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曉蓁看著趴在桌上不斷用拳頭在捶打桌面的沈彤,嘆了一口氣道:「妳找我出來不是要我看妳發神經吧?到底怎麼了?」
她垂喪著小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了眼翻著白眼正待發作的好友,終於咬牙說出,「妳知不知道有哪些--呃--事後避孕的方法?」
曉蓁乍聽一臉困惑,接著瞟動著美眸看了眼周遭正在用餐的客人後,用打探八卦的興奮語調傾前壓低嗓音問道:「妳真的跟那個帥哥醫生上床了?怎樣?很正點吧?我看他鼻子的形狀就知道他一定很行--」
「閉嘴!曉蓁,我找妳出來不是為了討論他行不行,況且我根本什麼都記不得了,妳別再提他了可不可以?」她沒好氣的瞪著曉蓁。
「不記得了?那真是可惜!不過,也有可能沒發生嘛,妳沒問他嗎?他總不會也記不得吧?我可不相信男人酒後亂性后醒來會什麼都沒印象,那都是借口。」曉蓁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曉蓁說的沒錯,他的確都沒忘,當她刺耳的慘叫聲將他從睡夢中喚醒,他猶自帶著滿足的笑,將她拉回床榻,想再重溫昨夜的狂野,是她一口咬上他的臂肌,中斷了他的美夢,她不可置信的表情讓他重返現實。
他泰然自若的在她面前穿戴好衣著,正要撫慰她的驚愕時,該死的手機卻響了,醫院急call他回去替一個重症病人開刀,他匆匆丟下一句:「我晚點再找妳!」便揚長而去。
剩下沈彪一頭霧水的與她面面相覷,沈彪用手按了一下她胸口上的肌膚道:「姊姊,妳沒穿衣服睡覺被蚊子叮了好多包,紅紅的。」
她沖向洗手間,鏡子映照出大大小小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加上走動時下腹的酸痛、不適感,她想僥悻逃過一劫的妄念就此破碎。
「算了!我認了,我現在只想收拾善後,我不能再出什麼問題了,一個沈彪已經夠我受的了。」
「怎麼能就這樣算了!妳別傻了,趕緊趁這機會好好逮住他,他可是個大醫生耶!」曉蓁一臉喜孜孜的模樣,彷佛好友中了頭彩。
「別胡說!他有女朋友的。再說,我又不愛他,逮他幹什麼?」沈彤疲累的往後靠,有點後悔將此不光彩之事告知眼前只會出餿主意的朋友。
「那就更不應該了,有女朋友了還跟妳鬼混,想劈腿啊?別饒過他!」
「我們不是像妳想的那樣!算了,當我沒說,我要去上課了。」曉蓁的邏輯她有些不敢恭維,腳踏兩條船的人能苛責別人劈腿嗎?
「喂!妳不是想知道怎麼避孕嗎?走吧,到藥房去。」
當她極其難堪的在藥劑師手上接過藥丸時,她當下發了重誓,此生絕不會再喝一滴酒!
言若水脫去無菌罩袍,從手術室走出來,回到辦公室,助理在他桌上留下了幾則留言--三則來自陳馨、一則來自言父。他揉掉紙條,思忖了一下,拿起話筒,撥了沈彤的手機號碼,響了兩聲后,沈彤懶懶的聲調傳來,「喂--」
「喂,我言若水--」
他未及發問,她立即掛斷電話。
他再撥一次,響了數聲后便進入語音信箱,她竟然拒絕接聽電話!
她到底在想什麼?
昨夜的纏綿記憶猶新,她青澀卻又熱情的反應鮮明的浮現腦海時,竟能使他心跳加劇。浮晃在半夢半醒之間的她有種難以言喻的性誘惑力,是她平時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特質,讓他在進行到一半發覺不對勁時,仍難以停止那股難以抵擋的熱潮,像初嘗歡愛的男人一樣只求沉淪,所有的理性分析全都拋在九霄雲外,執迷不悔。
但今晨她驚愕萬分的舉動終於喚醒了身為外科醫師平素有的敏銳及謹慎,然而她的表現前後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即使他知道她事後不太可能像習慣露水姻緣的男女一樣處之泰然,但也不致於像酒後失身的少女一樣如喪考妣?!
慢著!或許她要的只是像一般女人所重視的枕邊軟語及誘哄,他卻急著離開事發現場,這難免使矜持的她下不了台,即使外向獨立如陳馨般的女性,與他初次雲雨之後,也展現了難得的羞澀,更何況是沈彤?
等等!陳馨!他這是在做什麼?這兩個字突然如暮鼓晨鐘般敲醒了他,他的愛人是她不是嗎?他居然在此品味另一個女人!
