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竹園依然還是與一年前一樣,依然還是四個長住的,不同的就是竹君走了惟憐留下了。竹君是帶著病走的,竹君要走誰也攔不住,在一個夜裡跌落水中感染起寒氣,在一個早上不告而辭離開了。
那天早上很早,竹君醒了,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熟悉的臉,那張他看見就會給他帶來快樂幸福和痛苦的臉,現在這張臉卻自己帶著快樂和痛苦。
靜靜的竹看著他,他深深的看著竹。終於像是山火爆發一樣,竹看著眼前的人帶的怒氣,緊繃的俊美臉龐上帶著痛苦的寒氣,深邃的雙眸像一堆要熊熊燃燒的烈火,全身散發出的一股危險而無奈之氣,那種氣氛讓君感到一絲絲的害怕,這樣的悱文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的混雜的氣,如此激烈的感情,悱文一直都是平靜而溫和。
「我應該拿你什麼辦,昨晚我看見你跳進水,你知道那是如何的感覺嗎?你是有意的嗎?還好我跟著你,不然……」
死死的悱文抓住躺在床上竹的肩,像要抓住一個快要消失的物品一樣。竹君不會消失,但竹君是會死的。如果不是易悱文救起了水中的竹君,那現在竹君不會躺舒服在床上,而是躺在那冷冷的水中。
「你不知道現在我有多恨你。」幾乎是用力的易悱文緊緊的抱著竹君。
很久沒有感受到的身溫,很久沒有得到的擁抱,竹几乎有一種依然在做夢的感覺。但頸邊的深呼吸,身體感受到來自另一個身體的心跳讓竹知道一切都不是夢。
放開了抱著竹的手,看著躺在床上臉色依然很蒼白的竹,易悱文心被揪住一樣的痛,幾乎是不由分說的,易悱文狂烈地吻上了那兩片他垂涎已久那發白的唇瓣。
竹腦海里剎那時一片空白,那用力含吮著他的唇,讓他無措。毫不客氣地長驅直入,探入他口中挑逗他溫軟的舌尖,不留給他絲毫喘息的時間。那種讓身體迅速的發熱的吻,讓竹君的腦袋裡一片混亂與空白,那混亂和空白讓竹無法思考,無法行動,連呼吸都不會了。
「唔……」在他竹君快要窒息的時候,易悱文終於離開了竹的唇。現在竹的臉不在是蒼白的,竹的唇也不再是白色的,第一易悱文發現竹竟然是如此的美艷,一種與性別無關的美艷。散著的黑髮襯著微微發紅的臉,明媚帶著水氣會說話的的雙眼,被吻的紅腫的唇,微微露出鎖骨。一切都在說著一種風情一種情感,那種風情叫撩人,那種情感叫愛戀。
易悱文看著竹几乎一字一句的說著:「你馬上離開風竹園。」
易悱文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他總能很妥善的處理與他人的關係,但竹君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
幾乎是無法預料的,易悱文沒有想到君竹對於他的情緒和感情會有如此大的影響。而讓他明白過來的是惟憐。
易悱文很喜歡惟憐,不僅僅是因為她酷似亡妻的長相,更是因為那是他逃避自己強烈感情的借口。
一直以來竹君都靜靜的待在他的身邊,靜靜的看著他,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靜靜的迷戀著他,靜靜讓易悱文沒有感覺出來竹君對他產生的影響。直到惟憐的出現,易悱文才猛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亡妻的影子漸漸的在他的心裡淡了,細細一想居然無法回憶起她的樣子。而現在填滿他心裡的是一個淡淡的人,一個叫竹君的人。
易悱文感到了恐懼,他第一次害怕感情,怕那美麗的十天和痛苦的五年再出現在他的人生,雖然妻子是在他十八歲那年死去的,但那種人生無情,生命無常的痛卻到現在他還記著。他不敢再去經歷那種痛苦,因為一想起竹君在自己的面前無助的死去,易悱文的心臟幾乎是絞起的痛,那種要掏空思想,摧毀意志的痛,他知道了竹君有足夠毀掉他的力量。
而在那個夜裡他也知道了,他也有足夠毀掉竹君的力量。
於是,他要逃避兩人的自毀,他要避免那還沒有達到無可挽回的可能,用了最笨的方式,用了他認為只是短痛的方式,用了他認為最能自欺欺人的方式,將竹君粗暴的驅除他的生命,也將自己趕出竹君的世界。
而這一切,只因為鬼刺還活著。
