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這麼說你見過我大姐了?」童心憶起大姐之前講電話時古怪的語氣。

「嗯。」

「她……她沒讓你難堪吧?」童心問,仔細搜尋他臉上可以解讀的蛛絲馬跡,卻無所獲。

劭夫回想起他剛出現在童言面前時,她那驚駭的表情,不禁微笑起來。

於是把那天的情形說給童心聽--

他兩天前到台灣,一下飛機馬上趕往台中。

與童心見面之前,他決定先去拜訪童言,好斷了她處心積慮以找農場管理員為名,行將童心出嫁之實的計劃。

當他到段煜山中的別墅,坐在客廳喝段煜親手為他泡的茶,兩人聊著命理的局限時,童言剛上完法律課程,匆匆趕了回來。

一進門,她並沒有注意到有客人,先是對著俊美的老公抱怨。

「我們教授真是太扯了,一堂五十分鐘的課,廢話就講了三十分鐘,也不想想學分費那麼貴……」講得正興起,偏偏要死不死地剛好撇過頭去,驚駭的見到一個「死人」坐在椅子上。

她嚇得臉色刷白,瞪著龍劭夫,久久說不出半句話來。

心中不停的SOS:

……冤有頭債有主的,你來找我會不會太誇張?你該不會……該不會是死不瞑目吧?快別這樣吧,我以前趕你,也是逼不得已,你就別跟我計較了。

她一路往後退,最後跌坐到老公段煜身上。

她閉起眼睛,轉過頭用力抱著段煜的頸子,低語著:「快想想辦法,你對面椅子上有不幹凈的東西。」

段煜摟著她的細腰,將她往後推,好看清楚她的表情;當他確定她真的受到驚嚇,不禁咬緊牙,就怕自己不小心會笑出聲來。

難怪她會怕成這樣。剛聽到龍劭夫的死訊,他還托二哥打聽過,都說龍劭夫確實已經死了。

她一向膽大過人,沒想到竟然也會怕鬼。哦,這個發現實在太有趣,讓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

在這時候發笑,段煜莫非是中了邪?

童言謹慎地看著老公的臉。

段煜對她扮了一個鬼臉。

「你沒事吧?」她有點不太確定地問,順便摸摸他的額頭,沒冒冷汗啊。

段煜將她塞到一旁的椅子坐下,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別再發癲了,龍劭夫沒死。」

「什麼?!」她很快地往龍劭夫的方向看去,見他正面無表情地對她頷首致意。

「可是怎麼會……」腦筋還是轉不過來,難不成他死而復生?

「我沒死。」龍劭夫終於自己開口證實。

「咦?」

段煜當地方角頭的二哥段中不是派人調查證實過了?段中可是從來不出錯的,這……

就在童言為了這件事感到心神有點耗弱之際,段中走了進來。

「剛剛聽聞龍會長到寒舍,沒親自去機場迎接,真是過意不夫。」段中熱切而客氣地對劭夫伸出手。

龍劭夫連忙起身,伸手一握。「段二爺快別這麼說,昔日的龍劭夫已死,自今以後不再插手組織中的事情,還請段二爺幫忙,切勿將此事宣揚出去。」

「我明白。清文兄和我是拜把兄弟,他已告知我一些梗概,段家上下定當協助龍會長在台灣的生活及安危。」

劭夫舉起手。「段兄,您甭客氣了,我只要換個名字,從此在台灣過著平凡簡單的日子就足夠,並不需要太過勞煩段家。不過,有件事要請童大姐協助倒是真的。」

「龍會長請說。」段中見童言一臉掙扎,於是代為回答。

「我想應徵童心小姐農場管理員一職,還望請童大姐首肯。」劭夫說。

「嚴格說來,那座農場能讓童心以那麼低的價格買成,龍會長想必是關注了一切。內子向來深明大義,絕不致連會長這小小的要求都拒絕,你說是不是?」段煜巧笑倩兮地看向童言。

童言第一次覺得自家這件家務事,她似乎作不了主。

童言開始在心裡盤算:要和二哥段中、老公段煜扯破臉,不讓龍劭夫接近童心,也不是不行;只是想到童心那張日漸消瘦的臉和不言不語的樣子,她左思右想,龍劭夫這傢伙拼著家業都不要了,她能阻止得了他嗎?

