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哇,我們好像走進了法國宮殿!」許茉莉咂舌道。
新開幕的法式夜總會,為了滿足人們心中對王室風采的渴想與期盼,為了營造眾所仰望的王者風華,以巴洛克法式宮廷風格來營造金碧輝煌的美景,架構出一棟壯闊氣派的堂皇宮殿,在此,人們搖身變成王公貴族、名媛千金,法式宮廷的奢華風采向賓客證實了個人高貴不凡的身價。
「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貴族家的小姐。」茉莉好興奮。
堂皇氣派的大門,有X光掃描器監控有無攜帶危險器械,通往舞廳的雕花銅門由接待人員遙控開啟,光是這一套被人護衛的舉動就令茉莉開了眼界,好像有保鏢在身邊一樣神氣!等進入大廳,華麗的法式景象映入眼帘,更是迷眩了她的心。
她向來對美麗、高貴、繁華的事物喜愛不已,所有能代表「富裕」身份的美好東西她都沒什麼抵抗力,信奉「昂貴就是最好的」真理。
「佩絲姐,你對我真好,帶我來這裡一開眼界。」
「這不算什麼,不過是一家夜總會的開幕舞會,比起名流家的宴會不算大場面,我媽雖然接到請帖也懶得來,由我代表出席。」
朱佩絲清楚知道,要壓倒虛榮心重的人,就要比她更闊氣、更高傲。
她請茉莉去大飯店喝下午茶、吃晚餐,嫌茉莉三千元一件的上衣不夠高級,大方的送她好幾件價值數萬元的小洋裝和褲裝,帶她來高級夜總會參加舞會,輕易地抓住了茉莉那顆嫌貧愛富、貪慕虛榮的心。
一向自信家境富裕,自詡也是千金小姐的許茉莉,今天總算大開眼界,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朱佩絲毫不皺眉的刷卡購物,隨便買買就是二、三十萬元的闊氣,她在同學面前花了上萬元買幾件新潮衣物根本算是小兒科,簡直就是上不了檯面,只能唬唬沒見過世面的女同學。
「佩絲姐,我真沒想到你家這麼有錢,怎會和賀星月合資開店?我看你根本不缺錢嘛!」許茉莉坐在進口的法式沙發椅上發表高論,艷羨的看著朱佩絲身上那間香奈兒洋裝,一問,她居然說才十六萬元而已。
「我是不缺錢,但整天無所事事也挺無聊的,所以星月來找我商量投資開店時,我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
她沒忘記開茶店是她的主意,找星月合作也在計劃之中,因為唯有天天和星月膩在一起,她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許祥煙面前,加強他對她的印象。但這種話對誰也不便開口,更何況,任何人都會以為是賀星月巴結上她的。
「佩絲姐的心腸太好了,肯拉窮朋友一把。」兩相比較,於茉莉精打細算的心裡,賀星月的地位更加微不足道了。
「不幫窮人難道去幫富人嗎,你不起我瞧不起人才怪。」
這話等於將茉莉歸為同一階層的人,令茉莉心花怒放。
「真奇怪,你和賀星月是同學,同時新生入學,為什麼我哥看中賀星月,不來追求你呢?」茉莉充滿興味的自問自答:「我了解我哥的個性,他絕不肯放低姿態去討好富家千金,象星月那種小可憐,反而能挑動男人保護弱者的英雄主義吧!」
朱佩絲動情的拉住茉莉的手,剖心道:「你真是個可人兒,完全說中了我的心事。家裡太有錢,讓男同學以為我很難追,偏偏長相又不醜,年年當選系花,使人誤以為我很高傲,以至大學四年,落個遇不上知心人的慘境。」
許茉莉何等聰明,馬上意識到:「這麼說,你一直在暗戀我哥啰?!」滿心的疑惑立時被一股興奮所取代,原來人家花大錢討好她的目的在此。
朱佩絲避不做正面回答,只說:「今天你哥和星月已經訂婚了,說說也沒關係,畢竟,有誰忍心橫奪一名孤女唯一的幸福?」
「哼!佩絲姐,你這人就是同情心過剩,把好的都讓給賀星月,怪不得她趾高氣昂,已當自己是老闆和許家媳婦了!實際上呢,她什麼也不是。賀星月既然敢得罪我,她想進我許家大門,再等一百年吧!」
「哦,茉莉,你千萬別做傻事,你哥很愛星月的。」
「愛情算什麼?再找就有了。我可不希望我哥娶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沒半點嫁妝,對許家唯一的貢獻就是生孩子,有什麼用?」
「這麼說對星月並不公平。」
「公平?天底下若真有公平,她就不會是無夫無母的孤女,你卻是上流社會的名媛千金,她能不認命嗎?」
突來的罪惡感令朱佩絲迴避對方的凝視。她擁有的遠比星月多得多啊!
