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陽光灑落一地的金光,繁花似錦地圍著石徑璨爛的綻放,這使得時序未到金桂盛開季節的庭園生機蓬勃花意盎然。
「你總算回來了。」
眼看等著的人用極虛浮的腳步慢慢地拐進小徑彷彿沉浸於沉思中,雖然與來人同樣是血絲布滿雙眼,等了一夜的可憐上官仕決定用氣虛的聲音表達出自己強烈的不滿。
「我不知道你會來。」廣安擺出一貫的微笑。
一早就從美人香閨被迫由窗告退的廣安心情老大不好,僅願用眼神表明,若要登門拜訪請提早預約。
「說得也是,我沒先送上拜帖是我的錯。」想了想,深思了一下廣安不太善良的眼神,上官坦言。
「知道就好。」廣安邊走回房邊說。
「我等了你一晚上,半夜不睡是去哪了?」闖了空門的上官跟在廣安身後進門。
不管廣安是去當夜賊還是混到哪個美女的香閨里,有好事也不通知兄弟一聲,實在有那麼一點無情無義。
「你說呢?」廣安反問。
光用聽的就知道上官滿腦子裝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那股充滿妒意的酸味啊!真是可以秤斤拿出去賣。
「心情不好啊!我是有事要問你才來的,你可別隨意遷怒於我。」上官很有危機意識地說。
先說先贏,以靜制動,善於察顏觀色一向是他行走四方多年累積而成的小小得意之處。
「有事快說。」廣安眯起眼看了上官一眼。
「還不就是上頭要的那位寶貝行蹤成謎的問題,我卯足了勁死追結果所有的證據都和大爺您府上有關吶!好兄弟,你不覺得要給我個交待嗎?」上官仕氣定神閑地搖著羽扇。
他沒有和廣安結仇,師兄那邊也幫了不少忙,怎麼會事到臨頭髮現自己被人當外人看,真是有說不出的怨。
「找人找不到與我何干?這事是你自己攬來的,別凈把身邊的朋友全拉下水。」廣安雲淡風輕地回話。
早料到上官最後必會上門討罵,牆頭草倒錯邊,本來就是自己該擔的,要賴風不好前還得看看風的臉色。
不過,他現在卻缺乏想罵人的衝動,因此最後決定,放人一馬。
「唉!還不是因為我家老頭欠了上頭的人情,你知道人情這東西可是最難還的,沒把人找到不只是傷了我的金字招牌,更會被我家老頭念到死。」上官沒好氣地抱怨。
這全是愛找事的老爹害的啊!
有事沒事去招惹來不明不白的瘟神一尊,請也請不走,讓他裡外都當不成好人。
「哈哈!你也會有這一天,真是想不到。」廣安輕笑。
「就曉得你會這麼說,來個情報交換吧!我欠你一次,你就幫我個忙。」上官退一步說。
他可是很有誠意的自願欠人家人情,錯過這次,下回就要等來世了。
「要欠我一次聽起來不錯,那好吧!幫我傳個話給你那邊那個上頭的,就跟他說,想要的東西可要自己追才有意思。」廣安別有意圖地說。
能把御醫追到四處跑的人,天下就只出那位縮在家裡肖想指揮手下完成追愛大計的笨蛋一個。
「此話何解?」
乍聽之下並沒有什麼奇怪處的傳話,一想再想后卻似乎又有言外之意。
「沒什麼特別的,有本事自己出馬,別老是要下邊人替他跑腿幫忙,本來就是居上位者該有的責任與義務,照著說就是了,我想那位應該會懂的,而且這麼一來你的問題就可以解決,呵呵!下個月十五一定會很熱鬧。」廣安笑笑說。
好日子總要讓所有人齊聚一堂才會熱鬧,不是嗎?!
「兄弟,我怎麼覺得你和師兄的說辭越來越像了啊?」
「兄弟連心。」
「也不是這樣得證的吧!」
「是嗎?」廣安不以為意。
「是啊!今兒個一早師兄就進宮去了,他也是這樣說,你們不會是在暗中圖謀什麼吧?」上官好奇。
按計劃,今天的確是大哥該進宮奏請皇上頒賜婚旨的日子,不過……一大早?!
