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楚少玦盯著秦葯兒,一雙眸子看來比秋星還冷。

她想到自已比人家矮一輩,不得不低頭,一聲「小師叔」在舌頭滾動,即將冒出口,卻聽他開口道:「這位夫人氣色不對,請伸出你的手。」她愣愣伸出右臂,一條絲線橫空飛來纏住她的碗脈,線的另一端拍在他拇、食兩指間。

「懸絲診脈」只是傳聞,不想今朝能親眼目睹,廳上眾人,包括風太君在內都對他另眼相看,風蝶影更是滿心驕傲的笑睇楚郎,描不完的情意在其中。

不片刻,聽他道:「夫人有喜,請多保重。」

秦葯兒一面應諾,私心很佩服他,同時忐忑不安的心立時安頓下來,思忖:他已忘了我的模樣,沒認出我來。如此一來,不需急著開溜了。當然,每個人均向她道喜,忙安置一張最舒適的椅子請她坐。

看情形,大家都不知道楚大夫即是白雲公子,唯一知悉內幕的她自然不肯自暴其丑,教人取笑她是騙子,搞不好小師叔當場便會以門規處置,這不是自討沒趣嗎?她當然不幹。

風太君引導楚少玦前去為愛兒治病,葉家叔侄就交給雷峒山審問、裁決。平日她雖看重葉武泉,甚至曾考慮將洞春許配給他,一輩子留在庄內效命,但和最偏愛的次子比起來,那些全是小事。病在兒身,痛在娘心。

風蝶影跟著溜出大廳,一個黑影竟擋住了她的去路。

此人風華正茂,舉止翩翩,乃當代人中麟夙,教人瞧著便芳心躍動、愛慕不已,心裡甜絲絲地先醉了,但凡事都有例外,小蝶眼中,他不比一棵擋路樹可愛多少。

「蝶兒,你出門不講一聲,形蹤無定,可知別人多擔心?」說的不正是他嘛!小蝶睥睨他,討厭的傢伙,不知她正在忙嗎?「你這是在關心我的安危嗎?」

「蝶兒,」心之所戀,情之所住,段拂表現出來的卻是那麽彬彬有禮,恐招來閑話損傷小蝶的名聲,遂顯得冷淡了些。「一個姑娘家四處亂跑,成何體統?」奇怪,明明是關心她,說出來卻變成教釧。原來是她自作多情!小蝶更加堅定將他從她的生命中剔除的決心。

「段烏雲,你給我閃一邊去,好狗不擋路,我急著去探望我爹娘。」

「你用這種口氣和未婚夫說話?」

「奇怪耶,往常你來都端著一張高貴和善的面孔,不輕易找我談話;今天烏雲變色啦,拖住我不放走。」

「如果我曾經給予你錯誤的印象,你要諒解。」段拂情懷激蕩。「待岳父病勢轉好,我馬上請家母為我們選一個黃道吉日拜堂成親。」

小蝶情急說道。

「我不要。」話出日才知太過分,段拂臉色都變了,她連忙腦筋急轉彎。「洞春姊和花霞均尚未出合,我豈能搶在她們前頭?」

「原來如此。」段拂含笑道,告訴自已要多替她們留意一下對象。「蝶兒良心太好了,不過你放心,凡事總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

「是啊,是啊!」

小蝶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一下,便溜之大吉,偷偷打算著擺脫「笨驢」的妙計,才好安心投奔向意中人楚少玦。

愈思量愈頭痛。「做爹娘的人其實不必太急著推銷女兒嘛,搞什麽*指腹為婚*的把戲,尤其像我這種疑似嫦娥下凡的美貌女兒,還怕你不出去嗎?何需事先替我『預約』一個丈夫,害我如今要忙得團團轉!打死我,將來都不會對兒女干出這等無聊荒謬、羅嗦加三級的烏龍事。」

她思緒飛轉,腳步片刻不停,很快來到父母住的曉園。

風曉寒養病的雅房十分清靜,每個人來到此地自然而然將腳步放緩,以無聲勝有聲,戒慎恐懼生怕他的病加重一分,到時老太君橫眉豎日、痛心疾首,就沒人有好日子過。

小蝶在花廳與卧室之間的花格窗口探了探,不見母親白香香,心想有男醫在此,她回自已住的居處去了。母親就是這樣傳統守舊,和大伯母一樣,都是祖奶奶口中的賢德媳婦,男人和孩子的支柱。

可是奇怪,最不賢德的「瘋小蝶」,反而得到最多的縱容,否則在同一個框框教育下的孫女,為何只有她有膽子四處遊盪打抱不平,卻沒有受罰?這點恩寵,頗令雷洞春不平,明示暗示了幾次,祖奶奶照舊放任不管。

天大地大,風太君最大,誰敢批評她的雙重標準?

