面龐,俏皮地眨眨鳳眼。「有沒有什麼事還沒告訴我的?趁現在快說清楚,我可以既往不究。」
「小姐,十幾歲高中生打打架,逞兇鬥狠,搞些小集團也不足為奇,不能這樣就把我和家齊抹黑吧?我們兩家小孩小時出出入入彼此的家,見聞見仗都遇得多,沒這麼容易被恐嚇是真的,顏金山輝煌的時候我們沒能恭逢其時,現在要和人家扯上邊是會被笑話的。」他捏捏她鼻頭,摟住她的腰。
「誰問你這個了?」她鳳眸圓瞠。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她面含嬌瞋時,總令他想吻她。
她不說話,撅著嘴視線下垂,空轉的心思化不成語言,倒令他仰頭笑了起來。
「親愛的,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我過去交過幾個女朋友,大部分都有親密關係,但都不曾論及婚嫁,除了張芸因為工作關係,其他都沒有機會再接觸了;至於如果你想問我最愛哪一個,你不會期望從我嘴裡知道另一種答案吧?」他低俯著頭看她,她容色稍霽,緋色漸在耳梢渲開。
「我沒要你哄我,不真實的話我才不愛聽。」她擋住他趨近的臉。
「你想聽真話?那太好了,今晚可不可以上我那兒去?我慢慢說給你聽。」他促狹道。
「方斐然——」她佯怒地推他一把,裝不了多久,自行笑出聲來。
他憐愛地吻她的眉心、睫毛。她進步很多了,原本不習慣肢體碰觸的她,到能處之泰然地與他調笑,偶爾還會主動吻他,使他日日有驚喜。
他承認,他迫不及待想一親芳澤,然而他逐漸明白,看似獨立的梁如意,骨子裡非常缺乏安全感,這和她自稍懂人事便被硬硬生送給生疏的姨母扶養不無關係,即使姨母對她視如己出,但曾被生母挑選為減輕家中負擔的對象,置外於原生家庭的印象太過深刻了,因而無法對親生父母釋懷。
這樣的情結髮展到男女感情上,很難短時間內將自己全然交託給對方,這也是他對她較有耐心的緣故。
「你慢慢嘗,我還有些店務要處理,他們會招待你。」他揉揉她的發,不捨得地離開。
她滿懷著喜氣,不覺得孤單,一個人嘗著他給的幸福之味。
包廂門再次敞開,她埋頭吃著,含糊道:「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不多,這些菜不到菜單上的三分之一,不嘗嘗怎能了解斐然的喜好。」
她忙不迭吞下口中的十錦素丸,難掩詫異地迎視親端試菜過來的張芸。
「別緊張,上次只是意外,這次我會小心的,你不會還記在心上吧?」大方地提及彼此的心結,態度自然又周到,這是梁如意也自嘆弗如的。
「怎麼會,你是他的好夥伴,店裡都要靠你。」她不自在地說著檯面話。
張芸布好新菜色,淺笑道:「服務生忙不過來,斐然在和合資的朋友談事情,怕怠慢了你,所以我幫個忙送菜。」
「噢,麻煩你了。」
「需不需要說明一下這些菜色?」張芸拿起菜單。
「不用了,我不講究的。」對方的殷勤讓她食不下咽,直覺上她和張芸大概連普通朋友也當不成,她並不准備為了方斐然和她歡樂一家親。
張芸瞟了梁如意幾眼,她不是不明白,男女間的緣分很難秤斤論兩去斷定,她自忖了解方斐然,當年彼此也是兩情相悅才交住的,她對自己的魅力有一定的自信,然而方斐然這次的選擇令她懷疑,他是憑著直覺和衝動作出決定,還是深以為梁如意最適合作他的終身伴侶?如果是後者,她可要為自己叫屈了,有幾對男女可以在工作和生活質感上如此契合的?
梁如意算是別有韻致,但生活上喜嘗鮮嘗新的方斐然,會獨沽一味?
「希望他這次是真的覺得幸福才決定要結婚的。」張芸保持著誠懇的微笑,伸出食指捺去她嘴角的芝麻粒。
「嗯?」她不準備問問題,她猜即使她不過問,張芸也會主動告訴她那段情史。她並不是不好奇,而是時移事往,知道了平添煩惱不快,何必自討苦吃?