啊!唯一的可能是為了怕卓文君出來壞事,有這麼一個大變數在身邊,大哥還真是辛苦。
「圖謀,嗯!真是個好詞,不過很可惜,你不能知道。」廣安邪笑。
有問題!有問題!真的有問題!這絕對有問題啊!
他的兄弟們居然連成一氣,真是大大的有問題。
「你真的不願透露一點?」上官裝出水亮的可愛模樣。
「半點都不能說。」廣安很肯定。
小氣!
上官真想咬扇子出氣,今天一定是煞日,全遇到一堆悶嘴葫蘆。
「那麼……」
「時候不早了,我得先睡一覺再說,你,改天再來吧!」廣安步進屏風后開始更衣。
正想要拐個彎套套話,沒想到吃了閉門羹,廣安真是生來讓他有鐵板踢的。
「你你你……好吧!我下次一定要看好日子再來。」
大丈夫者不屈不撓,今日的碰壁是來日的契機,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他可是很有耐心的。
「不送。」廣安綁著中衣的腰帶,頭也不抬地往床上躺。
年紀果然有差,以前一夜沒睡都還能活蹦亂跳,現在一夜沒睡真會斷了腰。
同樣是一夜無眠,兩邊境遇可大不相同。
這廂的廣安上了床呼呼大睡,那廂的季生卻是扁著嘴偷哭在心底。
君子果然是當不得的,季生有一下沒一下地用眼睛吃早餐。
早知道廣安真會不吭聲地翻窗揚長而去,他就該用全身及其外圍的物品當武器把廣安給留下。
如此一來,現在也不用在這裡看娘親的臉色,他打出生來第一次吃到這麼難以下咽的早餐,吃到他快要吐了。
「小猴仔,吃早飯就吃早飯,你這是擺哪門子的譜?小臉臭成這德行還不怕把『別人』嚇著。」二夫人仔細地察看后笑罵。
自己生的小孩有多少斤兩,當娘的用瞄的就見底了。從來不知嫉妒為何物的季生本能地發出醋味來,小孩子的成長真是神奇。
「娘,您的記性真不是普通差,我昨天才受傷痛到不行,會有笑臉才奇怪。」季生若有似無地抱怨。
笑話!要他笑,他就必須笑嗎?
若要請他笑就拿出誠意來,與誰同桌都行,就是不要有「這個人」。
季生輻射出滿心的不悅,企圖以氣勢取勝。
「呦呼!原來是這樣啊!猴崽子,你居然還知道痛,了不起,來,這是家裡廚子的拿手快炒之一,你快嘗嘗。」二夫人笑著又替「身邊人」挾了一筷子的小菜。
菜肴飛天過海落在「別人」的碗里,季生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從屋頂上摔下來是人都會痛的好嗎?!我怎麼可能不會痛。」沒啥好氣的季生捧著碗眼睜睜看著他最喜歡的炒雪菜進了「別人」的口。
天理啊!該出現時不出現,你是給我死到哪裡去了?
氣死人了,「對方」又不是缺手缺腳,桌上的菜不會自己挾嗎?
娘真是偏心過頭,居然整顆心都掛在「那人」身上,要知道,美色不能當飯吃的啊!
見到季生活像要跳起來對人生吞活剝,二夫人欣慰地微笑。
「怎麼……你也想吃啦?!菜就在你眼前,你傷的又不是右手,自己挾去啊!」火上澆油可是二夫人當年未嫁時的絕活,如今寶刀顯然未老。
「……」
季生的臉鐵青、血管直逼臨爆點。
竟敢……叫他自己挾?!
居然在他家……他家耶!
真是太過份!太過份了!
「怎麼不動筷子?人都長這麼大,還要娘喂嗎?」二夫人輕笑。
就算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差不多氣到快瘋了,偷偷暗笑兩聲,二夫人和御醫一齊為了奸計得逞而眉來眼去。
果然和廣安預計的一模一樣。
季生就和野生小動物一樣有深切的領域觀念,別的地方發生再大的事都不打緊,領土範圍內絕對容不下一根眼中釘。
照目前局勢,眼中釘就大剌剌地闖到眼前來,季生不發飆就不叫季生了。
「咳!季生賢弟昨晚似乎沒什麼休息,看來虛火上升,太刺激的菜還是別吃了,依我判斷最好是只用點白粥就好。」御醫察言觀色後補上專業意見。
然而意見對季生怒氣衝天的腦袋幾乎等於是火上加油,親娘偏心也就算了,這個「啥都不是的外人」竟插手管起他要吃不吃的事來,這怎麼可以?