風蝶影快樂的來尋母親。「娘,娘!」

美麗過人的母親一直是小蝶的驕傲,她面容秀媚,神的清雅,細眉若柳盈盈,嬌眸晶瑩欲語,天生的美人胚子,高貴的出身教養她成為大家閨秀、賢妻良母,就像每一戶庭院深深人家的屋管下、深閨內所能見到的貴婦典範。這樣的妻子,對丈夫的愛是不假思索的,這樣的母親,對子女的愛是天經地義的。如果不是丈夫的病,她會更快樂、更滿足。白香香從卧室笑吟吟地迎出,小蝶心中騰起對慈母深沉不移的相依之情。「娘!」在母親身旁,她永遠是個嬌女兒。

「小蝶,你又跑到哪裡玩了?」白香香含笑而語。「瞧你一身,怕不穿了兩三天沒換洗?快去梳洗齊整,像個名門閨秀的來給娘瞧瞧。」她生性愛潔,對自身的妝扮更不馬虎,每日雞鳴而起,洗面、漱口之後開始裝扮,坐在妝鏡前一絲不亂地梳上高髻,簪以釵鳳、珠花,點上胭脂,才肯出門見人。小蝶最不耐煩繁瑣的家事,唯獨妝扮自己是愛美的天性使然,不得不如此,但也盡量簡化,不過,慈母的愛心包含美化自己的女兒,房內不時準備數套替換衣服,小蝶只好乖乖的縮進簾後洗浴間,「大掃除」一番。

「娘,」簾後傳出不甘寂寞、清純的語音。「娘,我找到一位最高明的大夫,並將他帶回府,你了見了嗎?」

「瞧了一眼。」

白香香快樂的幫女兒挑選衣物,檢點首飾,她新添的一條白玉墜練和一隻白玉手鐲,先給小蝶戴上吧,很配色彩鮮明的杉裙。說來傷感,自小蝶十五歲及笄便和花霞搬出曉園,和洞春同住白菟園,或許年輕少女這樣生活自在些,卻大大減少了她妝扮女兒之樂。猶記小蝶還小時,因名字中虛個蝶字,很愛衣服上綉著彩蝶,或振翅而飛,或停枝采蜜,她不時挑燈為愛女精心綉上,還特地為她打造一對金蝴蝶耳墜呢!當時小蝶天天戴著它,一昂首、一搖頭、一走動,而只小金蝶便在她耳下揚翼飛舞,說不出的嬌俏可愛……每個母親的內心深處都有著一本好美好美的童年往事!

「娘,娘!」

「哦,什麽事?」她幾乎忘形了。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

「我忙著找出你要穿的衣服,無暇細聽,你再說一遍。」

「娘,你真是的,挑衣服有什麽重要呢,我說的這個人才是頂頂要緊。」風蝶影可愛的童音向母親席捲而來。「我說楚大哥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你別看他一副孤傲難以親近的模樣,其實心腸好得很,解危救難從不皺一下眉頭。洽病是他的拿手本事,這且不提,光說昨日我們經過蘇州城,遇到一位可憐的姑娘被賭鬼父親賣入青樓還債,那位陳姑娘不依,趁人不備跑到街上求救,沒人要管,楚大哥便管了,原來青樓的老鴇是賭場老闆的相好,兩人狼狽為奸毀了不少姑娘家的一生幸福,陳姑娘只是其中之一。賭場老闆先是派出打手,哈,敵不過我手中的馬鞭,打得好不過癮!娘,我今天才發覺到一項真理,心情不好時可以找幾個壞蛋狠狠修理一頓,不但消了心中氣,還人人叫好,捧我為俠女,欺負人有理呢!」

