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日的朝陽,散發出活力四射的光芒,透過敞開的大玻璃窗,灑遞屋中。
賀恆楚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只穿著褲子,雙手爬梳著自個兒的短髮,熟悉無比似的隨意在屋內走動著,找尋方珈裳的身影。
屋子其實不大,還是一房一廳的格局,很符合她的要求,只不過當他也住進去時,就顯得局促狹小。老實說,他不太喜歡這種容不下他的感覺。
循著咖啡和吐司的香味,他來到廚房,卻只見到蒸餾咖啡壺和小烤麵包機在運作。
他疑惑地皺眉,退出廚房之際,立時被小陽台上晃動的身影吸引住,並悄悄向那邊走近。
她穿著簡便的居家服,頭上綁著不太整齊的馬尾,拿著打掃用的拖把,來回地抹著陽台的地面,然後她好像想到什麼似的,打開小几上的收音機,收聽今天的新聞。
接著,她開始晾晒衣服、床單,不單是她的衣服,還有他的襯衫。看她小心翼翼地揚開扭作一團的男性衣物,接著掛上衣架,和其他衣服一起作日光浴,他的心底蔓延著一種奇特的感覺。
他知道了,那是居家感:好像很平凡簡單,但並不一定容易得到的幸福。有個心愛的人在屬於兩人的家裡料理各種家事,為的是想讓兩個人的生活更舒適,一切都是為了對方,就這樣過一輩子的生活……
他被自己突來的念頭嚇了一跳!一輩子嗎?那不就是所謂的婚姻?如果婚姻的感覺真的是如此美好,那結婚……也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可怕吧?
他承認自己欣賞值得令人注目的女人,但那純粹是欣賞,而卻只有珈裳會讓他感覺到幸福的滋味,讓他不想只在一邊欣賞,而是伸手去抓住她這個人兒。
如果是珈裳的話,那一定會是非常愉悅溫馨的婚姻生活,應該沒有問題吧?應該……
「你起來啦?」方珈裳終於發現倚在門邊看她的賀恆楚,卻驚覺手上拿的是自個兒的內衣褲,便漲紅了臉,把衣物急忙放回桶子中試圖掩飾。
「你啊,比我還早起。」賀恆楚上前給了她一個早安吻,再假裝抱怨地喃喃說道:「沒想到我的懷抱還比不上洗衣服的吸引力,我這個男人真失敗。」
她笑了笑,很想對他那充滿陽剛味的結實肌肉視若無睹,無奈她的高度剛好必須正視它們。「我要先洗乾淨你的襯衫,你今天才有衣服可穿呀!」總不能要他光著臂膀四處晃吧?
「沒衣服穿也無所謂,反正今天是假日,我可以一直賴在你這邊,不穿的話更方便。」
她霎時羞得要命,沒想到他一大早起床,就大刺刺地曖昧暗示。
「餓了嗎?廚房有早餐,要不要先吃?」她轉開話題,免得自己被他撩撥得七上八下。
「好啊,不過要跟你一起吃。」幾乎是不容拒絕,他拉住她就往屋內走。
她沒好氣。「可是我還有衣服要曬。」過了這個時間,怕衣服不幹。
「吃完后我幫你完成任務,好不好?」他按著她的雙肩要她坐下,再端出兩份已弄好的吐司和咖啡。很香!
思及桶子中的小東西,她尷尬地笑。「不用了,這些小事我來就好。」他大男人一個,還是別碰比較好。
「小事也不讓我代勞,是看不起我嗎?」他揚起眉來,傲然地道:「別小看我喔,其實大部分家事我也會做,只是我現在工作忙,沒時間,才請人代辦。」清潔公司會定期派人到他的公寓打掃、料理家務,專業得讓鮮少人氣的屋子一塵不染,他只需坐享其成即可。
她感到意外。「我以為你這種大少爺,只懂留在辦公室辦公。」打從出生開始就有傭人服侍的少爺,哪有機會學做家事?他們的雙手是用來賺大錢,不是用來抹東掃西的。
「誰告訴你我是大少爺?」霎時間,他臉色變灰,停下吃吐司的動作,睨著坐在對面的她。
「看得出來啊!」這是裝不出來的氣勢,不是單靠衣著、頭銜就能掩蓋的。
他沒答腔,開始靜靜地狼吞虎咽起來。
「喂,別吃那麼急,又沒人跟你搶!」她把整盤快被吃光的吐司拿開,不讓他拿到。「我怎麼不知道我的手藝原來那麼好?」
他索性放棄搶回來,回復一貫優雅的風範,喝起他的咖啡來。「其實你的手藝一直都很好,只是你自己不覺得罷了!」
「是嗎?」她放下盤子,深深打量他。「為什麼你懂得說別人,卻不懂叫自己學會坦白?」老是跟她轉話題。
賀桓楚知道她發現了什麼。「說重點。」她能直接問出的話,他也不介意直接回應,反正他也不想隱瞞她什麼。
「我知道你怕結婚,可是沒想到你連別人說你是大少爺都怕。」
她果然說中了!天啊,他能教她怎麼辦?她對他的事可不可以別這麼敏銳,讓他無所遁形?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對,他其實什麼都不是。
「我聽曲小姐說,你的家世很下錯,難道不是嗎?」還是她和他的價值觀差太多,她認為好到不得了,他卻看都看不起?