「我的傷和吃飯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需、外、人、關、心。」季生咬牙切齒地說。
「怎麼說是外人?御醫已經是我們家的人了,他孤身一人多讓人心疼啊!我都和你爹說好認了他當我們家的孩子,昨天本來是要告訴你的,只可惜你居然那麼不小心給傷了,幸好現下有御醫在。」二夫人朝兒子微笑。
話一說完,季生彷彿看到怪獸入侵般猛地跳起來
「娘,你是說,你讓她當我們家的孩子?」季生直指那位坐得很端莊、笑起來也很甜的美人大吼。
他家的孩子豈是說要當就能當的?就算是略過爹和大哥還得問問他的意見吧?!
「啊啊!是啊!你別太興奮,因為他就要從我們家嫁出去,和我們住一起的時間並不長。」二夫人有趣地說著。
季生像是被悶雷打中般頭昏眼花,連連退後三步。
「這女人」哪裡不好找,居然要從他跟前嫁出去,嫁給好不容易才對自己誠實決定奮力追求的廣安?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啊啊啊!他無法接受,一點都接受不了。
「廣安會娶妻」這事早就已經讓他人仰馬翻,他還以為這就已經是谷底,沒想到還有更糟的事會臨頭。
他那個當中將的爹是糊塗了嗎?
他那個寵愛弟弟的大哥是睡死了嗎?
娘向來愛美色,走街上見著可愛的娃兒或美麗的人兒不免去逗上一逗、說說話聊個天什麼的,所以他就當娘已經沒救了。
沒想到剛正不阿的爹和中流砥柱的大哥也會敗在狐狸精的妖術下,真是可惡到不行!
「哼!」季生別過頭。
「你冷哼啥?你若有御醫的十分之一,娘就不用替你操心了。」二夫人朝御醫使了個見諒的眼神。
「是啦!我就是那麼差。」季生悶悶地回答。
他又不是不曉得自己不好,從小時候就比不上別人,一路成長過來沒一塊是好的,他也很努力啊!
可是,上天就是那樣,對他不理也不睬,把他的祈求當風吹過。
他就是那麼平凡、不起眼、比不上別人,不行喔!
「季生賢弟,乾娘只是說說,你別太在意。」御醫起身想將季生拉回桌前吃飯。
「我才不用你安慰,大驚小怪。」季生咬了咬唇轉身一拐一拐地跑掉。
「這傻孩子。」二夫人望著季生頭也不回的背影嘆氣。
「真是難為您了,明明心疼卻還要狠著心對季生這麼說。」御醫望著二夫人。
「不打緊!不打緊!只要計劃能成,再痛也沒關係,小孩子總要學會張開翅膀從父母的庇護下展翅高飛,季生是我的孩子,雖說以後有廣安護著,但是天下父母心啊!總要在他離開我之前讓他學會自立自強。」二夫人用慈愛的語氣笑道。
沒有刺激就沒進步,不管父母為孩子的路鋪得再多,孩子總要自己學著走才是正道,趁機讓季生清醒清醒,一輩子依靠父母的孩子是無法長大的。
「聽起來似乎還有另一層意思在。」御醫回座想了想后說。
「呵呵!真是聰敏的小夥子。」二夫人嘆服。
若是讓季生能學得御醫的聰敏,即使是只沾到微小的一點邊,她也願到各大靈廟去拜謝一番。
「是乾娘太誇讚我了。」御醫順了順自己的衣袖。
「我只是希望季生萬一在將來遇上廣安移情,或是對上哪個自己送上門來的女人時還能堅強的處理危機,他是我的心頭肉,我不顧他還能顧誰呢?」二夫人遠目道。
「乾娘,不瞞您說,您真是想太遠了。」御醫差點跌下地。
廣安設下的大計都還沒過一半,季生的人也還沒過門,二夫人就已經想那麼遠,母親真是令人吃驚的偉大角色。
「遠?我還嫌太近呢!養兒方知父母心,你以後就會知道了。」二夫人笑答。
「是……是這樣嗎?」御醫抓抓頭。
他的母親過逝得早,雖說從來沒有被母親擔心過的孩子恐怕很難體會別人家母親的母雞精神,但是此時此刻他了解了,不管孩子長多大,與子連心的母親還是永遠將自己的寶貝當成小孩子。
不過,「養兒方知父母心」……這回事,御醫頓時為難了一下下。
他是可救人也可殺人的毒手大夫,人命在他手裡可生可死,正如草芥一般,在看過太多為名為利把輕薄且看不見的親情拋諸腦後的事後,太多負面的體驗足以讓他醒悟,寧可就此獨身一人。
況且自己不是先知也並非卜術者,根本不知自己是否有生兒育女的榮幸,與其在這裡瞎猜,他還不如去問問武王爺身邊那位天人比較快。
說到天人……不由得就想到皇上,想必他老人家應該也看得挺開心的。
在廣安的謀婚大計里硬是插一腳的皇上為了看好戲,二話不說就將寫了賜婚令的聖旨交給廣宣,事實上皇帝才不管廣安要娶的是哪家的女娃,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親親文文寶貝在武王府里過得開不開心。
若是能讓寶貝開心,下一道聖旨讓廣安與條母豬拜堂又有何不可?
