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坐在床邊,武京顫抖的手扣住衣服上的扣子,看著剛換上衣服又滲出血,武京只能將袖子卷高,笨拙的將傷口用破衣服包紮起,這個動作也累的武京喘著粗氣。身體上的痛加上腳上的舊痛發作,武京只得靠在床邊,眼睛緊閉著,剋制著突然湧來的天眩地轉感覺。
看樣子,是清理不了身體,等著拉肚子,武京自嘲的一笑,曾經自己也害得大少爺拉過肚子,又想起了那個冬天,發著低燒拉著肚子的大少爺,躺在床上,臉紅紅的,眼睛亮亮的看著站在一邊的武京,而武京正低著頭聽著大夫告訴陳夫人,大少爺多半是受了冷,又吃東西吃壞肚子,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本來武京也是這樣想的,結果第二次依然出現這樣的情況,武京這才明白是什麼原因,心痛著大少爺受的罪,從此每一次過後,武京都會仔細的清理大少爺的身體。
都什麼時候了,我還在想這些,奇怪著自己的心理,武京沉思著,沒想到我現在居然如此平靜,遇到這件事,不是應該悲痛萬分,不是應該憤怒。
飄盛一進來看到得就是這樣的情景,灑滿屋的陽光和靠在床上的男人,一種陽光下的死燼,心裂一般,飄盛急步走向前,一把抓住武京的手,死死的捏住。
一陣痛從手上傳來,武京慢慢睜開了眼,微微一笑,看著男人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很突然的冒出一句:「你想聽故事嗎?」
獃獃的看著面前的男人,紅腫半邊的臉,冰冷的手,毫不協調的笑,那笑太輕鬆,沒有一絲的痛苦,不帶一絲塵土的味道。那樣的笑,卻讓飄盛的心像發酵般,連舌尖都感覺到那股味道,苦酒的味道,帶著醉意的苦澀。
「故事從一個小孩子聽媽媽講一隻海鷗的故事說起……」武京痴痴的講著,隨著故事,武京的臉上時而笑時而悲,飄盛也隨著陷入的故事中,心情為著故事中小孩子的命運而起伏不定,當聽到小孩子被帶入一大府人家伺候大少爺時,飄盛心一顫,知道了武京在說著自己的故事。故事又重複一次聽到了,飄盛聽著那熟悉的故事,還有那些綠珠不曾知道的故事。當聽到男孩在哭泣中分離時,飄盛想要斥責故事的荒謬,卻一點聲也發不出來,飄盛深深的感覺到武京所說所講都是真實的,就如綠珠所講的一般,只是帶給自己不同的感覺,一股揮之不去的悲傷和心酸,為著故事中的人而喜而悲。
「然後,男孩們終於面對面了,扯開了自己的偽裝,他們終於在分離了九年後面對面,這時那男孩才明白了一切,讓自己痛苦的竟然不是傷害他的家庭,讓他害怕的也不是那個與自己長相類似的男孩,讓自己沉淪的也不是那一場刻骨銘心的愛,讓自己恨的也不是那個忘記自己的戀人……」沒有說話了,武京只靜靜的望著飄盛,就如此時飄盛正痴痴望著自己般,禁止不住那一直控制的淚,武京只感覺眼眶潤著,一滴液體從眼睛中慢慢的留下。
那淚晶瑩極了,就如那雙眼睛一般迷漫著氤氳水氣,流光異彩,飄盛看著這樣的男人,聲音出乎意料的顫抖著:「他……明……白……了,什麼……」
武京輕輕閉上了眼睛,聲音像是輕飄如羽般:「原來讓自己痛苦憎恨的不是人不是事,不是世俗的偏見,不是自己的改變,居然只是那一段已經褪色的愛情,那一段已經毀滅他所有理智與熱情的愛情,那段他曾經無悔的愛,那種本應該是永遠無罪的愛。」慢慢睜開了眼睛,武京凝視著飄盛:「現在那段應該早就已埋入沉土中的愛終於塵歸塵,土歸土。這個故事終於結束了,將這個故事告訴你,今生只告訴你一人,這故事也只是二人知道的秘密了。」
「結束了。」飄盛無意思的呢喃著。
「是的,結束了。因為,那男孩終於掙脫了那以愛之名操縱自己的命運之線。」
「既然已經結束為什麼告訴我?!」飄盛怒吼著,一把將武京抓了起來,這個故事徹底混亂了飄盛的認知,被故事中的愛和恨所震蕩著,不相信故事那被武京形容得無比純真美麗的大少爺是自己,不相信自己曾被人如此愛過,不相信自己也曾如此愛著別人,即使兩人都是同性。無數串的不相信只是說明著一個問題就是,飄盛他相信,徹底的相信著這個故事,相信的讓自己希望一切只是自己的錯覺。
「呵。」輕聲一笑,武京看著帶著迷茫,慌亂,掙扎的飄盛:「就是因為結束,我才會告訴你。」這聲音邪惡極了,也悲傷極了。
靠著床上,武京看著飄盛又一次狂暴從房間沖了出去,看著遠離的人影,武京自語著:「真是的,椅子桌子全倒了……」
聲音平靜,只有那微微扭曲臉像是陽光中唯一帶著生氣的東西。
