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弟,小海剛才用的可是攝魂大法?」關上殿門,厲狂天一反剛才爽朗的神色,質問起來。
厲無痕點點頭。「是!是我教他的。」
「攝魂大法雖然沒有像天魔心法一樣規定只可傳聖教教主及厲家子孫,但也是聖教的不傳秘典,你有讀過聖教的卷宗,應該知道幾十年前曾有一個女弟子亂用攝魂大法四處惹事,為聖教招來極大的麻煩!」
「他不是亂用。」厲無痕淡淡地說。「若他不是及時使出攝魂大法,便會傷在孟曉星劍下。」
厲狂天還是搖頭。「若不是他自恃懂得攝魂大法,就不會不閃避孟曉星的劍。他的年紀太輕,而且生得如此容貌,只怕他日便會像昔日那名弟子一樣倚仗攝魂大法在江湖上闖下大禍。」
「不會。」厲無痕的語氣依然平淡,緩緩地把頭別過另一方去。瞧出他不想再說下去,厲狂天知趣地住口,反而厲無痕問。「你為什麼反對我?」
沒有指明什麼事,但厲狂天頃刻間已理解過來。
「你也看見各弟兄的反應了,幾乎所有人都反對提拔小海成為光明護法,我如何能力排眾議?」
厲無痕當然不信,似笑非笑地說。「你是教主,誰敢非議你的決定?」
你現在不就在非議我嗎?厲狂天心想。
我雖是教主但也不能乾綱獨斷。何況我亦不同意小海擔任光明護法一職。」
「你應該看得出,他的武功在已在四位堂主之上,僅在你我之下。」
厲狂天不以為然地說。「你的確將他教得不錯,但在四堂主之上倒也未必。」
「你一定要反對?」厲無痕不著痕迹地擰一擰劍眉,但厲狂天還是看見了。
他知道這個弟弟素來深沉,臉上稍露神色已代表心中極端的不悅,沉吟一下后,才開口說。「我知道你有心提拔小海,但也不一定要他成為光明護法。四堂生之中,靛水堂主原文宣年紀大了,已經幾次向我提出想回鄉養老,靛水堂主之位就由小海補上,你意下如何?」
「不行,必須是光明護法不可。」想也不想,厲無痕一口拒絕。
一再僵持,厲狂天感到不耐,語氣也益發地嚴厲起來。「就連天德、玉堂、司命蘭旗都反對他出任光明護法,難道你要我漠視各弟兄的意願,一意孤行?即使勉強為之,沈滄海將來又如何能服眾?」
厲無痕淡淡一笑。「只要大哥肯出面支持,我自有辦法令三旗甘心歸順。」
見他如此固執,厲狂天忍不住嘆一口氣。
「小海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心智尚未成熟,你勉強將他推上一個他能力所不及的位置,對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一番語重心長的說話未能令厲無痕稍稍動搖,他還是微微地笑著。
「大哥肯支持我嗎?」
打量自己的弟弟俊臉上那抹溫文好看得過分的笑容,厲狂天心中衡量多時,終於點頭同意。
「好,但是你的方法一定要令人心服口服。」
「這個當然。」勾一勾唇角,厲無痕總算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俊臉上的神色自信至極。
大殿里觥籌交錯,勸酒歡呼聲始起彼落,宴會進行得如火如荼,但早在厲無痕與厲狂天離席的同時,沈滄海亦悄悄離席。
他沒有走遠,站在花園的一棵大樹下,看著殿內輝煌熱鬧的景象。
背倚大樹,右手手肘放在左手手背上支起,尖尖的指頭輕輕抵著臉頰,由大殿透出來的燈火與樹蔭的陰影交疊,把秀麗的臉孔照得黑白分明。
烏黑的眼珠倒映出閃熠燈火,緩緩仰首看天,更流瀉出漫天星光。
今天是他光芒初展的大日子,打敗孟曉星,在弟子較量大會中得勝,更可能成為與厲無痕齊名的光明護法。
一切一切都象徵著不久將來的無盡榮顯,但在這個時候,沈滄海只想嘆氣。
「唉……」
當心中的想法化為行動,花園的另一端同時傳來樹枝被搖晃的沙沙聲響。
他吃了一驚,猛然回頭。「誰?」
在林蔭間的人似乎比他更驚訝,身體明顯地震顫起來,瑟縮著肩頭從樹木形成的陰影間走出來。
認出走出來的人,沈滄海怔了一怔。
「杏兒?」
杏兒站得遠遠地問。「沈少爺……我打擾你了嗎?」
瞧見她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沈滄海露出一抹天真微笑。「怎麼會呢?我只不過在發獃而已。」
