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謀深算
「你慘了!你慘了!你把歌舲弄哭了,我們兩個設計好要整你,弄得你慘得不得了,呃……」
歌舲到家時,每個人都擠在電視機前看第四台的拳擊賽,不時發出叫好聲。
她的出現是意外的,又一副落寞凄慘的樣子,與平素判若兩人,然而她的神情卻又那麼不可侵犯,眼裡儘是陰森的火花,像在警告每個人:不要多問!別過來安慰我!
「小姐!」唐艾愛輕呼,知道一定發生了嚴重的事。
「快去把我爺爺找來!我要我的爺爺!立刻就要!快找他來」她一陣尖喊,眾人騷動,杜漁忙去打電話。她跑上樓,把自己鎖在房裡。
半小時后,溫太武自朋友處趕過來。
「怎麼啦?阿舲跟青戈在一起不是挺好,又出什麼事?」
沒有人回答得出所以然。
「她人呢?」
這回大家有志一同齊指樓梯,表示在她房裡。
溫太武看此情形,心裡也有數了。這些人全看著歌舲長大,當她自己孩子一樣,如今反常地不願多口,歌舲的狀況一定很糟。
他只有自己去尋求答案,解決難題。
「歌舲,爺爺來了,你開門。」
門旋即開了,一個紅影撲向他,撞手頓足,弄得他措手不及,還要聽她哭訴:「您害我,您害我!我不該聽您的話去對他好,結果他罵我還打我,……」溫太武一直聽得含含糊糊的,直到歌舲抱住他痛哭失聲:「爺爺,青戈他真的打我,打得好重好重,我恨死他了,我……我要離婚!」
「什麼?不許提離婚!」溫太武有力地關好門表示其決心,然後轉身看清歌舲臉上的紅印,更加怒不可遏。「江青戈那小子真的打你?」
歌舲可憐兮兮地點頭,淚水紛紛落下。
握緊拳頭,溫太武在屋裡轉了一圈。「來,坐著,將事情經過由頭至尾說一遍給我聽。」他很有耐心的等她順從。
「我不,這麼丟人的事您還要我回憶一遍?」
「你不跟我說又同誰去說?我是你的爺爺,你是我帶大的,有什麼丟臉也是我們兩人一起丟。要不,何必叫我來?」
她落坐床上不住拉扯他。「他打我,您看見了,我要您去教訓他。」
他嘆。「我年紀一大把,打不過年輕人了。」
歌舲身子一側,滾在老人懷裡,不依道:「我不相信,您一定有辦法的,從小不管我要什麼您不是都能辦到嗎?」
「阿舲,如果你要的只是衣服、珠寶,那當然沒問題,但你要我去教訓一個人,你總得讓我明白事情真相,才好為你拿主意啊!」
歌舲一想起來就難過,哭得唏哩嘩啦。
她加油添醋的述說自己所受的待遇及委屈,到後來只剩下哽咽:「他討厭我啊,爺爺,他罵我罵得好難聽,說我只會花錢一無是處,叫我以後別再去找他,……他又說,看見我會使他吃不下睡不著,最後又打我……」
「唉!冤家!」溫太武長長嘆氣。
她不住抽噎。「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您和爸媽都沒有打過我,它是我丈夫就可以打我嗎?那我情願不要丈夫,我恨他,我要離婚!」
溫太武不斷安慰她,卻又斷然拒絕道:「不許離婚,溫家沒有離婚回來的女兒。」
「我媽媽就離過婚。」
「她可不姓溫。」
「您不疼我,爺爺?」
「胡說。」
「好,您養大我就為了給人欺負是不是?您一點都不在乎,我不如跑去撞車算了,省得丟人現眼,讓您為難。」
「你這孩子真口沒遮攔!萬一你再出了什麼差錯,教爺爺一個人怎麼活得下去?」溫太武也很厲害,眼角垂淚,作無言的控訴。
她垂下了眼睛。
「爺爺!」她不安的輕喚。
「則叫我,是我教你捉住了弱點。可憐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一車三條命,兒子、女兒、媳婦一起丟了我走了,要不是還有你這小人兒需要我,我已活夠了!」
「爺爺!對不起,請您不要生氣!」她悲從中來。「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您再不理我,我怎麼辦?」
租孫倆哭成一團。
