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開學前一星期,官舒晴便搬進了夏可風的住處。
她很喜歡他為她準備的卧房,淡雅的原水色調,一片舒適寧靜,傳遞著難以言喻的溫馨優雅氣氛。
在參觀整個居住環境時,她意外地發現有一間採光良好的佛堂,神桌上安置著神像和夏家歷代祖先的牌位,神桌下方還有一張同材質的供桌,方便逢年過節時擺放供品祭祀。此外,旁邊還有一座三尺寬的矮櫃,陳列香燭和金紙等物。
「你一個男孩子也懂得拜拜?」她大感意外。
「從小看祖母拜習慣了,而且,兩年前老人家一個個去世,只剩我一個男丁,我不拜誰拜?」他帶著笑意說:「我買下這間公寓,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不想抱著祖先牌位四處遷徙。」原本兩老住的百坪樓房,因為三位姑姑回來分遺產,便賣了好平分。
「可是,你在哪兒燒金紙呢?」這也是住公寓最頭痛的問題。
「我將頂樓花園一起買下,教設計師隔出一個角落方便燒金紙。」
「我以為你不信這一套呢!」她忍不住瞅著他笑。
他也隨她笑了。「沒辦法,我奶奶要我賭咒發誓,絕不能拋下祖先牌位不管。」他拉開神桌左邊的小抽屜,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官舒晴。「你看,這是我奶奶在世時為我寫下的備忘錄,從正月到十二月,必須祭祀的節日及備辦供品,都清清楚楚的一一列舉出來,教我想裝傻都不行。」
「真厲害!果然薑是老的辣。」
「可不是,我奶奶天生精明能幹,連爺爺都佩服她。」
看夏可風很以祖父母為榮的樣子,官舒睛卻另有一番轉思。也難怪繼母的第一次婚姻是苦多於樂,強悍的公婆想必看不慣這沒啥本事的小媳婦吧!
還沒有真正成熟長大就做了小爸爸、小媽媽,以兩老的人生準則來衡量,自然是不可原諒的「浪費生命」。
一個強者是很難去體諒懦弱的人所犯下的錯誤。
夏可風會不會是他祖父母的翻版呢?
官舒晴覺得有必要莊敬自強一下,她不想看人臉色,或受人輕蔑。
「看樣子,你好像比較欣賞女強人。」
「欣賞歸欣賞,可沒打算娶個女強人同床共枕一輩子。」他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只要你不介意和我一起祭祀夏家祖先,我也不介意養你一輩子。」
「好希罕呢!我正計畫要去打工,不過,逢年過節我會幫你準備拜拜要用的供品。」官舒睛也是看長輩拜習慣了,不覺得麻煩。
他微笑。「反正你年紀還小,若是有心發揮自己的潛能,意圖求表現,我也支持你。」
「還是別期望太高,我這個人沒啥野心。」她用一種實事求是的語氣說:「我曾聽你對繼母引述泰戈爾的話:『不憑藉自己的工作養活自己!而強制他人養活自己的人,簡直是食人族』。當時姿華也在場,我覺得她就是從那時起立志做女強人。」
困惑在夏可風的眼中一閃而逝,旋即露出一抹相當好玩的表情。
「是嗎?我都忘了我說過那些話。小晴晴,一時興起所說的話不用太認真啦!實在是我老媽過日子一點打算也沒有,我才會小小地刺激她一下。」
果然又是典型夏可風的幽默感,一點都不好笑。
「說到姿華,我先提醒你一下,她就住在隔壁大樓,跟這裡一樣是七樓。」
她瞪大眼睛。「你怎麽不早講?」
他失笑。「幹嘛?有那麽重要嗎?要是你早知道她就住在隔壁,你就不搬來了是不是?」
「有可能。」她氣定神閑的承認。
他覺得有趣,笑了起來。「王不見王?」
「我不喜歡她看我的眼光毫無暖意,雖然我不明白哪裡得罪她了。」
「別理她就是了。」
「她常來找你?」
「是啊!像只驕傲的孔雀一樣展現她炫麗的羽毛。」他閃爍著雪白的牙齒,嘲諷地一笑。「『富山集團』號稱國內十大企業之一,給一名新進秘書的待遇也十分優渥,要不然,姿華怎麽可能常常穿名牌貨?我看我也結束公司,到那裡去上班算了。」
她噗嗤一聲笑了。「你嫉妒人家啊?真小家子氣!」
