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住在卓家的第四天,颱風終於離境,天氣也逐漸恢復正常,盼盼一下班回來,便自傭人的臉上查覺到家裡的氣氛有異,暗暗納罕。
樓上羅婉心正陪著一位穿白袍的醫生由另一房間里走出來,醫生說:「我留丁護士在這裡看著,有問題她會即刻通知我。他已脫離險境,應該不會有事才對。」羅婉心低聲道謝,直把醫生送下樓。
盼盼待她上來,問:「伯母,誰生病了?」
「是允笙,在高雄罹患登革熱,都過了將近十天,才將他送回來,這周秘書也太大膽了。」羅婉心因擔憂而惱上周沐蕾,卓彧正將她叫至書房教訓,他這一發火,羅婉心真怕家裡的氣氛又蒙上一層陰鬱。
盼盼一聽說允笙回來,忙逃回自己房內,霎時體內每個細胞那驚悸起來,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就苦於找不到一個地方好躺起來。等驚魂略定,頭一個念頭便是收拾行李趕快回家,她絕不想再與卓允笙起正面衝突,她怕又會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頭。
他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是笑我便是損我。
盼盼將衣服自衣櫥里拿出來丟在床上,回憶點滴上心頭:允笙那雙略帶邪氣的目光老愛不懷好意的盯著她,彷彿拿她同別的女人比較著,她若罵他,他邪光一收,立刻兇狠起來;
心情若好則笑嘻嘻的騙她上車出去兜風……正將百寶箱搬出來,羅婉心闖進門說:「對不起,我敲門你沒聽見……」看了混亂的床鋪一眼,驚道:「你在做什麼?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盼盼合情合理地說:「颱風天過了,我再打擾下去很不好意思,所以想搬回家住。」
「傻女孩,說什麼打擾呢?我感激你都來不及,因為有你,這幾天家裡的氣氛真好,老爺也顯得開朗多了,而我也多個說話的對象。」
盼盼心想也是,這家裡能與羅婉心聊天的人還真是沒有,但自己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委實幫不了什麼忙。
羅婉心拉住她手。「就當伯母求你好了,可別現在走,老爺正在發脾氣呢!你這一走他就更加火冒三丈了。」
「不會吧?」盼盼遲疑。
「老爺當你是要住到孫先生回來才走,你提前離開,他會怪我沒有好好照顧你,自覺失了顏面,留不住貴客。」
「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孩呀!」
「但在老爺眼裡不是,他非常看重你,非常喜歡你,從來沒有那一個親戚的女孩能得他這般另眼看待。」
「我不明白,伯伯為何對我這麼好?」盼盼乘機追問。
「可能是因為你有點像允笙的母親吧!」言語中竟有凄側自傷之意,羅婉心的目光鎖在盼盼一雙明澈的大眼,「我只見過她的相片一次,平時全鎖在允笙的房裡,那一次是無意見到的,但她的眼睛很美,眼角微微上翹,訴不盡的風情,使我一眼難忘。很像你的,只是你還小,還不懂風情。」
聽她言語自傷,盼盼反而心頭一喜,因為謎底解開了。
「伯母也很漂亮啊!」
羅婉心臉上又回復一個隱約的微笑。「好啦!別取笑我了,你答應我不要走吧!」