她看向龍劭夫,不必太久時間,便招架不住他那犀利堅決的眼神;那眼神彷彿在告訴她:為了和童心在一起,他會不惜一切和她杠上。他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決心,哪怕頑強如她,也有點吃不消。

仔細算算,她似乎沒多少勝算。

唉。她嘆了口氣。

既然如此,就放手讓童心自己決定吧。

「農場的主人是童心,你……自己去找她談吧。不過,我醜話可要說在前頭,如果你沒能讓童心幸福,我才不管你是什麼會長,絕對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她說。

龍劭夫雲淡風輕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完全沒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那般。

他那態度讓童言看了心中有氣,眼看就要發飆,段煜趕緊攬住她的香肩,阻止她發作。

劭夫將這事談妥后,站起身,有禮地向他們道別--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麼的時間,我該走了。再見。」

段中喚來一名貼身特助,要專程送劭夫到飯店去。

但被劭夫婉拒了。

「謝謝你,但我真的不需要這樣的排場。」說完,他坐上事先叫來停在院子外的計程車離去。

當段家兄弟折回門口,便聽到童言抱怨:「你看那小子囂張的模樣,真不曉得童心看上他哪一點。」

段煜沖著她嫣然一笑,摟著她往屋內走。「老實說,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世上,童心除了他,誰都不要。」

段煜說的沒錯,也就是因為他說的沒錯,童言才覺得嘔。

「彆氣了,打電話通知童心去吧。」段中喝著茶,忍不住交代弟媳說。

段中心中雪亮。小林泉子手中的黑泉會社,哪怕是「已過世」的會長,都還是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他們犯不著去得罪。

攀著童家和龍劭夫這層關係,段家的勢力只會更強大,他自然是樂觀其成。

劭夫把見童言的過程述說完時,童心也已經洗好餐盤;她接過劭夫遞過來的餐巾紙,柔聲問道:「你真的要換名字?」

「叫龍也許如何?」他笑著問她。

「我一向這麼叫你慣了,可是別人會不會覺得怪怪的?」

「也許這名字對我們兩人來說很有紀念意義,讓你專用好了。我把劭字拿掉,對外自稱是龍夫,對我這新任農場經理人應該很貼切吧。」他撫著下巴說。

「……農場的事,你是認真的嗎?」話一說完,童心又覺得不妥。

「我不是質疑你的能力,而是,你會不會太辛苦了?」

劭夫摟著她。「對我而言,這世上最辛苦的事是想愛而不能愛,如今我身上的桎梏既已解除,那就再也沒有所謂的辛苦了。」

他溫柔地看著她。

她不知,他心底只怕上蒼給的時間不夠。雖然沒有任何研究報告指出他神經異常的問題會導致什麼短命的數據,但他就是怕,怕上蒼給的時間不夠他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但如今,他想開了,那種擔心和害怕就讓他自己來承擔吧,在能陪伴她的日子,就讓她開開心心的就好;這是他能做的,其它的就交給上蒼吧。

用過餐,他們決定出門,沿著河堤去散散步。兩人並肩走了一會兒,童心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匆匆牽起他的手,緊緊握在手裡。

劭夫奇異地看了她一眼,聽見她解釋道:「我到現在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拉著你的手,感受到溫度,感覺比較真實。」

他寵溺地對她一笑。「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們有個共同點?」

她搖頭。

「你看來總是傻乎乎的,不知道危險將至,讓我不覺想到小時候,我也曾經不知道流血是件多危險的事;可是當知道真相之後,麻煩的事情就接踵而來。我曾努力想讓你回到從前的無憂狀態,可惜力有未逮,現在也只好希望你能開心快活地過每一天。」

她將劭夫的手揣在懷裡。「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的。」

「明天我想陪你去一個地方。」

「哪裡?」

「賣個關子,明天再告訴你。」

他微笑著看著她眼裡的雀躍,心裡溢滿幸福。

「好,全依你。」他說。

翌日。

劭夫在童心拉開窗帘的聲音中醒來,瞇著眼睛注視著窗外的陽光。

「很晚了嗎?」他問。

「不會。我剛煮好早餐,你盥洗一下,等一下喝粥,溫度剛好。」她笑。

雖然劭夫不會說甜言蜜語,可是,只要能看見他,她心裡就感到甜蜜踏實,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像是發現了她的好心情,他問:「什麼事這麼高興?」