許茉莉笑了。真是「餓鬼假客氣」,想吃偏又惺惺作態。
「放心好了,佩絲姐,這是我和賀星月之間的私人恩怨,與你無關。」為了日後能有享不盡的好處,她又多加一層保證:「我有辦法讓我哥對賀星月失去愛情,你放一百個心吧!」
短暫的凝眸之中,兩個饒富心機、各懷鬼胎的女人,似乎已達成了某項交易。
☆☆☆
夏日炎炎似火燒,開不出柔情的花。即使整天呆在冷氣房裡,脾性仍是多點浮躁、易衝動。
賀星月一向自豪是個不怕熱的人,這幾天的心情卻毛毛躁躁,連最要好的朋友每天固定坐在同一個位置上,都叫她看了挺礙眼,茶店是兩人合資的,憑什麼朱佩絲端小姐架子,啥事也不做?
說不出來的微妙變化,已在兩人之間絲絲遊盪。
元正則穿著簡便的黑色牛仔褲和無袖恤衫,高挺的鼻樑上架了一副深色墨鏡,坐在六人座的圓桌前,幅員不小的桌面上就只放著一杯薄荷蘇打水,只飲了三分之一。
「真是個引人注目的傢伙,」星月心中暗自嘀咕:「一個人獨佔六人分的座位,瞧他那副嚇人的氣勢,女客人哪個敢和他同桌?」
他只來過兩次,星月對他的印象深刻不已。那是一個不容人忽視的男人,他亦不允許有人忽視他,哪個座位最大,他自然而然便坐上去。
「真奇怪,怎麼有人穿著牛仔褲卻讓人感覺到他是一個發光體,是一個大人物!」
星月沒注意他太久,一位剛進門的客人是她眼睛大亮。
十一朵紅玫瑰送到她面前,花店的小妹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拿出收據請她簽名。
「哦,祥煙太可愛了!他真有心,送花來化解我們之間曾有的不愉快。」星月喜孜孜地想著,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感動和抱歉,上次實在不應該對他說出太嚴苛的話,事後又不肯先打電話去求和,想想,自己的風度也太差了。
初戀當時的深情柔蜜,經過歲月的淘洗,自然不可能天天好的象蜜裡調油,但是,愛過已知情深,身在情長在,此情不是些許小摩擦就會化為煙花轉瞬消失,這點信心賀星月是有的,所以更對自己的小心眼兒感到抱歉。
愛情花前相思起,相思始覺海非深。
玫瑰花的襲人香氣觸動了有情人,幾日不見原本就十分難受,幾經相思之後,更加的思念祥煙,渴望立即見到他。
拿起電話,正要按號,忽覺一個高大的黑影壓在上頭,星月微怔,但還是客人至上,起身立在櫃檯后,笑問:「結帳嗎?」
他咧嘴,笑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那表情不止邪門,簡直叫邪惡。
星月告訴自己別亂想,再問一次:「結帳嗎?」希望他快走。
「你喜歡這些花?」元正則問她,那表情似乎在說「你也太容易滿足了」。
星月的臉上洋溢著光彩。「我好喜歡,事實上,我很少收到花呢!」
他刺耳的笑了起來,突然的鑽進櫃檯內,抓住星月,往她耳邊吹氣。
「你……你幹什麼?」星月嚇了一跳。
「真是容易哄騙的女人!一束便宜的紅玫瑰算什麼?你值得更好的。」
他的話如此奇怪,賀星月有一種被壓迫的感覺。
「先生,你……」
「記住,我是元正則,你的男主人,而你將成為我的情婦。」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洪亮清晰,那令人震懾靈魂的力量結合在他的聲音里,訴說著一件將成立的事。賀星月聽得傻了,眼神獃滯,沒瞧見他眼底閃爍著的星鑽光芒,然後,他的唇找到她的。