「又是鑲敏!」他真恨不得掐住那小三八的脖子!「該死的,你為什麼老愛在別人口中聽我的消息,卻不親自來問我你想知道什麼?」
方珈裳黯然垂下眼,胸口有點悶痛。「你不會說的,我就是知道。」
「你不試試又怎麼知道?」
「有那個時間和機會嗎?」她帶著凄然的表情,盯住他。「恆楚,從我們認識以來,我們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他怔住,不知該做何反應,只感到明明就在眼前的她,好像越走越遠。
「如果不是千秋企業沒時間慢慢物色新人材,相信我等八百年都沒有機會到這間大公司上班,而你也不會在毫無選擇之下便讓我走馬上任。」她一直都知道這個事實,而且絕不敢忘記。「然後,我們不停工作、工作、工作,你既沒空聽我胡說八道,我也不敢煩擾你,就怕自己一不留神,下一秒就被你革職了。」
「我們有聊天啊,不是嗎?」他不懂為什麼話題又來到這個問題上。剛才她不是還在問有關他背景的事嗎?
「聊天和認真交心是不同的,最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她拉住他的手,不讓他有任何的動作,要他坐在原位,好好聽她說話。「然後,我離開公司,房子也不得不賣掉,跌跌撞撞地去大姐的店裡打工。這一切都來得很快,我沒時間多想什麼,可是我以為,只要一直這樣安定下去,我就能平靜下來,有時間去想自己的路,甚至是了結我對你的感情。」
賀恆楚僵著臉,沉厚地吼著。「不准你有這種念頭,我可不打算要了結什麼!你少給我動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她微笑搖頭。「我沒有,因為你竟然來找我,告訴我你的想法,我又被你亂了心情,沒機會多想什麼。」。
「珈裳,為什麼你還是這樣不安?為什麼你總是口是心非?我現在就在你身邊了,難道你還感覺不到嗎?為什麼還要說我們沒時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去了解對方的心,不是嗎?」他娓娓道出他的情感,他許過的承諾。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很高興你這樣對我,這些日子幾乎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所以我很珍惜,我不想浪費時間去質問你什麼,只想好好讓你快樂。我什麼都不懂,只會為你洗件衣服、弄些吃的東西,只要看到你滿意的模樣,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其他的,我不會強求。」
正如她不再強求他為她打開心窗,也不再需要他許下什麼承諾,更不會希望他會娶她,給她一個溫馨的小家庭。
「連我的事,都不想知道?只是從別人閑談中聽了些零零碎碎的內容,也覺得很足夠了,是嗎?」她從沒把他擱在心頭上嗎?她對他的渴望,為什麼該死的那麼少?她知道這樣子會讓他心裡不好受嗎?
「你現在就在我身邊啊,不是嗎?那就夠啦,儘管時間可能不會太長……」
他再也忍不住,站起來把她的身子結結實實的擁在懷中,感覺她的存在,同時沮喪的抵著她的額頭。
「我求你別再這樣說,好嗎?」他受不了她這樣無形的控訴,她沒發一語,都像在凌遲著他。「我愛你,我就是知道自己會花一輩子的時間去愛你,有幾十年的時間去了解、關懷你。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太過豬頭,才讓你以為我毫不在乎你,吝惜用行動去表示我的感情,可是相信我,我們有的是時間,而我會陪伴你,除非我有一天死了,或者你再也不要我了,否則我會一直一直煩著你!」
方珈裳搗住他的嘴。「不準亂說話,我不要你比我早死。」
賀恆楚輕笑一聲,順勢啄吻著她的掌心,害她如有電流經過似的,敏感地縮開手。
「喂,人家在跟你說正經的,你卻老是打斷我……」她被他逗紅了臉。
「我也是很正經的吻你。」說完他低下頭吻住她的唇,讓她開下了口反駁他。
很可笑,他賀恆楚竟然沒自信到只能用這種手段,去令喜歡的女人神魂顛倒,忘了那些有的沒的!
