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夕陽西下,伊澪在秦嬤嬤和珠兒的幫助下,緩步經過庭院,向惟經的映日閣而行。

「走慢一點好嗎?這花盆底鞋很難走路耶!」她才第一回穿呢,怎麼可能馬上健步如飛!

「就是說啊,我想貝勒爺還在更衣呢,應該不用那麼急吧?澪姐姐可快要摔倒了呢!」珠兒附和說。

「我想讓貝勒爺早點兒看到澪澪這漂亮時模樣嘛,說不定他二咼興,就會確立她的身分啊!」秦嬤嬤沒有停下來,繼續扶著伊澪走。

「身分?什麼身分?」她不是府中的客人嗎?這身分已經夠了吧!

「不就是……」秦嬤嬤正想說時,一眼望到遠遠的一行人,正朝這邊走來,而當中竟然……「是老王爺和老福晉!」

珠兒聽了,嚇得手也震了,人未到,她便率先跪下來「接駕」。

伊澪見她們突如其來的舉動,及聽到秦嬤嬤口中的老王爺和老福晉,便好奇的想側身瞧瞧,誰知這一看,她卻看呆了!

哇,那身後有好幾個下人跟著的老先生,容貌很像惟經耶!而且他氣度不凡,滿身上下都散發著威儀,一看就知道他是個王爺!而他身邊的老婦人,身穿翡翠華服,由幾個嬤嬤簇擁著,架子同樣不小,看來地位也不低!

「王爺吉祥,福晉吉祥!」秦嬤嬤和珠兒齊聲請安,眼角不停暗示伊澪要一同跪地。

伊澪愣了一會後,馬上跟著跪下來。

老福晉看見仍跪著直視他們的伊澪,便不把她放在眼內,不快地直接問秦嬤嬤和珠兒:「妳們倒會喊一聲吉祥,那她呢?莫非她就是那個叫伊澪的野丫頭?」

她背脊倏地僵住,心頭苦澀。她是叫伊澪,但她什麼時候變成「野丫頭」了?

老福晉走近她一步,嚴厲地斥道:「沒見著也就算了,現下見到我和王爺,竟也不會請安?真是沒規沒矩,不把咱們放在眼內!」

請安?她不懂請安啊!她只好學秦嬤嬤和珠兒的說法,生澀地喊:「王、王爺吉祥,福晉吉祥!」

「這就叫請安了?野女人就是上不了檯面!連經兒他也知道要固定向咱們這些長輩每天早晚請安,妳這靠王府賞一口飯吃的乞兒算什麼?」老福晉諷笑,要給伊澪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難而退。

伊澪還真以為,自己名義上也算是佟王府的客人:雖然下人不把她當一回事,但至少可以抬起頭來做人;可是事實上她在這些貴族的眼中,原來只是一個靠他們賞一口飯吃的乞丐、孤女,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寄生蟲!

她被如此刻薄的話說得臉上一陣慘白,鼻頭酸酸澀澀,垂下肩不語。

「還是不懂嗎?那我教教妳,『請安』就是女的要頭微低,雙手貼腹相交,膝下蹲,唱喏:『請某某安』。明白嗎?」見她默不作聲,老福晉氣不過,便一手指著她身上華麗的衣服,喝道:「趙嬤嬤,去將那身旗袍脫下來!這種高貴的衣服,怎可以讓這丫頭片子穿?」

「福晉,姑娘這旗袍是貝勒爺所贈,斷不是妄意亂穿,求福晉叫人住手啊!」秦嬤嬤慌了,起身求情道。

「經兒送的?」老福晉眼神一沉。「說謊,他怎可能這樣做?」

「這事是真的,是貝勒爺差奴婢往映日閣,拿回去給澪姑娘穿上的!」珠兒哭著,在一旁應和著秦嬤嬤。

「大膽賤婢,竟敢頂撞我?趙嬤嬤,給我重重掌她的嘴!」老福晉一聲下令,馬上有人架住珠兒,惡狠狠的趙嬤嬤隨即上前,名義上是掌珠兒的嘴,但實質則是摑耳光!

「珠兒!」秦嬤嬤驚惶一叫,馬上向老福晉跪地求饒。「是奴婢不好,沒教好珠兒!福晉要罰就罰我,放過珠兒吧!」

聽著珠兒的哭叫、秦嬤嬤的求饒,看著這突如其來的難堪場面,伊澪心中漫著難受的苦澀。她實在不想秦嬤嬤和珠兒為了她,就莫名其妙地受責難!