有道是先聲奪人,他狂熱的親吻她那小巧的唇,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會如此衝動。
噢,老天!他真擅於調情,不過是一個吻,已令她感受到一股興奮的電流通過她的身軀。
星月震驚的往後退,直到堅硬的牆抵住她的背脊。
瘋子!狂徒!逃獄犯!她心想破口大罵,喉嚨里像被石頭塞住一般。
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一副不太滿意的模樣。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竟有女人討厭他的吻!——至少她的表情這麼說。
「也罷,今日便到此為止。」他旁若無人的打量她全身上下,搜索她的眼神。「不要一副被強吻的表情,你心裡知道沒那麼糟。你遲早會是我的人,所以來通知你一聲。」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的聲音既含糊又沙啞,好半天才擠出來的。這個男人狂野不羈的舉止和大膽無理的言詞已如病菌般蝕軟了她的身子,經不住一陣顫抖。
他伸長手一把將她拉近,擱在眼皮子底下。「不要故作清純聽不懂。」他捏緊她的手腕,聲調嚴厲,眼光灼熱的逼視她。「從現在起,不准你和其他男人上床,包括許祥煙在內,否則的話……」
「你想怎麼樣?」不知為何,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許祥煙抵不過我一根手指頭的力量。」
他放開她的手,不等她開口反駁,一根食指點在她唇間。
「記住我的話。以後你會發現,跟我比起來,許祥煙根本不配叫男人。」把一張千元大鈔放在台櫃面上。「買單。」
在眾人注目下,他踏出店門。一輛賓士六〇〇SEL緩緩駛來,停在他面前,他登上座車,揚長而去。
賀星月彷彿從噩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背上全是冷汗。
他不是瘋子,他的眼神比花崗石還要堅硬。
她該不會遇上黑社會頭子吧?!他那份霸氣還真像。
他說他叫元正則,當他說這名字時,彷彿全世界的人都該曉得他是誰。賀星月不知道,甚至弄不清他姓袁或是姓原。
猛搖晃一下腦袋,她告訴自己:醒醒吧!那是一個瘋子,不值得你傷腦筋!對,一定是這樣子……
「天哪!星月,你什麼時候認識這位大人物?」朱佩絲一臉驚奇,聲音顫動的說道:「我也不過曾經在一次宴會上遠遠看過他一次,平時只能從報章雜誌上一飽眼福,不想有一天他居然會來追求我的好友。」
星月直接的反應是搖頭。「你開什麼玩笑!我根本不認識他。」
「你連元正則是誰都不知道?」她很難相信。
「我對名人一無所知,反正他們的生活圈子完全和我搭不上關係,我也犯不著去注意他們的內幕新聞。」
朱佩絲驚奇的望著她,不信任似地搖頭嘆笑。
「你簡直是現代的山頂洞人!」她不加思索的直問到星月臉上來:「既然你不認識他,他怎會送花給你?據我所知,他從不送玫瑰花給女人。」
星月驚笑。「你又來說笑,花是祥煙送的。」
「祥煙送花,應該有附小卡片才對。」
卡片?也對,至少他會簽上名字,星月找遍整束玫瑰花的玻璃紙內外,找不到夾藏的一小方紙片,不免驚疑又納悶。
怎會這樣?她連想都不曾去想有祥煙以外的男人送玫瑰花給她。
是誰無聊到極點,沒事送一束花給有婚約的女人?