「誰說我嫉妒了?」他受辱似地說:「我是替她擔心耶!剛進社會還沒立穩腳步就開始寅吃卯糧,我是絕不相信她負擔得起。」
「哼哼!」官舒晴故作吃醋狀的別過臉去。
「我真擔心她把信用卡刷爆了,會來找我借錢。」夏可風嘆了一口氣,表示他真的很擔心,表情卻十足小丑。
「少臭美了!官姿華是何許人也?她即使身無分文,也不會向你低頭,因為她愛慕你,絕不願被你看輕。」官舒晴定定的說。男人都是傻瓜,如果不是為了博得他一句讚美,精明一世的官姿華怎會糊塗一時的買許多她負擔不起的名牌衣物?除非,官姿華在短時間內變得愛慕虛榮。
不管如何,官舒晴有預感,和官姿華住得太近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怎麽她剛好就住在隔壁大樓呢?」
「這個社區全是七樓的建築物,是『富山集團』名下的建築公司在八年前蓋的,因為環境不錯,所以留下一楝作為公司宿舍,給未婚、離家遠的高級主管住宿用,就是隔壁那楝,也是這個社區出了名的單身貴族窩。」
「姿華已晉身高級主管了嗎?」
「當然不是。」夏可風冷靜而實在的說:「聽她說,她住的七樓目前被公司同仁戲稱為『玫瑰公寓』,因為同居的四名年輕女孩中,有一位是集團總裁衛冷泉的庶出之女,是個貨真價實的鳳凰女。全公司的人都在猜,四女之中哪一位是真鳳凰?當然,姿華肯定不是,不過,她卻因此而托福住進了隔壁頂樓。聽說是全公司最美麗的四位女秘書同住一屋!難怪被人戲稱為『玫瑰公寓』。」
「那些單身貴族想必急著攀龍附鳳了。」官舒晴亦深感有趣,多像童話故事中的長發姑娘,被關在高高的塔樓里,等待英雄救美。「不過,怎會猜不出來哪個是鳳凰女?總裁姓衛,女兒自然……」
「聽說是從母姓。」
「還更複雜。」她苦笑一下。
「這樣也好,姿華住在單身貴族窩裡,遲早有一天會遇上理想中的青年才俊,愈早被人追走愈好。」夏可風帶點調侃意味的說。不是互相鍾情的桃花運不必沾沾自喜,趁早閃遠一點比較好。
有那麽簡單嗎?官舒晴沒有那麼樂觀,她明白官姿華是很好強的。
不過,和夏可風住在一起倒是意外的輕鬆,他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告訴她可以隨意的布置房間,於是,官舒晴陸陸續續添購了許多在官家不被允許存在的可愛小物品。
她在床邊擺一塊綠葉造型的小地毯和小熊抱枕,窗邊懸挂可愛的小屋風鈴,梳妝台上多了一個紅蘋果手鏡和暗紅色的小提箱,書桌上則多了個企鵝小鍾、小浣熊存錢筒和附有溫度計的海洋世界筆筒,廚房添了黃色小鴨胡椒罐和米奇、米妮茶壺杯組……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夏可風笑她,「童心未泯!」口氣里透露著幾分寵愛。
當然,她夠大了,不好意思說她多羨慕孫巧靈有那麼多具有特殊意義的大、小娃娃,而她一個也沒有。
※※※
官姿華熬過三個月的見習期,因表現優異,被提升為副總經理衛武陽的秘書之一,雖然與她理想中成為總經理秘書尚有一步之差,但她也滿足了,衛武陽雖然是庶出,才幹卻不輸衛東陽,也是老總裁得意的兒子。官姿華的下一個目標,是成為衛武陽身邊的特助,進入權利核心。
為了事業,她努力在公司里打好人際關係,下了班有人邀約,她便極力展現身為秘書隨和的一面。她已經有一個月沒去看夏可風,也不知他一個人懂不懂的照顧自己,想必很思念她吧?而他大概怕人言可畏,所以不曾主動來找她。也對,要是被同一棟大樓的男同事看見了,她的身價豈不一落千丈?如今男人都很現實,有錢也是第一個投資在自己身上,才不肯替別人「養老婆」,聰明的女孩別太早宣布名花有主才對。
今天她一下班就趕緊回家,重新梳妝打扮一番,便趕往隔壁大樓。在等電梯的時候,她想到夏可風對她的態度其實稱不上熱絡,不曾表現出對她痴迷的樣子,不免有點喪氣。她這樣一個裡外皆美的女子難道匹配不上他?不,她絕不相信!