鬼刺沒有死那是一個很可笑的事,但是易悱文知道,很強烈的危險感向他襲來,第一次他有了無法把握的事,他不知道鬼刺將會是誰,不知道鬼刺什麼時候會刺出他的武器,但他知道,竹君的存在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也不像以前那此冷靜。同時他死了,相信竹君也不會獨活的。他想避免這樣的情況出現,那怕他會被刺中只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願去冒險。
有時恨比愛更能讓一個人活下去。
天很熱,風很暖,人很多,聲很雜。
竹君不知他是如何走出竹風園的,沒有目的的他獨自遊盪在路中。
三人三劍向著竹君刺出。
五人死去,三劍斷去。
有時死士的名字也可叫做替人去死的勇士。
風竹園很平靜,即使是一隻鴿子飛進都不影響風竹園的平靜。
鴿子很白,鴿子很肥。
鴿子不是用來玩,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看的,用來看它腳上綁的紙條的,一張小小的紙條。
紙條上的字很少,但足夠讓看者放心了。
竹遇虞
***
竹君不知是如何遇見虞江書的,虞江書「慈笑書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幸運的遇見了竹君。
從第一次見面,書生就對竹君有了深刻的印象,不是對於竹君有一身不錯的武功有印象,也不是竹君的特殊情況有印象,而是書生從來有沒見過這樣的人,如此淡然的人,彷彿人世間的名,利,權都不曾出現於他的眼中,乾淨得不曾經歷過世俗的磨練。
從第一次見面,竹君就對書生沒有什麼印象,第一次見面時竹君的所有視線都幸福的落在易悱文身上,而第二次見面,竹君的所有心靈都沉浸痛苦中。
至到與書生待上二天後,竹君才有反應了。
書生很驚訝也很生氣,如果說曾經竹君的淡是漠然的淡,是對物質無視的淡。那現在竹君的淡是死灰的淡,是對生命無視的淡。前者的淡是對死的淡,後者的淡是對生的淡。那雙唯一帶著亮點的眼睛,現在是一片木然,蒼白而微帶黃的皮膚,瘦瘦的身體,讓書生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死人,一個瀕臨心靈死亡的人。
竹君能忍受這樣的毀滅,書生不能忍受竹君的自毀,易悱文也不能忍受這樣自毀的竹君。這時他明白竹君要比鬼刺重要多了,他將鬼刺的威脅看的過重,將竹君的影響看的太輕。
這裡是楓花山莊,不是風竹園。這裡是虞江書為竹君安排的房間,不是易悱文為竹君準備的房間。
雖然不是風竹園也不是竹君曾住過的一年多的房間,但出現了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二個憔悴的人凝視著。
竹君靜靜的站了起來,看著走向他的易悱文,看著易悱文伸出的手,看著易悱文臉上淡淡的微笑,看著易悱文輕聲的說到:「一起回家吧。」
家,竹君失去了十三年的一個詞,為了這個詞,他等了十三年。現在終於再一次出現在了竹的生命了。為了這個詞,竹原諒了悱文曾經給他的傷害,因為他知道那是自己自願接受的愛帶來的傷。
家,易悱文已經六年沒有說出口的詞,現在終於說出了,帶著絕不回頭的氣勢,帶著對過去的痛苦現在的不安和未來的希望。他知道他會將快樂和痛苦與竹君一起分享,因為人生不應將未來全部押在未知上。
緊緊的二隻手深深的握住了。緊緊的兩顆受傷的心靠在了一起。
「慢。」一人走了進來。
竹君原諒了易悱文並不代表虞江書諒解易悱文。
從一開始,虞江書就很喜歡竹君,從一開始,虞江書就很關心竹君。
從一開始,虞江書就對易悱文很不滿,從一開始虞江書就對易悱文很嫉妒。
從一開始,虞江書就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感情,喜與怒,從一開始虞江書就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武器,一把刀。
刀用來做什麼的。
刀鋒用來切,刀背用來剁,刀尖用來挑,刀把用來敲。
現在虞江書正拿著他的刀,面對著易悱文,至於他要用刀那一部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英雄喜歡吹風,英雄喜歡站在屋頂上吹風。
虞江書和易悱文是江湖上公認英雄,他們喜不喜歡吹風,江湖中的人不知道也不敢問,但至少現在他們站在屋頂上吹風。
竹君不知道為什麼易悱文接受虞江書的挑戰。
易悱文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接受虞江書的挑戰。