盼盼猶豫不決的望著她,理智告訴盼盼,再會允笙只徒使彼此尷尬;然她的心卻搖擺不定,想幫羅婉心,想瞧瞧傲慢自大的卓允笙卧病在床是如何的一副德行。最後她的心贏了她的理智,將衣服一件又一件掛回去。
羅婉心放心的下樓督促廚房為允笙備粥。
盼盼收拾好后,才緩緩的走出房間。明知這一住下來,免不了見面的那一幕好戲,她不習慣提心弔膽的等待,在沒有心理準備之際弱了下風,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先去打招呼,一來這是客人應有的禮貌,二來也真想看一次允笙被嚇著的模樣,只要一次就好,因為他絕不會想到她人近在咫尺。
允笙的房間隔壁有一個相連的書房,裡面有扇門可以互通,從外面也能進出。盼盼參觀過書房,卻不知隔壁便是允笙的卧房,現在她知道了,郤在走道上徘徊良久,這個門怎麼也敲不下去,真當付諸實行不免有些膽怯。
遲疑間,從書房走出一位短髮高額的端麗女郎,鳳眼含悲,握住皮包的手指隱隱發白,顯然一番克制工夫全在那手指上。
盼盼卻如遇救星,迎上她的目光,笑問:「你是卓允笙的秘書是不是?他不要緊吧?」
這女郎正是周沐蕾,她對小老闆可說是一見傾心,為求注目,常自動加班力求突出,果然允笙注意到她了,將她由一名小秘書調升作左右手,有時出差也帶著她。這次南下看建廠,是沐蕾主動願意前往協助,誰知沒兩天允笙感染上登革熱,病得幾乎奄奄一息,沐蕾服侍病榻,可說寸步不離,卻只換來卓彧一頓怒責:「你好大膽!居然沒通知我,完全沒把我這個董事長放在眼裡嘛?你未免太逾越秘書的本分了吧?!……」
周沐蕾不敢辯護自己並非以「秘書」的身分照顧允笙,如果她對允笙不懷一絲情愫,她會把他交給他們一走了之。但她不敢說,卓彧是絕不會贊同允笙娶一名秘書做妻子,而允笙的態度也教人捉摸不定。
眼前跟她說話的漂亮女孩又是誰?
「我是周沐蕾,你是卓先生的表妹或侄女?」她疑惑地看了盼盼一眼。
盼盼睜大眼。「他有我這麼大的侄女嗎?」
「我見過一個,很遠房的。」
盼盼釋然地笑了。「我不是,只是來做客的人。我想探問他,你陪我一起進去方便嗎?」她想有第三者在場,氣氛不至太僵才對。
周沐蕾知道卓彧此刻正與允笙在一起,但她想允笙一定會為她說話的,有了盼盼作借口,便與她相攜走進卧房。
卓彧本來滿臉不愉之色,一轉眼對著盼盼,主時轉為柔和。
「允笙,瞧是誰來看你了?!」
靠著床頭半卧的允笙懨懨地張開眼,意外地一僵,隨即眯起黑色的眼睛,光彩重返眼中,過了半晌才叫道:「是盼盼?!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了。」
她呼出一口氣,綻開甜美的笑容。
「怎麼你擔心的和我擔心的一樣?」
「你對病人非常仁慈。那麼,我們講和了?」
「講和了。」盼盼頓感全身輕鬆起來。
事情出乎意料的容易,使得盼盼心情頓時愉悅了起來。
當允笙親匿地說:「過來,告訴我你怎會在這裡?」她也不介意的走至床前,趁卓彧招呼周沐蕾出去時,悄聲地說:「老狐狸把我騙來的。」
允笙一愣,隨即放聲大笑。護士要他多休息,他說:「我已經沒事了,你回去醫院吧!」
「對不起,我必須遵照醫師的指示。」丁護士說。
「那可以麻煩你出去嗎?」
護士走後,允笙指著床旁的椅子,「坐!」盼盼搖頭,目的已達成,她即想退出。
「拜託,我沒力氣重覆同樣的話。」他輕柔地說。
「看你精神滿好,我都忘了你是病人。」盼盼一時心軟,只好應了他的要求。
「住在這裡快樂嗎?」
「非常好,大家都很親切。」