「一定是我多心了。」
官姿華露出微笑,對著電梯門上的鋼板顧盼自憐,雖然看不真切,但她知道自己絕對美麗,因而信心十足。
那是當然的了,她身上穿的是前天剛刷卡買的名牌服飾,為了整體搭配效果,又買了新鞋和皮包,把這個月的薪水提前刷掉一大半,不過沒關係,她吃得很省,況且常有男同事請吃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她愈來愈信服這個道理,若非如此,怎會有男人排隊等著追她?
女人在自我陶醉的時候,從不感覺時光飛逝,直到電梯門突然開了,官姿華趕緊故作端莊狀,卻被走出電梯的四名男女嚇了一跳。
「舒晴!可風……」她驚叫一聲。「你怎麼會在這裡?」
「嗨!姿華,好久不見。」
官舒睛和孫巧靈手牽手走在前面,夏可風和柏雅器像兩棵大樹一樣守護在身後。
官姿華詭譎的笑了笑。「舒晴,你不是上大學了嗎?大一新生應該比較忙,你倒是很閑嘛!」
「不是我很閑,而是住得近,下課可以直接回家。」官舒晴露出頑皮的微笑。「噯,也難怪你不知道啦!你忙嘛!貴人多忘事,忘了偶爾也該回家向伯父、伯母請安,所以消息太不靈通,竟不知道我和可風已經訂婚,而且還搬來和他住在一起。」
哈哈!太爽了,光是看官姿華神色大變、張口結舌的模樣,官舒晴已覺得值回票價,大大地出了一口窩囊氣。
「怎麽可能?太突然了!」官姿華笑得好僵,一雙銳眼轉向夏可風,見他很自然地把手臂搭在官舒晴纖細的肩上,凝望官舒晴的溫柔眸采多麽醉人啊!他從來不曾如此看她!而官舒晴似乎在短時間內變美了,清麗得不可方物,是愛情的力量嗎?
官舒睛也覺得自己變了!閉鎖的心扉已為夏可風而開。
她不再困守孤寂,眉宇間自然清朗了些,人也亮眼起來,宛如含苞的蓓蕾正逐漸綻放中。
夏可風老練的插入正題,「姿華,你是來找我的吧!我先替你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柏雅器先生和孫巧靈小姐,孫巧靈是舒晴的學妹。」
柏雅器冷淡的點個頭,孫巧靈則好奇的轉動眼珠子。
官姿華當然知道柏雅器是誰,秘書的小道消息最靈通了,她知道她絕對不能在柏雅器面前出醜,以免有朝百陪衛武陽出席宴會,再次碰面時,遭柏雅器冷笑以對。
「你找我有什麽事?」夏可風直接問道。
「哦!我來告訴你,我陞官了,如今是副總經理的機要秘書,與我同期進公司的就屬我最優秀,第一個被榮升。」她的臉倏然亮了,完全不掩飾心中的驕傲。她如何能不高興呢?那可是一流的大企業。「我來找你一起出去慶祝,如何?你忙嗎?」
「恭喜你步步高升!可是,我正打算招待柏先生吃飯,這樣好了,如果大家都不介意,就一起去好了。」
大家都沒意見,就一起去吃魚翅套餐。那是一家中式餐廳,以賣魚翅特餐出名,客人水準都不錯,安安靜靜的吃著東西。
套餐里除了魚翅,還有鮑魚炒大蝦、砂堡時蔬、蒜苗五花肉、沙鍋鵝掌及招牌飯,飯後甜點是燕窩和鮮果布丁。
主客皆吃得很盡興,柏雅器和夏可風在談合約細節,官舒晴和孫巧靈則一起上化妝室,用吸油麵紙按壓鼻頭上的一點點油光。