「庄以欣不回來,確實造成兩個男人很大的壓力。其實感情的事,誰是誰非難定得很,只是在這當口,斐然選擇了結婚,不得不讓人訝異。當然,你們雙方如果感覺對了,作這個決定旁人無從置喙,我是誠心希望你們幸福的。」張芸成功地開啟了話題。
「斐然要結婚,並不需要朋友首肯,我們自有判斷。以欣和顏家齊婚姻問題由來已久,斐然何必為他們承受壓力?解鈴還需系鈴人不是嗎?」她謹慎地對應。
坦白說,她覺得方斐然為顏家算是仁至義盡了。
「那當然,如果他沒有愛過庄以欣的話。」張芸不減笑意。
她再怎麼鎮定,聽到這句話也無法面不改色,她意識到潘朵拉的盒子被掀開了一角,即將在她心中掀起不可測的風雨。
「你了解庄以欣?」她不著痕迹地問。
「間接的。我和斐然以前無話不談,庄以欣和顏家齊來過店裡幾次,你應該曉得,你和她某個角度很神似吧?初次見到你,我心裡就想,斐然到頭來還是喜歡這一型的女孩子,畢竟初戀是最難忘記的。」
「初戀?你不會告訴我,他二十幾歲才開始初戀吧?」她旁敲側擊,像事不幹己,但笑痕逐漸從眼角眉梢淡去。
「當然不是!」張芸呵呵笑起來。「他高三就認識了小他兩歲的庄以欣,如果不是他,顏家齊也不會遇見庄以欣。斐然和以欣的小戀愛談了一年多,顏家齊就介入了,他追求手段高明,斐然也大方,把庄以欣讓給了好朋友,你也知道方、顏兩家關係密不可分,為了一個女孩子壞了兄弟情誼可不是斐然做得出來的。」
她表情靜滯了很久,半張著檀口說不出適當的話,她移動筷子,夾了一口菜,味同嚼臘地吞下去。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顏家齊和庄以欣也結婚了不是嗎?」她喝了一口水,用杯身遮去她漸不受控的面部神經。
「是啊!小兩口愛情長跑,分分合合了多年,能結成正果大家也鬆了口氣。可惜他們婚後爭執仍然不斷,庄以欣受了委屈總往斐然那兒跑,斐然的壓力可想而知,一個舊愛、一個情同手足,怎麼偏坦都不對。」
至此,張芸開始佩服梁如意了,姑且不論她知情多少,能不慌不亂、不露情思地談論這些糾葛,方斐然對她的傾心其來有自。
「他們自己的事,不該讓斐然趟渾水,總不能替他們作媒又包生兒子吧?」她深吸一口氣,穩住陣腳,很不容易地堆擠出笑容。
「說得好,我也是這麼想的,但庄以欣可不是這麼想的。半年多前那一吵,顏家齊氣急攻心的一推,把她肚裡的孩子給推沒了,庄以欣再也不回顏家,在斐然家借住好一陣子,顏家齊怎麼求都求不動,兩人絕裂到斐然差點受池魚之殃。」
她掩住嘴,猛然想起自己在顏家齊面前孟浪的一番指責,她到底做了什麼?
「這和斐然無關。」她堅定地看著張芸。「他們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張芸頓了一下,換了張新奇的面孔正視她,梁如意對自己的愛情有多堅持呢?
「是啊,壞就壞在斐然不該瞞著顏家齊陪庄以欣回她加拿大的娘家,原本以為她只是回去散散心,誰知道一去不回,她怕父母指責,連娘家也不聯絡了。你說,斐然該不該負責?」
她手一松,筷子掉落在盤子上,醬油濺到下巴和衣襟,張芸神態自若地拿出紙巾,替她仔細擦拭著。
「你在顏家見過那個片子了吧?」張芸發自內心地笑了。
「什麼?」她已經神魂不聚了。
「庄以欣在溫哥華失蹤前的影像,顏家齊常拿來睹物思人的憑藉啊!那就是斐然那回替她拍的,他從加拿大為顏家齊帶回來的,就只剩這麼點東西,所以啊,要他沒有壓力是很難的,畢竟是斐然見到她最後一面,不是顏家齊。」
她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兩手撐住桌面,困難地站起來。
「怎麼了?」張芸扶住她。「我沒說錯什麼吧?」
「張芸,」她搖搖頭,強自站穩。「你的目的達到了,你打擊到我了,但是我還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我不怪你。」
張芸震懾住,目視她步履蹣跚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