「你呀!誰也不會真的對你生氣。」他眼中的神情令盼盼臉熱,那是情人看情人的眼神,奈何盼盼並無同等心思。她一扭身,企圖走開,忽聽他又說:「這個家一向冷清,偶爾來一位貴客,大家都很高興。」
「謝謝你這麼說。本來想今天回去……」「為什麼?因為我回來了?」
盼盼撒謊:「不是,是颱風停了。伯伯說颱風天不放心我一個人住,現在沒了借口,我不該回去嗎?」
「這不是卓家待客之道。」允笙笑說。
在盼盼好奇的打量他房中陳設時,他也放膽的注視她身上的變化,頭髮長了一點,穿一件白色無袖棉衫,搭配一條印花及膝圓裙,一雙皓臂渾圓細滑,光鮮的腳丫子套在低跟拖鞋裡,和在花蓮那期間比起來,感覺上少了幾分生澀,增添幾分嫵媚,整個人容光煥發,明艷無儔,更加可愛了。
見她就坐在自己身側,相距不過尺許,身上的香氣如麝如蘭,愈看愈美,允笙真想抱上一抱、親上一親,但是,別提現在沒力氣,就算體壯如牛,他敢說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保證盼盼立刻跳起,竄逃得比黃鼠狼還快,不由嘆了口氣。
盼盼調回目光,「我好像聽見你在嘆氣。」
他沒好氣:「我頭痛!」
盼盼駭得跳起,「我去叫護士。」
「不,不要,看到她我頭更痛。」
盼盼獃獃聽著,人並不傻。「原來你在開我玩笑。」
看她天真,明顯涉世未深,允笙更加憐惜。情緒驚人的一變,帶邪的目光再度流連於她身上,手指輕揉鬍渣未刮的下巴,吸引人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
「盼盼,你真是愈來愈漂亮了。」
盼盼的反應遠在允笙意料之外,她不疾不徐的說:「你們台北人的嘴比較甜,在家裡根本沒人誇我好看。」
他楞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不會吧?」
「爸爸不喜歡人家讚美我的外貌,他不許家裡的人說,訪客稍一提及他也是立刻將話題岔開。」
「這可奇了,他應該很感驕傲才是。」
「我聽他對媽說,外貌出眾的女孩原就自信,若再得人吹捧,不免趾高氣昂,不耐過平凡的生活,不小心便會闖出禍事,反而不妙。容顏再美,終會有一個叫『時間』的敵人把它偷走,人生好長,若只能以美麗驕人而再無其他長處,豈不可笑?所以只要有爸在場,他就不喜有人誇我美。」
現在允笙明白為何盼盼對自己的美麗總是顯得那麼漫不經心,原來有父親的愛心在裡面。她的艷麗是無可否認,光明正大擺在人人眼前,任何吹噓讚美均是多餘了。
此際羅婉心送晚餐進來,笑說:「待會兒再聊吧!盼盼,老爺在等你吃飯。」
***
一個小時后,盼盼回到自己房間,小几上的果盤放有一串葡萄和一粒大水梨。她真不懂這家的規矩,下班回家有點心吃,吃飽飯有一盤水果當消夜,被人照顧得這麼周到,她很不習慣,心想要吃什麼自己到冰箱拿不就好了嗎?
假使卓允笙從小受人這般伺候,也難怪他神氣了。盼盼愈想愈將過往的是非給消於無形,何況這次重逢,他的態度教人意外的好,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取出銀行法的參考書,盼盼頭痛的看著。最近一次和父親通電話,提醒她別疏於準備,女孩子該有安定的工作才好。當初要來台北,父親很不情願的答應,且約法三章,不可受人誘惑而加入娛樂圈,以考上銀行員為第一要務。
為了能來台北,盼盼任何條件都能答應,何況她從無靠外貌求發展的野心,銀行員的工作對她才是學以致用。但現在真的來了,卻與當初的目的相差甚遠,秦雨晨啊秦雨晨,你真忙得連打電話都抽不出時間嗎?