「哦,沒有呀,就……天氣很好啊。」她胡諂一句應著。

劭夫起床,很配合地看看窗外的天氣,轉過身,嘴角一勾,拍拍她的臉頰。「天氣是很好啊,卻沒有你的笑容好。」說完,盥洗去。

留下童心愣在原處。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會以為他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來著?

她保持著愉快的心情到餐桌上準備碗筷,劭夫換上之前留在這裡的襯衫長褲后,和童心一起用早餐。

他安靜的吃著地瓜稀飯,看著桌上的幾碟菜,覺得眼熟。

「這些菜都是你做的?」他問。

「納豆是買的,味噌湯和烤魚則是我煮的,味道可能比不上鄭嫂煮的,你嘗嘗看吧。」

聞言,劭夫凝視她片刻,一句話都沒說,隨即低下頭大口扒粥。

童心當下便知道,就算她煮得再難知,他也會二話不說全部吃下去。

他的心意,她是懂得的。

用過餐,他幫忙收拾餐桌,然後下樓去等她。

童心將「休息中」的牌子掛上,劭夫接過她手上的花束和水果籃,拿了貨車鑰匙上了車,發動引擎,然後坐到副駕駛座上等她。

因為童心說要賣個關子,所以劭夫也就沒問他們要上哪兒去。

只見童心將車開到一座整治得像是公園的靈骨塔的停車場。

他跳下車,拿出車后的花束和水果籃,沉默地隨著童心拾級登上鋪著大理石石階的靈骨塔。

在穿越一格一格的小門之後,童心在一扇小格前停住,劭夫終於看清那小門上的小字寫著:龍其藏。

童心開啟小門,嶄新的骨灰罈上有一張小照片,劭夫望著照片里陌生的男子,就是自己最親、卻始終無緣見上一面的父親,他忍不住心中那股哀慟,潸然流下淚來。

童心將花束和水果籃放在祭壇上,對著塔位雙手合十,輕輕說著--

「龍伯父,我是童心,今天陪您的獨生子劭夫來看您了,希望您在天之靈保佑他平安順利。」

「不,對我父親來說,死亡是一種解脫,就讓他安息吧,不要叫他再回頭看顧、保佑誰了。」

他回顧父親的一生,心中有著最沉重的不忍。

劭夫站在龍真藏的照片前,沉默地站了半個小時之久;童心靜靜地站在一旁陪著他。

等劭夫的心情平復,對父親的塔位行鞠躬禮后,拉著童心的手離開了那個地方。

兩人上車后,劭夫問起--

「是你將我父親遷葬到這裡來的吧?上次來台灣,我找不到他落葬的地點,回日本後派人找了好些日子,依舊沒丁點消息,沒料到你已經幫我辦好了。真的該好好謝謝你。」

「快別這麼說了。我父母也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意外過世,我很清楚那種親人死得凄慘、想為他們做點什麼卻又無從做起的難過。能找到他老人家的遺骨,說來也是巧合。之前我去伯父生前任教的高中擔任社團義工老師,在一次活動中巧遇一位社會局退休的老伯,他知道我曾問起龍伯父的事,於是主動跟我說龍伯父肝硬化病死街頭,因為無親人料理後事,所以由社會課和幾名以前學校的老同事合資,找了一個公墓給葬了。後來公墓要改建成靈骨塔,又重新掘出起他的遺骨,放在公設靈骨塔這裡等人認領;那時候因為沒把握你是不是肯跟我聯絡,又加上怕姐姐們反對,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到公所去填切結書,然後將他遷葬到這處有專人打理、環境也還清幽的靈骨塔安葬。不過,這件事我其實越權了,希望你不要介意。」童心看著他的表情,應該是沒有怪她的意思。

「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怪你。這裡環境很好,你的決定是對的。」他看出她對這事似乎有些不安,於是馬上說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好。」她柔柔一笑。

