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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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朗,出門晒晒太陽好嗎?」
美好星期天的早晨,一之宮媽媽細聲細氣的敲著兒子的房門勸道。
「請不要吵我,我要念書,書很多,我會念不完。」司朗平靜的應聲。
動也沒動,絲毫沒有開門的打算,媽媽朝挑起眉的爸爸攤手嘆氣。
顗業高中一畢業就回台灣升大學,雖然依依不捨,司朗仍然放開了手。
可是問題來了,司朗走火入魔的程度讓家裡人擔憂了好一陣子。
顗業不在身邊,司朗埋首書中,除了念書還是念書,證明了人類的潛能的確無限,當有了非達成不可的目標,再困難的事橫亘在眼前全都化成次次非攻克不可的挑戰。
別人家的父母擔憂的是自家孩子與書成為世仇,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眼紅到後來直接找周公當調停人或是一拍兩散過著王不見王的日子。
在一之宮當專家與掌廚的兩位偉大長輩卻成天煩惱著長子成績不斷突破,日常作息與性情大變,他們擔心著一下課後就關在房裡念書,頗有打算念出諾貝爾獎氣魄的司朗需不需要送醫治療。
隔了一個小時,一之宮爸爸鼓起勇氣時來「叫陣」。
「司朗,出來曬太陽。」父親很威嚴的命令。
「……嗯!」遲了幾秒,司朗有氣若沒氣的應聲。
幽魂似的,司朗捧著寫滿方程式公式的小冊子「飄」出來,到院子里看也不看就坐下,嘴裡念著一條條的方程式,在陽光下晃頭晃腦。
抱堆衣物到院里晾的一之宮媽媽與站在窗口張大嘴的爸爸相視無言,他們沒了辦法,情況要是發生在別人家的兒子身上,別人的爹娘光是感激到涕泗縱橫都來不及,可是兒子自動自發要念書卻怎麼看怎麼覺得驚心動魄,彷彿會出什麼事一樣。
要制止司朗念書嗎?
看他那麼起勁的樣子,似乎阻止他念書他就會以死相逼一樣,果然父母親難為啊!
要怎麼收穫就要怎麼栽,司朗的努力很快有了回報,縱使帝大的學生都是有名的精英,他還是打敗群雄,達成了願望。
司朗的腦筋不壞,為了顗業將所有心力花在書本上的結果是看得見的,第一次的失利是第二次的前車之鑒,顗業離開的第二年,他通過了帝大成為交換學生的資格審核。
懷著無比興奮,今年大一要升大二的司朗坐上了飛機,背包里有份好不容易打敗所有競爭者才爭取到的交換學生的資格證明書,於是,他終於可以到台灣和顗業在一起。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司朗差一點就想在機艙里放聲大笑。
司朗把分離的這段日子裡顗業所寄的電子信件全列印出來帶在身邊,信里訴說了發生在顗業身邊有趣的、快樂的、懊惱的、傷心的……種種事件,縱使見不到面,仍然像前在一起,不過,從今發后,他就可以「真的」和顗業「在一起」。
真快,兩年的時間忍著忍著就過去了,為了顗業,這些辛苦都不算什麼。
顗業有沒有變?
司朗對著信甜甜的笑,他沒對顗業說自己能到台灣念書的事,顗業突然見到他一定會很開心的,兩年不見,他真的很想很想顗業。
他最愛的顗業啊!