他撥了陳馨辦公室的電話,是陳馨的秘書職業化的聲音,「業務部您好!請問哪裡找?」
「我言若水,陳小姐在嗎?」
「言醫師,陳小姐在開會,她找了您好幾次。」
「我知道,我在開刀房,請她開完會再call我手機,我下午會回家一趟。」
「是,我會替您轉達。」
掛上電話,他的心緒沒有得到平衡,奇異的是,也沒有想象中的罪惡感。他做了件例行必須響應的事,思緒仍舊迴旋在那個常有著漫不經心神情的女子身上,十指指腹還存留著昨夜的觸感。
「言醫師,在笑什麼?手術順利嗎?」嬌小的助理走進來。
他若有所思的搖搖頭。「沒什麼。」
然而那投射在遠方的笑容卻使助理莫名的心跳加速起來。
言慶余喝了口餐前酒,示意管家將菜送上。
「陳馨父親和我通過電話,這次你升職他幫了很大的忙,很多老資格都被擠下來了。」
「哦?您的意思是,憑我自己的實力,三。五年之內,是絕計爬不到這個位置嗎?」言若水往嘴裡塞了一口飯。
「從前你選擇走這條路時,我已經告訴過你,如果是為利,替你蓋間醫院沒問題;如果是為名,你勢必要遵守人情世故,沒有人能例外。這和你的實力無太大關聯,所以,有機會好好謝謝人家一下。」
言若水哼了一聲,不再回應。管家精心為言父燒的好菜,在口中已味如嚼蠟,索然無味。
「你和陳馨在一起三年了吧,是不是該考慮訂婚了?」言慶餘利眼穿過鏡片,看著埋頭在吃剛上桌的牛柳的兒子。
言若水停下筷子,與父親對視著,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情,使言慶余不禁閃了神,恍似看到了另一張相似的臉孔,也因如此使他逐漸不再常常凝視兒子。
「有一些領域,是外人永遠都無法插手的,就像當年你和媽一樣,不是嗎?」
他不顧愀然變色的父親,接著說下去,「我的感情,不是用來向別人交代的。我的工作也一樣,當年我開始和陳馨在一起時,她父親可還不是院長。」
他拿起餐巾抹抹嘴,推開椅子,起身離開餐廳。
「你就是無法忘記那件事是吧?」言慶余重重放下碗筷。
他停下步伐,吐出一口長氣。「就像你看見我也無法忘記媽一樣,不是嗎?彼此彼此!」
他不受控制的再度破壞了表面的寧靜,走出在冬日裡更形森冷的雪白客廳,他跨下前廊階梯,忽然停頓,一腳在上、一腳在下。
此刻他該做什麼?回到二樓房裡再打個電話給陳馨聊聊,還是驅車離去,去--
他呆駐了一會,摸索著口袋裡的車鑰匙,那輛在傍晚夜色漸深之下仍閃著白光的車子在對他作無言的召喚,一聲比一聲急切。他的心跳開始急促起來,閉上眼,刻意思索著陳馨的面容,從眉毛到眼睛、鼻樑、到嘴唇,他非常熟稔的,卻在輪廓浮現在眼前時,出現了另一張迷惘的神情,陳馨的五官霎時隱沒。
他睜開眼,走下石梯,打開車門。
他盯著雙手忙碌異常,卻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語的沈彤。
從他一進那扇玻璃門,她呆了幾秒后,眼神便不再停駐在他臉上。
「還好吧?」他打破沉默,拿起他專用的咖啡杯,啜了一小口。
突然,他表情生異,勉力將口中的怪味吞咽入喉,看了一眼低眉斂目的她,趕緊喝了一口冷開水。
「生氣了?」看來她真是怒不可遏,不知道在咖啡里灑了幾匙鹽巴。「我是真的關心妳,現在還難受嗎?」
她眉頭擰結,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處理手上剛烤好的蜂蜜鬆餅,不為所動,如果不是為了保住飯碗,她真想奪門而逃。
「我是指,昨晚妳應該是第一次,感覺不會太好吧?」
她驟然抬頭,左顧右盼了一會,又重新低垂著頭,眉峰跳動著,低聲喝斥道:「言若水,我什麼都忘了,你要敢再提,我就在你咖啡里放瀉藥,聽清楚了嗎?」
「忘了?那真是遺憾,我還奢望妳一輩子都記得呢!」他撇嘴笑著。
「閉嘴!我再說一遍,我什麼都忘了,我們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她不放心的回頭看了廚房一眼,深怕隔牆有耳。