杏兒登時鬆一口氣。「我剛才看見你的樣子,在樹蔭下面……還以為你不高興。」
「我怎會不高興?你沒有看見教主把我誇得多厲害,連裡面的宴會都是為我而設的!」沈滄海指向大殿,眸光如星,得意洋洋。
仔細想想,杏兒也覺得自己太過胡思亂想了,忍不住傻笑。
沈滄海也笑,陪著她笑。
她傻笑了一會兒,一直收在背後的手緩緩伸出來,邊說。「沈少爺,你之前不是說喜歡我的綉功嗎?這條手帕是我親手繡的,請你笑納!」
沈滄海微微一怔后,接過手帕,瞧見手帕上果然綉著一雙水鴨,雙眼烏亮精靈,在湖面游著,湖邊還綉了一棵大樹,上面結著紅色的果子,比起他上次看見的綉功更加精美幾倍。
他本來有心事在心,但也忍不住歡喜起來,唇瓣燦開,露出笑靨。
「杏兒,謝謝你!這雙水鴨繡得很漂亮呢!」一雙眼睛笑得彎起來,像兩彎月牙兒,朱唇外啟,露出皓白的牙齒,說不出的迷人好看,杏兒配灶的臉蛋更紅,囁嚅著說。「沈少爺,那雙不是水鴨……那雙……那雙是……」
沈滄海奇問。「是什麼?」
「罷了,沒什麼。」杏兒咬著唇,搖搖頭,瞧見她紅透臉,神態忸忸怩怩奇怪樣子,沈滄海嘀咕了一會兒,直接了當地問。「杏兒,你不好意思嗎?為什麼不好意思?」
「我……」杏兒嚇一大跳,一口氣登時哽在喉頭裡,差點窒息,連連乾咳幾下,慌慌張張地說。「我……我不是不好意思!我只是個丫環,沈少爺竟然對我這麼好,肯收我的禮物,我只是……覺得很榮幸,太過高興而已。」
聽見她的話,沈滄海沒有露出半分得意之色,反而嘆了一口氣。
「我以前也只不過是個童僕而已。」
眉心輕蹙,就似一層輕紗薄霧蒙上遠山,帶著若有若無的幽幽之意。
杏兒第一次瞧見他這樣的神色,不由怔忡。
剛才瞧見他獨立在樹底下時的怪異感覺再次浮上心頭,她忍不住問。「沈少爺,難道……你真的不開心嗎?」問完后連她也覺得自己很傻,一個聰明伶俐,姿容無雙,又得眾人喜歡的少年郎,彷彿將天下間一切好處盡放在身上的天之驕子,又有什麼值得他不開心?
她不知道的是,沈滄海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我的武功很好,今天才在弟子較量大會勝出,無痕哥向來疼我,遲早要教主提拔我為光明護法,我為什麼要不開心?」喃喃自語,他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杏兒。
眼神竟然也是幽幽的,像被濛濛細雨打濕的夜空,星光黯然只余無垠漆黑,杏兒覺得自己的心像要被吸進去一樣,剎時間無法言語。
沈滄海滿懷心事,根本沒有精神理會她,彼此間不知道沉默多久,杏兒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但開口說的卻與剛才的話題毫無關係。
「沈少爺,其實……其實我一直都對你……」
說到這裡,她便說不下去,垂首絞著手指頭,欲語還休。
沈滄海歪歪頭,追問:「一直都對我怎樣?」
少女情竇初開,有些話實在說不出口,看著沈滄海一副懵懂的樣子,杏兒又羞又惱,跺跺腳,也不說一聲便跑走了。
回到房間里,厲無痕已經在裡面,看得出回來好一段時間了,外袍已經褪下,只穿著單衣斜卧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聽見他回來的聲響,厲無痕沒有睜眼,只是招招手,說。「小海,過來幫我捶捶腿吧。」
「是!」沈滄海乖巧地應了一聲,走過去跪在他的腳邊。
雪白的手攥成兩個小拳,順著他大腿輕輕地捶著,錦瑟侍候在側,看準時機為厲無痕送上茶水。
接過茶盅喝了兩口,他還是沒有張開眼,手向下探,勻稱的指頭插入沈滄海柔軟的髮際,輕輕撫著,問。「小海,為什麼中途離席?不開心嗎?」
沈滄海搖搖頭,旋即想起他看不見,便開口說:「不是。」
厲無痕柔聲問。「那為什麼要獨自走到花園沉思?」
厲無痕明明比他更多離席,但不單止知道他也中途離席,更知道他走到花園去了,從此可知道,他在他身邊安插了多少眼線,沈滄海心中微凜,想起剛才杏兒送手帕給他的事,不知道是否也被知道了?