短短的幾個小時,司朗從日本回到他自小生長的土地,有點懷念、有點欣喜,耳邊充斥著的不再是像唱著詩歌般的日文,而是玉珠串般字字晶瑩剔透的中文。
「朗兒,這邊!」
出境門,杜家爺爺猛揮手,他想了多年的寶貝外孫回到身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叫他高興的。
「阿公!阿嬤!」司朗馬上推了行李跑到外公外婆身邊。
「朗兒長這麼高啦!但是怎麼和以前一樣乾乾瘦瘦?只長身高不長體重怎麼行?是你媽媽沒好好照顧你還是你在那邊都沒吃飯?媽媽和小堇、紹兒好不好啊?」杜奶奶拍著司朗的手說。
「有吃啊!阿嬤放心,我們都很好,我有帶相簿要給你們看。」司朗微笑。
只問媽媽和弟弟、妹妹好不好……呵,看來外婆還在為當年日本那邊的爺爺一聲令下,爹地就得乖乖舉家搬回日本並且接下家族事業的事氣著,都這麼多年過去,這氣餘威猶存,可見外婆是常常拿出來「複習」,怪不得臨上機前,爹地還特別交待了一堆禮物全是要用來討外婆開心的。
「走走走,咱們回家去,你阿嬤特地為你弄了桌好料的,就要把你補上一補。」杜爺爺爽朗的說。
爺孫一行人風風火火的驅車回台北,這幾年變化真大,司朗看著和印象中不太一樣的都市,高樓變得更多,車也多得驚人,簡直和東京有的比。
用三天的時間來適應,司朗很開心的發現自己很快的融入台北的生活節奏。
和外公外婆住一起就像住在天堂里,疼他疼到骨子裡的兩位把一切所需都安排的好極了,不僅布置了個舒適的好房間甚至還為他在房裡牽了只專線、買了新計算機,更安裝了他們老人家自己不會用的ADSL在他房間里,讓他愛怎麼上網就怎麼上網,這在日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第四天,司朗帶著所有文件,搭上很久沒搭的台北市公交車和捷運到大學辦理報到手續,因為還在放暑假,教務處的人還很驚訝怎麼這個日本來的交換學生這麼早就來報到,更因司朗一口「很台灣」的中文而吃驚。
待辦的事都辦好了,從大學教務處辦好手續走出來的司朗朝閃得很耀眼的太陽微笑,接下來……哼哼,該做正事,從口袋掏出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司朗加快了腳步。
「……一百十五之四十六號,嗯……一百十五之四十四號,咦!是……這裡。」司朗對照著門牌,一家一家的數。
找到了。
顗業的住處離大學不遠,走路約十分鐘可到,是在小巷子里的學生套房。
面對著公寓對講機,司朗有一點緊張,顗業住在這裡,馬上就能見到面了,可是,心猛跳、手猛顫,怎麼也沒能把鈕按下去。
心臟怦怦、怦怦,大聲地跳動,緊張的一刻即將到來。
「你要找誰?」
司朗身後傳出低沉的聲音,把司朗狠狠地嚇一跳,不回頭還好一回頭更是差點落荒而逃。
那位低沉聲音的主人長得虎背熊腰,身著花襯衫、夏威夷褲,腳下踩著拖鞋,手上提了看起來像裝著啤酒的塑料袋,還帶著墨鏡,看起來就很壞人。
「我……我……那個……孟……孟學長,就是……孟顗業。」司朗結結巴巴的把顗業的名號抬出來。
聽說這幾年台灣變化很大,壞人數量只有增加沒有減少,今天……難不成不是尋人的好日子嗎?
司朗在心裡安慰自己,「第一,他很窮,身上交了車錢和手續費后只剩幾百塊;笫二,他是男的,色狼應該吃女生不是吃男生。」所以,他應該……應該可以全身無事而退。
「你緊張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找顗業啊!進來,什麼鳥天氣,熱死我了。」粗壯的男人掏出鑰匙開了鐵門,順手把司朗招進公寓走上樓梯。
呃?!對方似乎……好像……或許……有點……看不太起他的樣子,莫非這是一場「友善的誤會」嗎?
「請問……你認識孟學長……」爬了三層樓司朗小聲的開口。
實在十分羞恥,非常難以啟口,積了這麼久他的勇氣只夠他問一句,可是再不問,他的好奇心會殺光方圓十里所有的貓。
「廢話!我不認識他怎麼會要你進來?阿業啥時認識你的……我怎麼不知道?看起來和別的有點不太一樣,你叫什麼?成年了沒?」男人轉身湊近臉對著瘦弱的小個子左瞧右瞧,心裡直想若是這小子不滿十八,他一定要把姓孟的打成爛泥巴。
膽敢在他面前誘拐未成年少男者,殺無赦!