管他什麼青年才俊、國家棟樑,在他堂堂大驪天子的眼裡只有寶貝最大。
因此廣安的計謀在沒人反對的情況下出奇的順利,就像天命促使在冥冥之中理該如此運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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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不知自己被設計掉的季生,雙腳上的傷在御醫有心的照料下,不管他情願不情願,過了十七天左右就恢復得七七八八,沒有一點缺憾,就連斷掉的手也在復原中。
而且他和廣安之間那種有點奇怪又不會太奇怪的關係,也由相當彆扭變成現在勉勉強強算是還不錯的程度。
在他的默許和大家明明都知道卻硬是裝出沒看見的樣子之下,廣安天天都來陪病,有時相對無言一晚、有時只是帶本書來看……不管廣安在做些什麼,都是陪在季生身邊。
這些改變,對於腦筋里大概只裝了一點腦漿的季生來說,已經是該到大廟裡謝天謝地的情況了。
午後陽光透過窗欞闖入屋裡,寧靜的屋內只有書頁輕微的翻動聲,房裡再度充滿一股若有似無的傷藥味,說不上是刺鼻,只是聞著聞著就覺得頭痛,來人啊!把那難聞的藥味弄走,猶如離水金魚,嘴巴張闔了半晌,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到底是怎麼了?
藥味和潮水般來去的翻書聲讓季生睜開眼,身體很累……
累到連睜眼都像在舉千斤,可是他卻想不起之前是為了什麼事才弄得自己的手又抬不起來。
好不容易轉過頭,看見有個男人坐在窗邊。
望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季生總算想到原因,他費盡全身的氣力才忍下想要畏罪潛逃的念頭。
廣安臉上失去笑容的時候看起來既冷淡又苛刻,這張臉真有叫人掄起拳頭為之補妝的可恨感,修長瘦削的指節緊握書冊外緣,彷彿一折就會斷掉,可是小看它想要以武藝拼拼看的人……有難了,斷魂在那手上的人可不是以百位數就可以數得完。
為什麼要讓這麼帥又這麼厲害的男人被一大票女人追?說起這個來真是會氣死人。
「你怎麼今天又來?」
轉了轉心思,看樣子搞不好廣安沒有追究他的意思,坐在床上的季生滿心竊喜卻又裝出厭煩的表情。
「我有空。」廣安無所謂似地放下書自行倒茶。
「我快好了,真的。」季生瞟瞟眼前的廣安說。
「若不是前天你跳窗爬牆,現在早就好了。」廣安瞪了季生一眼。
御醫才說可以有點運動,這傢伙就挨不住地爬窗翻牆到他家,害他一顆心都快嚇到跌出來。
「哎呀!你又不是女人,那麼會記恨做什麼?何況我又不是故意的。」季小貓跳起來舉拳抗議。
幾天沒動到的筋骨全都緊得跟弓上的弦一樣,輕輕一彈搞不好還會啪啪作響,好不容易讓敵人廢止了禁令,他那時不跑還等什麼?!