「巧靈,你好像有一點變了!」官舒晴以詫異的口氣耳語道:「你變得愛漂亮了,以前你才不在乎鼻子上有一點油光或粉刺。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墜入愛河了?」
「討厭,我本來就很愛漂亮嘛!」孫巧靈雙眼亮熠熠地,秀氣地笑道:「你眼睛那麽利,小心長針眼喔!」
「那麽是真的羅?你和柏雅器……」官舒晴替她歡喜,還不忘朝她促狹地眨眨眼。「早該如此了。」本來嘛!任何一個正常的女孩能贏得柏雅器這位貴公子的全心關愛,將她捧在手心上寵著,若不愛上柏雅器,怎麽可能?怪只怪孫巧靈年紀小,又太遲鈍了。
官舒晴打鐵趁熱的問:「快告訴我,你是怎麽開竅的?」
孫巧靈一臉無辜的笑容。「什麽嘛!沒有你想的那麼富戲劇性。只是,當大器突然問我,要不要去國外念大學,如果想出國,必須開始選學校,他會幫我辦妥申請手續。就在那一刻,我感到很茫然,甚至惶恐,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必須離開大器,過著沒有他陪伴的日子。我很排斥這樣的念頭,非常、非常排斥。
「接著,我又想到,如果有一天大器娶了新娘呢?我又該怎麽辦?有哪個做妻子的能忍受另一個女孩賴著自己的丈夫?我愈想愈恐怖,我不要大器去愛別的女人!我受不了!然後我問自己,我到底要什麽?答案很清楚,我要永遠和大器在一起。」
「而他當然求之不得了。」官舒睛發誓她沒有看錯,今日柏雅器看孫巧靈的目光好深沉、好難測。
「他也是有所顧忌,因為我們相差十歲,而他又是我的監護人,他怕人家說他『挾恩索愛』,說我『以身報恩』。」孫巧靈的語氣聽似不經意,卻已眉籠輕愁。
「幹嘛要在乎別人怎麽想?只要他愛你,你也愛他,關別人什麽事?別人能代替你們感受這些年來你們之間的感情嗎?不能啊!」官舒晴忍不住代朋友咬牙切齒。「如果柏雅器因為在乎世俗的目光而畏畏縮縮的,這種男人也就不值得你愛了。」
孫巧靈拉住她的手笑了,她的笑容柔美而帶著一抹釋然。「我就知道你是我最要好的姊妹,不會取笑我的愛情真像小說情節。大家都對『長腿叔叔』的故事太熟悉了,差別在於我住在大器家裡,但也因為如此,我們將彼此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一直以來都好像兄妹一樣的生活著,而忽略了情愫已在暗中滋長。
「你放心吧!舒晴,大器是基於保護我的原因而選擇不公開戀情,一切順其自然,反正遲早大家都會看出來,到時候,自有他那一票愛起鬨的朋友把我們送作堆。」
「瞧你樂的,害我擔心了一下下。」
「就是要讓你擔心,這才叫朋友。」
「什麼歪論嘛!」
「以前我也很關心你和夏可風的後續發展。」孫巧靈輕快的說。
「那時候根本沒想那麽多。」
「才怪,是你自己太遲鈍,其實我早就從你談起夏可風時的眉飛色舞,猜你愛上夏可風而不自知。」
「咦?我才在感嘆你的遲鈍,沒想到反被你將了一軍。」
「你別忘了,我比你早開竅一年。」孫巧靈忍著笑道。
官舒晴盈盈一笑,輕輕地搖搖頭。「比人家小一歲就拿來當作籌碼,難怪柏雅器昵稱你『小人兒』,果真小人。」
孫巧靈嬉笑道:「那夏可風私底下昵稱你什麽?」
「不告訴你。」官舒晴馬上有仇報仇。
「你好壞!告訴我嘛!」孫巧靈纏上她。