「我是一之宮司朗,今年要升帝大二年級。」司朗有點不服氣的回應。
他全身上上下下都已經很男人了,哪裡看起來像未成年?
「噢!那就好,我還真怕那死傢伙連國家幼苗都啃,你是日本人?」男人臉不紅氣不喘的繼續往上走,姓很特別,名字……怎麼有點熟,不知道在哪聽過。
司朗皺起眉頭,這話什麼意思,
連國家幼苗都啃的人指的是誰?
是日本人又怎麼了?
他一沒作姦犯科,二沒攀折花木,三沒偷笑……就算要笑也笑不出來,這樣的他有什麼好鄙視的?
「我叫伍良史,是阿業的對門鄰居,帝大經濟四年級,也算是你的學長,無不良前科,你不用對我皺眉頭。」男人有點好笑的對著司朗露出白牙。
長得這模樣,看起來就好吃的小雛,怎麼和愛玩的阿業扯上關係?
阿業現在的這一個不是還沒玩完嗎?
敢情這死傢伙變本加利劈腿踩起兩條船來著?
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家高興又不干他的事,男同志本來就很難找到相守一輩子的伴,換情人和換衣服一樣的也不只阿業一個,多插手只是徒惹白眼而已。
「噢!」司朗應了聲算是有聽到。
「到了……阿業的門匙在那個盆栽底下,你自己進去,有事叫一聲,我會幫你打電話叫救護車。」男人開了自己的家門后對著傻愣愣的司朗說。
司朗看著眼前半闔上的門,不好意思的搔搔臉,是自己太以貌取人了,有點對不起這位好心帶他上來的學長,不過「打電話叫救護車?」……這學長的黑色幽默還真是令人不敢恭維。
朝顗業的家門走去,剛剛平息的心跳又猛烈起來,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是「我想你」?或是「我想跟你在一起」?還是「我愛你」?
才蹲著從盆栽下取出鑰匙,腦中正在想見面第一句話的順序問題,耳邊就聽到兩個人的對話從顗業家門後傳出來。
「……業,來嘛!我們再來一次啦!」
「免談,我熱死了,鬼才跟你再來一次。」
「業,你怎麼這麼說,剛剛你不是爽的很,還說等我不痛再……」
「你好意思說,是誰雞貓子鬼哭神號喊痛叫停的?又不是第一次!」
「我還算生手嘛!當然會痛,只要你輕一點就好了嘛!業,好啦!來嘛!」
「別想,自己到浴室解決,解決完就滾回去,別以為你長那樣就可以騎到我頭上,我又不是你叫的牛朗。」
這是……電視對白嗎?
聲音明明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怎麼……怎麼……怎麼……?!
司朗的臉白了,腦袋空了,什麼也不能想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說著「我好喜歡你」的顗業怎麼會變了?
變得像陌生人一樣,他所愛的顗業……和別人……在一起?
那愛著顗業的他怎麼辦?
要祝福嗎?
要退讓嗎?
要成全嗎?
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
昨天晚上在網上通訊時,不是還好好的嗎?顗業還不斷打出「我想你」……難道……是他高興過頭導致眼花嗎?
這…不…是…真…的…吧!
啊!司朗,說不定……剛剛你已經被車子撞昏在路邊或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磚頭打中頭,嗯!一定是這樣,所以現在眼睛看到的和耳朵聽到的全是幻覺。
一定是幻覺!幻覺!