他勉強鎮定下來,說:「我只是覺得殿里太吵了,出去這口氣而已。」
厲無痕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皮睜開,眼睛露出透視人心的精光,仔細地打量著他。沈滄海不自禁地垂下頭去,半晌后,厲無底彎腰,把他從地上抱起,擁入懷中。
「小海,今日的事情不必介懷,光明護法之位遲早是你的囊中之物。」他似乎以為沈滄海是因為不能成為光明護法而不歡,柔聲安撫,沈滄海登時鬆一口氣,順勢把頭埋入他的懷中。
「我有一點不開心,他們都欺負我!」
撒嬌的語氣,引得厲無痕微微一笑,輕輕地拍一拍他的頭頂。
「放心,這口氣無痕哥一定會替你出的。」他說得從容,但沈滄海知道這已經是一個言出必行的承諾,心裡不由得有點感動,自從相遇以後,厲無痕對他極好,不允許別人虧待他半分,這點他是知道的。
垂下眼睫,他把頭埋入厲無痕懷中,輕輕地蹭著。
厲無痕的體溫比較低,隔著薄薄絹質單衣,一股清涼便從臉頰透入,枕著的肌肉結實而有韌性,比慣用的玉枕更加舒服,加上整天的疲勞堆積下來,沈滄海不由得打個呵欠,有點昏昏欲睡。
漂亮的單眼皮一垂再垂,即將完全合上之際,忽然感覺厲無痕動了動,輕輕地握住他的右手。
「小海,掌心的傷口好了沒有?」
沈滄海登時醒了過來,猛地睜開眼,用受驚小鹿一樣濕潤烏亮的眸子看著他。
「讓我看看吧!」厲無痕握著他的手向前拉,他向後縮,一拉一縮之間,厲無痕微微一笑,運指如飛,由虎口至腕骨,連點少澤,合谷,神門三個大穴,沈滄海只覺右手倏然發麻,摸緊的五指不由得便鬆了開來。
燈火之下,瞧得明明白白,雪白的掌心上之前被指甲掐的傷痕都好了,只留下一道粉紅的淺痕尚未消失。
「嗯!好得差不多了!」指尖在紅痕上來回掃動,厲無痕點點頭,狀若滿意。
「無痕哥……」沈滄海藉機把頭埋人他的懷中撒嬌,厲無痕憐惜地輕拍他的肩頭,但聲音依舊冷靜。
「錦瑟,去把板子拿出來。」
「無痕哥!」沈滄海驚呼起來,惶然的眸子先向厲無痕冷靜的臉孔掃去,隨之落在錦瑟臉上。
不要,不要……
看著他一再做出無聲的口形,寫滿惶然,惹人憐惜的小臉,錦瑟不由得心疼起來,竟沒有立刻依照厲無痕的吩咐去辦。
「錦瑟!」厲無痕再次開口,眼角輕輕一掃。
深邃的瞳仁中射出如箭寒芒,錦瑟登時打個冷顫,不敢再遲疑,立刻轉身,走到八寶櫃前,拿出一個剔紅長方木盒。
打開木盒,內里確是一塊板子,比手掌略大,手柄是上好的紅木,板子兩麵包著柔軟漆黑的皮革。
厲無痕把板子拿出來,在手心輕輕掂量兩下,眼角不經意似地挑起,向坐在他身上的沈滄海看去。他的臉色早在見到板子前已經白了三分。現在更加自得隱隱透明起來。
微笑,厲無痕向他舉起右手,指尖還未碰到沈滄海,他已像只受驚的兔子,猛然他身上跳下。
厲無痕來不及拉住他,已被他逃到遠遠的角落去。
「小海,過來。」叫他過來,他反而拉起薄紗窗帘,把眼瞼掩住,似乎只要這樣就可以把自己隱藏起來。
等同掩耳盜鈴的做法,瞧得厲無痕忍俊不及地微笑。
「小海,過來。」
沈滄海抬起頭,從薄紗后悄悄窺覬,視線所及,是厲無痕總是帶笑的俊臉,難分喜怒,甚至連聲音中也沒有半點焦躁,他卻忍不住一顫。
相處多年,即使厲無痕的城府再深,沈滄海多少也能夠感覺到他的喜怒,知道他開始不悅了,心裡掙扎一會兒,咬著唇,走到他身邊。
眼角輕輕瞄向厲無痕手中的板子,沈滄海始終畏懼,想了想后,輕巧地屈膝,跪在厲無痕腳邊,伸手搖他的衣袖。
「無痕哥,我以後都會乖乖的,這次不要罰我好不好?」
撒嬌撒痴的小孩兒神色,確實容易令人心酥軟,厲無痕微笑,指尖揉著他的頭頂。還是這麼怕痛嗎?」
「怕!」沈滄海老實地點點頭,眼見厲無痕似乎有幾分心軟的跡象,當即再加把勁地把臉貼在他的大腿上蹭著,撒嬌地說。「無痕哥,你最疼小海了,就饒我一次吧。」
「嗯!我的確最疼你了。」俯視著沈滄海,厲無痕神色滿是寵愛。「不過,賞罰必須分明。我只打十板,趴下來!」
頭頂上忽然傳來絕無轉彎餘地的命令,沈滄海登時怔住。
自己到底做錯什麼,只不過是不小心弄傷自己的手,為什麼就要被責打?