不想倒也心靜,愈想愈是煩惱,忍不珠淚暗滴。初闖情關,對方彷若有情又似無情,看似無意實是有意,那裡是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才真變化莫測,教她夢裡琢磨千百次,回首顧影自憐不知君在何處。
愈想愈覺委屈,盼盼為之眉宇深鎖,鬱鬱寡歡,原想念個幾章,也沒了心情,早早熄燈睡了。
心裡正惱呢!隔天雨晨就打電話到店裡,隨便一個理由,盼盼就什麼都原諒了,高高興興出去和他吃中飯。
***
她發覺雨晨又認真起來,接連數日均伴她嘗遍各色美味。盼盼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看他花錢花得這樣大方,素知他不屑向母親伸手,便勸他節省一點才好。
雨晨隔桌握住她手,笑說:「好啊!我們結婚後,你來管錢,免得入不敷出。」
盼盼嚇了一跳,縮回手,小聲道:「你說什麼啊?」心頭有如小鹿亂撞。
「結婚,你和我。你不願意嗎?」雨晨憂鬱的說。
「太突然了,以前也不見你有這個意思。」
「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做下決定,我不能冒險讓你被卓允笙搶走。你知道嗎?你住在他家,我好嫉妒。」
「我並不是受他之邀,何況我曾拒絕他的求婚,他不可能再對我有感情。」盼盼以常理度測,為自己開脫。
「那你呢?也許這些天你發現了他的長處也說不定。」
「那又如何?」
「你有可能改變主意,喜歡上他啊?!」
若不是雨晨的語氣帶酸夾醋,盼盼真會生氣了。
「你當我見一個喜歡一個嗎?在他家,我常常想著你,無暇去注意他。」她沒提過允笙生病的事,如今尚在靜養,睡眠時間很長,一天難得見上一面。但這與雨晨無關,不便拿來搬弄。
「我還是不放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我們結婚。」雨晨心中雖感歉疚,求婚的話終要說出口。
「太快了。雨晨,我提早搬回舅舅家,讓你安心好不好?」
「為什麼要拒絕我的求婚,盼盼?」
「我不是拒絕,我也很高興,但是,我……我總覺得你並沒有讓我真正了解你。」盼盼困難的說:「雨晨,你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嗎?」
「天啊!在這當口你還這般現實?」
「你怎能這麼說呢?餐風露宿的生活可不浪漫。」
「憑我的家世、我的學問,還怕我養不活你嗎?」
「可是你不是跟家裡不合嗎?」
「不管怎樣,我總是秦家的一分子,少不了我一份財產,我保你一生衣食無憂。」雨晨焦慮的大開支票。
盼盼聽了不免有些反感,雨晨的態度一反平時瀟洒從容,不像在求婚,說「逼婚」倒有七八分相彷彿。她雙眸深處好像有東西要射過去似的,集中於雨晨微微皺起的額頭上,細柔的聲音變得嚴肅:「雨晨,你向我求婚不是只為了我住在卓家吧?還有我不知道的因素是不是?你向女孩子求婚,卻沒有一點興奮的樣子,反而顯得情緒很混亂。」
「你沒讀過心理學,懂得什麼心理分析?」他的聲音是粗暴的低語。
她昂起下巴注視他。「我是沒受過高深的學術薰陶,但你現在的表現一點也不像有學問的人。」
雨晨緊張的咽了口氣。「我道歉,盼盼,我……我很緊張,我受不了你的拒絕,我沒有求婚的經驗。」
她綻開笑靨。「你不需要如此,真的,我別無二心,你是我第一個男朋友,相信也是最後一個。但結婚太早了,我還有許多事沒做,我才二十歲。」
「但我已經三十一歲了。」他單刀直入地開口。
盼盼若無其事的說:「你不像會在乎年紀的人。」
「我母親在乎,尤其我弟先娶在前,使她非常不快。」
盼盼不語。
「我必須結婚,而你是我唯一願意娶的女孩。」
「你母親逼你成親,所以你來向我求婚。」她柔聲問。
雨晨澀澀地承認。
盼盼突然憶起一個月面也有個人向她求婚,奉的也是父命,只不同,那個人附帶上一個字:「愛」,過了一個月後的今天,又有人提結婚之事,這次奉的是母命,盼盼她等待復等待,對方始終沒開口說一句:「我愛你!」