兩人閑聊一陣,車子已開回花店。

童心推開門,赫然見到大姐和二姐正對坐在藤椅上,似乎正為了什麼事在激烈爭執著。

童語一見到劭夫,霍然站起,綳著一張臉對他吼:「喂!她龍的,你很誇張耶,你去看清楚我家的招牌,我們是在開花店,不是開旅館耶!你龍捲風似的愛來就來,一陣劈哩啪拉的,說走就走,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事讓人收拾,你說!你是把我們家當什麼啦!」

「二姐。」童心擔心的看著劭夫,輕輕地拉著童語的手臂,試圖阻止她滔滔不絕的責備。

劭夫正要開口,童語伸出手掌,擋在他面前搶著說:「如果你要說的是你有多遺憾,多抱歉之類的長篇廢話,就不必浪費口水了。」

劭夫揚眉。

童語看著他那雙和以往比起來已沒那麼冷冽的眸子繼續說:「我是不知道你們那邊的風俗是怎樣啦,但是,我們家童心,在我們居住的這一里,向來是人見人誇。若說以前,你勉強算是臨時傷殘,我們因為生性善良才勉為其難的暫時收留;可是現在,你好端端的,在我們店裡這樣進進出出,又是留宿又是散步,別人也許不好當面說什麼,可是我大姐以前開婚友社,對女會員的保護向來不遺餘力,你這樣輕忽我家童心的名聲,她不只會不舒服,而且是會『很』不舒服哦。」說完,她頗富深意的睞了劭夫一眼。

童言聞言,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哼笑著,眼神一溜,毫不留情地瞪了童語一眼。

她苦思幾個小時,還是不放心童心和這傢伙在一塊,所以連夜趕上台北;剛剛就是在勸童語和她同心協力,看看能不能想個好計謀讓這難纏的龍劭夫離童心遠些,誰知這死丫頭不僅不聽她的,還使出這賤招,可真夠狠。

「呃,龍先生,我家童語一向瘋瘋癲癲,愛說傻話,你別理她。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我怎會不高興呢,是不是?只是,我們的店小,怕你住了不舒服,所以想請你移駕到舍下,讓我好好招待,不知你意下如何?」童言努力轉移童語剛剛那番話中的明顯意圖。

「童大姐,我和童心是真心相愛,請你成全我們的婚事。」劭夫一臉平靜地說。

童言睜大眼睛,強自鎮定。

這傢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燈,童語的暗示他竟全盤接受!這下換她有種騎虎難下的尷尬了。

看向童語,她正一臉幸災樂禍的得意狀。

瞧向童心,她羞赧地垂眼立在龍劭夫身旁。

難不成這件事只有她一個人反對?

童心被愛沖昏了頭,她可以理解,但童語是在湊什麼熱鬧?!龍劭夫可是日本黑社會頭子耶,大哥的女人有那麼好當嗎?!

只是,龍劭夫那炯炯的眼神,似是還在等她回答。

她露出慣有的招牌笑容。「婚姻是件大事,急不得,應該要好好考慮考慮。」

劭夫雖碰了個軟釘子,卻還是不疾不徐地接著問道:「大姐莫非有什麼顧慮?」

童言揚起左眉。

既然他都挑明了問,她有啥不好答的?

「好!我們就談談。」說完,她站起身,對劭夫比了個請,一行人全往二樓客廳坐定。

童心忙著為大家沏茶。

童言一等劭夫落坐,便說:「童心是個很單純的女孩,恐怕不能適應你家那種複雜的環境。」

「我已經離開我外公的組織,完完全全脫離了。」

「你我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在日本的一切,已隨著我的葬禮,全部埋葬了。」

童言在心裡整合她打聽來和眼下他所說的,理出一個梗概--

「你是說,你外公趁這次槍擊事件,順水推舟宣稱你被擊斃,盛大辦理葬禮,暗地裡卻讓你偷偷離開日本?以一個黑社會首領而言,欺騙整個組織的成員是件很嚴重的事,那他豈不明擺著要和你永久脫離祖孫關係?」