渾渾噩噩,司朗放下鑰匙推了伍學長的家門,看到伍學長一臉瞭然的神色,「崩潰」兩個字怎麼寫,司朗有了一點頭緒。
「要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嗎?」伍學長拉住搖搖欲墜的司朗坐下。
「他背叛我?!怎麼會?」覺得天旋地轉的司朗不自覺地用日文低聲問。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伍學長遞了杯水到司朗手這年頭可亂了,慘遭阿業踐踏的芳草可不止眼前這一株,每株都長得差不多同一型,同樣細的短頭髮、同樣水汪汪的眼睛、同樣的身高、同樣的身材……再想下去難保他不會起一身雞皮疙瘩,因為那簡直像是什麼詭異戀物癖一樣。
伍學長住在這裡原本平靜得很,居民善良風俗純樸,可自從阿業搬來后,三天兩頭就有人來打擾,不是要報警就是要救護車的,真叫他哭笑不得,這個死傢伙真該送去綠島唱小夜曲。
也不是他愛管閑事什麼的,若是阿業能把「瓦上霜」清乾淨他當然一句話都不會說,可是問題就出在這混蛋的「瓦上霜」嚴重蔓延到他家門口,他再不出來吭吭聲,搞不好別人還當他伍良史是重看不重用的軟柿子好欺負。
「我是說……他和別人在一起嗎?」司朗抬眼問著伍學長。
那故作堅強卻淚眼蒙蒙的臉啊!
說什麼都叫人舍不下心騙他,連善意的謊言伍學長都無法順利放出嘴。
「你要我說實話?粉難說的啊!唉!就是……他和很多人在一起過,從來沒有固定下來,男的、女的、助教、路上遇的……唉!說句難聽的啦!只要他看上眼,對方也有意思,他就來者不拒,他是有跟所有想被他上的人說他在遠方有真命天子,不過你也知道天高皇帝遠,那群不要命的當然先……快樂再說,在一起幾天,不高興就甩了換新的,每個都不當真,全是玩玩而已,吶!我說……你看起來不像是在玩的,我勸你還是早點死心比較好啦!」伍學長嘆口氣回答。
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咩!
伍良史摸著良心傷害著眼前才初見面的學弟,這個學弟長得好,看起來就是乖乖的、很會念書的那類,初次見面就很得他的緣,只是沒想到……還是遭了阿業那死傢伙的毒手。
「是不是我不好沒有和他一起回台灣?是不是我不夠喜歡他?是不是……」司朗看著手中的杯,一次又一次地問著自己「是不是?」。
撐不住過多的哀愁,點點滴滴滑進肚子里。
「傷腦筋!喂!男人咩!提得起就要放得下,你別鑽牛角尖,樹要長葉、藤要攀枝都是不可抗力的事,阿業的花心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再怎麼問是不是也沒辦法,就算你今天不受傷,哪天那個啥真命天子出場,你還不是要傷一次!感情的事要看開一點啊!」伍學長把倒背如流的勸言拿出來安慰著。
失戀這回事可大可小,只看當事人是不是能放開心胸。
放不開的人,就算身邊的朋友肯好言相勸一百天,過了一百天……想跳海的還是會跳,想割腕的還是會割,人這種生物是很自我的。
男兒淚無預警地嘩啦啦掉下,司朗瞪著手中的杯子無聲地哭著。
他努力著取得資格,千里迢迢飛到台灣,為的是什麼?
難不成就是這個不堪的結果?
「別哭啦!為了那個男人哭太浪費了,你聽我的勸,你長得清秀以後一定還會有別人愛啦!」伍學長第一次看到來人哭得這麼委屈慌了手腳,若是讓人看見,不以為他對淚人兒做了啥壞事才怪。
「謝謝……我要回家了。」眼淚不用錢的掉,司朗輕聲說。
「謝你個頭,你現在要回家?你這樣子怎麼出門?……別哭了啦!哭有什麼用?哭到死他也不知道,還不照樣和別人滾來滾去。」伍學長拿過杯子,塞了條幹凈的毛巾給司朗。
司朗聞言把毛巾往臉上一捂,更用力的哭著,彷彿把眼淚全集中流完就不會再心痛一樣。
「你喔!」
伍學長搖搖頭,真是無藥可救,這種毒就要始作俑者才會解。
伍良史任可愛學弟在客廳放水,走出家門抬腳踹了踹沒良心的毒瘤對門。
「幹嘛啦!你是沒手是不是?就跟你說鑰匙在盆栽下,做什麼每次都要踹我的門?踹壞了房東殺上來你要賠?」光著上半身的顗業衝出來開門。
世上就是有這種笨人,連門都不會開,教都教不會,天底下就出這朵奇葩……還住他對面。
「死傢伙,把你屋裡的那個給清了,舊冤未了還結新仇,你不要命了你。」伍學長等一開門就馬上大刺刺的開宗明義。
「什麼舊冤未了?我哪生的舊冤?我可是都『了』得乾乾淨淨才有新的,不會是哪個來鬧吧?!好聚好散不就得了,幹什麼吵到你那裡去?」顗業很受不了的抱怨。
「好聚好散不就得了,幹什麼吵到你那裡去?」是這樣嗎?