「妳否認也罷,我只是怕若有後遺症,妳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處理--」她的反應跟一般女人可說是大相徑庭,他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微覺鬱悶。
「住口!你若知道會有後遺症,就不該讓它發生!」她微現慌張不耐。
他抿唇輕笑。「是,但是我只是一個男人,當軟玉溫香自動靠過來的時候,是很難克制的,妳讓我停不了,沈彤。」
「言若水,如果你可以不說話,今天咖啡免費!」她咬著牙,就是不看他。
「我以為就是早上說太少了,妳心裡才不舒服的。」
她終於看著他了,只是幽幽的黑眼珠里燃著兩朵旺盛的火苗,她沒有回話,一把搶過他手上的咖啡杯,將剩餘半杯液體倒入水槽,對他下逐客令,「喝完了,你可以走了,記得沒事不必常來,常來會有瀉肚子的隱憂,切勿輕試!」
「真的生氣了?我今天早上的確是回醫院,不是故意丟下妳不管的。」他耐著陸子解釋著,沒有一絲不悅。
她頹然地垂下雙臂,吐出一口氣道:「我沒有生氣,我不是你的什麼人,你本來就不必為我留下,你聽好--」她再次掃了周遭一遍,低聲而清楚的宣示,「就當作隨處可見的一夜情,不準再提了!」
他不解的望著她,她的反應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的表現告訴他,她並不希望與他有太深入的牽扯,但是他沒有忘記,她懇求他留下時,那深切渴盼的神情:在激越的高峰里,她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這些對她而言,當真一點意義都沒有?
還是,他不該是那個最清醒的人?一切本該隨風而逝?
她轉過身,將烤好的鬆餅放進盤子里,走出吧台端到客人桌上。
他將錢放在吧台上,等她回來。
「我不知道妳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妳我真正的想法,我跟妳不是一夜情,我希望日後的夜晚都能夠看見妳,除非妳親口告訴我,妳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靠近她,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平穩的說著。
她全身一震,看著手上裝著殘羹剩餚的餐盤,脖子膠著在下垂的角度,撐不起頭看他。
直到他的腳步聲遠離,她像被抽離了僅有的對抗勇氣,斜靠在牆上。
老天再次開了她一個玩笑,狠狠地!
言若水認真聆聽完幾位主治醫師對幾個病患治療方式的爭議后,點點頭,站在會議室前方,面對著各級醫生,審慎仔細地給予幾點建議后,才宣布結束冗長的討論會,然後慢慢踱步回辦公室。
迎接他的是,坐在他座位上正帶著甜笑看著他的陳馨。
「對不起,昨天和客戶開了一整天會議,挑了幾個模特兒試鏡,搞到很晚,忘了回你電話,不生氣吧?」
「是妳不生氣才是,我昨天才回了妳一通電話。」他將病歷放回桌上。
「到餐廳去吃飯吧,我餓了。」她挽起他的手臂,輕啄一下他的唇。
他淡然的笑著,應了一聲。
在員工餐廳里,陳馨似乎真的餓了,認真地一口接一口地吃著菜;他反而吃了一口后,就放下筷子,看著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走動著。
「你瞧,我們要好好吃一頓飯總是很難,不是你遷就我,就是我遷就你。」陳馨喝了一口湯,他笑而不語。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能住在一起,無論再晚,都見得到對方。」她露出嬌俏的笑。
「妳想同居?」她特地來此告知他這個決定?