「阿舲,可憐的乖孫女,若非你父母去的早,爺爺又已風燭殘年,隨時有可能去見閻王,所以才讓你這麼小作新娘,就是想把你托給一位可靠的人……」
「不會的,爺爺您一定長命百歲。」
「又說傻話,唉,你一不快活爺爺就痛心,絕活不長命。」
她畏怯地低頭認錯。「是我不好。」
「是我們不好。」溫太武滿含慈愛的說。「本來你可以繼續享你的福,是我和你爸爸雙手將『妻子』的枷鎖套在你身上,你不曾反抗,只不過是想安慰亡者,你的同意並不表示你真懂得怎樣做妻子。你最該怨的是爺爺,我可以阻止,但沒有,自私的想這對你也許最好,而我也能繼續去旅行,唉!」
「是我答應要嫁的,怎能怪您?」
「你不懂的,孩子。」溫太武歉然地說著,輕聲長嘆了一口氣。「我們只自私的考慮到青戈的歷練勉強可以獨當一面,於你於公司都有好處,將來你們夫唱婦隨未嘗不美,何況他的才能再加上你的必定更有發展,於是,我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你才十七歲,沒有當人妻子的心理準備。或許,你覺得當新娘子挺新鮮?或許,你把這當作為一次冒險,另一場遊戲?你別忙著否認,我並不怪你,不過你確也難辭其咎,結婚到現在,不管生理上或心理上,你還是溫家的大小姐,爺爺的掌上明珠,從來不是江太太。」
他的聲音流露著明顯的憂慮,臉色極端痛楚,歌舲低眉額首,自覺不考,讓老人擔憂,又低低啜泣起來。
「乖,不要哭,讓我們一起想辦法把問題解決。」
「沒有辦法啦,他都說我累贅、惹人厭,嗚……」
「他是說氣話,你還當真!你別以為他是監護人之一就一定永遠保持冷靜沉著,那只是他在公司的表相,我說過他要強好勝,其實私底下他自己也只是個大孩子,難免鬧鬧脾氣,……你頁指望你老公是聖人,是無所不能嗎?」
「他的確無所不能,連打老婆的事都做得出來。」
「這太過分了!……也許他現在很後悔了。」
「他不會!您沒見他打我時有多凶,我恨死他了!」
他的眼神沉靜,臉色嚴肅,背著手在屋內踱方步,良久,他問:「你想,該怎麼做才足以讓你消了這口氣?」
「我訂製一個江青戈的人形娃娃,每天拳打足踢,用針刺他,拿刀砍他,最後把他丟進火里慢慢燒死。」
「這不失為消氣的好法子,但你不覺得太便宜他了嗎?」
「難道我真能把他怎樣嗎?離婚您又不許。」
「你真傻呀,歌舲,你平常的聰明伶俐到哪裡去?」他佯怒道:「離婚就能解泱問題嗎?你一年之內又結婚又離婚,最後吃虧的還是你。爺爺哪一次不是為了你好?你乖乖聽我說,最好不要離婚,一分手兩人再也不相千,你還能拿他出氣嗎?他又損失什麼?最後你一樣消不了氣的!」
「爺爺?」她有點迷惘。
「我們必須好好計畫,務必使江青戈後悔對你的無情,懇求你的原諒,這不比拿一個打不痛的人形娃娃出氣有意義多了?」
「他那個人死鴨子硬嘴巴,才不會向我低頭。」
「如果他肯呢,你會原諒他?」
「可以考慮。」歌舲又搖頭:「他不會的,爺爺。」
「放心,爺爺一定替你想一個收服江青戈的好方法。」
歌舲念及租父完全站在自己這邊,為她撐腰,心下稍慰,也不再太過分的自傷自憐,反而不住催促他快想法子。
溫太武靜默地審視她,一項大膽的計畫在心底逐漸成形,不覺唇邊漾起一個微笑。
「您笑什麼呀,爺爺?」歌舲疑竇頓起。
「我一想及青戈被你欺負的樣子,忍不住要笑。」他索性痛快的大笑數聲。
「那您想出辦法沒有?」她躍躍欲試。
「有一個,但做起來很難,我怕你辦不到。」
「您說嘛!」
他再度搖頭。「算啦,我另外想一個。」
「不要,您這麼神秘一定真有妙方,我要您說嘛!」
「也好,讓你參考一下,不行的話我們再想別的。」他裝著不太起勁。「青戈那混小子自負得很,他不肯寄人籬下,我想把他騙來,跟你每天朝夕相處,他的小毛病啦、弱點啦一定再也掩飾不了,你不正可以對症下猛葯嗎?」
「要我跟他住在一起?我不答應!以前我或許想過請他搬來住,可是現在我看了他就生氣。」