顗業,你真的是這樣認為嗎?
司朗紅著眼就站在伍學長家門口,一字不露地把顗業的話全聽進耳朵里,顗業又長高了還晒黑了,胸前的青紫紅印不少……
現實就是這樣,利得像把已開鋒的武士刀。
一刀接一刀……割得他肝腸寸斷。
「好聚好散」是嗎?
原來他們早就「散」了,怎麼沒人通知他呢?
三年的感情原來是他一頭熱,把顗業臨走前無關痛癢的玩笑話當真的他,真像傻瓜,苦苦傻了這麼久,真是……傻極了!傻到讓他止不住淚。
一見到顗業要跟他說什麼呢?
司朗發覺想了好久的話在腦中全被刪去,空蕩蕩的辭彙庫里只剩下一句話,一句他必須要狠下心才說得出口的話,可是,「祝你幸福」這句話……他真的說不口。
最後,握緊雙拳,強忍悲傷的司朗還是決定把之前準備好的話說給顗業聽。
把禁不住又掉下來的眼淚揮去,司朗走向前離開了伍學長刻意用身體擋出的「保護區」,看見了顗業彷彿見到鬼的表情。
「顗業,你好嗎?我很好,很想你,我來這裡想看看你,看到你我……我很開心……對不起!我不會再來了,看到你,我真的好開心……呵呵……啊!我怎麼……又掉眼淚……那個……伍學長,謝謝。」司朗行了個九十度中規中矩的禮之後快速的跑下樓梯。
還是不行……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淚眼朦朧的司朗扶著樓梯扶手往下跑,他還是受不了,受不了……心好痛,他準備了好久的話全變成胡言亂語了,怎麼會這樣?
「你啊!真該被天打雷劈。」伍學長出拳槌了愣住的顗業。
「你怎麼沒告訴我來的人是司朗?這下死定了!」顗業一回神就拉了伍學長的衣服狂吼。
「誰知道誰是誰?司朗……咦?!司朗?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小孩?……就覺得這名字很熟……呿!我怎麼知道他是你的司朗?當初要跟你借照片瞄一點都不行,我哪兒來天大的本事知道他是誰?哼!你玩的人不都長那樣?哼哼!說什麼寂寞就要找代替品,天底下不會有那麼死心眼的人,就算有司朗也不一定會是其中之一,看吧!就是有那麼死心眼的人,那個人還剛剛好就叫一之宮司朗,去你的鬼話連篇,死的好!」伍學長雙手抱胸站樓梯間,冷眼看著顗業在屋裡衝來跑去、套衣服、說破嘴攆人出門。
活該!
再愛玩一點吧!一記天譴就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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顗業翻找出很久以前司朗曾告訴他的地址,記得司朗說過如果他到台灣一定會住那裡,因為那是他外公外婆的家。
司朗是什麼時候來的?