如果說弄傷手只是表面的理由,難道自己和杏兒在竹林里玩耍是錯的嗎?
沒有他的批准,自己就不可以和別人一起,不可以覺得快樂嗎?為什麼他總是要這麼霸道?
忿忿不平地咬緊下唇,一排雪白的牙齒咬得嬌軟的唇瓣深陷,色澤份外朱紅。
「小海?」厲無痕挑起眼角斜睨,儒雅的眉目間沒有催促,只有說不盡的風流雅緻。
他咬著唇從地上起來,默不吭聲地解開腰帶。
錦瑟忙不迭垂頭,把目光轉移到地上,心裡暗暗嘆氣。
淺草色的里褲沿著光滑的肌膚順暢滑下,露出兩條修長的小腿,厲無痕坐起來,拍一拍自己的膝蓋。
長而密的睫扇煽呀煽,沈滄海的雙眼紅了一圈,遲遲不肯再動半分。
厲無痕笑著,伸手拉過他,按在自己的腿上。
被逼趴在他的腿上,沈滄海的頭垂下,長長的青絲沿著肩頭流瀉,露出小截雪白的脖子,後背與腰成一橫線放平,唯有腰下高高撅起。
指尖輕輕撩起他的衣擺,露出雙臀,皎潔的顏色漂亮得如同將明月對半切開放在眼前,厲無痕也不由得沉吟半晌。
等待的時光最是難奈,沈滄海忍不住渾身細細顫動,把臉埋在他的腿間。
終於,厲無痕緩緩地把握著板子的手提起,最先的一下拍打,就像第一道驚雷劃破長空。
倏然傳來的猛烈疼痛令他開始尖叫著扭動身軀,卻被無情的指爪緊緊按住。
堅硬的板子砰砰啪啪地拍打在最嬌柔的臀肉上,火紅火紅的疼痛間,沈滄海一再叫嚷。「不要不要!饒了我……饒了我……」
小動物一樣的哀鳴聲遠遠傳開,連錦瑟聽見也揪心不已,偏偏厲無痕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手起板落,沒有半分遲疑。
「不要……不要……」哀鳴漸漸細碎,狂風暴雨式的拍打過後,厲無痕把他翻轉過來,看見的並不是預期中,被淚滴打得濕透的梨花臉孔。
眼睛紅透了,卻沒有哭泣,牙齒把唇咬得緊緊的,淚珠在眼眶裡來回滾動,苦忍著不肯掉下。
斜目冷睨,厲無痕的神色似笑非笑。「為什麼不哭?是不是心裡不服氣?」
「……」冷冷嘲弄令委屈更深,唇瓣微微蠕動,沈滄海還未說話,一顆淚珠便滾了下來。
清澈的眼淚純凈無暇得像一顆水晶,終於融化了厲無痕冰冷的心腸,右手擁著他的腰,左手指腹輕輕地接著他的眼淚。
沈滄海不肯讓他碰,別開臉,不停地嚷著。「很痛很痛很痛……」
眼淚一顆又一顆地從通紅的眼眶滾下,細密得根本無法掬接,厲無痕不以為然地說。「好了,別再哭。只不過打十板子而已,能有多痛?」
這麼一說,沈滄海反而哭得更加厲害。
「很痛很痛很痛!」
淚流滿臉的樣子瞧得厲無痕眉頭一皺。他看似鐵石心腸,但下手時早就斟酌過力度,絕不至於打得沈滄海如此痛哭。
雖然知道他的哭泣多少帶了些誇張的成份,厲無痕始終忍不住心疼。
「乖,別哭了,無痕哥最疼你了,別哭……」
無論厲無痕在他耳邊說什麼,沈滄海一概不理,反反覆覆只說著同一句話。
「很痛,很痛,痛痛痛痛痛……」到最後完全變成哽咽。
厲無痕拿他沒有辦法,索性不再說話,緊緊地抱住他,輕拍他的項背。
自己這麼痛都是被他打的。沈滄海明明覺得他討厭極了,卻又不得不依靠他。
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里,隨著體溫的滲透,疼痛似乎也為之消減,但沈滄海還是覺得很委屈,雙手抓著他的衣襟,埋著臉,不住地細細啜泣。
冰涼的淚水一直滲濕衣服,也滲進厲無痕的心裡,他彎下腰,輕聲說。「小海,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罰你。杏兒只是個下人。你不應該與她太過親近。」
我以前也是下人!你為什麼又要親近我?