會是方才那個叫元正則的男人嗎?他的目的何在?
「看來你釣到大魚啦!星月,而且是特大號的巨鯨。」佩絲的臉孔發光、眼睛發亮,巴不得昭告天下似的嚷著:「你要發了!真正的發了!元正則對待情婦是出了名的慷慨,有人當他半年情婦,就靠著他給的錢放洋倒美國留學拿了兩個博士學位,念的還是昂貴的私立名校,算一算,少說要五百萬元。」
星月皺起眉,心中不由漾起一陣反感。佩絲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難道她生成一張情婦臉,竟要為錢作賤自己?更何況,她還有個未婚夫呢!
她的皺眉並沒有逃過朱佩絲的注意,她收斂神色,臉色轉為沉重。「假如我說是我為你設想,希望你更好,你可能很難接受,但是,事實就是如此。星月,你必須接受已經橫在你眼前的問題,茉莉她不喜歡你,打心底排斥你,甚至瞧不起你,你嫁過去,日子不會輕鬆好過。」
「我現在的生活也不輕鬆好過啊!從我父母去世之後,我就沒再過過一天輕鬆的日子。」星月抬眼凝視她,那眼光在一瞬間變得深沉難測。「當孤兒的人,不是笑著過日子,就是將人生的沉重全明擺在臉上,而我,選擇前者。」
「星月。」朱佩絲有片刻的罪惡感,但很快就安慰自己:失去許祥煙,星月還有元正則,而她一直夢想做祥煙的新娘。
這個元正則,出現的太對時候了。
「我不會為了茉莉或任何人而放棄愛情,除非愛情先遺棄了我。」星月的眉毛抬得好高。「愛情會遺棄我嗎?不會的,我信任祥煙。」
也許就是這份自信使朱佩絲產生反感,簡直是在諷刺她的單戀可笑到極點,明知沒希望還拚命枉做努力。朱佩絲不信憑她的條件改變不了一個愛情故事的結局,以前她還心存觀望態度,如今已證明祥煙的實力足以匹配她,她一步都慢不得了。
「朱朱,剛才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又不是大嘴巴。」
「我知道。我只是怕祥煙誤會我。」
朱佩絲失笑,她沒必要作討人嫌的壞人嘛!
「我當然不會去對祥煙說。可是,星月,你逃得過嗎?」
「逃過什麼?」
「元正則啊!」她揚了楊眉毛,眼光深不可測,「社交圈裡的人給他取了一個外號:『黑豹』!黑豹元正則!被新聞界的人知道后,這外號便堂而皇之的印在白紙上,想抹也抹不去。」她笑了,嘴角往上一彎,竟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依你看,被黑豹盯上的獵物,可有百分之一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嗎?」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佩絲似乎很高興看到她麻煩上身?星月但願自己看錯了,而且她也不信天底下有男人會為了得到她而不擇手段,自己有幾分姿色自己最清楚,想當傾國傾城的禍水紅顏最少要燒五輩子的好香,她沒那個命!而且,搞不好那個叫元正則的莫名其妙男人,只是突然間神經病發作才來上那一手,等回到家便恢復正常,何須她枉操心?即使他來真的,只要她嚴拒兩回,他不轉移目標才怪。
令星月百思不解的是,元正則若真像朱佩絲所說得大有來頭,他是怎麼發現她的?完全沒交集點的兩個人怎會產生興趣呢?