怎麼一點消息都不透露?這下慘定了。
招了輛計程車,顗業心急如焚,司朗的性子他很清楚,這麼「天殺的」的一面非要讓司朗的小小心肝重傷不可。
還沒到目的地,遠遠地就看到司朗從公車站牌那邊「飄來」朝家門走。
「司機先生,前面停車。」顗業指著路邊喊停。
車停下,快速的遞給司機兩張皺巴巴的紙鈔,接了司機找的零頭,顗業就飛快的跑向那低著頭的身影。
「小朗!」顗業當街把司朗抱個正著。
司朗吃驚地抬頭,一看到顗業他的眼淚又掉下來了,他剛剛一直深呼吸,在公交車上忍了那麼久的眼淚,唰的一聲……破功。
「小朗不哭,不哭啊!」顗業用左手摟緊司朗低聲安慰著,輕輕的以右手在司朗背上上下下安撫,就像兩年前一樣。
司朗長高了約五公分,但是依然那麼瘦,和顗業記憶中的腰圍一模一樣,頭髮略長了一點……不是之前可以亂揉的短短髮,眼睛水亮水亮,臉型沒變。
半摟半抱的拐進前方小巷,這裡人比較少,不會像剛剛在大馬路邊引人側目,必竟不是每天都有兩個大男生在街上抱的死緊,其中一個還哭的沒了形象。
「你放手!」司朗叫道。
「不放,不放,說什麼都不放。」顗業纏的跟拔不掉的黏黏蟲一樣。
「你走開!」司朗出手出腳拚命掙扎。
有力的正義之拳不斷使出,顗業承受著亂無章法的攻擊,司朗這回玩真的,記記拳頭都不是好吃的,害的他不只要捉人還得東躲西閃免得被揍成內傷。
「打死我也不走。」
「你有別人了。」眼淚似瀑的司朗指控。
「那是我的錯,我只是玩玩而已,不當真的,我愛的只有你一個。」顗業大汗小汗的解釋。
「你不愛我了。」又哭了一場的司朗用日文嗚咽著。
「愛你愛你,當然愛你,我愛死你了。」顗業也連聲用日文回道。
「你騙我,你說『好聚好散』。」日文挾帶中文的司朗一想到這個又掉眼淚。
「別哭了,再哭就丑了啊!我說的是別人嘛!當然要好聚好散,我的心裡只有你啊。不跟別人好聚好散,在我心裡要把你擺哪裡?我們離好遠,見不到你我受不了,找了些人來代替你,玩玩而已不當真,可是他們都不是你,我的心裡只有你。」絲毫沒把日文忘掉的顗業親了親司朗濕漉漉的頰。
「不要這樣,你騙我,你不可以這樣。」送了一拳給欠扁的負心漢,司朗退後一大步並以日文喊著不讓顗業的唇再靠近。
「小朗,是我錯了,你原諒我,我愛你。」挨了計有力的拳頭,為愛不怕死的顗業仍然很直接的衝上前抱住司朗認錯。
原諒?
不原諒?
「你……」司朗百感交集。
心裡天人交戰……卻是兩敗俱傷。
「原諒…我?!求你…小朗,求你,愛我。」顗業把頭緊密地貼著司朗的頸。
神啊!是他錯了,別讓他的司朗放棄他,拜託!