身體受點傷就使得區區爬慣了的牆變得陌生得很,連帶使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攀上牆頭的他意外地在上頭晃了幾下,差點就讓他前功盡棄。
真可說是好不容易才讓他連滾帶爬地跑到廣安的卧房,雖說摔了幾跤讓斷手又有點痛起來,可搞不好是因為太久不動才酸痛也不一定,因此他全然把痛拋在腦後。
不料,原以為見到廣安後會得到歡迎的季生,只見廣安一臉被凶神惡煞附身的活火山狀,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拎回自己的房了。
正所謂因禍得福,廣安從此接連九天、天天來訪從沒失約,樂得季生連夢中都在偷笑。
「要是讓你故意還得了,給我躺著不許起來。」廣安威嚴地下令。
「我已經躺很久了。」季生張牙舞爪。
這男人是當牢頭當上癮了是不是,居然坐在他的房裡命令他,簡直欺人太甚。
「我數到三。」廣安冷哼。
「好啦!好啦!每次都來這招,我就一輩子窩在這張床上爛到死好了。」季生賭氣地被子一卷背過廣安躺下。
「我是為了你好,等會兒你喝過葯,我背你出去晃晃。」廣安平靜地說。
「真的?」硬是不轉過身來的季生偷偷微笑。
「你不信我?枉費我對你這麼好。」廣安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戳戳季生的肩。
「啐!對我好是應該的。」季生笑著轉身拍掉那隻怪手。
「你啊!真是……」廣安嘆氣。
感覺上,倆人的關係像是有了改變,至少比竹馬的關係更前進了一步。
季生就是這個樣子,打從小時候在季生身邊的所有人就不停地想要把季生導向正規的路子,該打的該罵的從沒少過,但是季生並沒有隨著長輩的「搓圓心愿」而「琢磨成球」,反而是老跟在季生身後收拾亂子的他漸漸地改變,由疼生愛、深愛致怨。
這回因為季生的傷出於意外,造成廣安受到一定程度的吃驚與恐懼,進而冒出了莫名的愧疚感,季生是不該受傷的,若是他再謹慎一點,再小心一點,一種近乎使命感的保護指令驅使廣安放下手邊納採的事前來。
他的季生由他自己來守護。
家裡的事全教給大哥去辦,一來是大哥有經驗,二來是大哥的規劃能力在他之上,因此,廣安一點也不緊張。
「就算只是放下一切也沒關係,只要能陪在季生身邊什麼都無所謂。」廣安記得自己是這麼對大哥說的。
後來大哥是如何響應的……他忘了,倒是把卓文君的兇狠表情記得很牢。
「我求求你,拜託你,你就行行好讓他吃了吧!」卓文君語出驚人不償命。
季生受傷確實是個絕佳的好機會,不過他絕不是被吃的那一方,倆個人之間的問題懸在那裡不得其解的原因太多,興許季生和他一樣也若有所覺在今後的關係上他們已經回到從前。
事實上,他和季生對於他們之間如何發展下去……嚴格來說,一點共識都還沒有,既是如此,快刀斬亂麻不失為好方法一招。
沒錯!計劃拖得越久越對他不利,他的的確確是可以按照大家的建議用強逼、使葯……各種小人的招術先發制人,然而他也必須顧慮到道德問題,因這不但違背了和二夫人之間好好照顧季生的約定,也會對季生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他不願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友情、結義之情、以及對於因為有廣安跟在身邊一切不用怕……之類的信心,造就出現在不怕死的季生。
對於已經快把耐性用盡的廣安而言,他其實既不需要季生的友情也不需要兄弟情,他想要的就只有愛情而已。
最近發生的事多且雜,他都快忘了,要季生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面就突然成熟,不下緣木求魚。
實際上,季生會變成這樣起因也是廣安,全都是因為他打小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如何保護季生、如何搏季生的歡心、如何讓季生不用受罰……這一次又一次的縱容和寵膩造成季生的腦子越來越中看不中用。
季生還需要多久時間才會開口對他說「愛」呢?