沈滄海忿忿不平地在心中吶喊,偏偏厲無痕早就看破他的心思,說。「小海,你要記住自己和她不一樣。你是我——厲無痕親手養大的最疼愛的孩子,親傳的徒兒,不久將來的聖教光明護法。」
斬釘截鐵的言語間流露出真正的疼惜關愛與期待,沉重得沈滄海根本無法反駁。
「小海,別把自己放在與丫環同等的地位上,你是最貴重,最與眾不同的。」
一字一頓,所言所語皆是那麼地肯定有力,沈滄海垂下眼看地,整個人靜默下來。
厲無痕拉起衣袖,輕輕抹去他臉上未乾的淚痕,瞧著那兩抹隨著呼吸而顫動的美麗睫扇,神色也益發地溫柔起來。
「是不是累了?上床休息好嗎?」
沈滄海不吭聲地點頭,於是厲無痕抱著他向床榻走去,也不使喚錦瑟,親自幫他寬衣。
半卧在鋪著絲金的柔軟大床上,沈滄海乖順地讓厲無痕逐一脫去他身上的鞋襪衣裳,但當指尖摸上貼身的裡衣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不應該忘記的事,臉色剎時刷白。
來不及叫止,勻稱的指尖已經拉開裡衣,隨著衣服落地,飄下來的是一方手帕——剛才杏兒送給他的手帕。
雷光火石間,沈滄海忘記了屁股的痛楚,猛然跳起撲向絲帕,動作敏捷得令人驚訝,厲無痕的反應比他更加迅捷,在他跳起的同一瞬間,足尖挑起,左手伸展,便把手帕勾在指頭上。
自從他養育沈滄海以來,沈滄海身上所穿所用,全都由他首先過目,所以由第一眼他已經認出這條手帕絕非沈滄海之物。
「區區一條手帕而已,有什麼值得你這麼緊張了?」他先笑著向滄海斜睨一眼,接著把手帕在雙手上揚開。
見他拿著手帕細細瀏覽,沈滄海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屏息等待片刻,已覺得額角有點汗濕。
彷彿過了很久,厲無痕垂下拿著手帕的手,再次向他睨去。
「鴛鴦戲水,還有相思樹呢!綉功還算過得去,就是質料太差。」
沈滄海強笑。「那不是鴛鴦,只是一雙水鴨。」
「是嗎?」厲無痕反問,俊美無儔的臉孔也在笑,而黑漆眼神中卻深邃得難以窺見半分端倪,沈滄海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不安地垂下頭去,避開他的視線。
厲無痕竟也不再說什麼,隨手將手帕放在床邊,擁著他,拉起被衾便睡。
他越是雲淡風輕,沈滄海越覺得不安,眼睛定定看著床邊的手帕,怎麼也無法入睡,直到約半個時辰后,背後傳來厲無痕均勻的呼吸聲,加上疲勞侵襲,他才終於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沈滄海醒過來,迷迷濛蒙中嚶嚀著翻過身,舒展手臂,臀部和手腕同時疼痛起來。
吃痛地睜開眼,才發覺睡在身旁的厲無痕已經不知去向,沒有他的身體承托,冷硬的玉枕擱得腕骨發痛,被打了十板子的臀也被床榻壓得微痛。
他首先怔忡片刻,接著抬頭看天,窗外一片明媚,難怪厲無痕不在。
他向來嗜睡,每天不到日上三竿絕不願離開床榻,而厲無痕卻十分勤力,每天雞啼前必起,到竹林練劍,兩個時辰后才回到房裡用早膳,這個習慣來從來風雨不改,沈滄海每每對他的毅力欽佩不已,但這時候只覺得氣悶,心想:他把自己打得這麼痛,難道就不可以少練一天劍,留下來照顧自己嗎?
不高興地噘起唇,他更不願意起床,拉起被衾把身體裹得密不透風的,暗暗計算著時間,算準厲無痕回來的時刻露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要他心疼內疚。
誰料等了又等,依舊不見厲無痕的蹤影,眼見離他往常回來的時間越來越遠,沈滄海不由得疑惑起來,也不耐煩再躺下去,想想后,從床上起來。
真絲被衾沿著光滑的肩頭滑下,露出不著片縷的胴體,暖陽從窗外灑落,照得年輕的肌膚玉白無暇,更勝白璧。
室內氣溫溫暖,又沒有外人在,他也懶得穿上衣服,就這樣披著被衾,拖著長長的尾巴,向寢室右方的側門緩緩踱去。
他到厲無痕身邊時剛滿八歲,因為年紀小,為方便照顧,便與厲無痕同吃同睡,一直到前年才將厲無痕寢室旁邊的小套間改建做他的房間,不過,大部分時間,他還是與厲無痕同睡,自己的房間反而少用,只用來存放衣物和一些心愛的玩意兒。
「杏兒,杏兒……你在不在?」往常這個時辰,杏兒一定已經打好洗臉水在等他,但這時他連叫幾聲,竟然得不到任何回應,不由得嘀咕起來:發生什麼事?今天所有人都到哪裡去了?怎麼只剩下他一個人?