白香香苦苦一笑。「怎麽你絲毫不像我呢?你爹也沒你那份不羈,究竟遺傳了誰的性情?孤男寡女的,萬一段家誤會……」

「娘!」老調重彈,小蝶可不愛聽。「段拂要誤會是他家的事,我才不在乎。娘,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下去?」

「你說吧!」女兒不喜歡段拂,她老早看出來,已成為她心中的隱憂。

「賭場老闆眼看沒辦法,便搬出他的絕招:賭!叫我們跟他賭,能賭贏他便放人,賭債一筆勾消;若輸了,拍拍屁股走人,當作沒這回事。我自然不答應,我不曾碰過賭具,楚大哥更不像那種人,不料,他居然應聲說*好*,我唬了一跳,悄悄問他會這玩意嗎,他說沒玩過。這可怎麽辦呢?」

「是啊!他膽子好大。」白香香不由得也勾起興趣。有人附和,小蝶更起勁了。

「一賭定輸贏,比大小,楚大哥選擇比大。賭場老闆拿出他最講究的寶碗和三顆翡翠骰子,由他先擲,不愧是賭場老手,三顆翡翠骰子在他手掌心裡像有了生命一般,只見他輕鬆、老練的一扔,骰子在碗中跳躍、旋轉,突然間,紅、紅、紅,三六十八紅,他贏定了!我看得心頭似給人抽了一鞭子般難受,賭場老闆得意地狂笑,我恨不得將他臉上猙獰的笑容撕下來,掩耳不欲聽他的狂語:我已贏了九成九,分毫的一絲希望是你有法子擲出十八點一條龍。沒聽過是吧?就是三顆骰子先後亮出紅色六點,再一顆接一顆往上疊成一柱,我們的行話叫『十八點一條龍』,不過,這只是傳說中的神技,我從來也沒見過。』他話才說完,楚大哥便拿起骰子托於掌心,也沒見他怎樣動作,擲骰人碗,三顆骰子滴溜溜地轉,跳舞似地一個六點上又跳上一個六點,三個六均向上,併疊成一柱,『十八點一條龍』,楚大哥羸了。」

「啊,他竟然這樣神奇。」

「可不是。賭場老闆面如死灰,像活見鬼了。」

「後來呢?」

「當然是乖乖放人,撕毀債據。」

「阿彌陀佛!他拯救了一位姑娘的一生,積德不淺。」小蝶的故事說一段落,人也香噴噴的跑出來由得母親任意妝扮。

「我瞧他也不在乎積德不積德,純粹是一股惻隱之心。」

「這才是真功德。有目的的行善無功德可言,不過總比見死不救好。」

「娘,聽我這樣一說,你也喜歡他吧?!」她企盼地問。白香香停下為她梳發的手,平靜一下情緒,繼續梳理。

「你怎麽不說話呢,娘?」「說什麽?『不怕虎生三隻口,只怕人傷兩樣心』,禮法所不容許的事,一樣也別做,婦道人家尤其一步也錯不得。」「不公平!不公平!」鳳蝶影急怒而起。「指腹為婚不是我要的,段拂更不是我要的……」「你住口!」白香香氣得顫抖。「你怎能夠說出這種話?段拂有哪一點不好,教你今天來怨怪父母為你作主訂親?」「他好不好都不關我的事,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他。」「小蝶,你太任性了。」「娘——」「姻緣天註定,為娘的作不了主。」小蝶最不服氣這點。關老天爺什麽事?老天何其無辜,替凡夫俗婦的自作主張背負莫須有的罪名。白香香把手輕輕的放在女兒肩上。

「寧走十步達,不走一步險。退了段家這門規,會有更好的姻緣來相就嗎?你要想清楚,不要一時衝動,毀了終身幸福。」小蝶無法寬慰母親說她對楚少玦的感情只是一時衝動,他們相識太短太淺,而楚少玦也不是那麽容易愛上女人的人。不錯,每位少女都曾偷偷幻想著如意郎君,段拂不正是標準如意郎君之典範嗎?但是若不能心動,無法產生愛情,不論對方的條件多麽優厚,也是徒然!

