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一我睡得很晚,差不多八點半才醒來。昨天玩得太累啦,我的兩條腿開始發酸,不過心情滿愉快的就是了。
如今想起來還覺得好笑呢,克堅姨丈竟會利用吃晚飯的藉口把他的優秀部下邱傑夫介紹給我,做得不露痕迹,手腕一流呢!
昨天的約會,我就明明白白的問邱傑夫:
「事先你知不知道這是……呃,變相的相親?」
「這很重要嗎?」
「當然啦,也許你有女肌友了,可是又不好拒絕我姨丈……」
「沒有,沒有,如果有,我會明白拒絕襄理。」
「這麽說,你是知道啦?」
「多少看出一點苗頭。」邱傑夫的聲音帶著很好聽的沙沙聲。
「我是從頭到尾被瞞著。昨天我答應你的約會之後,就問姨丈這一切是不是他安排的,他還很無辜的辯說:不關我事,邱傑夫喜歡誰是他的自由,這是民主時代,不是上司可以專橫的時代。」
邱傑夫和我都笑得很愉快。於是我們逛通了亞哥花園,導致今天腿酸得不想起來。
然後我想到今天下午的「任務」,更慷慨不想起床了。
「愛麗絲,」姨媽敲我房門,「愛麗絲。」
我勉強下床開門。
「姨媽,早啊!」
「你是不是不舒服?」
「哦,沒有,只是昨天走了一整天的路,亞哥花園好大,——哦,我的腳酸死了。」我邊說邊將自己拋向粉嫩色調的布沙發椅。
敏柔姨媽放心的笑了。
「你就是平常不運動才這樣。」「
「我最討厭運動了。以前在學校,我寧願上數學課也不上體育課。」這些話我說過不下四十遍。
「我給你買了一碗蚵仔麵線和鍋貼,快不來吃。」
姨媽交代完就下去了。
我做了幾個簡單的瑜如姿勢,恢復一點精神。我不把瑜如當作運動。然後下樓吃早餐,我想我將來也會像姨媽一樣體貼家人。言教不如身教啊!
接下來我打電話給「奇章徵信社」的經理,確定路華坐的車子在六點到達台中車站,所以我同陸經理約好我四點去。憑我的巧手,兩個小時綽綽有餘。
其他的時間我都在陪姨媽。和她一起織毛衣,研究一種新的圖案;中午照著食譜做一道「蘿蔔牛脯筋」,須慢火燉而小時,正好留作晚飯吃;還玩了五子模……全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談不上貢獻社會,我們卻樂此不疲。
下午三點五十六分,我再按「奇章徵信社」的紅門鈴,陸星座得天獨厚的俊臉首先出現。
「又來打擾你了。」
「歡迎之至。」
我還是聽不出真實性有幾分。
他又說:「我已經把鎖全開了,你自己進去吧!」一副「我很忙」的表情就打發了我,又鑽進辦公室。
我那麽缺乏吸引力嗎?還是打扮得大土了?思及被我列為「蔡克堅第二」的邱傑夫,甜蜜湧上心頭,信心倍增地開始工作。
我檢視一下放在廚房的作菜材料,全是超級市場配色好的速成品,下鍋炒一炒、煮一煮就可上桌,簡單方便。
懷著一種補償心理,我跟姨媽商量帶一小袋精燉的「蘿蔔牛腑筋」來,說是給凡凡的,其實我從路先生家的廚房裡找出泡麵用的蓋碗,裝著佳肴放在鍋里蒸熱了留待主人歸來,當然,我得在他露面之前溜之大吉。
六點,我向陸星座告別。整個辦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兩腳擱在桌上,以疲倦的表情看著我,突然問:
「六O一的簡凡凡是你朋友嗎?」
我點頭。「你怎麽知道?」
「她那裡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
「她的老闆程春野,你認識嗎?」
「見過一次。」
「印象如何?」
我急。「你先告訴我凡凡發生了什麽事?」
「剛才,我要下班的時候,程春野和你朋友一起來找我,程春野說他丟了六張很重要的設計固,怕是商業間諜偷去了,要本社……,不,委託本社負責找回來。這種案子向來由路華負責,所以我要他們明天再來,」
我鬆了口氣。
「這跟凡凡沒有開系嘛!」
「未必,屋裡就兩個人,而那個服裝設計師裨經質得很,不輕易讓人進去,外人根本不知道他設計什麽東西。」
「你的意思是指凡凡會做那種事?」我嘟嚷著。
「干我們這一行的不得不把所有的關係者……」