忽然,他的神色凝滯,接著,臉色大變,猛然轉身,啪啪啪啪地向厲無痕的寢室跑回去。
用力推開門,眸子往房間一掃,那條手帕果然己經不知去向。
看著空蕩蕩的地下,沈滄海心中忽然浮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雙手支著門框,茫然地呆立之際,一直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拉開。
「沈少爺?你是什麼時候起床的?」錦瑟走進來,瞧見呆立的沈滄海先是一怔。接著皺起眉頭。「你又只披著被子在房間里四周走了,若別人看見怎麼辦?」
她匆匆放下食盒,拿起單衣走到他的身邊。「現在天氣雖然溫暖,但是偶然有涼風掠過,還是會著涼的。」
剛為他披上單衣,一直發獃的沈滄海猛然動彈起來,用力地握著她的手腕。
「杏兒呢?杏兒在哪裡?無痕哥呢?他又在哪裡?」
問題有如連珠炮發,錦瑟剎時間嚇得怔住,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沈少爺,你先把我的手放開吧!若被二少爺看見就不得了了。」
沈滄海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慌忙地把手鬆開,但見錦瑟的手腕已經被他捏得紅了一圈,登時羞愧得垂下頭去。
「錦瑟姐姐,對不起!」
錦瑟邊揉著手腕,邊抬起頭來,瞧見他的樣子,嘆一口氣。
「沈少爺,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緊張……你放心,二少爺今天和往常一樣大清早就在竹林練劍,我想他不會……」
說到此處,她突然住口,沈滄海反應比她更快,眸子早就向房門看去。
輕細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規律傳來,須臾后,厲無痕頒長的身影就出現在房門后。
「你們在聊天嗎?為什麼見到我出現就不繼續說下去?」
不經意的問話,令兩人的神色都不由自主地顯得僵硬,厲無痕何等精明,立刻就瞧出不妥之處,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
「錦瑟?」
指名一叫,錦瑟的臉色不受控制地變得慘白,深深吸口氣,才能用沒有顫抖的聲音回話。「奴婢正在告訴沈少爺二少爺身在之處。」她是厲無痕的貼身丫環,對他的忠心無容置疑,即使再疼愛沈滄海也絕不會為他在厲無痕面前說謊。
「嗯。」厲無痕點點頭,飛揚的劍眉挑起,若有所思的眼神向沈滄飛斜過去。「小海,你很關心我到哪裡去了嗎?」
沈滄海沒有回答,垂著頭,徑自出神地看著他的衣服下擺。
他的穿著沒有什麼特別,依然是一身有若輕雲的文士長袍,潔白乾凈得不沾半點灰塵,令沈滄海出神的是衣擺上竟然有一團水跡,還沾著一層薄薄的泥巴。
厲無痕所穿的衣服款式雖然簡單,卻要求絕對的簇新乾淨,這團泥水痕迹不知怎地令沈滄海的心似被貓用爪子撓著一樣忐忑不安。
留意到他的視線,厲無痕緩緩垂下頭去,看見衣擺上的水跡時忍不住蹙一蹙眉頭,拿出手帕彎身抹拭。
沈滄海覺得手帕上的花紋很眼熟,忍不住歪頭細看。
「一定是剛才那個落水的笨丫頭濺起池裡的泥水把我的衣服弄髒了。」厲無痕拿著手帕來回拭抹幾下,始終抹不去衣擺上的污跡,微感不悅,手一揮便把手帕丟掉。
「啊!這是我的手帕!」沈滄海終於認了出來,驚呼一聲,沖前兩步把手帕從地上拾起。
用力拍去手帕上的灰塵,厲無痕剛才說的話同時在他腦海中閃過。
一定是剛才那個落水的笨丫頭濺起池裡的泥水把我的衣服弄髒了。
至此,他才開始消化厲無痕的意思,臉色丕變,抬起頭,瞪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厲無痕。
「你……你把杏兒丟進荷花池去了!」
聲音尖銳得叫旁邊的錦瑟忍不住捏一把冷汗,厲無痕挑一挑眉尖,剛要開口,沈滄海猛然跳起,仿如一枝離弦之箭,擦過他的身邊,直衝出去。
心焦如焚,他不自覺地運起輕功,奔跑之快,甚至在長廊中帶起一陣疾風,來往的丫環男僕只瞧見一道黑影掠過,回頭細看后,才勉強認出沈滄海的身影,見他衣衫不整地向著荷花池的方向赤足奔跑,都嘖嘖稱奇。