一旦心動了,對她而言就是一輩子。她所愛的僅有一人,只有他能夠佔據她的心田,而其他男人只是糞土罷了。楚少玦,她的愛,她甘願為他冒險將一生博上。此情唯有落花知,她的他仍在裝傻。

**不知該慶幸、鬆口氣,或者……遺憾,風蝶影已是半個段家人。雖然他沒有說出口,內心也不願深想,但隱隱約約的、不可否認的,她使他快樂很多,她是第一個想用心了解他、親近他的女孩。楚少玦不無傷感的自言自語。「我命中注定是一個孤獨的人!」至少,他可以治好風曉寒的無名怪病,回報她三日的情義。他確定風曉寒根本沒病,只是憂鬱成疾,以至茶飯不思,造成身體上的日益衰弱。過去為他診斷的大夫當然有人看出這點,但誰也想像不出有什麽事足以讓他憂愁鬱結,加上他本人若不承認,風太君等人只會懷疑大夫無用。只有解開他的心結,才是治本之道。他暫居留客院,此刻倚欄西眺,夕陽把天邊染得猩紅一片。顯然風太君對他仍抱著幾分懷疑的態度,不過看他露了「懸絲診脈」那一手,不免又懷有兩分期望,所以當他說出「二莊主根本沒病」時,沒被趕出庄去。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如果他是「白雲公子」,待遇將會不同吧!只重衣冠不重人原是人性的弱點,他並不在乎。

「楚大哥!」

正在沉思之際,忽聞此聲,他畢竟有些歡喜,幾天相處被她黏纏得已經快變成習慣。他微偏頭,只覺眼前一亮。小蝶穿著粉紫色羅衫,下著翠文裙,夕照下,宛若觀音身旁的小龍女,神態嬌憨可掬。

「小蝶姑娘,你實在不該到這地方來。」

「為什麽?」

「你是裝傻?還是故作不知?」

「如果你想說『人言可畏』什麽的,勸你省省吧!」她小嘴微噘,做了個輕蔑神色。「江湖兒女理當洒脫率性,只要行得正坐得直,豈怕他人說嘴?」

「你終究是小孩心性,不知人嘴兩片皮,毒過小金蛇。」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已經可以成親,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不過,小金蛇是什麽東西,可怕的毒蛇嗎?」

「那是我所知道最毒的小蛇。」

「你不怕毒蛇,反倒怕給人說三道四,豈不矛盾?」他不禁一聲輕嘆。「我哪是擔心我自己呢!」他來無影去無蹤,旁人要說嘴由他去說,反正落不入他耳中。「這麽說,你是擔心我羅!」地發出了一聲奇異的吶喊,向前幾乎仆倒在他的身上,楚少玦本能的往左側閃開,她支撐不住,眼見要去親吻地面,他才伸臂相扶,她便順勢抓住他的手,聲音更加低迥。「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他縮回手臂,側身不去看她。「你錯了!我已心有所屬,不會再去看上別個女人,而你,自有良人來扶持。」「你騙我,我才不信你有意中人,你分明還是孤家寡人一個。至於我,我可以不害羞的表明心跡,我今生只喜歡你一個。」

「你拿婚的當兒戲嗎?有婆家的人竟敢如此厚顏?」

「不是我存心毀婚,段拂和我差異太大,無法相容。」

「這不關我的事,不必說給我聽。」

「喜歡你也不可以嗎?難道你喜歡人家討厭你?」帶淚而發光的臉上,一簇炬火在她的眼裡燃起。「我就是喜歡你,我偏不要嫁給段拂,怎麽樣?我也不在乎你心裡有其他女人的影子,遲早我會打敗她的。」

「荒唐!」

他拋下一句,可斫屋裡去了。

小蝶含淚的眼終於滴落水珠簾,暗恨那荒謬的婚約。

走出留客院,來到花園散散心,和秦葯兒不期而遇。

「你哭過啦?」葯兒左瞧右瞧,拍掌笑道:「有趣,有趣,你的眼光特別得很,竟然看上楚大夫,我瞧他冷得沒幾分人氣,你怎會喜歡他呢?想不通呀想不通,你告訴我好嗎?」

小蝶像瞧見鬼了,聲音極不穩定: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詳細的內情不是很明白,但猜也猜得出來。」她微微的笑了笑,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好心勸你一句,楚大夫不是好對象,比起來,段拂雖然也不在我眼內,但至少他是一個人,一個有著男性弱點的人。」