雨晨拿出出一枚鑽戒,拉起盼盼的小手。
「讓我為你套上它,你就是我的,我們一星期內結婚。」
盼盼不禁一陣畏縮。「不,讓我仔細想想。」
「難道你不愛我嗎?」
她追問:「你愛我嗎?」
他停了一下,忙道:「當然,要不怎肯套上結婚枷鎖。」
盼盼見戒指便要套上自己的無名指,寶石璀璨之光華乃她此生首見,耀眼奪目,扣人心弦,但她實在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尚且父母那邊沒見過雨晨呢?只猶豫一下,盼盼縮回觸及鑽戒的手。
她溫婉的說:「請給我兩年的時間,在這之前我不想談結婚的事。」
「兩年?」念及母親的威脅,自己幸福全在此一系的當口還聽到這兩個字,秦雨晨怒火直冒,強自忍耐,才不發作。
「我懷疑,」他以心理專家的口吻說:「你是習慣性的拒絕求婚者,因為對方條件太好,你自覺難以相提並論,自覺不相配,所以怯於接受。」
盼盼眼中的光芒霎時黯淡下來,她怎麼也沒想到雨晨有一張刀子口,一番冷言冷語出自他口比他人罵她更教她傷心。淚水盈上眼眶,但她迅速眨掉。
「雨晨,你真的那麼想嗎?」
「你拒絕了我的求婚,教我何以自處?又要我怎樣想你呢?」
「那我呢?你從不為我想嗎?」盼盼憂傷的站起身,「今天我們是談不下去了。很抱歉,我還要回去上班。」
雨晨還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她卻已消失在人群中。
***
街上人往人來,匆忙一如平日,盼盼卻感到陌生,她覺得好冷,冷得似乎無法再恢復溫暖,她的頭像要爆裂一般的痛起來,她從小便不大受得無,受了氣若往心上擱便常要犯頭疼。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使腦子亂成一團,更加深難受的程度,在斑馬路前徘徊一會,還是沒勇氣跨前一步,招了計程車坐回卓府。
總算還記得要知會沈瑩,打完電話,直往房間走,她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等頭不疼了再考慮其他的事吧!
允笙正從其書房走出來,周沐蕾跟在後面,低喚道:「總經理,你還是多躺兩天,這些事我會……」
「我已經沒事了,誰也別想再叫我大白天躺在床上。」允笙為自己穿上西裝,一轉眼瞧見盼盼,便走過來問:「你回來得好早,下午休息嗎?」
「你可以上班了嗎?」她答非所問。
「我覺得很好。」
他向她微微一笑,模樣兒甚是溫柔。盼盼見到這笑容,一股暖意流過心底,氣惱消了大半,登時舒服多了。
「你氣色不太好,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只是頭疼,回來睡一下就好了。」盼盼喃喃說著,走進房裡,關上門。
允笙下樓找到羅婉心:「盼盼人不舒服,請陳大夫來看看。」
羅婉心即刻打電話。
周沐蕾上了允笙的車,忍不住問道:「那位小姐是你家什麼人,你們都好關心她。」
「我父親的貴客。」
「親戚嗎?」
「不是。她家裡的人出國未返,父親接她小住幾天。」
周沐蕾不敢多問,允笙不想深談的表情她看得出來。
在高雄,允笙病重那期間,周沐蕾感覺與他好親近,一回到台北,不但距離拉長,允笙待她也不似往常熱絡,更連一句「謝謝」也沒有。
到了公司,一投入工作,允笙更不當她是女人看待,一直忙利六點,允笙才邀她吃飯,說要謝謝她在高雄辛苦照顧之惠,雖然她做得不太對,惹得卓彧很生氣,但那是另一回事,她服侍過他總是事實。
周沐蕾滿心期待,著意展現出女人的風情,允笙飽餐秀色,笑嘻嘻的和她談天說地,氣氛真好,沐蕾心想他就要開口要求更進一步了,竭力維持自己的尊嚴,苦思推託之辭,誰知道允笙看看手錶,說道:「不早了,回去吧!」
周沐蕾一看還不到九點,當然不樂意便這麼散了,但既要允笙當她是求之不得的淑女,就得有淑女樣子,強抑不滿,謝了他今晚的招待。