為什麼她要這麼貪心,惟經才送她一件美麗衣服而已,她便喜洋洋的,什麼都忘了,害得別人為她受委屈!

「喀!」一聲,伊澪額頭重重落地,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聲音分明就充滿敢怒不敢言的倔強,卻說著卑躬屈膝的話:「我認作奴婢便是了!全部的事都與她們無關,福晉要責怪的話,就只罰我一人,別拿其它不相干的人出氣!」

她雖然沒有錯,但只要這樣做可以令對她好的人不受連累的話,她都願意做!認個錯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才不會介意呢!她不會……

「我說福晉啊,教訓小女孩的遊戲也該適可而止。」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佟王爺,淡淡地開口,以下巴示意著。「經兒過來了。」

所有人都向映日閣方向望去,惟經已走近人群。

他低頭瞄了一眼伊澪,見她倔強的臉上雖有淚痕,但仍跪在地上時,他目光倏地冷厲掃向眾人,不疾不徐地問:「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所有下人們皆戰戰兢兢地垂頭退到老主子身後,深怕年輕的主子會大發雷霆,找他們下人出氣。

眾所周知,佟王府里名義上最大的雖然還是老王爺和老福晉,但老王爺年事已高,不愛管府中閑事,也對唯一的孫子有信心,早就將府中的實權交給擔負起整個王府命脈、未來唯一的繼承人-惟經手上,所以即使是老福晉,都要懼他三分。

「經兒,你帶這個野丫頭回府究竟為何?她見著我和王爺,連請安都不會,分明不將咱們放在眼裡!」老福晉首先發難,免得伊澪搶在前頭向惟經告狀。

「是孫兒沒教她這些規矩,因為沒料到您們老人家會散步到我這邊來。」他往前跨了一步,站在她身前,語氣深沉、態度從容地道:「奶奶要追究的話,就怪孫兒一時疏忽好了,可千萬別為此動了氣。」

「既然你這樣說,這次我就當作沒事兒吧!」礙於要維護自己的面子,及聽出惟經話中對這丫頭的維護,她不敢做得太過分,免得惹惟經不快。

惟經轉頭伸手拉起伊澪,讓她別再跪著。「夠了,這樣下去額頭都破皮了!」

伊澪見到是他來替她解圍,心中高興得無可言喻,趕緊拭掉臉上委屈的淚痕,露出一抹要他放心的微笑。幸好他來了,否則即使當眾被教訓她也不意外。

當她起身時,他的目光也隨著她移動,見到她一身他幫她打點的艷麗旗袍,剎那間,他屏住氣息,貪婪的想多瞧瞧她不同於平日的風情。

「惟經……」她喚了一下,彷佛是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救命的浮木一樣。

他拍拍她的背,端詳她小小的蒼白臉蛋。「現在沒事了,妳別哭,臉花了就更難看了!」

他這話一出,聽得眾丫鬟、奴僕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而王爺則忍不住微笑起來。佟王府的大貝勒什麼時候會哄女人了?

「我才沒哭呢……」她拉住他的手臂藉力站好,委屈的聲音細細傳進他耳中。「惟經,我的腳好痛,這個花盆底鞋我穿不習慣,剛一跪地就差點扭到了!我可不可以不要穿?」

看到她的狼狽模樣,他竟然有點心疼!他俊逸的臉靠近她美麗的臉蛋,眼中有著嬌寵說:「今天別穿了,等遲些日子再練習吧!」

「可是為什麼要我穿?我穿以前的衣服就行,我不想穿這麼麻煩的衣裳。」想起老福晉的話,雖然她其實很高興可以穿這樣漂亮的清裝,可是看來她是連這個權利也沒有……

「沒錯,她不配穿這種宮廷里的旗袍!她是什麼身分,竟敢穿咱們八旗貴族的華服?」老福晉看不過去,擰眉指責。「她這種來歷不明、奇奇怪怪的野丫頭,還是別留在咱們王府比較妥當,誰知道她將來會帶來啥麻煩?」

伊澪心底猛地一涼,抬頭看向扶住她的男人。他會不會就這樣將她打發走?可是她不想離開這裡,不想往後再也見不著他!