「是。」劭夫證實了她的猜測。

忽然間,童言竟失去了所有反對的理由。

童語在一旁聽得感動,眼眶泛紅,心想:這下童心總算可以和劭夫在一起了。

誰知童言又冒出一句:「為了不拖累你外公和你自己,你勢必得隱姓埋名終身,那你拿什麼養家糊口?」

「我在瑞士有個秘密賬戶,那些積蓄,應該夠用。」他說。

「行了行了,別管我大姐了,你們都老大不小了,兩個人自己看個日子到法院公證就是。選日不如撞日,我看就這個禮拜六好了。」童語一臉不滿地看著童言說。

那表情明擺著要是童言敢再百般阻撓,她就要跳出來主持公道似的。

但童言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靜靜地喝了幾杯茶,臨走前對童心拋下一句--

「這件事你一定要好好仔細考慮、考慮。」

說完,她對童語說:「一道走吧,陪我去買點東西。」

等童言和童語都離開后,童心歉然的看著劭夫。「真抱歉,我大姐的態度總是這麼不友善。」

他不在意的笑笑。「你不是打算一輩子都這樣跟我抱歉個不停吧?」

知道他沒放在心上,她釋懷地抿嘴而笑。

他出神的凝望著她溫婉的臉龐片刻。「有件事想徵求你的同意。」

「嗯?」她問。

「你等著。」說完,他邁開大步走下樓去。

他要做什麼呀?

童心一臉狐疑地跟了下去,站在店裡的角落望著他的背影。

只見他有些猶豫地站在冷藏櫃前張望著裡面的切花。

半晌,他打開冷藏櫃的門,抱出一桶紅玫瑰放在展示架上,又抱出一桶姬百合,同樣擱在架上,然後抱胸退後一步,輪流對著那兩大桶鮮花看來看去,不知要幹啥。

「需要幫忙嗎?」童心對著他可疑的背影問。

他轉身,驚詫的看著她,一抹難為情的羞怯浮現在他臉上;他有些尷尬地解釋:「不是很確定求婚該用玫瑰還是用百合好,乾脆……一起來吧。」

他害羞的模樣襯得他向來嚴肅的表情有些純真和稚氣,兩大桶顏色各異的鮮花在他手上,不僅顯得突兀,還頗具笑果。

童心大笑,指著他手上的花。:「但……那些花是我的。」

「胡說!你剛沒聽見我告訴你,今晚店裡的所有的花是我全買下了嗎?」他很認真地反駁道。

童心笑呵呵地接過他手上的花,放到地上,抬眼看進他眼裡最深情最溫柔的地方,她伸出纖細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滿足地輕輕說道:「我一直一直都只想當你的女人呀。」

三天後,他們穿著整齊地在法院公證結了婚,然後在一家五星級餐廳訂了一桌,被邀觀禮的只有童言和段煜、童語和王臻宇兩對夫婦。

童心一直帶著幸福的微笑,靜靜地依偎在劭夫身邊。

童語帶著最大的祝福,開心地看著童心那帶著光彩的臉,她深信,童心確實已找到人生中的最佳伴侶。

終於看到童心出嫁的這一天,爸、媽在天上看到她散發著幸福光彩的臉龐也會很欣慰吧。

老實說,童語對眼前這一對郎才女貌的新人滿意極了;她只對一個人有意見,那就是她大姐。

大姐打今天一出現,就紅著眼眶,臭著一張臉不說話,不知道在搞什麼飛機。

「喂,你幹嘛?今天什麼日子,你淚腺發達也不必挑今天發作吧!」童語對坐在對面的童言說。

童言睞她一眼,沒有講話。

段煜看了愛妻一眼,非常了解她心底在想些什麼,隨即綻開那無人能敵的俊美笑容說:「童言心裡不舍,所以一時剋制不住。」

童語越聽越糊塗。「不舍什麼啊?童心出嫁后還是住家裡,你簡直感性得莫名其妙。」

童言秀眉一豎,輕聲叱道:「你才豈有此理,我難過童心這樣草草出嫁,沒披婚紗、沒有宴客,媽吧!什麼都沒有!這麼低調,像見不得人似的到底算什麼呀!」

段煜搔搔頭。唉,果然不出所料,場面失控了。

童言不常發飆,但一旦發飆,任誰都沒法勸住她,眼下也只能等她飆完再說了。

好在這一樓他全包下了,不會有其他人來打擾。

他無奈地看往新人;這一眼,連帶歉意全一併送達了。

童心顯得不安,一臉為難。

劭夫則是文風不動,一臉安然。

童語原想替童心說句話,王臻宇卻拍拍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只見王臻宇站起身幫大家斟滿酒,然後舉起酒杯敬起童言來。「大姐,來,我敬你。」