「他一定閑極無聊,心存戲弄!」她暗罵。「可惡!無聊!」
☆☆☆
也因這件小插曲,使她拋卻矜持,主動打電話向許祥煙講和,約了出去吃晚飯。
他們到一家頗有氣氛的義大利餐廳,兩人都有修好之意,點了很豐盛的一餐:海鮮湯,主廚沙拉,烤蟹泥魚卷和義大利小牛排,甜點是桑椹水果酥,有意慢慢享用,花長時間來聊天、溝通。
她也特地打扮了一番,上身一件無袖針織真絲衫,顏色為溫婉動人的淡淡灰藍色調,下搭同色系麻質窄裙,看不出特別的設計,看起來卻十分舒適悅目、簡單大方。
星月暗自決定,關於茉莉的好壞,任憑祥煙如何偏袒護短,她都只需笑著點頭附和即可,沒必要為了茉莉而傷了多年感情。
原先也是基於「為茉莉好」的念頭才發出不平之鳴,既不能獲得共鳴,大可不必自討沒趣,將來茉莉的好壞又不需她來負責。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何苦呢!
舉起酒杯輕碰一下。「和解。」
「和解!」星月嫣然而笑。
情人的笑靨總是最甜美、最動人,即使她不是那種滿身詩情畫意、滿心柔情似水的女人,沒有雲的飄逸,沒有風的洒脫不羈,但她仍然是他心底那一輪最美的小彎月,最神秘且耐人尋味的那一顆星。
無疑,夜色是極適合她的,暈黃的燈光下她平靜而愉快的笑臉,比任何艷女妖姬都美。
「我的脾氣有時太沖了,事後冷靜想想,你也是基於為茉莉好的心態才那麼說。」他很滿意有這樣的未婚妻,不願失去她。
既然你能想通,為何不先打個電話給我呢?——哦,不,不,她當然不能直截了當的反駁回去,只有不成熟的人才會任性直言,她必須這樣子說:
「我也有錯,把話說得太急、太欠考慮、有失公平。你當然是比我十倍的了解茉莉美好的一面,我不該把一件小事擴大來批評。」
許祥煙笑了,比方才更真心的展露笑容。
「你能這樣說,足見成熟。以後也要請你這位大嫂多多教導小妹,包容小女生偶爾的任性,她畢竟還小,需要耐性對待。」
「只要她不排斥我,我會很高興多一位妹妹。」
「你放心,茉莉不是小心眼的女孩,不會記恨你。」
「那太好了。」星月悠然道。
哦,拜託,可不可以別再繞著茉莉打轉?她做了什麼值得茉莉記恨的事啦?如果「拒絕被敲詐」也算是一件罪行的話,滿街行走的全是罪犯啦!
星月無奈的在心底輕嘆。為何愛一個人就要學著說出美麗動聽卻明知虛偽的話?只為了保住一份感情?還是人們脆弱的心靈承受不起太多的「真實」,寧可接受華媚的裝飾和糖衣?美其名是文明、有教養,拆穿了,不過是一堆虛無。
「星月,今晚去你住的地方。」他半央求半肯定地說。
「還不行。」她本能的搖頭婉拒,今晚不是時候,氣氛不對,她沒那個心情,而且很突然的,那個高大的黑影子不請自來的蒙上心頭。邪門!她怎會想到那個瘋似虎、狂如獅、陰如豹的元正則?誠然,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被強吻的經驗,但,再度回憶……未免太羞了,簡直在侮辱祥煙和自己。
懷著歉疚的心情,她允諾:「下次好嗎?」
他不滿意但勉強可接受。「別的情侶若也像我們這麼好,老早要奉兒女之命成親,哪像你,堅守最後一道防線,不准我越雷池一步,我們都訂婚了……」
「祥煙,」她柔婉的打斷他的牢騷。「我說過,我不是拿自己純潔的身體當做唯一的嫁妝,而是我生長在南部,保守的價值觀至今仍然沒辦法像台北人一樣開放。」她以笑聲緩和氣氛。「說台北人開放,其實保守的也很多,像朱朱。」
「男人不會對洋娃娃產生慾念。」