惟經聞言,怔了一下,然後漠然又嘲諷的笑道:「她還能去哪兒?」他從來沒有把她趕出府外的念頭,有的只是想將她停在自己懷中。

「隨便一處也好,哪怕是八大胡同……」八大胡同是北京城內,所有高尚風月場所集中的地帶。

「既然是我帶她入王府,她的命就是我的!若我不準,誰也不能帶她走!」他句句鏗鏘有力,暗示他已決定的事,連福晉也沒法左右!

該死的!賣她到八大胡同去伺候別的男人?門兒都沒有!

「她老是犯錯,大家都不希望她留下!」趙嬤嬤大膽地替主子說出心底話。

「別多嘴!」老福晉雖低罵,嘴角卻揚了起來。

「大家?那是指誰?我倒要聽聽是哪個嘴碎的奴才,竟敢在府里亂造是非!」他目光冷冷地掃過下人。

在惟經鋒利目光凝視下,所有下人匆匆忙忙的搖頭;懾於他的氣勢,老福晉也心虛得退了一步,不敢再多言。

「假若真出什麼事,就由我扛著,聽見了沒有?」他的眼神認真到近乎冷酷的地步,瞧得老福晉心頭一陣發寒。

「既然這樣,你要將這小女娃居於什麼位置?」佟王爺上前一步,露出耐人尋味的淺笑丫問孫兒。「把她當作丫鬟使喚可好?」

「瑪法,這事請由孫兒作主。」惟經斂眸靜默半晌,雙目閉合之間,薄削的唇角勾起笑,似乎另有打算。

「當然,人是你帶回來的,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惟經……」伊澪皺眉扯了扯他的衣袖,感到有些不安。

她不是怕被趕出王府後,會生活不繼而吃苦頭,更不是擔心自己還能不能回到未來,她怕的,是從他口中聽見他無情的話語!她不了解自己為什麼這樣害怕,但就是不想他討厭她,親口趕她走!只因為他是她在這世界中,最在意的人!

伊澪的彷徨注視,使惟經心裡閃過一絲不舍!頃刻,他決定了!

他勾起攝魄的絕俊眼眸,看了看伊澪后,便對兩老輕道:「請恕孫兒先回映日閣。過了今晚,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話一說完,他便輕而易舉地彎身一把抱起可人兒,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丟下其它不相干的人。

「王爺,這!」老福晉叫道,深知惟經這是什麼意思!

佟王爺搖搖手,默示福晉不要再胡鬧下去,任惟經想如何就如何,這無聊的戲也該散場了。

惟經是他唯一的、且最疼愛的孫子,狩獵、騎射及武功皆嫻熟超群;自幼就跟著他在沙場和官場上打滾,十多歲已是驍勇善戰的勇士,承蒙康熙爺的賞識,更指派在殿上行走,為家族博得不少光彩。

現在他日漸老邁,惟經也逐漸擔起府內的事務,舉凡日常家務、錢財收支、送往迎來,不管如何繁雜,惟經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不讓長輩操勞。

他沒有讓惟經像一般孩童無憂無慮地長大;他過多的期望,和家中血脈單薄的緣故,使惟經變得老成持重,平日過於嚴謹,而束縛住自己的感情。

他甚至以為,惟經即使會娶妻生子,也只不過是盡傳宗接代的責任罷了,或許會對妻子毫無感情。可是直到剛才,他突然發現惟經原來還能愛上某個女人!他這當瑪法的,終於能放心了!

「放我下來!惟經,你快放開我!」

一路上,伊澪都在惟經的懷抱中不停掙扎呼叫,可是他如鐵條一樣的膀臂仍緊緊地摟住她,推也推不動。

「不放。」他淡道。

「我要去救珠兒和秦嬤嬤!」不放?他居然說不放?

「瑪法會善後的,我保證她們沒事。」而且奶奶是個識時務的人,不看儈面也會看佛面。

聽見他的保證,她放下心來,也不再掙扎呼叫。「那你要抱我去哪兒?你要幹什麼嘛?」

「我要保住妳。」

她聽得傻眼!保住她?什麼意思?