我爆發出來。「你神經有毛病!凡凡不是會偷東西的人,地上有一百塊不是她的,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陸星座站起來向我一鞠躬。
「謝謝你的情報,我會轉告路華的。」
我愕然。原來他在套我的話,還洋洋得意的向我說道:「情急之下吐出來的話,才比較具有真實性。」
偵探的狡猾,今天總算見識到了。
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也不嫁干偵探的。
我不再理他,逕自走了出來,直上六摟找凡凡,敲門按鈴都沒人應,只好回家。八點多,我打電話到簡家,凡凡的妹妹安安告訴我,凡凡一個禮拜沒回去了,他老爹氣得要命。再打到「程春野工作室」,照舊沒人應。
我沒轍了,兩腳擱在矮凳上鬆散片刻,重溫方才安安告訴我的那段話。凡凡一星期沒回去了?他家又不遠,怎麽這樣懶,難怪她老爸要生氣。換了克堅姨丈……
「愛麗絲,」姨丈的目光轉移到我臉上。「你和邱傑夫交往得如何了?」
「才見二次面,不曉得啊。」
「總知道印象好不好吧!」
「很好啊,他跟姨丈一樣好。」
大哥轟笑。「完了,我們愛麗絲有戀父情緒。」
我瞪他。「不要胡說啦。我還不了解他,所以只有拿他和家裡的男生比。——他跟大哥一樣體貼哦!」我笑他。
「哦,還有戀兄情緒。」
姨媽輕打他手。
「你別說愛麗絲怎樣,你自己呢?什麽時候才打算成家?」
「媽——」
「每次問你,就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你這麽大啦,我還愛管你嗎?親戚朋友問起來,我都笑不出來啦!」
「媽一—結婚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王小姐若沒意思嫁你,你也不用再費工夫,難道找不到其他的好女孩?」
「媽,對方才二十五歲,不想太早被綁住嘛!」
「你自己呢?」
信介哥悶不哼聲,幸好廣告結束,連續劇的情節吸引住姨媽,大哥乘機溜上樓去。我尾隨在後,勸他說話小心點。
他停在樓梯問跟我發牢騷。
「你知道我最大的麻煩是什麽嗎?就是你做得太好了,在爸和媽的心中便認定將來的媳婦起碼要不比愛麗絲差。」
「這很正常睞!我也希望將來的丈夫能像姨丈或大哥一樣。可是希望只是希望啊,不真的要完全符合啊!一
「問題是——她跟你是完全兩種不一樣的人。」
「王小姐?」
大哥直往上面走,我跟著。
「哥,王小姐叫什麽名字?」
「掌珍。」他頭不回的說。
「掌上珍寶?怪不得你煩惱,你很重視她吧?」
「廢話!」
「她重視事業?」
大哥回頭看我。「你怎麽知道?」
「你自己說她跟我是不同的兩種人啊!」
「對。」信介哥說:「你很有腦筋嘛,這一點倒跟掌珍很像。」
「拜託,哥,別再拿我跟她比。你不是一向挺自信的嗎?」
「我不知道,」他陰沈的說,「這陣子我的心有點亂。」
我說老實話。「哥,就算你娶了個女董事長,只要你喜歡,我想爸媽都不會說什麽。他們若真喜歡像我這種沒出息的女孩,還有二哥、信實可指望。你又不是獨子,自組小家庭或住在家裡,一切好商量嘛!」
「多謝你的提醒,小妹妹!!」他沒好氣的說,好像方才我說的那些話,他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出來。
我轉身,到姨丈的書房找小說看。我愛看的書只限小說一類。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看沒幾頁,姨媽以對講機告訴我有我的電話。正好把書扔到一邊去,又臭又長的人名,看得好累。人間好書俯拾皆是,不想勉強自己。
走進書房接電話,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嚇了我一跳。
「張麗絲小姐?」聲音宏亮有力。
「我就是。抱歉,我聽不出你是誰。」
「路華,奇章徵信社。」
我差點摔了話筒。我的天!
「張小姐,你在聽嗎?」
「是——」
我一顆心提到心口,他找我幹嘛?那碗牛肉讓他吃壞肚子,要找我算帳?