虞江書只說了一句話:「得失不由人,生死不由天。」
易悱文懂虞江書這句話的意義,虞江書也明白易悱文的心境。
竹君站在屋下,看著屋頂的人,他不明白這場比試的意義,因為他不是江湖人。江湖人知道英雄惜英雄,更別說兩人都是江湖中的英雄,高處不勝寒,難得有機會相互切磋武藝。江湖人更知道要看他們的比試較量的不可能性,四大生器四大死器從來沒有比試的,特別是易悱文。現在他們有機會看見,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機會,除了竹君。
九月的月亮很亮,照著屋上銀白色的刀身如出水之龍,瑩光剔透。
九月的風不大,微微吹對著屋上一青一藍之衣角微飄。
「點到這止。」
易悱文腰間有一把劍,一把從沒有離身的劍,一把放在劍鞘中的劍,一把除了易悱文沒有人看過劍。
屋上人身閃躍,書生凌波一步,轉到悱文左後方,右手一帶刀揮即出。悱文輕轉後退,「鏘,」一聲清鳴,劍脫鞘,恰接住快速而來的刀,劍氣飛騰,刀光閃爍。
刀飛,劍舞。刀只是輕飛,劍只有一舞。
「錚錚!」刀劍合鳴,人影飄搖。
一聲輕嘯,人影相分。
高手過招千招不見勝敗,高手過招一招定輸贏。
書生的刀還在手中,易悱文的劍已經入鞘,只是一瞬間書生看清的那把劍,一把只有一半劍身的劍,一把通體發紅,在月的映照向閃爍著詭秘之光的劍。
就如同除了竹君無人知道這次比試一樣,也無人知道這次比試的輸贏,只除了比試的二個人。
***
竹君被易悱文接迴風竹園的第四天,惟憐被大老虎從風竹園裡接走了。
竹君是幸福的被接回來,惟憐是失落的被接走,惟憐喜歡易悱文,易悱文也喜歡惟憐,但卻不是惟憐想要的喜歡,她想要的喜歡已經屬於竹君了。
惟憐不認命,但現在也不得不認命了,畢竟即使她獻上了吻,也敵不過竹君的一滴淚,一滴竹君沒有留下的,易悱文卻看在眼中的淚。
惟憐很大度,惟憐知道她想要的不是她的,惟憐拿的起放的下。在她能站起來的第二天走了,只留下一把琴。
贈琴,珍情,要他們好好珍惜這段情。
琴很好,彈出的音也很美,易悱文很喜歡,竹君更是很珍惜。因為他發現自己雖然發不出聲音卻可以製造出聲音,一種非常美麗的聲音,即使他聽不到,但易悱文能聽見,他也能創造屬於自己的聲音。
竹君天天練,悱文天天教。兩人形影不離,情切意濃,第一次,沒旁人來打攪他們的世界了。
終於竹君學會了最簡單的一首曲,但在易悱文耳邊卻是最無人能比的曲。
十月的竹依然很美,十月的琴依然很動聽,十月彈琴的君竹很專心。
高堂流月明,萬籟不到耳。一聽清心魂,飛絮春紛起。(席上聽琴)
風竹園內竹君彈琴,風竹園內悱文舞劍。
竹君彈得很痴,悱文舞得很迷。
寒竹映銀劍,飛雪吹仙音,清池水泛波,翠竹拂漣漪,人在劍中行,琴在雪中游。一切都如此和諧而詩意,除了一根弦,一根沖入劍影中的弦。
一根應在琴上的弦,應在竹君手中彈挑的弦,應與其它弦共同織成美麗音符的弦。
但,現在那根弦不在琴上,那根弦也不在被竹君彈挑,那根弦也沒有發出美麗的音符,只因為它現在正插在易悱文的胸上。
世人知道琴上用來演奏樂曲用的叫弦,它離開琴的以後還是叫弦,即使插在人身體上它也叫弦,但他們卻不知道,它的另一個名字,當被鬼刺握住,灌入內力將弦變成一根長針時,它叫死弦,一根可以殺死人的弦。
「你還是刺出來了。即使我有預備,我還是沒有躲不過你的一刺。」易悱文捂著胸口傷,笑著面對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
傷口留著血,傷口刺的深,一個快接近完美的傷口,只除了一點,它偏了,即使只偏了一點,它也成為了不能死人的傷口。
「如果沒有事先知道的話,我一定躲不開這一刺的。我現在應該叫你什麼,竹君,小六,還是應該叫鬼刺。」
靜靜的易悱文看著眼前的人,一個本應在琴前坐著的竹,現在正握著弦的竹,冰冷雙眼的竹,臉色蒼白的竹,一個不是竹的竹,一個不像殺手的殺手,一個沒有殺氣的殺手。
躲過的一刺死,躲不開的一刺傷,都是那一刺。
易悱文的胸前流著血,鬼刺的胸也流著血。
易悱文的胸前插著一根弦,一根琴上的弦,鬼刺的胸刺著一把劍,一把只有半個劍身的劍。
才飛舞在手的劍,插地劍輕鳴;才細細彈奏的琴,人走韻音在。
輕雪飛飄,寒竹微搖,景還是當時的景,人還是當時的人,只是點點的血痕破壞了這景這人,破壞了這一季的幽幽戀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