「這正是你沒出息的地方。江青戈那脾氣你同他硬碰硬不是自己吃虧嗎?要打架,你有他力氣大嗎?論爭吵,他嗓門只比你大不比你小,道理又比你多。對付那種人,要以柔克剛,有時親近他,有時疏遠他,弄得他昏頭轉向,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到那時,你要他東,他不敢往西,最後,你再將他一腳踢開」
「踢到哪裹去?」
他瞪眼。「我哪知道,隨你高興啰!」
「這要多久才能辦到?」
「就看你有幾分能耐。」他說著重重嘆息。「算了,算了,你做不來的。將你配給青戈也許是爺爺一生最大的錯誤。你由人服侍慣了,任何事都得順你的心,最好嫁一個唯唯諾諾的跟屁蟲丈夫,反正爺爺財產很多,你丈夫一輩子不掙錢也餓不了你。」
「我要那種丈夫做什麼?」她不屑的撇撇嘴。
「至少聽話,不惹你生氣,更不敢打你一下。」
歌舲一聲不響,臉上滿是不屑之色。
他掩嘴咳嗽,藏住一個笑容。
「爺爺。」
「嗯?」
「您用什麼方法把青戈騙來?」
「我必須想想,因為我不以為你會這麼做。」
「為什麼不?」
「你真想做?」他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表情。
「就如您所說,他不願住這,又非住不可,正可教他難受難受,而我照樣要人替我洗衣煮飯,為我開車,看他能拿我怎麼辦?」
「好吧,我去想想辦法,你也準備一下。」
「爺爺,」她撒嬌,「您要說到做到哦,可不能反而被他粒過去。」
「瞎說,我是你爺爺,他可跟我沒什麼關係。」
歌舲又得到一串保證,才送他離去。
***
公寓里。
江青戈不意外溫太武會來找他,歌舲一離去,他即預料她會搬出這位重量級人物為她主持公道,只是沒有想到他三更半夜來,而且一臉醉醺醺的,滿嘴酒氣。
青戈把他扶上床去,此時倒要慶幸多出一張床。
「呵呵,你是江青戈?那個我女兒收養的兒子?」他醉態可掬,嘻皮笑臉,一手捉住青戈膀子,閃出頑童捉弄人的神氣。「你慘了!你慘了!你把歌舲弄哭了,我們兩個設計好要整你,弄得你慘得不得了,呃……」
「爺爺,您醉了,睡吧!」
「你閉嘴,我沒醉。我告訴你,從歌舲那裡出來,我心裡就把你恨上了,……心肝寶貝嫁給你,你不但不珍惜,整天工作不陪她,甚至不肯跟她住在一個屋檐下,你說,你當的哪門子好丈夫?……」
「不對,是她不肯搬過來。」
「放你媽的屁!」他醉了力氣可真大,死捉住他不放。「溫家有要你入贅嗎?沒有喔,將來……溫家所有的財產不都是你們小夫妻倆的?還是你以為溫家人住的房子鬧鬼,你怕死不敢搬來住?啊?……」
「您放手,爺爺,等您醒了,我們好好談談。」
「我不放,你今天非給我一個交代不可。」
「那我沒什麼好說的。」
「你……什麼?好,好,我真該答應歌舲,讓她跟你離婚算了……」
「離婚?」青戈跳起來。
「你討厭她,還罵她沒用,又動手打她,她還不跟你離婚?你不要以為阿舲嫁給你,我就會不管她,我……我非教訓你不可……」
「爺爺,您打我好了,但我絕不會離婚的。」
「當然,你捨不得溫家的財富……」
「不,不是為財產,我真的喜歡歌舲,從小就喜歡。我一時衝動犯下難以彌補的錯誤,我知道歌舲絕不會輕易原諒我,但離婚不是小事,我不可能答應。」若非溫太武醉了,他一番表白不會那麼容易出口。
溫太武開始喃喃囈語,原來是睡著了,還不時發出一兩聲:「阿舲,別哭了,……爺爺幫你出氣……好,好,我一定把江青戈騙去跟你同住,……沒關係……你儘管整他、斗他,儘管對他壞,……隨你高興……」他放鬆了手。
青戈坐到另一張床上,好氣又好笑。
想騙他上當?虧得歌舲想出這種復仇方法。
唉,全怪這位爺爺把她寵壞了。
臨上床時,他猛然想到:何不幹脆將計就計,裝著被爺爺騙上門去,朝夕相處之下,歌舲總會氣消吧,我們也可能有進一步的發展。
他甚而反省:爺爺一番醉語倒提醒我反省自身的缺失,我也疏忽了做丈夫的責任,怎能一味苛責歌舲呢?