直到兩人都快把持不住,才勉強的停不來,氣喘連連地互相依靠,貼著耳語。
「怎樣,你肯信我了嗎?」他緊緊摟抱她,希望透過雙臂傳達他的心意。
她把之前的對話忘了一大半,氣若遊絲地問:『信什麼?」
「信我會在你身邊,信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互相認識,信你有很多機會為我洗衣服,洗手作羹湯。』
「如果你真的想這樣子,我會信的。」此刻,他說什麼她都願意相信,就讓她把理智拋諸腦後吧!
「首先,我要跟你好好說所謂的家世問題,否則你這小傻瓜又以為我什麼都不願告訴你,往牛角尖鑽.」
「好,不過邊吃早餐邊說,好嗎?」她柔和地道,逕自坐回桌前。
「十歲以前,我真的在家世很好的背景下成長,要什麼有什麼。那時我最自豪的是有一對被稱為模範夫婦的父母,他們很恩愛,也很疼我,我以為所有的家庭都應該如此:婚姻真正的意義也不過如此,可是我錯了。」
回憶往往是帶著刺痛,他不想痛,所以拒絕回憶太多,可是這次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專註聽他的容顏,他突然不覺得痛,甚至變得更坦然,能心平氣和的道出種種。
「那年,我知道自己原來有一個妹妹了,我是別人的哥哥,是家中名副其實的大少爺。」
「那很好呀,不是嗎?」
他苦笑。「如果這個妹妹是和自己同年,你還會覺得好嗎?」
她被這句話堵得語塞,頓時明白問題有何嚴重。一個和自己同年,卻毫不知曉對方存在的妹妹,還能代表什麼?
「她是我爸爸在外面生的。我還記得那天放學時,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用最甜最純真的笑容叫我一聲哥哥,告訴我她是我素末謀面的妹妹。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她瘋了,亂認親,穢事實就是事實,容不得我否認。」
「那你怎麼辦?生氣嗎?」一個小孩以為的美好家庭形象一下子被瓦解了,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對啊,小男孩一個,就是沉不住氣……」他不會告訴她那時他發了多大的脾氣,又把屋裡能摔的東西全都摔碎了。「我媽媽知道后也傷心得不得了,便要跟爸爸離婚,帶著我離開以前的家,兩母子相依為命。」
「現在你媽媽怎樣了?還好嗎?」她從沒聽他提起過伯母。
「過世了。記得我第一次要你的那晚,說過我曾深愛的女人嗎?她就是我媽,我一生想好好守護的對象,但她已經過世了,我再也沒機會了。」
她更擁緊他,想分擔他的哀愁。「所以,你不喜歡別人說你是大少爺?」從而勾起他童年的傷痛?
「嗯,不過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紋褲子弟,我全憑自己雙手去打天下的。」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打擊對今天的他來說,也不是毫無好處,最少他學會怎樣過生活,怎樣做家務,自己照顧自己。
「這個我知道,而且你也變成了工作狂。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最少你現在能夠獨當一面,不是嗎?就當是你爸爸利用打擊去造就你成材吧!」
「你啊,太輕描淡寫了吧?」他朗朗地笑著,就是喜歡她老是不經意地替他減壓,讓他不再鬱悶。「從來沒有人把我爸爸的過錯說得那麼有建設性。」
「無論他怎樣對愛情不忠,他也是你的父親,養你敦你,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不是嗎?」
「是嗎?我從來沒有恨過身為父親的他,畢竟他盡了當父親的職責,可是我不能原諒身為丈夫的他,他徹底破壞了一份原本可以天長地久的感情,令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女人鬱鬱而終,更加嚴重背叛自己神聖的誓言。」
她沒來由的倒抽一口氣,腦海里將一切原來凌亂無助的疑惑,自動組織起來!這個就是最根本的原因嗎?
「所以,你不想結婚了?」她囁嚅問道。不是質問,而是單純地以聆聽者的身分總結。
他沉默,深深地凝視她。
她睇了睇他,心甘情願認輸了。她不是敗在任何女人手上,他亦沒有騙她,她是輸給一段過去,和自己太盲目於一紙結婚證書的重要性。
他盯視她。不對,她的反應太過於平靜了,她不會又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想離開他吧?