「這話太毒了,美的象洋娃娃可是每個女孩小時候的夢想。朱朱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多少男人追求她,她不要而已。」
「太拿喬,小心變老小姐。」
「喂,修點口德吧,我們才二十齣頭哩,虛歲哦!」
「嘖,女人!斤斤計較實歲或虛歲,無聊。」許祥煙熟練的切割盤內的牛肉,一面分析道:「朱朱的外貌像洋娃娃一樣美麗是沒錯,可是照我看,你的心性單純才更像個洋娃娃。」
「單純不好嗎?」
「你會是個好老婆,所以我一眼就相中你。」
「說什麼相中我,又不是太子選妃,活像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她微嗔。
「所以說你單純啊,不會考慮太多,看順眼就在一起,而我剛好長得十分順眼討人喜歡。這不是命中注定好的嗎?」
她把食指在臉上輕輕一畫。「厚臉皮!」
「難道你老公不夠帥嗎?」他故意板起臉。
「帥!帥比太陽神阿波羅,可以了吧!」
兩人相視而笑,前嫌盡釋。
生命的樂趣,就在於如何去擷取及遺忘。擷取人生中的美好,編製一張網,將幸福團團圍住,不愉快的讓它由縫隙間滑落,並且遺忘。
此刻的賀星月,無疑是幸福的。有情人相伴,有美酒佳肴伺候,心靈既飽且足。
「大哥!」來者爽朗的輕呼,頭一轉,聲調轉沉:「大嫂也在啊!」
「嗨,茉莉,很高興見到你。」又是一句動人的謊言。賀星月帶點好奇的問:「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茉莉,你還沒吃飯吧,先坐下來點菜。」
她當然選擇聽大哥的,慢條斯理的坐下來,慢條斯理的翻閱菜單,最後要了一份海鮮義大利面,冰淇淋蘋果派和飲料。
星月啜飲著附餐的紅茶,並不介意茉莉的忽視,只是有點悲哀的想著,她學不來逢迎拍馬那一套,偏偏茉莉只吃這一套;她覺得說老實話比較對得起良心,可惜愛聽老實話的人不多。
她抬頭注視著頭頂上的投射燈,心想這是一個多麼奇妙的地方,使她的心情由陰霾轉為晴朗,又從晴朗變為烏雲籠心。
「大嫂,」茉莉不是很甘願的叫著,但誰叫大哥和她訂婚,照習俗非叫不可。「本來我只是來碰碰運氣,能見到你,實在不無幾分意外。」
賀星月不解的搖著頭。
「『人往高處爬』,其實這也不能怪你啦!可是,我以為你正忙著抓牢你的新戶頭,早把我哥拋在腦後。」描眼影的大眼怨毒地一翻:「喂,你千萬別想腳踏兩條船,拿我哥當『定存戶』先穩住不放,生怕兩頭落空。這件事既已被我得知,我決不許你耍弄我哥。」
許祥煙愈聽愈迷糊,愈聽愈驚恐。
「茉莉,你胡說些什麼?」眼波卻流向賀星月。
「我也不知道啊!」怎麼她的心卻抽緊起來?
「裝得還真像呢,你這個假純情女人!」茉莉更為激動,詰問洶洶而來:「今天下午三點五十六分,有一個叫元正則的男人送你一束紅玫瑰,你們當著『仲夏茶座』眾多客人面前擁吻達一分鐘之久,有沒有這回事?」
老天!誰告訴她的?
「不,事情不是這樣子的……」星月措手不及,繃緊每一根神經,全力集中意識想表白其中的誤會,茉莉已抓准厲害處又逼近一步。
「那又作何解釋?先是鮮花,再來擁吻,元正則還公開宣揚你是他的女人,好多人都聽見了。」
星月顧不得她的煽風點火,只想向祥煙解釋清楚。
「祥煙,這一切都是誤會,我根本不認識那個男人。」
「笑死人了,難不成全球排名前五十大的『華龍集團』的執行副總裁元正則是一個瘋子,閑極無聊跑來捉弄你?」
許祥煙臉色發白,心中浮現可怕疑慮。元正則,「華龍集團」的實際領導人,工商界無人不知的黑豹子,而且緋聞不斷,養過情婦無以計數。他是結了婚的男人,他找上星月目的何在?竟還吻了星月?