次日。溫太武醒來完全忘了昨晚說過什麼話,相反的,同青戈賠禮:「我沒有把孫女教好,真是人對不起你了。」
青戈傻了眼,趕緊恭恭敬敬的還禮。溫太武真心道:「自己的孫女我知道,她是完全給我慣壞了,但可憐溫家到這一代就剩她這一點骨血,怎忍心不把最好的呈現給她?予取予求的結果,造成她缺乏韌性以及經不起委屈的毛病。以前總是想她還小還小,有什麼不對等長大了自然會改,她是聰明人,應該懂得順應環境的道理。誰知禍從天降,不得已草草將她推進婚姻的殿堂,她沒有心理準備,偏巧你也太年輕,難以正確的引導她,變成今天這樣尷尬的局面。」
青戈沒敢作聲,這老人他一向敬服。
「歌舲是被我寵嬌了點,可是她本人很可愛,待人處事也頗周到,偶爾花費多些,卻沒有財大氣粗的俗氣,她只是拒絕不了美麗的事物,除非影響家庭經濟,實在負擔不起,又何苦為了些許小錢生她的氣?」
「我並非因為她花錢就生氣,而是她花得不值得,如果事先問過我,我相信她也捨不得這筆錢。」青戈輕聲解釋。
「她說你打了她?」
老人的凝視教青戈幾乎抬不起頭來,卻又強撐起精神正視老人:「是的,是我不對。」
「你們實在都太年輕了。」溫太武幽幽道:「當初我沒有反對這婚事,原因之一,就是你比別人多懂歌舲一點,每年暑假你們一起在美國度過,對她那奇怪的異能能夠包容,我也放心。但你顯然還不夠了解你太太,她事事要求順她的意,一旦受到丁點委屈,便當成天大地大的傷心事,昨夜裡我真被她哭得手足酸軟,心裡又是氣你,卻更氣自己讓她養成這樣嬌弱的脾氣,她為什麼不當場砸爛你的房子,不反過來打擊你,而要自己躲起來哭泣?她應該勇敢的為自己而戰,畏畏縮縮的還像是溫家人嗎?我跟她說:你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孩,從小在父母的公司里見習,將來要繼承經營那麼大一個家業,自己要有主張,老公打你是你沒本事,給打死也活該,你不反省自我,倒好意思哭天搶地,以前凡事有爺爺撐腰,而今你是潑出去的水啦,所謂鞭長莫及,爺爺再厲害也管不到江姓人的家務事,你要我給你作主,不是教我也去招白眼挨冷屁股嗎……」
溫太武愈說愈有精神,江青戈的頭像飽實的谷穗,愈垂愈低,他再白痴也聽得出他說的反話,是最厲害的責備。
「爺爺,我知道錯了。」
「你哪裡有做錯的時候?誰不稱讚你少年得意,聰明絕頂,比起來,歌舲是差了一截,她愛玩、愛花錢、愛打扮、愛享受,即使到一條街外貿東西也要司機開車,又不會做家事,不會早起伺候丈夫上班,……唉,當人家孫女,她是又愛撒嬌又可愛,但是做起太太,那真是一無是處!」
原句奉還,窘得青戈一張臉也紅了。
「你可別誤會,我說的全是事實,歌舲是極需再教育。」溫太武也知適可而止。「爺爺講句公道話,你聽不聽?」
「聽。」
「你們這樣分開住不成規矩,永遠也成不了心意相通的夫妻,這般婚姻相信你也不會覺得滿意。夫妻嘛,就是要住在一塊,朝夕相處,彼此間的差異久而久之自然理出一條共容之道。你說對不對?」
「爺爺說得是。」
「那你自己有沒有主意啊?」
「爺爺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好。我要你即刻搬過去跟歌舲一起生活,至於細節方面,你們自己去討論,我老人家不管了。」溫太武瞧瞧這住處。「還合我的意,我就暫時住這兒,修身養性。要是你倆熊和和氣氣,不再需要我煩心,多活幾年抱抱曾孫的主意倒挺不錯啊!」他面帶微笑拍拍他的肩,青戈顯得稚氣而且頗為困窘的垂下眼瞼,惹得溫太武哈哈大笑。「這一代的年輕人老認為自己小,在我們那一代,二十歲做父親,撐起一家門面的比比皆是,反過來做不到的,才會遭別人恥笑呢!」