「珈裳,你生氣了嗎?還是後悔愛上我了?」他小心翼翼地問,怕她回答的是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我沒有生氣,真的。」這次她完全釋懷了,不再存有壞透的悲觀想法。「我也絕不後悔愛上你,只要你別再使計整我就行!」
迎上突然朝他投懷送抱過來的軟玉溫香,賀恆楚契合地環住她。「真的?沒騙我?我不要你再瞞著我胡思亂想,我喜歡你什麼事都告訴我。」
「我也是,我也希望你把你的喜怒哀樂都告訴我。謝謝你告訴我你的過去、你的心情,今天我很高興。」她摟著他的頸項,親匿的緊貼著他健碩的身軀。
「這樣就很高興?你太容易滿足了吧?」看到她變得這樣愉快,他心情也就更好了。
「對啊,我很好養的,但求一宿外加三餐溫飽就滿足了!怎樣,你有沒有意思領養我?很優惠的喔!」
「嗯嗯,聽起來我根本就是賺翻了,那,我這位以前的小助理,以你對我做事手法的了解,你認為我會不會把握機會?」
她側頭,故意深思片刻。「賀總,人家我只是你手下的小小助理,又怎麼敢胡亂猜測你偉大的決策呢?」
「沒關係,你儘管試著猜,看看你是不是我貼心的好屬下。」她要玩,他就陪她玩下去。
「我想……不會吧!試想,賀總你可是最受名媛垂青的鑽石王老五耶,如果被人知道你眷養了—個那麼平凡的女人,你的英名不就全毀了嗎?」
「我的英名用不著你來維護。」他微微一笑。「你在這方面的心思太細密了,如果你少介意一點我在外面的行情,多維護我們自身的利益,那麼你就會知道我絕對不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奸機會了。」
「對啊,我就說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羅,所以才不敢替你下決定,更加沒有當你助理的資格,所以我現在只能當別人的廉價勞工了。」她狀似感嘆道。
「你不當我的助理也好,我沒興趣搞辦公室戀情。」他壓低聲音,性感地對她說:「相信我,當我的情人絕對比當我的助理幸福。」
她睜大杏眼。「真的?」
「對呀,最少不用跟著我通宵工作,不用替我做跑腿。」不用替他應付那些纏人的雌性蒼蠅。
「我倒希望像以前一樣,常常跟在你身邊,不是像現在,只有你有空的時候才能見面。」以前他做什麼事、在哪裡,她部一清二楚。
他勾起嘴角的笑意。「那麼刻苦耐勞啊?那我非要抓緊你不放羅!」
「對啊,現在才知道我的好啊?這樣吧,加我一點工資,我會考慮考慮回公司幫你。」她乘機向他要求,想回到他的身邊朝夕相處。
「想跳槽回來啊?也對,你大姐那邊的打工費太少了,看看你……」他摸著她的身子,有點不滿道:「越來越營養不良了!」
她拍掉他的毛手。「你亂摸什麼嘛!」阻止他肆無忌憚的向上「探索」。
「不過沒關係!」他凝視著她。「我、會、養、你,養得你白白胖胖,健康又活潑。」
「你想把我當作小寶寶養呀?」她笑瞪著他。
「小寶寶!對,小寶寶……」賀恆楚忽地更擁緊懷中的珈裳,性感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摩挲著她的嫩頰。「珈裳,不如我們也生一個小寶寶來玩吧!」
她被唬得一時失神,很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說什麼?
「我們生的孩子一定比小瑤更甜美、更聰明喔!怎樣,想不想要?」
「好啊……」她腦海中被他喃喃的低語佔據住,登時浮現可愛又黏人的小寶寶模樣,完全沒發現他又在引誘她掉進甜蜜的陷阱。
一個像他,也像她的小孩……
他繼續在她耳邊輕輕地低喃,一遞又一遁,身下亦蠢蠢欲動,大手忙不迭地撫弄她緊貼他的曲線,滿意地看到她為他意亂情迷的嬌柔紅顏。
他沉醉於這樣幸福的感覺,想和她一起好好經營下去,甚至想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家……對,就是這個,他想擁有一個有她的家。這個曾經被他輕視,令他完全失望的名詞,不知道為何,逐漸再度吸引他,讓他內心熱烘烘的有了一股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