對旁人的議論一概不理,沈滄海足不沾地地飛奔至荷花池畔,踏上白玉拱橋,橋面上十來個下人或站或蹲,圍成一團交頭接耳。
議論聲中,還夾雜著少女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沈滄海頓時鬆一口氣。
「走開!走開!」排開眾人,擠進人群中,終於見到躺在地上的丫環時,他的神色倏然獃滯。
一個渾身濕透的丫環倚著欄柵而坐,不停地咳出池水之餘眼淚也不住湧泉,年紀、身段或者差不多,卻絕非杏兒。
旁邊的幾個丫環壓著嗓子說。
「綠珠這個笨丫頭竟然投湖,她死了不要緊,最怕是連累我們被管事拉去問話。」
「就是嘛!還好二少爺剛好經過,順手把她救上來,要不是她早就淹死了!」
「二少爺真的帥呆了!手隨便一揮,旁邊的柳枝就飛起來纏著綠珠的腰把她從水裡救上來。」
「對呀對呀!二少爺當真帥得難以形容!不單止形容俊美,而且本領高強,簡直是天神下凡!」
不絕於耳的都是對厲無痕的讚美崇拜,不是說他溫文儒雅,舉止瀟洒,就是說他氣度軒昂,武藝超卓,不愧是聖教的第一高手。
沈滄海聽得頭皮發麻,心中暗暗叫糟。
正想著不知道回去后該如何面對厲無痕之際,忽然有人從后拍一下他的肩膀。
「沈少爺!」
回頭看去,竟然就是他一直擔心的杏兒。
「沈少爺,你怎麼穿成這樣走出來?」她表現得比他更加吃驚,上下打量他的衣著后,匆匆把他拉到一旁的柳樹下去。
「哎呀!你連鞋子都沒有穿呢!一路上沒有被別人看見吧?他們一定會在背後笑你的!」杏兒一邊幫他拉好衣襟,一邊喋喋不休地嘮叨著。
他受不了地伸手摸向耳朵,手剛舉起,就被杏兒見到他拿在手裡的帕子。
「這不是我送給你的手帕嗎?為什麼這麼快就弄髒了?」
掩不住的難過語氣,叫沈滄海微微內疚起來,眸子眨了眨,正想解釋,一道尖銳的視線遠遠射來,刺得他渾身不適。
抬起頭,看向對面,厲無痕不知何時已經跟來,正遠遠地注視著他。
逆光之下,他無法看清厲無痕臉上的表情,只隱隱瞧見他的唇角勾起,掛著一抹笑容,如嘲似諷。
「沈少爺?沈少爺……沈少爺?」
杏兒連叫幾聲,沈滄海才能勉強把目光從對面移開。
「沈少爺,為什麼手帕會弄髒了?是你……不小心弄髒的嗎?」她垂首,左右手指頭互相糾著,追究著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問題。
日光之下,荷花曉映雕欄,蓮葉香氣隨溫遠送,水面波紋不興。
沈滄海咬一咬牙,把手帕丟向杏兒。
「是我弄髒的,因為手帕繡得太丑了!我不喜歡!你以後也不要送東西給我!」一口氣說完后,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向杏兒,四周死寂良久,杏兒終於嗚的一聲哭了出來,掩臉跑去。
沈滄海下意識地想把她拉住,但轉念間還是沒有阻止,放下手,僵硬地佇立在原地。
「小海。」厲無痕踏著無聲的腳步走到他的身邊,展臂,輕輕地抱住他。
沈滄海氣恨地推開他,反而被他抱得更緊,推拉幾次后,還是不得不偎在他的懷中。
「我沒有朋友了,我討厭你!」
嗔怒的言詞只換來一笑,厲無痕用修長的手,溫柔地掃平他的頭髮。
「沒有朋友有什麼所謂?你有我就夠了!」
沈滄海想反駁,但到最後還是不敢說出口,咬咬唇,用頭頂頂他的手心。
厲無痕心情極好,縱容地哈哈大笑,微風吹過,將笑聲送遠,也吹走曾經有過的少女心事。
楊柳依依,夕陽斜照,把送別的馬隊在地上拉成長長的影子,也將青山籠上一層橙紅。
騎在馬上,沈滄海不住游目四顧的樣子吸引了錦瑟的注意,她驅馬迫近,悄聲說:「沈少爺,你不必再找。杏兒前幾天才來找我,哭著求我把她調到遠離你的地方,她不會來送你的了。」
「我知道。」
見他垂下頭,神色微見落寞,錦瑟心疼起來,悄聲說。「沈少爺,二少爺已經吩咐奴婢挑新的丫環,在你們離開的時候好好調教,奴婢選個機靈點的,一定能討你歡心。」
「再機靈也沒有用,無痕哥始終不會喜歡。」沈滄海輕聲應道,別過頭,拍馬奔前。
馬蹄的噠的噠,一直相送至長亭外,馬隊最首的厲狂天與厲無痕同時勒住馬轡。
他倆翻身下馬,與隨行的四堂堂主與六旗旗主一起走進長亭。
厲狂天大馬金刀在亭中坐下,對亭外的沈滄海招招手。
「沈滄海上前!」
「是,教主!」他不敢怠慢,忙不迭步人長亭,掖起衣擺,恭敬跪下。「弟子沈滄海在此,聆聽教主差遣。」