看季生的樣子……或許該是回山裡找師傅,御醫的醫術是很行沒錯,但是所施藥方的藥力卻有點弱,御醫也說過要是為季生煉丹太不划算,丹藥煉成季生早就好了,他記得……師傅那邊有早就煉好的傷葯金丹什麼的,若半夜出發,清晨時分到達,正午下山還可以趕上陪季生用餐,廣安下了決定。
當晚盯著季生用過晚膳,不辭辛勞地喂他喝過葯,廣安隨即要說實在話一點睡意都沒有的季生躺下,廣安一心想著下午季生已曬過太陽,在他的眼皮下活動了一會兒,應該短時間不會興起任何溜出門去的舉動,所以這一趟他可以很放心地出門。
被放倒在床上的季生和坐在床沿的廣安大眼瞪小眼,被瞪得很無辜的季生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廣安要他這麼早睡的原因。
「廣安,我想……」季生想要爬起來。
「想都不用想,把眼睛閉上,凝神吐納。」廣安二話不說一掌壓住。
「可是廣安我……」他全然沒睡意,躺床上一點意思都沒有。
「不用可是,你已經很累了!」廣安截去話尾直接結束。
「我哪有累?」季生又打算起身。
累的人明明就沒感覺,這是哪門子的累法?
「你要我扁你嗎?」廣安用眼神威逼。
「廣安你好壞……」季膽小迫於情勢連忙低頭掩扯起廣安的袖擺出氣。
「我可以再壞一點,你想試試嗎?」廣安的表情很不善良。
「啊呀!我好累了,怎麼會這麼累呢?一定是下午的日光吸走我的精氣,啊!好累,眼睛都睜不開了。」季生嚇得趕緊閉上眼胡言亂語一番。
廣安微微一笑,看著季生忍著不睜眼,忍到藥力發作而被迫入睡,他才無聲的慢慢起身踱到門外。
天邊有些薄雲拱月,沁涼的風徐徐迎面,蟲嗚鼓噪著有如京里吆喝著的小攤販東一處西一處,廣安忖度著緊如綳弦的時間,他得快快動身才是。
入山前尚可策馬疾奔,進了山林后就只能以輕身步伐穿枝掠葉,廣安一心一意選著最近的快捷方式上山。
越入山林深處越是令他想到以前大夥練功的情形,說起來他的輕功並沒有季生好,鞭法和掌法也敗在自己的哥哥手下,在幾個師兄弟里他的武功算起來不上不下只是平平,沒有一樣是特別出色,可是正因他的均衡發展剛柔並濟,反而使他善武不擇器,只要能派上用場哪怕是一絲一線都可成為致命武器。
因此,在最後因材施教的選器時得到師傅,當代武學大師泫因老人的青睞,除了授與劍術之外還獨獨挑選他授以針術。
使用針術的目的不是在於取命,而是在於以針為暗器制敵。
只是他學成下山後由武舉一試成名,進了宮后就以劍法為主要武器,針術與繩術一併成了無聊打發時間練準頭、或者追捕季生卻又怕傷著心上人時才偶爾使使的武功。
廣安剛躍進飛鳳林里遠遠就瞥見師傅一個人站在鳶閣的門口賞月,看來師傅收到信后就一直等著他的到來,不由得加快腳步飛身翻牆過去。
「師傅,徒兒來晚了,讓師傅久候多時,徒兒慚愧。」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廣安以極恭敬的態度向穿得一身藏青的師傅作揖請安。
一身風骨的長須老者不發一語僅點點頭示意廣安跟著他入內再敘,廣安隨著師傅無聲地入閣進廳。
畢竟是看著廣安長大,泫因老人單手執著已在溫泉里放置一日夜的壺,輕輕地為愛徒倒了一杯燙熱的七葉膽茶,他優雅地微笑說:「喝了它。」
看廣安一點也沒遲疑打算一口氣喝光,他又道:「先含,適其溫再入喉。」
「忍耐」是門難以參透的學問,泫因老人並不打算跟廣安講理,因為一點就通的人自然會懂,萬點不通的人即使讀盡所有忍法仍是無用。
坐在廣安的對面,泫因老人專註地看著徒弟由震驚、困惑轉而清明的表情。
等到廣安把苦澀的茶汁一滴不漏的全咽下,泫因老人才緩緩開口道:「你現在懂了嗎?」
「徒兒明白。」點滴在心頭,廣安將所得仔細地記在腦子裡。
由熱而冷,先苦而後回甘,接受刺激后能用最大包容力以對而後就能得到等待的成果。
這,就是他所領悟到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