「不,我想結婚。」她貌如往常卻語出驚人。
他一僵,笑容從他臉上迅速斂去。
「你不願意?」她也怔住,他的反應絕非她所樂見,她原本以為他會狂喜不已,最起碼,不該如臨大敵般的看著她。
「妳確定妳想這麼做?」發現自己不當的失態,他擠出一個無欣喜之意的笑容。
「你怎麼了?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我們的事?」她敏感的看進他眸底,那裡閃爍著陌生又遙遠的思緒,她雖穿著凱思米羊毛衫,背脊卻無端涼了起來。
「想過。」他點頭。
她乍聞又喜上眉梢,搭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如果你覺得太快,我們可以先訂婚,等你適應了新職位,我們再找個時間--」
「馨馨!」他將手緩緩抽離她軟綿的手掌,那是多麼不同於另一雙堅韌的柔荑。
靠著椅背,他用平靜悠遠的語調道:「妳了解我嗎?」
她微愣不解地問:「什麼意思?我們認識三年了,為什麼這樣問我?」
他垂下濃密的睫毛,沉吟了一會,對她而言,卻彷佛是過了一個世紀。
他定定的看著她,像個陌生人般的啟口:「我認識了別人。」
「……然後呢?」她握緊了發冷的手指。
「我想,我愛上她了。」
沈彤指尖劃過有著塞納-馬恩省河畔圖岸的咖啡杯緣,順著杯耳滑至杯底,經過唇畔可能逗留過的地方,她停擱了一下,數次后,發覺自己的動作太驚人,她迅速將咖啡杯、盤放妥在隱密的角落裡,拿起鑰匙、抓起外套,關了店內外的各式照明燈,按下電動鐵卷門按鍵,快速奔向黑夜裡。
走不到三步遠,她的手肘驀地被猛烈掣住,她一驚,甩動外套朝力道來源揮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斜後方響起。「沈彤,是我,我送妳回去。」
她愕然的看著那張俊秀的臉,心情霎時飛升又墜地,她回過臉,默然地往前走。
他追上去,長指與她的手指交握,她掙扎了一下,他穩穩傳出的力道和溫度,留住了她漸長粗繭的手指。
他沒有多說半句,將她帶到車邊,替她開了車門。
她猶豫了一下,敵不過他眼裡散發的強大意念,還是坐進車內。
車裡隱隱漾著他的氣息,像在夢境里所依偎的懷抱的味道,她剋制住了想靠向他尋覓那股令人留戀的氣息的衝動。
她沒有等到他說任何話語,他抓穩方向盤,彷佛此刻唯一需要專註的事是看清路況,然後安全的將她送回家。
即使是沉默著,她也未覺不安,在同一個空氣中靜靜地、不被發覺地感受對方,語言會打破她之前自定的那條線,她需要保持平衡,縱使平衡早已在那夜破壞了。
下了車,她沒有道別,沒有回首,拿出鑰匙開門。
「沈彤。」他從背後伸手緊緊攬住她,像要把她嵌進懷裡,她一下子便被那股氣息圍攏,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正在耽溺,他便驟然放開她,回到車內,發動引擎,離去。
她扶著大門,放鬆了方才屏住的呼吸,大口喘著氣。
第二天,他同一個時間在店門口等待,見到她,執起她的手,不說一句話,相同的上車,下車,在她轉身進家門前,出其不意地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擁抱,再放手離去。
第三天、第四天,他重複著相同的儀式,她始終沒有等到他說一句話,只有他溫暖如海灣的擁抱里,不言而喻的傳達了他的情意。
深夜時刻,躺在他曾經與她交纏一整夜的單人床上,他的氣味彷佛沒有散去過,一絲一縷的滲進她的睡夢裡,直到天亮。她揉著惺忪的眼,總覺得轉身就可以見到他帶著笑的睡容,就像他不曾離去。
第五天,他沒有來,她刻意在門口等了二十分鐘,直到耐不住寒意,她才轉身離開。
第六天,他依舊沒來,她等了十分鐘,下起細雨來了,她毅然提步離去,只是頻頻回首。
第七天,清晨睜開眼的剎那,她忍不住坐起,赤著腳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涼意竄進腳心,直達胸口,她清醒了--從她的美夢裡。
那一晚,她不再等待。
言若水從辦公室步向電梯,身後有焦急的小碎步直往他奔來,他停住了步伐,因為李帆喚住了他。「言醫師,言醫師,等等!」
他回頭,拍拍她的肩。「別急,怎麼了?」看見她因奔跑而紅通通的臉蛋,不禁笑了出來。
她喘了口氣,笑道:「差點趕不上!我知道你待會還有會要開,所以想先把這交給你。」她遞給他一個裝了東西的白色信封,有點鼓鼓的。
「一個鐘頭前,有位沈小姐送來的,她要我親自交給你,我記得她,她是你上次在捷運站救回的那個病患。」她熱心的說著。
他很快的撕開密封的信封,裡面是一迭千元大鈔和一小張白色便箋。
他拿出那張紙,上頭只有短短的六個字--
一切到此為止
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李帆,她正要開口問為什麼那張不起眼的便箋可以令他瞬間變色時,電梯門卻開了。
他倒退進入電梯間,向她頷首。「謝謝妳。」
他仔細數了一遍鈔票,三十張,不多不少,他的心蕩到了谷底。
她真的以為,一切都可以到此為止?