童言捧起酒杯,一臉警戒的看著王臻宇。

很好。他很乾脆的把酒幹了,接下來他的話就絕不會怎麼悅耳。

「你要敬我什麼呀?」童言皮笑肉不笑的問。

「敬你這短視近利的功力越來越出神入化,真是可喜可賀。」王臻宇說。

「好說。你這毒舌功也不遑多讓啊。」童言冷靜地回了一句。

「你剛剛那番話,無非是對這場婚禮--或許該說是對新郎不怎麼滿意。但只要我替你說明一下,你就會明白計較這點小事實在很多餘。」王臻宇對劭夫點了點頭,繼續說。

「龍博士在亞洲神經醫學界是個不可多得的一流人才,出了許多神經醫學里非常權威的著作;近幾年他積極投入遺傳神經系統病變的藥物研發,有許多新上市的藥品他都擁有專利權,所以,他的身價絕對在大姐夫和我之上。如果你認為有錢才算是給童心好歸宿,那他肯定值得託付。」

「你認識他多久?竟這樣說起他的好話來。」童言冷笑道。

他會比她更清楚他的背景嗎?不過,他本身就有錢這件事,她倒是剛剛才知道。

「談不上認識,但看過他許多醫學期刊上的大作。因為他一向非常低調,所以我並不知道他原來這麼年輕。不過,他能放棄在日本的一切,只求和童心在一起,究竟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這我就想不透了。」王臻宇說。

當他從童心口中知道她救的人就是頂頂大名的龍劭夫時,他可是激動得一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他盤算著要找機會和他切磋人類神經和心靈的發展極致,甚至想去申請一個科技計劃來請他指導呢。

一場他覺得很隆重感人的婚禮,卻聽見童言這樣冷言冷語,真教他忍不住要跳出來替龍博士說幾句話。

童言聽完王臻宇的話,表情明顯變得舒緩。「我有說我不滿意嗎?」她轉過頭去問段煜。

他嫣然一笑。「沒有。你只是捨不得妹妹出嫁,我聽得一清二楚。」

很好,危機解除。

一頓婚宴終於賓主盡歡,龍劭夫終於娶得美人歸。

埔里農場的一個午後。

劭夫戴著卡其色漁夫帽站在田邊,看著已經被機器整理翻土過的田。經過幾周的研究,他知道這幾天就是最適合栽種百合花的日子,等整好地、放好基肥,就可以把球瓣種下去了。

聽見妻子在印度櫻花樹下喚他,他轉頭對她微笑,然後緩緩走過去。

「你快來喝喝看,這是桂花酸梅湯。桂花醬是摘你後面那棵桂花樹的花釀的,秀枝嬸說等今年桂花再開的時候,她要教我做,真的好期待哦。」童心提著一大壺冰鎮酸梅湯,對著他說。

「哇!這麼大壺,我們兩個喝得完嗎?」劭夫問。

「你忘嘍,今天是周末,大姐和二姐要來農場和我們聚聚啊。」

「哦,對,我還真忘了。」山中單純愜意的生活,真能讓人輕易忘記時光的流逝。

「秀枝嬸已經煮好午餐了,大姐她們應該也快到了,我們回屋裡等吧。」童心仰頭看著丈夫說。

劭夫摟著妻子慢慢走回不遠處的屋子,經過路邊的玫瑰園,看到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紅玫瑰,順手抽出放在腰間工具袋裡的剪刀將她剪下,遞給妻子。

「笑一個,這朵花就送給你。」劭夫說。

童心拿著花,轉身對劭夫微笑。

劭夫失神地看著她瞇起的眼,她的笑總能奇異地撫平他曾愛過的傷;現在的她是他的一切,對此,他感到心滿意足,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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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未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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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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