回家后,知道盼盼服藥后睡得很沉,晚餐也沒吃,允笙要廚房準備一下,他回房沖了澡,洗去一身市儈味,親自端了點心要接她起床。
其實盼盼早醒了,只是整顆心發懶,不願動一下,一有人進來探問便裝睡,希望來人快走。蒙人關懷,也拉不下臉反鎖上門。
這回進來的人老半天也不走,於是轉轉身,自眼縫中偷瞄一下,是允笙,她猛地睜開眼,正對上他充滿愛意的眼神,但她總當自己看錯了,不放在心上。
允笙進來後放下托盤,一斜眼間,見到盼盼海棠春睡般的姿態,媚秀清麗的臉龐,含苞待放般的身子,芙蓉濃艷不堪比,蓮花清雅遜其色,目光如何再能離開,一顆心怦怦猛跳,心猿意馬,再難克制。
「先生,你來看我嗎?或有其他事?」
她清冷的聲音喚醒他的理智,一句「先生」教他急欲傾訴的滿腔愛意化為一陣輕煙,譏嘲浮上眼眸,尊嚴梗在胸膛。
「你就固執得不願改個稱呼嗎?」他一本正經的坐離她一尺遠。
「叫習慣了,而且反正我也快要走了。」
允笙點個頭,不想繼續發揮。
「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又給你們添麻煩。」
「你少一點客套,我反而高興。」允笙指著床頭柜上的水果派、蛋糕和牛奶,「要不要多少吃一點?」
盼盼冷淡的搖頭。
「就放著,等你餓了再吃。」
允笙起身要走,盼盼望著他厚實的背影,用一種太消晰的聲音說出她原本不想說的話,因為屋子太靜了。
「今天中午,雨晨向我求婚。」
允笙瞬間被釘子釘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你答應了?!」他真佩服自己還能如此冷靜。
「沒有,我……我說……」她情緒復被撩動,好一會兒才說得出口:「我請他等我兩年,他生氣了,說我……」
允笙緩緩轉身,聽她含著眼淚對他說:「我不想這麼早結婚,可是他不能諒解,他以為我自認沒學問、沒家世,配不上名門貴公子,自卑之下才拒絕婚事,就像當初我拒絕你一樣的道理……」一陣激動,放聲哭了出來,哽咽道:「我從來沒有想要高攀誰,當初我也不曉得他是有名企業家的兒子,今天他居然這樣說我,我知道,他瞧不起我……」這比被人打了更令她傷心,伏在膝上痛哭。一下午的委屈在此傾吐。
「這混蛋!」
允笙罵他又像罵自己,更後悔當日傷人之言語。
他無從安慰她,也知通她只是需要發泄,真能安慰她心的另有其人。
她抬起臉。「我沒辦法像反駁你一樣反駁他……」
長長的睫毛下又是淚珠滴垂,一句話沒說完便背過身子,伸袖拭淚。允笙看在眼裡,不由得心生憐惜,安慰地問道:「是什麼使你改變?」
「愛!愛情使我變得軟弱,不知不覺的委曲求全。」
「他這般待你,你還能愛嗎?」
「我不知道。」過一會又說:「會吧!」
允笙聞言自傷自艾並充滿挫折的告訴自己:她的反應是正常的,因為她的心已先給了那一個男人……空有一副痴心腸,奈何咫尺天涯,內心不由要感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良久,良久,他們就這麼注視著彼此,沉默充斥於他們之間。淚被伸來的溫曖大手拭乾,有一剎那間,盼盼很罕見地感覺畏怯。
「謝謝你聽我訴苦。」盼盼縮回安全的被單下,已能平靜而自嘲地對允笙笑了一笑。
「也許,他說得也沒錯,太有錢、太有學問的男人,使我相形見絀,表面上很自在,內心實則畏怯於接受也說不定。」
「不是你自卑,而是你太年輕了。」允笙真誠地說:「再過幾年,有了社會歷練,你會變得較成熟,有了信心就不會再有這種想法。今天的事,我不便給你什麼意兒,只能說,婚姻應該是『水到渠成』般自然的事,千萬不可『削足適履』。」
「削足適履?」盼盼迷惘。
允笙沒有解釋,為她關上燈,輕輕擱下一句:「盼盼,你是塊瑰寶,千萬要有自信。」
無聲無息地走出玫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