他才跨進映日閣,正巧從屋內出來的阿泰戈和其它丫鬟便看到主子抱著伊澪,全獃獃地杵在原地,待阿泰戈見惟經視若無睹地轉向自個兒寢室的迴廊時,才慌慌張張地追上前問。

「貝勒爺,您、您……」

惟經看也不看阿泰戈一眼,向他揮揮手道:「今晚不用人伺候了,下去吧!」

「可是您還沒用晚膳……」

「讓人撤下去!除非我命令,否則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明白嗎?」

「喳……」阿泰戈不敢有任何異議,只好停在主子的寢室門外,看著那扇門被主子一腳踢開,頭也不回地帶著美人進去,然後重重關上。

貝勒爺他竟在夜色已沉的時候,帶著伊澪姑娘進入他那從來沒女人踏足過的寢室?那是代表……?

「還不給我退下?」門內傳來一聲斥喝。

「喳!阿泰戈這就退下!」他急急帶著丫鬟們退下去。

寢室漆黑一片,伊澪看不見任何東西,只知道這房間似乎很大,他抱著她走了好一陣子才放她下來。

「惟經……」

「什麼?」

「這裡好暗,我看不見,你可不可以點個燈?」她的感官只能感受到惟經,有點使她膽怯!

「不,等一下就要熄掉,何需多此一舉?」男聲在她咫尺間響起,令人迷惑的男性氣息拂面而來,她耳邊聽見衣料磨擦的聲音。

「你是不是要罵我?」把她困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還不準人來打擾!「我知道我不懂規矩,給你添了麻煩,讓你被你奶奶責備,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真的很生氣,那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我沒要罵妳,也不要妳道歉。」他卸下外褂長袍,慢慢解開中衣的鈕扣。

「不是?」她心一松,整個人癱軟下來,隨即她發現自己不是在椅子上,而是在柔軟的床上!「你為什麼抱、抱我到床上來?」這裡是他的寢室嗎?

「為什麼?我不是說過了嗎?」他跨上床,一把將她抓進懷中。「我要保住妳這小人兒,我不會讓別人帶走妳的!」

伊澪的腦袋呈現茫然狀態,急如擂鼓的心跳聲大得連他都聽得見!

他懷抱的溫度、聽起來似是威脅卻如此令人心甜的話語,簡直就快使她毫無理智地一腳踩入他的陷阱中!

她的柔媚馨香,她的嬌嫩惹憐,令他喪失向來的自制力,急於要侵佔這樣特別的女孩!

「為什麼……要這樣?」在他熾熱的懷中,她全身開始燥熱起來,虛弱地道。

「只要妳成為我的人,那麼以後除了我,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決定妳的去留,妳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我身邊!」

他喜歡她在自己身邊時那種自在愉快的感覺,更喜歡她對自己的依賴!

天知道他這些時日以來,每次想到她,便不禁情動,一顆心好像被偷走一樣,不再任自己控制!他真懷疑若再憋下去,他遲早會得內傷!

在伊澪緊張得抬頭,想要再度開口的剎那,他用力吻住她,含住她的粉嫩紅唇輕輕噬咬,身體亦更逼近她!

「澪兒,別拒絕我……」他低啞地輕喚。「我是為妳好,知道嗎?難道妳不想留在這裡?難道妳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

她無措地想退開,但他反而收緊手臂,緊緊抱住她,硬將她定在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前,不讓她逃跑。

「我、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你不能這樣對我……」她以為自己說得夠大聲,但出來的聲音為什麼變得怪怪的?

他的唇很快就來到她胸前,細細吻著雪膚。「為什麼不能?」他還是第一次聽見,他「不能」要一個他想要的女人!

她咬唇,心中想著數個拒絕他的原因,可是越是想,她便越沒有理由!她騙不了自己,她根本早就喜歡上這個男人了啊!

一想到自己和他本來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後,她的滿腔情熱都化成灰燼!她和他,一個是平凡到不能平凡的普通女人,一個是尊貴的滿清貴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生在廿一世紀的女人,他是活在清朝的男人!

這樣不可思議的事,若告訴他后,他一定會害怕吧?可是這就是事實啊!倘若他發現后怕她、討厭她,將她一手推開,那她一定會心碎!與其這樣,倒不如她在兩人鑄成大錯前,親口告訴他這個秘密吧!

「說吧,為什麼我不能要妳?」他的親吻又落回她的頸窩,傭懶催促的語氣充滿性感的誘惑。

「因為……我不是你這個世界的人……」

「沒關係,我會讓妳進來的。」他以為她在說兩人身分上的差別,不以為然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不……」她抓住僅剩的一絲理智,說出一句不可思議的話。「我是來自未來的人!我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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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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