這老人的笑聲一向都具有傳染性,青戈發現自己愉快地笑著。
「我很早即渴望建立自己的家庭,只要歌舲不反對,生三個小孩是好主意,兩男一女,兄弟倆一姓溫一姓江,女兒嘛要長得像歌舲,因為她比較漂亮。」青戈笑了笑,又補充:「不過,這必須等歌舲完成學業才能辦到,太早結婚已讓她失去很多,不能連理想也犧牲了。」
「好,好,好!」溫太武老懷大慰,呵呵大笑。「不過你可別像個傻小子一見面就說這些,她還在氣頭上。」
「我懂。謝謝您,爺爺。」
「謝我什麼?我替我孫女來教訓你,你千萬別弄錯。」他一臉正義凜然,然而惡作劇的喜悅由他的目光中流露無遺。
「我完全明白。」青戈也收起笑臉,正經地予以保證。
溫太武清清喉嚨,沒事人一樣參觀他的新居,間或還反客為主指示他:「明天我搬過來,到時候希望你和你的東西都已不在這裡礙我的眼。」
「如您所願,爺爺。」
***
無心上完一天課,回到住所,歌舲心想祖父一定前來報告戰果:我代你揍了江青戈一頓,打得他皮開肉綻,痛得不得了,保證他以後再也不敢欺負你。
光是想想就夠開心的了,何況她一向深信租父的能耐。
她進門捉住第一個人就問:「爺爺來了沒有?」
唐肖球猛搖頭,一臉的稀奇古怪。「他……他……在你房間。」
「那你搖頭搖那麼起勁幹嘛!」
歌舲啐了一口,但實在心情舒爽,撇下糖球即衝上樓,一時間沒去注意糖球是欲言又止,且掩藏不住笑意。
「爺爺!」她推開房門也沒看清楚就叫:「您教訓了江青戈沒有?最好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看他以後敢不敢再神氣活現,……啊!你」
屋裡只有她的丈夫在,張成大字型躺在她玫瑰紅的絲緞床上,聽見聲音側過身支起頭看她,在她還沒有反應時,嘖嘖有聲的勸她:「江太太,如果你有意謀殺親夫,我情願由你親自動手,因為如此一來,至少我可以很驕傲的死去,因為我的太太是一位勇者,而非儒夫。」
「你」她的眼睛奇異的明亮,幾乎是憤怒的了。「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怎麼可以躺在我床上?起來!起來!」然而他賴皮得緊,她拖他也不動,急怒之下,雙手擂鼓一般在他身上起起落落,「起來!你起來!這是我的床,你滾下去,……」他沒有反抗的任由她發泄,直到她軟了手,一臉風雨欲來的表情,青戈這才一骨碌跳下床,捧起她精緻的小臉,那強抑淚水的倔強的表情教他讚歎又心疼:「噓,不哭的。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氣,所以躺著不動讓你打還我,算算看,你少說也打了一百下,夠了吧?」
「誰希罕!」她推他一把。「你到底來做什麼?」
「爺爺警告我再不履行同居義務,我倆的婚姻將會無效。」
「哼,江青戈,你當我是什麼?」她像個刺?一樣。「我來台北多久了,你從未主動探視我一次,在高雄時你也只管做你的事業,你當我是紅花旁的綠葉,可有可無嗎?現在爺爺要宣告我們婚姻無效你才緊張,我算什麼?」
「歌舲哪,請你公平一點。」青戈雙手按住她兩肩,不容她逃脫他的注規。「結婚後我幾次請你搬來我家,你怕婚事公開被同學笑,好,我答應暫時不張揚其事,直到你畢業,可是我也有我的自尊,入贅妻家我絕對不幹,我的老婆要住在我的地方,其餘的都好商量。現在,來到台北你又重施故技,表面上是我疏遠你,其實是你無意履行同居義務,我很清楚你,不想再自討沒趣,乾脆放手讓你自由,反正有這許多人照顧你,有我無我似乎都一樣,是不是?」