他走出電梯,口袋中的手機響了,他取出接聽。
「若水,是我,晚上我想見你一面。」是陳馨。
他沉默了一下,「晚上我還有點事,改天吧。」
「若水,三年的感情,不能讓你撥一個空檔給我嗎?你就這麼急著和我一刀兩斷?我沒有權利知道一切嗎?」陳馨罕有的哀求著。
「……」他遲疑了一下。「晚上我過去找妳。」
「我等你!」
他合上手機,頭一次感到無法控制的焦慮感,即使在醫師資格考試前夕,他也不曾如此擔憂過,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失落,只有在十七歲那年母親去逝當晚,他曾經歷過相同的情緒。他一向對想要的東西掌握甚深,唯獨造物主與愛情,是他無法理解的範疇。
他深愛母親。他有張酷似母親的臉,和父親一樣碩長的身材。母親與父親的婚姻締結始於家族利益,他那美麗又多愁善感的母親卻極度深愛父親,偏偏霸氣且冷酷的父親從不曾在愛情上多施捨一些時間給母親,他多半流連在外頭一個接一個的溫柔鄉里,母親所期盼的愛憐始終未能得到。長年的抑鬱摧毀了她的身體,她痛苦的拖了一年,臨終那晚,他與唯一的手足瘋狂的尋找父親,在母親溘然長逝的前一秒,言慶余始終沒有回到這個家。
他掌握不住母親的生命,因此,他不顧父親的反對選擇成為一名醫生;這一次,他是否也掌握不住他的愛情?他應該怎麼做?
母親的逝世曾讓他不相信愛情,在愛情里,他沒有患得患失過,他拒絕女人的淚水和軟弱,因為那讓他想起母親。
陳馨雖任性,但基本上是獨立、好勝心強的,他們旗鼓相當的來往了三年,他曾想過,或許就這樣吧。即使感情消磨在一次又一次的爭執里,他也從未期待過愛情,他的熱切都投注在一個又一個的病歷里,愛情,只會消蝕生命,就像母親。
然而這次,他開始牽挂一個人了,將他的情緒帶往難以抑止的波動里,雖酸甜交錯,但想一嘗再嘗,並且想掌握在手心裡。
他以前所未有的姿態遇見了他的愛情,在那天的捷運列車裡。
他掏出鑰匙開了門,設計感十足的客廳在一盞暈黃的琉璃立燈下溫暖寧謐,他沒有駐足,直接步向陳馨的卧房。
門半掩著,裡頭漆黑一片。
他試著叫喚:「馨馨!」
沒有回應?!他十分鐘前才和她通過電話,不應該是這樣的!
只隔了一道霧玻璃的浴室透著光,他站在床沿,再喚一聲:「馨馨!」
驀地從角落竄出的一道黑影攀附住他,撞擊力將他壓倒在床上,他動作迅速地騰出兩手緊扣住黑影,反將其壓制在身下。
「若水,若水……」兩隻柔如絲緞的手臂滑向他的頭,牢牢縛住他,軟綿濕潤的唇貼上他愕然的唇,如從前慣有的愛欲前的節拍邀他共舞。
在浴室微弱投射的燈光下,他看見了身下的女人裸裎著美麗的身體,不顧一切摸索著他的全身。她熟知他的每處敏感點,所到之處在經驗里可以燃起燎原之火,她雙腿環跨住他,煽情的磨蹭著他,她不能讓這個令她焚身的男人振翅而去,只為了一個不知名、短暫邂逅的女人。
她努力了好一會,直到他的僵硬讓她睜開半瞇的美目,他陌生而淡漠的凝視她,那樣隔岸觀火的姿態使她冷卻了火熱的心,充塞胸口的是無盡的難堪和哀傷。
他翻身下床,拿了件睡袍蓋住她猶自散發洗浴后香味的豐潤軀體。
「為什麼?」她木然的開口。
他垂目不語。
「我做錯了什麼?」
他微微的嘆了口氣,那是她沒有見過的言若水,在黑暗中她感受到了他的黯然,但是她心頭雪亮,知道那不是為她而生。她眼裡的言若水一向是冷靜自持、理智驕傲的,當初就是這些特點吸引了她。
他變了!有樣東西在他心裡的某個角落以她沒有察覺到的速度滋生茁壯,難以撼動拔除,她發現得太晚了。
「妳沒有做錯什麼,是我!」他的聲音沉毅。
「是誰?醫院裡的護士?我能不能知道?」她坐起,絕望正一點一點的侵襲著她。
他搖搖頭。「馨馨,對不起,為我造成的所有傷害。」
「如果我有什麼不好,我可以改的,你告訴我啊!」她傾前抓住他的手。
「我說了,和妳好不好無關。」
她無力的滑下雙臂,獃滯的看著他。
「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看在交往三年的份上。」她失聲冷笑著。
「不過是為了愛情。」
他轉身無聲的離去。
愛情?!如果他遇見的是愛情,那他們這三年是什麼?
她尖銳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