「沈滄海,經過仔細思旦里后,本教主現決定由你暫代光明護法一職,從此天德、玉堂、司命三旗都由你指揮。」
厲狂天招手,譚文瀟等三旗旗主上前,對沈滄海行禮。
「天德、玉堂、司命三旗隨時聽候光明護法差遣!」
眨眨眼,沈滄海神色無邪地看著他們,直至厲無痕使個眼色,他才悄悄地吐一吐舌頭,回禮說。「不敢不敢,小子年少德薄,還要請各位旗主指點。」
「別太得意忘形,要記住自己只是『暫代』而已!」
孟德照忽然潑出一盆冷水,四周倏然靜寂。
他故意嘲弄沈滄海,只為了與厲無痕為難,卻不知太過尖酸的語氣令厲狂天亦微慍起來。
「沈滄海確實是暫代,不過和正式的也沒有什麼分別!」
厲狂天是故意這麼說,而孟德照的臉色如他所料,登時變得難看。
橫眉冷看,厲狂天轉過頭面對沈滄海,神情嚴肅地說。「沈滄海,現在你雖然只是暫代,但只要你能在一年內將當年謀害前任光明護法的人伏誅,並尋回他的隨身寶物,本教主就會正式為你舉行正位大典,名列聖教海冊之內。」
「感謝教主提拔,從此以後,沈滄海定必為聖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沈滄海再次屆膝跪下,叩首感謝。
「你一定要好好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別辜負了本教主,還有暗夜護法對你的期望!」語重心長的一番話,令沈滄海忍不住抬頭向厲無痕看去,厲無痕朝著他微微一笑,他別過臉,緩緩垂下頭去。
看不過眼他們一片和樂融融的氣氛,孟德照再次插話。
「有暗夜護法陪同上路,大事何愁不成?唯一擔心的是到最後功勞都要記在暗夜護法頭上而已。」
聞言,厲無痕微微抬頭,自進亭以來,第一次正眼看他。
「孟堂主之意是怕我會出手相助?」
「不敢不敢!」孟德照陰側側地險笑兩聲。「反正就算暗夜護法忍不住相助了,又有誰知道?」
「哦……」厲無痕長長地哦了一聲,登時,眾人都感到一股劍拔弩張之氣,屏息靜氣地留意著事情發展,半晌后,厲無痕忽然伸出雙手。
大家都道他要發難了,連厲狂天也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卻見他只是把雙手於胸前交疊,形成烈火形狀。
「魔神在上,弟子厲無痕立誓,此次下山,只盡監督之職,絕不相助沈滄海半分,如有違此誓,甘願受烈火焚身的萬死之刑。」
「無痕哥!」沈滄海倒抽一口涼氣,撲到他的身邊,把他抱住。「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厲無痕伸手板起他的小臉一看,見他瞪大眼睛,臉上寫滿惶恐不安,忍不住微微一笑。
「沒事的,放心!」
「無痕,你當著這麼多兄弟面前胡說什麼!」厲狂天的臉色也不好看,沉聲喝道:「無端端的發什麼毒誓!難道兄弟間有誰會不相信你嗎?」
此言一出,旁人紛紛附和,都說絕對相信厲無痕不會做出徇私的行為。
站在眾人中間,厲無痕斜起眼角,似笑非笑地向孟德照睨去。
孟德照在心中不停地罵他惡毒,但還是不得不開口說。「是我多心了,請暗夜護法見諒!」
一番話幾乎是從牙縫裡進出來的,厲無痕回以悠悠笑意。
「怪不得孟堂主!誤解這種事,本來就只有智者方能分辨。」
這等於繞個圈兒罵他蠢,把孟德照氣得臉色發青,渾身顫動。眼看兩人又將吵鬧起來,厲狂天故意介入兩人之間,用力拍一拍厲無痕的肩膀。
「無痕,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不是第一次出去辦事,大哥也懶得多噦嗦什麼。」一頓,侍童便捧著酒器上前。厲狂天親手將酒倒進兩個酒杯里,伸手拿起其中之一。
「無痕,祝你一路平安,萬事順利!」
「多謝教主!多謝大哥!」厲無痕拿起另一杯酒,兩人大笑碰杯,一干而盡。
「再見了,大哥!」
隨著酒杯在地上砸碎的清碎響聲,厲無痕利落地翻身上馬,與身後的沈滄海絕塵而去。
目送兩騎走遠,厲狂天更多時間將目光放在沈滄海身上。
疾風滿衣,翩翻起輕軟青絲如同一雙雙墨色的蝴蝶高飛,轉臉回盼,朱唇啟,雙眸如星,在艷陽下閃閃生光,神駿的紫騮馬,綉鞍寶勒也奪不去他的半點光輝。
如此容色,總令厲狂天生起不祥之兆,只是難以用言語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