「你,強辭奪理!」
她的聲音倒還嚴厲,面色卻為之赦然,使他不禁微笑。
「色厲內在,你也知道有虧職守。」他打趣地說著,當他注意到她一身訂製約合身校服,很欣賞她可愛的一面。「奇怪,你這樣出色的人,在學校怎會不出鋒頭?」
「傻瓜才在學校逞鋒頭。」她可愛的聳聳小鼻子。「鋒頭一健人家有事都要找你,而那些事在我看來全是雞毛蒜皮不值得浪費精神,還是老實些容易平安畢業。」
「你這點就不太對,進入任何團體都要隨和些才好,你多投入一點,說不定可以交到幾個談得來的朋友。」
「哼,那些人都愛占人家便宜,一起去看電影或吃東西,都以為我家有錢就活該我出錢,還要司機一個個送她們回家。」
「可憐的歌舲,有的時候太富有反而會造成生活上的阻礙,幸虧這種情形很少。」他同情的語調使她較為心平氣和,覺得他不那麼討厭了。
「你先顧你自己吧,你今天搬來,你的自尊心怎麼辦?」
「我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告訴我,兩權相害權取其輕,失去你的代價太大,不如放開心胸,莫再劃地自限,自尋煩惱,所以就自己來了。」在歌舲輕笑聲中,青戈又言:「我不介意付點租金給屋主,這不就兩全其美了?」
「不必啦,上次你簽張五萬元的支票交給我,我就當是付房租和伙食費。」
「這就算了。」
歌舲突然想到:「可是,已經沒有房閑了,你睡哪兒?要不,叫糖球和杜叔叔擠一房。」
「你開什麼玩笑!江太太。」他似欲提醒她的新身分。
「不,青戈,不行。」她突然頗為驚慌。「你不是想睡這兒吧?我不答應!我……我還在生你的氣。」
「太太,以前我們分開住,人家想說嘴也不成,今天同住一個屋檐下再分房睡,到了明天早上,你我就成了底下人的笑柄,再說,爺爺的威脅我也不敢掉以輕心,我們必須做做樣子。」他手一出。「瞧見那張沙發床沒有?」
「沙發床?」她依然顯得不安。「原來的椅子呢?」
「你別緊張好嗎?我無意分享你漂亮的寢具,除非你邀請我。這沙發床白天是椅子,到了晚上我就睡那兒。還有你存在公寓的衣物我也一迸送到,不過大概擠不進你的衣櫃,我的衣服更加沒得擺了。」
歌舲拉開衣櫥,將一排華服往右移,空出三分之一。「這不是空位嗎?我哪有你形容約滿坑滿谷的衣服。」
「謝謝。」他含笑著手整理行李。
她立一旁看著他。「那沙發床很多錢才買得到吧?」
他很快洞悉她這話的本意。「不知道,大概不便宜。公司在台北成立時一位朋友送的,本來擺在辦公室里,反正沒大用,乾脆搬過來,而你原先那兩張做來好看的椅子換到公司去。」他再一次打量這間精緻的卧房。「你這一次換了法國風,難怪我瞧各樣擺設均是好看重於實用。」
「我喜歡。」她看他能怎麼樣。
他舉手待輕拍她的臉,「你喜歡就好:……你幹嘛?」她驟然後退的動作太過劇烈,他不得不拉住她以防她跌倒,再看她一手捂著臉保護自己的動作,恍然道:「你以為我又要打你嗎?」她掩飾不了的厭恨神情教他再一次換喪欲碎。
「我不怕你!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尖叫。」
「天哪,歌舲,你真以為我不後悔自己的殘忍嗎?」
「你不會!」
「我會!我會!事實上我一出手立刻就後悔了。」他緊握著她的臂膀,不讓她逃開。
「那時如果你多留一會兒,你就會聽到我的懺悔。歌舲,我希望你明白,我生氣的並不是因為你,而是氣我自己自作多情。」