***
難受,真的很難受,那樣的過去,那樣的往事,還有那樣的武京,讓飄盛整個心憋的難受,那一個結束的詞更讓自己的情緒無法的控制,鐵青著臉,通紅的眼,飄盛神情暴怒的大步走在陳府,看著這樣的飄盛,僕人們都站在邊上不敢插言。
故意的,武京他是故意的,他故意用這樣的表情,故意用那樣的語調,故意用那樣的詞,故事中的情節是真實的,故事中的情感是虛假的,一切都是他的杜撰。媽的,我不應該心軟,我不應該被他牽制自己的情緒,不應被故事中的描述所心碎,那個大少爺不是自己,越想越怒,越想越煩,一拳打向門梁牆壁,牆上的碎石子劃破手留下了點點的血跡,飄盛感覺不到一點的疼痛,目光只死死的盯著前面半掩的門,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來到了舊日的軒文閣外,一腳踹開了搖搖欲墜的門,跨了進去。
這裡就是那個故事發生的地方,哼。冷笑了一聲,飄盛四周的打望著,炎夏即將過去,落山的太陽斜斜的照在廢棄的庭園,很平靜很安祥,偶爾吹過的微風帶著點點的爽意和遠處的歡樂之聲穿過園落飄然而去。
飄盛煩躁的心慢慢平順下來,站在中央周圍的環境彷彿不停的旋轉著,想著武京講述的故事,彷彿感覺著無數的人從自己身邊跑過跳過,一瞬間那廢墟繁燈閃爍,這是什麼季節,為什麼我好像看到了楓葉飛舞,那麼狂囂那麼絕艷,什麼時候我到了樹下。
旁邊細碎的聲音讓飄盛慢慢的轉過頭。一個男孩子正坐在自己的腳下,一頭烏黑的頭髮,潔白的單衣,慢慢的男孩抬起了頭,英氣逼人的雙眉,雙美麗無邪的雙眼睛,清冽被楓葉染得鮮紅,很狂很野的笑,露出潔白的牙,一時間飄盛心悸了,直到穿著淡紫色衣服的人出現說著:大少爺,我們回房吧。紫衣人抬起了臉,很稚氣卻清爽的臉,那雙夜星般眸子清涼如水,然後兩個男孩像是玩耍的小動物打鬧著,擁抱著,也親吻著,感覺不到一絲的噁心和污穢,二個孩子乾淨不似世俗間的人,飄盛靜靜的看著,看著一團白色和紫色交織著,奔跑著,越來越遠,即將消失在飄盛的視線時,紫衣慢慢的回過頭,柔柔淡淡看了一眼自已。
「武京。」脫口而去的名字,一瞬間滿天的楓葉消失了,男孩子們消失了,只留下飄盛站在廢園中一動不動,半響過,飄盛才像回神過來,此時已是日落西山,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淚已經滿眶。
「啊啊……」慘嚎。受傷的野獸發出呼吼,在這大雨傾盆的雨中,穿透著雨夜。
這是武京的報復,報復忘記一切的自己,為什麼我會忘記這樣的情感這樣的人,想起過去的一切,體會不到那種感情,那種毀滅武京所有理智與熱情的愛情,卻依然讓我心臟俱裂,站在昔日故園,在我身內洶湧澎湃的陌生感情是什麼,是愛是恨是痛還是無奈?
***
好疼,武京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只感覺渾身麻木,酸疼不歇,就像千萬個螞蟻嚙咬著骨頭,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全身無力,只感覺吐出來的氣都燙人。想著就這樣被酸痛死,咬死,武京放棄了掙扎,緊卷著身體,咬著牙,用手掐著腿。
在以為那痛永不消失時,耳邊隱隱聽著熟悉的聲音吩咐著:「取三年……五升,熱煎……五……切蔥……升,煮一……」感覺到有人擦試著身體,隨之而來是是隨著皮膚慢慢滲入體內的股股熱氣。
我又做夢了,武京抬頭望著一輪滿月正至中天發著淡淡幽幽的光,映著千萬棵楓樹,紅光瀲灧。裸足踏在地上,即使不用看,武京也知道他踏著的是片片的楓樹,吸收著秋日曖曖陽光的熱,踏在腳上一股熱氣湧上心頭。隨著走動,是一片片清脆聲音,一條長長的楓樹走廊在自己面前擴展著,不知走廊另一邊是什麼,武京只筆直的向著深處走去,邊上是樹影迷迷,風吹而過,傳來竊竊私語之聲,時輕時重,若有若無。
沒有分神,武京只專註的看著遠處越來越明顯的光明,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一道拱形的門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就在咫尺之遙時,武京一個飛躍,只感覺風在耳邊吹過,然後就是燦爛的陽光傾瀉而出,耀得他睜不開眼來,聽聽到一聲聲的鳥鳴,睜開眼,只見白羽紅嘴的鳥從自己身邊飛馳而過,驚鴻一瞥,武京知道他終於見到了海鷗,而自己正在這藍天白雲處張開著手臂急墜而下,下面是深深的藍色。
終於我又見海鷗。那已經被我忘記了九年的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