沉默,一如法官的判決槌打下的前一該,顗業專心的祈禱著,兩個男人在路上的僵持引了經過的路人側目,不過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路人。
「顗業,你如果再做一次,我會受不了的,背叛……發生一次就好,你能不能做到?」司朗想了很久才吸著鼻子說。
「小朗,我愛你。」
判決下來了,幸運的女神在眼前向他微笑,顗業幾乎要為了這千金難求的判決而跪地膜拜聽見他祈禱的神。
「顗業,我是認真的,這種事,以後別發生好不好?」司朗推開顗業很認真的問。
「不會了,以後絕對不會發生了,我發誓,如果發生我就當場被雷劈。」顗業看著司朗嚴肅的發誓。
「你若心裡還愛我,我就原諒你。」司朗睜著紅通通的眼說。
「我愛你,小朗,好久不見,我想你。」顗業猛的抱住司朗給了一吻。
「都是你害的,為了見面,我為了準備那些話想好久,結果都是你害我亂說一通,看我打掛你。」司朗臉一紅生氣地槌打顗業的背。
「別搥,別搥,再槌就沒命了,你要不要重說?」顗業微笑捉住司朗有力的手,捕捉到司朗深呼吸后輕輕點頭的樣子。
深深的吸氣,抬起水亮大眼,盯著顗業瞧著,熟悉的五官、魂牽夢縈的神情,是愛著他的顗業。
「顗業,我想你,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司朗慢慢的說出了見面語。
司朗的臉紅似晚霞、吐出的甜語似陳酒,這一幕成了顗業畢生難忘的銘心記憶。
謝謝你愛我,我,也愛你。
「小朗,我也是,我也是。」感謝司朗原諒他,感謝司朗沒放棄他,顗業貼著司朗的臉滿心感激。
看到兩人的精彩演出旁邊的人紛紛鼓掌,甚至還被追問是不是在排演什麼電影的續集,糗到家的兩人趕忙拔腿就跑還邊跑邊笑,經過了兩年分離,這天終於把情絲又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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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新希望,為了配合司朗學弟的上課時間,顗業花了一番功夫整治出最符合要求的選課單,而且讓課表排的和司朗的課表時間相同,簡直可說是同進同出,就像是要把中間分離時的空白補回來一樣。
時間如梭過去,顗業之前招惹來的一群第三者們早就連頭皮屑也沒留的離開了他們的生活,全看在眼裡的司朗不是不知道,但心裡的那一股酸水卻莫名其妙的越涌越多,有時甚至酸到會讓他乾嘔的地步。
有了開頭會不會有第一次?
在顗業身邊常常出現的某某某是不是施了「障眼法」的地下第三者?
司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介意成這樣,如同服了日夜蝕心的毒,懷疑、不信任、小心眼……等等,負面的情緒繚繞了一身,讓司朗甚至連覺都沒辦法睡,幾乎是朝夕相處之下的顗業當然也察覺了司朗的不對勁。
「小朗,你……」顗業看向自己莫名其妙「又」撲空的手掌。
最近司朗讓他牽不到小手的機率飆上百分之八十五,顗業心裡有點動搖。
「什麼?」滿臉倦容的司朗看向顗業的眼,堅持了三秒又移開。
不舒服的感覺又升了上來,司朗皺起眉,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連顗業的臉都不願直視。
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在現實里漸行漸遠卻沒有發覺。
是不是對方已經對自己厭倦了呢?
自己該做此什麼來補救?
除了上課、回家以外的時間都可以在一起,可是他們分離的時間卻明顯的變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上完下午最後一節課,司朗走出教室抬眼尋找顗業的身影,向來都會在外頭等的人缺席率越來越高,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又狠狠地「啃」了司朗的心兩三下。
但是真正有問題的是他自己,口口聲聲說著原諒,不會在乎,不會介意,可是心裡卻……這還算是愛嗎?
與顗業結束例行的夜間熱線,十一點爬上床卻在惡夢連連的凌晨三點驚醒,此後再難入眠。
司朗自己知道這種情形再下去是不行的。可是他卻無力控制自已的夢境,「顗業與別人在一起」,那一幕在司朗的夢中反覆重演,每夜都是傷心。
一天、兩天、一星期、半個月、一個月、幾個月過去了,惡性循環讓司朗逐漸枯萎,到最後連周遭的親友都發現了不對勁,司朗的身體瘦了一圈,精神的情況更是起伏不定。
焦躁易怒的情緒讓司朗驚心,他何時竟會莫名其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親親小朗兒,發生了什麼事?」司朗的反常使得杜爺爺小心翼翼的從報紙後頭偷瞄他好幾回,剛剛司朗似乎握電話握得好緊,指頭都白了。
「到底怎麼了?」杜奶奶對著司朗的背影搖頭嘆氣,這孩子的飯量越來越少、越來越瘦,是不是該給醫生看看呢?