「我不明白。」很難看出她是真的不解還是佯裝無知。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他發誓般地道,然後放開她,轉身背對她。「我該下去跟主人打招呼,你要一起來嗎?」
她不作聲,他使自己走了。
歌舲跑過去鎖上門,脫下制服亂丟一地,「氣死我了!跟爺爺說的完全變了樣嘛!」拉件洋裝換上,胡亂梳幾下頭髮,看著房中多出幾樣男性的東西,走進浴室,盟洗台前的刮鬍須用具和男仕用品,使她意識到她真是位結了婚的小婦人,生命中已多出一位男人。
懶洋洋的拾起地上的衣服,她可不甘心就這樣垂頭喪氣,心眼一歪,將衣服一古腦兒全拋在沙發床上,下樓找糖球玩遙控飛機。
樓下朱醒椏很容易跟江青戈聊起來,因為青戈太了解女性對服飾的喜好,給了她許多寶貴的意見。
「江先生」
「叫我青戈就行。」他是不英俊,但看著怪順眼的。
「青戈,……啊」醒椏抱頭伏低身體,遙控飛機在她頭頂盤旋,鍾雅貴忙喝令歌舲停止。青戈原打算自己開口,給人搶在前頭,不由得挑起眉。
歌舲收起玩具,「糖球,我們出去玩?」
「好啊,我早說在這兒玩沒意思,很難分出高下。」
青戈見他們相親相愛的樣子,又是眉心一皺。
待他們走後,醒椏忙不迭數落歌舲在家有多無法無天,一點都不像個大小姐,與雅貴在高雄所見的她疑是兩人。
「不用懷疑,兩個都是她。」青戈解釋。「她的長輩要求她待客須有大家閨秀氣質,私底下怎麼瘋都無所謂。」
「你怎麼會做她的監護人呢?」雅貴問。
「因為我們已經結婚,她是我的妻子。」
雅貴訝異極了,沒想到理由這麼簡單,若非如此,青戈也沒有成為監護人的條件。
醒椏一張紅唇張成美麗的O型。「你們結婚了?你們都還是少年人,怎麼可以」?
噢,完了,她的錢……雅貴忙暗中扯一下她裙子。
青戈倒是一臉坦誠。「歌舲有一筆現款由我監管,五萬元以上的花費我會問明原因才決定簽字不簽字。」
雅貴與醒椏面面相覷。
誰也讀不出青戈的眼睛里寫些什麼,他忽然覺得有必要好好的調查一下這兩個人。
***
吃晚飯時,歌舲和唐肖球沒有回來。
「不用等啦。」青戈說開動。
「可是歌舲小姐不回來吃飯都會打個電話才對。」
「唐太太,你也知她那孩子脾氣一年半載改不掉,這時候跟她太認真沒有用。」他喝了一口鮮湯,又道:「有件事想請你們幫忙。從現在起,改改口,別再稱呼『歌舲小姐』,叫她『太太』。」
飯後他回房繼續整理行李,不出所料,歌舲一回來即像陣旋風一樣卷進房內和他大肆理論:「你怎麼敢?你憑什麼叫他們改口?」
「憑我是你丈夫,憑我現在支付他們薪水。」
「我自己有錢付他們薪水。」
「可惜你無權支配。」他真痛恨必須一再板起臉跟她說話。「聽著,歌舲,我不在乎你留這些人代替你做家事,老實講我也很喜歡唐先生的手藝,你需要他們,儘管留下來,但是,他們必須習慣你的新身分。」
「你不可以有一天不要支配我的生活嗎?」
「現在才剛開始,歌舲,我所求的不過是你有一天自己主動開口承認我是你的丈夫,如此我便心滿意足了。」
「我爺爺呢?」她一沒主意,這句話馬上脫口而出。
「又要找爺爺?我不知道。」
他嘲諷的表情不知是針對她或者可憐他自己,歌舲倒有些訕訕然,拎過書包,拿出課本開始作功課。
他沖完涼出來,房內已多位糖球,跟歌舲頭碰頭的一起研究月考試題。
他站在房間中凝規他們好久,莫名地感覺無比的心煩,他想到,未婚前與歌舲相處就跟現在她和糖球一樣的自在,婚後反而樣樣不對勁,難道在歌舲心目中,他與糖球同是屬玩伴而已?
不,他不相信。
他沉靜地埋入他的沙發床,一本英文雜誌攤開在腿上,精神卻陷入思考之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