「不說、不說,我偏不告訴你……」
官舒晴笑奢想奪門而出,孫巧靈則拉住她的手臂,兩人笑成一團、鬧成一團。這時,官姿華儀態萬千的走了進來,高跟鞋的喀喀聲打斷了她們的歡笑。
官舒晴向孫巧靈使個眼色。「我們回座吧!」
「好。」
孫巧靈走前面,順利穿過官姿華身邊,官舒晴尾隨在後,卻被官姿華堵住去路。
「你做什麽?」官舒晴早看出她來意不善。
官姿華抿了抿她那勾勒得很完美的紅唇,深沉莫測的眼睛閃動著森冷的光芒。「我問你,你是使了什麼手段強迫可風娶你?你有什麽好的?何況你們一向不親,他肯跟你訂婚,一定是受了什麽壓力。」
「我強迫他?呵!我還沒那個本事呢!」官舒晴沒好氣地反駁道。「你可以去問可風,為什麽他不要既嬌艷又優秀的你,反而向我這個平凡女孩求婚?」
「他向你求的婚?」官姿華眼中的寒意更森冷了。
「那當然,就在我考完大學聯考還沒有放榜之前,他便向我求婚。」官舒晴毫不含糊的回敬她。
「而你竟堂而皇之地接受?」官姿華面罩寒霜地逼向她,冷冷地譏刺道:「你憑什麽接受?別忘了,你是害死自己母親和哥哥的元兇,你不怕我去告訴可風?我擔保他嚇得馬上甩掉你。」
官舒晴渾然不畏她的惡意挑撥,反而笑了,笑得詭異而優然自若。「我就知道除了你,沒人會那麽壞心眼的跟可風強調那件『意外』是我造成的。真是多謝你了!可風早已知道,並且很明確的告訴我,我不需再為那件『意外』而自責,那不是我的錯。」
官姿華若非化著濃妝,臉色一定是灰白得難看。「你不怕我告訴別人……」
「你在威脅我?」官舒晴淡淡地微挑秀眉。「你不覺得你很無聊嗎?你儘管去告訴別人,恐怕別人反而會認為一再地苛求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為意外事故背起沉重十字架的你,才是最卑鄙的人。」
「你——」官姿華氣得渾身發抖。
「說得好!」不知何時,夏可風已站在化妝室門口,朝官舒晴伸出手。「過來我身邊,小晴晴。」
官舒晴再也不顧官姿華的阻擋,從她身邊擠過,投入夏可風懷中。
「恭喜你終於掙脫魔障,小晴晴。」
官舒睛發出幸福的呢喃聲,而且,從他的肩頭可瞧見孫巧靈正在眨眼睛,當然是她去搬救兵羅!還讀得出她用嘴形在說:「嘿嘿!原來他昵稱你『小晴晴』,我這不是知道了嗎?」
官舒晴吐吐小舌,還她一個鬼臉。
孫巧靈展顏一笑,不在乎的聳了聳肩。
友誼,是人間至甜至美的果實,值得細細品嘗。
※※※
被父母遺棄,是官姿華隱藏在內心深處不願被人碰觸的痛!
她習慣裝作若無其事,以奮發上進來表現出她的不在乎,讀書要讀第一名,工作要進一流企業,她以自身散發出的光芒來掩蓋她不幸的另一面。
事實上,她是在乎的,就因為在乎,所以她嫉妒官舒晴。官舒晴的媽媽願意為女兒犧牲性命,她的媽媽卻不顧她的感受棄女求去;官舒晴間接害死母親和哥哥,仍然有爸爸疼著,送她去讀貴族女校。官姿華自問乖巧又優秀,爸爸再婚後卻仍不願帶她回家團圓,漠視她一直寄人籬下的凄涼。
這公平嗎?命運對她公平嗎?她一直那麽努力上進,不曾做錯什麽,卻得不到父母的憐惜。而官舒晴無心造成不可彌補的大錯,卻一樣有人愛,連她自以為已十拿九穩的意中人夏可風!都宣稱他只愛官舒晴。
若真有命運之神,也太欺負她了吧!