最近電視上老在播什麼因為憂鬱症自殺的,看的杜家外公和外婆兩位老人家心驚膽跳,深恐一個不注意外孫也跟著跨出陽台去,他們住的樓層不低,跌出去不死也會重傷,司朗的樣子和剛回來時不一樣,尤其是最近越來越不笑,那股憂愁簡直叫人忍不住伸手疼惜,怎麼好好的一個孩子變的越來越憔悴,該怎麼辦才好?
「唷!一之宮!」
熟悉的招呼聲從迴廊水泥柱旁打來,是那位看起來會嚇哭小孩子的伍學長。
「學長。」司朗扯出不像笑的臉,抱著筆記和厚墩墩的原文書走過去。
「那個死傢伙怎麼把你照順成這樣?你看起來……搞不好吐口氣就掛了。」伍良史打量起才幾日不見就像即將列入仙班的可愛學弟。
「顗業不在。」司朗以為伍學長是來找顗業的,顗業今天一整天都沒出現。
「我知道阿業不在,是他托我來告訴你一聲,要你一下課就到公寓,鑰匙先給你。」伍學長亮出一口白牙,將顗業的房門鑰匙遞給司朗。
「那顗業呢?」司朗接了鑰匙乖乖的跟著學長走向停車處。
「他今天逃學,這是特地給你的鑰匙,因為他的門鎖換新的,而且以後不把鑰匙放花盆下,所以備用鑰匙……給你,難得他生了良心,你就把它收了。」伍學長笑著說。
阿業做了一堆事就屬這件最像樣,不過,事有正反兩面,伍良史心想,最近上門賜館要叫警車或救護車的人都涌到他那邊,要吃、要喝、要哭、要鬧、要上廁所,以經濟學理論看來,他家簡直是最佳地點,他是不是應該開個什麼店之類的來撈一票?
「只給我嗎?」司朗懷疑著。
「要不然咧?」伍學長反問。
「我不知道。」司朗低了頭,心裡悶極了。
「你們兩隻是不是出了問題?」伍學長停了下來轉身看向司朗。
「我……」司朗抬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不用跟我說一些『我不知道』之類的胡言亂語,我就在想,阿業莫名其妙把自己的窩弄得跟教堂一樣,三不五時還會發出聖潔的光芒,一定是跟你有關,而你啊!又是一臉幽怨,活像聶小倩,我有長眼睛,一看就知道了啦!」伍學長抓過司朗往路邊圍花圃的石塊一坐。
「學長,我……」千言萬語就是轉不出口,司朗既無奈又不知所措。
「噯!你還在介意阿業背著你偷吃喔?!」很會抓重點的伍學長問。
「我沒有,我已經原諒顗業了。」司朗搖頭。
「原諒個鬼啦!心裡想的明明和嘴巴講的不一樣,你這叫『口是心非』,看你的樣子哪像是已經原諒他?你現在在做的事就是在以虐待自己來懲罰他。」伍學長戳戳司朗的肩窩。
「……」司朗無言,伍學長真的擊中了他內心醜惡的想法。
「為什麼會這樣?」與「從何時開始的?」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司朗已經忘了,只記得當自己察覺到時,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收拾,自己的手會自動避開顗業伸來的手,自己的身體會自動抗拒顗業的靠近,自己的眼神會不由自主的不想望顗業,彷彿只要這麼做就會不再受傷害。
沒有傷害就不會心痛,不會整天想著「也許下一刻顗業就會坦誠不再愛司朗」的事,只要自己裝做不在乎,顗業就不會有機會再把他的心捏碎一次。
「昨晚阿業在我那裡喝醉了,又吐又哭的,說什麼你在跟他冷戰,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愛你,因為宿醉,今天我還幫他請病假,你覺得呢?要不要跟他談一談?」伍學長嘆氣。
「嗯!」司朗一聽到顗業說不知道該怎麼愛他,心底的傷又流出血來。
相愛卻有了疑問,是否代表著愛情出了問題?是過期還是變質?
顗業背著司朗讓「雙人舞」中出現了其它「角色」,就像一顆投進平靜湖心的銳石,縱使石已沉眠在湖底,引起的漣漪陣陣卻久久未能平息。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