「此話怎講?」

「十個男人九個愛充老大,尤其在老婆面前,若不能像個一家之主,那筒直沒臉見人,所以,有外人在場,就讓他去充老大吧,吆三喝四俯首聽命,甘心做一隻聽話的小貓;待客人走後,任由你床頭夜叉啼、河東獅子吼,保證他乖乖聽你差遺。」

「這又關段拂什麽事?」小蝶奇怪的反問。

「他也是凡夫俗子,日後想必擺不脫這種模式,在愛妻跟前乖乖俯首稱臣,由得你作威作福,好不快活!」

小蝶黯然搖頭。「我不想到夫家作威作福,只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更希奇了。「想不到你和我一樣是個怪胎。」

「那又怎樣?追求自已所愛有何不對?」

「對,對,對極了。」秦葯兒揚起她那充滿樂符的笑聲,樂不可支的說著。「他是比天上白雲更難捉摸的那種人——除了滿腔的冷傲之氣外,什麽也沒有!如今竟能夠吸引像你這樣的美女,我當然吃驚不過了。」

「聽你口氣,似乎認得他?」

「老實告訴你,大約一年前,我們曾見過一面,如今事過境遷,他已將我忘了。這樣再好不過。」

小蝶不大相信,楚大哥記性驚人,沒道理忘記像秦葯兒這般出色的人,除非他不欲相認。不過,她沒說出來。

「噯,你再不告訴我,我就要憋死了!」

「說什麽?」

「他憑哪一點吸引你啊?」秦葯兒睜大了眼睛,用高亢的聲音說道:「我承認,他的長相吸引人,才氣吸引人,但除此之外,你不覺得和他在一起呼吸困難嗎?你能忍受他用一對寒冰似的眼睛看著你,半天不說一句話嗎?」

「楚大哥才不像你形容的,他性情很好,很和善的。」

「和善?」她幾乎屏住了呼吸,艱難的重複這兩個字。

「當然,」小蝶臉上帶著回憶的盈盈笑容。「他救了我一命,幫著我收拾本庄的敗類,不要一分錢救治被毒蛇咬的老樵夫,挺身搭救一名少女免於墜落風塵,對求乞的老婦慷慨地施捨他盤中的食物。我不知道他暗中做過多少件義行,但我所見到的他,卻是一個充滿眾生慈愛的好男兒。」

她不由得動容。「真是這樣嗎?」

「像他那種人會作假嗎?」

不錯,他根本不屑作假,因為他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

「真是想不到。我以為,假如要在這世上找最冷漠、最不顧別人心裡感受的人,那一定非楚少玦閣下莫屬了。」

「他很容易讓人誤會,」小蝶坦然承認。「穿著最普通的衣抱,卻有著貴比王侯不可一世的氣度,使人不敢輕易靠近。」

「才不呢!」秦葯兒悻悻的吐出這句話。「我姊夫就是一位候爵,我姊夫的姊夫是一位王爺,可是他們兩個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楚閣下給我的心頭壓力,我一見他只想躲得遠遠的。」

「你未免說得過火,我就沒見到有人畏他如虎。」

那當然,秦葯兒嗤之以鼻,他們又不需跪下來叫師叔。

「一個人只要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為何只怕一個人呢?」

這可令秦葯兒不悅了。

這時,一名女僕急匆匆來到她面前稟報:

「莊主有請龍夫人至前廳。」

「什麽事?」她不耐煩,插手小師叔的情事要有趣多了。

「龍少主親訪本庄,要迎接夫人回府。」

秦葯兒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喊了起來。「他怎麽來了?」

女僕反而手足失措:怎麽丈夫來迎接不好嗎?

在一旁默不作聲卻比一般人觀察力強的小蝶,頗有深意的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少夫人不急著前去會夫婿?」

「自然急。」她暗自咬了咬牙,低頭瞧了自已肚腹一眼,便有恃無恐起來。「師兄也真是的,我不過離家數日,他便按捺不住。走吧!」由女僕伺候著前去會夫。她自幼被寵慣了,丈夫又是慣壞她的始作俑者之一,她才不怕哩!

風蝶影則又不同了,她的婚事錯綜複雜,仍需努力。

如何解除婚約卻不傷及父母的心和兩家的面子,這個難題不斷在她的心裡盤旋,她沉吟著,思索著,夜裡也不能安睡。

龍少夫人說段拂比較適合做丈夫,她卻不以為然。

段拂常在花叢里冶遊,不時與一班風塵女子傳出緋聞,表示他很受女人歡迎,很懂得女兒家的心理,能夠溫柔呵護,使女人幸福。但這些恩遇和溫柔手段並不專屬於她風蝶影,有何道理要她相信段拂婚後會一心一意的疼惜她?