「祥煙……」她有口難言,感覺像身在寒流暴雨中。
「如果你心中根本無他,照你說的他只是一名陌生男人,他吻了你,你應該感到委屈,甚至羞辱,可是,從我們進餐廳到現在,你始終神色自若,無異於往常,一點也沒有想向我傾吐委屈的跡象。」
她勉強呢喃道:「我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
「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沒有騙你。」許茉莉帶著昂揚的語氣像在伸張正義。「我本著幫助大嫂增加收入的心思,每天在學校幫忙拉客,請同學去『仲夏茶座』品嘗西洋茶店的浪漫,還真有不少同學被我說動,沒像今天去捧場的小丁和惠芳卻親眼目睹我未來的大嫂公開釣男人,你知道我有多糗……」
「別說了。」許祥煙的嘴唇浮現厭惡的弧線。
茉莉好委屈。「人家好心跑來告訴你,就怕你被這個女人一張春清理臉孔所騙,你卻反過來凶人家。」
星月的眼眶裡盈淚欲滴,下唇顫動著。「茉莉,你同學所看到的不是事實,你可以去問朱朱……」她不曾被人冤枉過,即使被指控謀殺,也比不上這件莫須有的罪名更令她不知所措。
茉莉對她卻只有不屑和鄙夷,不過不是因為星月被大財閥看上,而是對於層次比她低的人從來就不同情。何況,她也不信大財閥會中意平凡如星月者,只不過,良機莫失,值得將小事化大,一舉壓垮賀星月。
相識六年,許祥煙是傾向於相信她的。
「星月,這真的只是一場誤會?」
「我們都快結婚了,我還會去看上別的男人嗎?明媒正娶的大老婆不做,去當沒名沒分的情婦,我有這樣傻嗎?」
他雖信了她的話,可是臉上仍然浮現著困惑。沒有哪個男人得知自己的未婚妻遭狼強吻,尚能維持正常態度。
「哥,你不要太天真。」
「茉莉,你知道『曾參殺人』的故事嗎?因為傳話誇張而產生的誤會太多了。」
「哥,如果是其他男人倒也罷了,但對方是元正則呢!他是出了名的不擇手段,你工作的那家外商銀行他父親就是大股東之一,而且,女人都迷戀他,他權勢顯赫,為所欲為,百萬鈔票不斷砸下去,誰抵擋得住誘惑?」
賀星月終於看清許茉莉的目的,她的心一下子凍得像冰塊一般僵硬。絕對錯不了,茉莉一心想離間她和祥煙,可是,為什麼呢?
「哥,你千萬別做傻瓜……」
「許茉莉!」星月劈頭就問:「你『壞人姻緣會三代衰』,你不怕受報應嗎?」
茉莉的臉色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正常,且更增怒氣。「你竟然詛咒我?我們許家三代衰,你很快活嗎?上帝,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竟然詛咒自己未來的婆家,可見你分明不當自己是許家人嘛!虧得我爸媽時常誇你乖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很好,你總算說了一句真心話,『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今天算是看清你的心了。」她那正直的、純潔的目光皎皎若星月,直視著許茉莉的眼睛,茉莉很快避開。三人之間有一陣可怕的沉默。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繼續編你的故事,我可要走了。」星月從椅上站起來,用一種無限感慨的眼神看著他說:「謝謝你今天的晚餐。」她失望,失望祥煙對她不夠信任,不願為她辯護。
六年的感情竟禁不起幾句流言的動搖?
寒星冷月照孤魂,誰來為她洗雪心中冤?許祥煙很快追了出來,拉住她的手臂,聲音低而急促:「我相信你,星月。」
不過是一句平常的話,卻教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夜仍然溫柔,天上繁星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