自幼遭父母背棄,她沒有因此而憤世嫉俗,內心強烈的不安全感卻騙不了自己。因為她好強,從外表上看來永遠是那麽的亮麗、自信,其實,內心深處跟古代女子一樣,都在渴求一副可以依賴一生的臂膀,一處可供遮風避雨的港灣。她一方面是獨立自主的,另一方面又矛盾的想把自己的人生託付給剛強的男子負責。
她一心一意的冀望男人帶給她幸福,讓她從此過著富裕奢侈的舒服日子。相對的,她能賜予男人何種幸福呢?她則不去想,即使想到了,基於美女自負又自私的心態,她想,把自己青春嬌艷的美麗胴體獻給他,於他就是無上的榮寵了。
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急轉直下,夏可風居然不要她,生命中的第一場嚴酷試煉,一把攫獲了她。
她清亮的眸中蒙上一層陰鬱的暗影,看待每件事均變了顏色。
她滿街亂逛,最後走進這家五光十色、充滿異國情調的PUB,遊走其間的多是穿著細肩帶、亮片服裝的妙齡女郎,細長的雙腿如嗑了葯般天旋地轉的舞著,小蠻腰宛若水蛇般靈動,媚眼如絲地四處放電,間或對著男伴發出放浪形骸的笑聲。
這是台北夜生活的一面,軀體的放縱,目光的交纏,在夜幕時分蕩漾著異色情愛。
官姿華緊閉紅唇,對眼前紙醉金迷的熱鬧景象視若無睹。實在是太寂寞了,好不容易升遷,卻找不到知心人一同慶祝,整個人都蒙上深沉的沮喪,於是凈往熱鬧的地方鑽,亟欲藉著燈紅酒綠重新挑起生命脈動,卻只感到極端的孤寂。這時若是四下無人,她真會大哭一場。
她看清了事實的真相,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她的!真正疼她的唯有她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她不哭,她能哭給誰看?教她因此而委靡不振,那更是天大的笑話。打從被父母拋棄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斷的提醒自己,永遠不要氣餒!永遠不要畏懼未來!
每當面臨不順遂的事,她或許會躲起來憂傷,但持續不久,她只會變得更堅強,更渴望掌握大權。
天生的樂觀思想告訴她,有權就有錢,有財即有勢,如此一來,順心的事將接踵而來,誰敢惹她不快?
世上至高的快感,莫過於人人奉承。
她突然想到楊桂妃曾笑言:「嫁入豪門多神氣啊!」可不是?
她的眼睛閃爍發光,是風雨欲來的前奏。
「我以前怎麽會那麽傻,眼光那樣淺?竟當夏可風是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彷彿我只配得上一間公寓。」女人的心說變就變。「母親的例子還不足以讓我得到教訓嗎?一個無能的丈夫勢必會毀了女人的青春年華!優渥的生活才能常保美麗。我的理想更高了,我要住別墅,我要住高樓大廈,要有幾個傭人讓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這才叫快意人生。」
她青春正茂,容顏姣好,氣質出眾,麗姿曼妙,合該生活於上流社會,過她夢想中衣香鬢影、熱鬧繁華的日子,被人小心地奉承著。到時候,官舒晴非羨慕死她不可,夏可風也只能望著她流口水了。
噢!她真過膩了必須樽節開支,單調而不豐美的日子,如果可以馬上成為富家少奶奶,一次刷卡上百萬,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多美妙啊!不,還不夠,她必須再進家族企業掌握實權,如此,她的幸福就如鐵打的了,不安全感也可一掃而空。
至於該怎麼做才能達成目的?如同她每次有所思索、有所計畫時一樣,她一定要運用心思來戰勝命運。