何況,段拂對待她從來不及他對青樓女子的一半溫柔。

她有必要冒險將一生賭上嗎?甚至,她有這個勇氣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愛自然生不出勇氣。

相較之下,楚少玦給她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外冷心熱,清俊剛毅不苟言笑,相處久了,才發覺他有如天邊的一抹晚霞,透著詩意的光輝及溫暖的柔情。

他除了氣質特殊之外,連為人處事的方式都與眾不同,他與小蝶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宛如天上白雲般無法捉摸,難以親近,卻是最最最真實的存在。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大聲嚷了起來:

「他們都錯看楚大哥了!」

來到她門外的向花霞,以為出了什麽事,慌慌忙忙跑進來。「怎麽了?怎麽了?怎麽叫得這樣大聲?」

小蝶一時答不上話來。

「二更天了,你屋裡的燈火仍亮著,我不放心過來看看。小蝶,這不像你,你從來不曾比我晚熄燈啊!」

她依然一言不發,姊妹間沉默了一會兒,才見花霞又說:

「你這次回來跟以往很不一樣,有什麽心事嗎?」

「我哪有。」悔婚畢竟不光彩,她也沒臉時時嚷嚷。

花霞更加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

「你的心比麻雀小,擱不下心事的。說出來,我們姊妹互相商量,不賽過諸葛亮也勝過臭皮匠。」她很感興趣的說:「我瞧見段大哥忙不迭地找你說話,是不是他終於忍不住要把你娶回家了?」

「不!」風蝶影好像遭到毒蛇咬似的,立刻說道:「我敢向你保證,他對我從沒有興趣,而我對他呢,更別提了!」

其實不用問,花霞也明白她的心思。

「可是姨爹姨母都希望你嫁得好,而段拂正是最令他們放心的女婿人選。你們兩家是世交,又是青梅竹馬……」

她嗤的一聲,依然不改初衷。「他不適合我!」

「你太奢侈了,別人求都求不到,你卻……」花霞出言即悔,只覺得滿心苦澀,記起幼年和段拂相處的時光,益發神傷。

「花霞……」

「段拂一定是被你施了仙術,小蝶,你要惜福。」

她一面說著,一面走出了秀閣,纖秀的背影述說著落寞。

門隨後掩上了,留下小蝶錯愕自語:

「花霞,真那麽喜愛段拂嗎?,」

猝然,一個念頭在她腦海里閃過:讓花霞代替她嫁給段拂吧!

跟段拂青梅竹馬的不只她一人,為什麽花霞就不能做段夫人呢?

這的碓是個好主意!只是有一個問題,段拂可喜愛花霞?半晌,她罵自己:她真傻,即使無愛,至少也是喜歡的,要不,段拂也不會叫花霞作「霞妹」了。花霞的性情好,又賢德,愛上了就不會變心,時日一久,段拂若沒愛上她,才是咄咄怪事!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由她使計把他們送作堆。

這下子,她一絲睡意都沒了,開始左思右想起來。

最後,她只好走出屋子,在庭院里吹吹風。

白菟園外是一個中庭大花園,她在月下漫步,一面思考細節,不久,停在假山的一角下閑坐,托腮望月,像個雕像。

想若想著,眼皮開始有點沉重,正決定要回屋裡睡大覺,掀眼卻正好瞧見一條白色的人影飄落花木扶疏的園裡,略一停留,隨即飄然而去。

是楚大哥!他要去哪裡?

難道他打算偷偷離去?

她一觸及這可能性,情緒便禁不住激動起來,這股奇異的、似電極的感覺,半參著痛楚,向她橫掃而來。

不,天涯海角也要隨他而去!她的動作素來比她的思想快一步,但這回卻有人比她快,她剛要動,又有一條人影落在方才楚少玦停留的地方,一轉眼,也朝他離去的方向追去。老天,是祖奶奶!這……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竟然驚動了風太君親身出馬。無由地,小蝶突然感到一股涼意由腳底直冒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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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身俏新娘(終於賴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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