她抬起頭來,正好瞧見有個打扮得頗為花俏的年輕人,手裡端著兩杯酒正朝她走來。她可沒有自作多情,那男的瞧見她在看他,他馬上露出煽惑性的笑容。
官姿華二話不說,拎起皮包便走人。
那種花俏的男人只會帶給女人不幸!念大學時便聽說有女同學在舞廳或酒吧被人下迷奸葯強暴,即使是認識的男同學也會使壞,令人防不勝防。
她走到櫃檯角落結帳,會計小姐看起來好眼熟,等她拿回簽帳卡,走開兩步,一個記憶重回她的腦海里,她回頭衝到會計小姐面前——
「你是左杏苓學姊?!」
會計小姐圓睜杏眼。「你是——」
「我是官姿華,夏可風的表妹。」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任誰也讀不懂。
「哦!」左杏苓艱澀的吞了口口水,不是很樂意與故人相遇的樣子。「你看起來成熟不少,我一時沒認出來。」
「我現在是上班族,當然要注意一下裝扮。」
「你在哪兒高就?」
「小職位啦!在副總身邊當秘書,前瞻性不錯。」
「那很好啊!像我……怎麽說呢?算懷才不遇吧!」左杏苓垂下頭,輕咬著唇,多希望此刻身分對調。
「說得也是,想當初學姊是我們學校有名的才女,難得的是才貌兼具,不知有多少人追求,連可風也……」官姿華目光閃閃地緊盯著她說,吊一下胃口,試試她是否仍未忘情夏可風。
看得出來,左杏苓如今的際遇很不好,與她當初和夏可風同居一年時的神采飛揚簡直判若兩人。這種人官姿華也遇到過幾個,在學校里是風雲人物,風光慣了,出了校門仍放不下身段,於是做一行怨一行,只好「懷才不遇」啦!
緬懷與傷感兩種異樣的情緒同時在左杏苓的心裡攪和,好半晌才問道:「可風……他好嗎?」
「好得不得了!」官姿華眼睛閃爍了一下,一副代她惋惜的模樣。「可風的祖父母死了,他順利繼承家裡的公司和一大筆遺產,年紀輕輕就成了董事長。我真代你可惜,杏苓學姊,你若是不與可風分手,如今可是人人羨慕的董事長夫人了。」
「我沒有和他分手啊!」這「董事長夫人」五個字活像一帖興奮劑,教左杏苓倏然睜大了貪婪的雙眼。「只是畢業後,他出國遊學好一段日子都沒跟我聯絡,自然便斷了線,其實,我一直想找他問明白的。」
有什麽好問的?答案明擺著就是夏可風不愛她了,左杏苓豈會不自知?只是,董事長夫人這位子是每位適婚女子都很樂意坐上去的。
官姿華臉上浮現一朵明媚而善解人意的笑容。「就是說嘛!我那時候已認定你們會結婚呢!後來聽說你們散了,還嚇了一大跳。其實,可風真是不錯的對象,婚後還可過著自由自在的兩人世界,而且,他又會賺錢,雖說不是大企業家,卻也還滿富裕的,最重要的是他沒有不良惡習。這麽好的老公人選,都快被女人搶光光了,若不是我對他只有單純的兄妹之情,老早展開獵夫計畫倒追他了。」
「可風仍然未婚?」左杏苓喜上眉梢。
官姿華笑睇著她。「我跟他是親戚耶!他結婚,我能不收到紅色炸彈嗎?我確定他目前仍是一位單身貴族。」
莫非他還在等她?左杏苓的心底升起無窮的希望。
官姿華留給她一張名片。「你們經理在瞪人了,我先走啦!你有事找我,打我手機。」她相信最遲明天,左杏苓便會主動來找她。
呵呵!夏可風背棄她,她自然不能教他太好過。除了左杏苓之外,曾和夏可風出雙入對的還有沈悅琳、詹明媛。哈!這便是她努力和他上同一所大學僅得的好處。
走出PUB,官姿華毫不留戀,這種低俗的品味與她格格不入。她想要的是在一所豪華富麗的花園別墅里招待賓客,神神氣氣地站在富有老公的身旁,嘴角含笑地和一些有地位的人打招呼;來賓各個珠光寶氣,有頭有臉,身上穿的不是香奈兒,便是凡賽斯的禮服。貴賓們在她的邀請之下,笑容滿面,與有榮焉,她會是最完美的女主人。
這一套,是夏可風那種小財主給不起的。
「難怪偉人們都說:目標要遠大。」
佇立在台北街頭污濁的星空之下,官姿華心頭的美夢卻十分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