那男人單刀宜人。「張小姐,我向四麗公司問了你的電話,一來謝謝你的晚餐,再來是想跟你見個面,你過來本公司或約在外面見面都成。」
「做什麽?」我才不去。
「我見過程春野先生,據他說,他消失的六張設計圖,有可能是你『借『走的。」他決斷性的說。
「什麽?」我壓下一聲尖叫。
「他的意思是,設計工作室一直維持隱密狀態,他向來嚴禁外人進去,可是他的助手簡凡凡小姐曾利用他不在的時候讓你進去了四次。這點你承認嗎?」
這個男人是工作狂嗎?今晚剛回來就立即展開調查,連我進去「程春野工作室」幾次,他都知道。
「凡凡告訴你的嗎?」
「這個不關你的事。你承認你進去程先生的工作室四次嗎?」
「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奉告。」
「厲害,小姐。」他聲音冷淡。「我想你在難過好友背叛了你是嗎?大可不必,她不得不把一切說出來,免得程先生控她監守自盜。當然,她也為你辯駁,說你是個誠實的好女孩。我這樣說,你是不是舒服一點?」
「是。」
他輕笑一聲,似在笑我的老實。
我不悅,遂一言不發。
「現在你可告訴我,你進去設計室幾次?」
「四次。可是我根本沒見到什麽設計圖。」
「保留你的自訴待見面時談。張小姐,明天你方便過來一趟嗎?還是由本人親自到府請教?」
請教?假惺惺的客套!明指我是小偷,連懷疑也不懷疑一下,這種人真過分,可能比「四麗」還難纏,我才不理他。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有其他情報可提供。」
「你的意思是拒絕合作?」
「不是拒絕,實在不開我的事。」
「我明白了。」他出口驚人:「你年輕不明事理,我不見怪,我將找你家的大人談一談,也許他們會出面勸你為自己洗清冤枉。再見,張小姐。」
「喂,喂!」
他真掛了電話。他真的說到做到?
要是被姨丈、姨媽知道有人懷疑我是賊,我不如死了算了,雖然我很清白,可是怎麽證實呢?
對了,與其由外人進饞,不如我自己去報備,好在姨媽知道凡凡在「伯爵金星大廈」工作,她一定會同情我受了不白之冤,而姨丈頂多告誠我以後別去那種地方,不至再生其他風波了。哼,讓姓路的去枉作小人好啦!
我拔腿要走。電話鈴唬了我一跳,趕緊先接了。
「喂!」
「張小姐?抱歉,我找這家男主人張先生。」
又是路華。他好狡猾,竟然要搶在我前頭去告狀。
我對著話筒一字字的說:「這裡沒有張先生,你再打十次來也找不到張先生。」希望他聽出我的不滿。
一陣沈寂。
「張小姐一個人住?」
突然的柔和語氣使人不好太強硬。
「沒有,我住親戚家。」
又無聲一會。
「你為什麽害怕出面?你不是自認什麽都沒做嗎?」
我照實說:「你說我是小偷,我討厭你,不想見你。」
「我何時說過你是小偷?我不過將程先生、簡小姐說的話拿來向你求證而己。你說話這麽老實,倒真今我訝異。」
他在責備我說討厭他嗎?「因為你說話的用語、口氣,讓我覺得你己認定小偷是我。」
「請不必如此敏感。偷服裝設計有何用?賣給另一個服裝師嗎?這必須調查你有沒有這一方面的來源。還未展開調查之前,我怎會直指誰是小偷呢?」
然後他緘口不語。我也莫名所以的靜默著。
「喂,你怎麽不說話?」他突然不耐煩起來。
「我說什麽?」
「如果你已經不疑心自己就是雅賊的話,請明天上午十時到本社一趟,好吧?」
「非去不可嗎?」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一味逃避,容易加深別人的疑心,自己心裡也留個疙瘩不是嗎?當面說清楚就沒事了。」
「好,我去。可是你不能再打電話向我姨丈告狀。」
「告狀?好鮮的名詞。放心,我要找也找你父母。」
他這樣說我最放心。要找我父母比做什麽事都難。
緩緩放下話筒,我在躺椅上歇歇氣。跟那個人講話亂不自在的。在社會上打滾過的男女畢竟不是我這種草包可比。
一開始就說我「借」走了程春野的設計園,後來卻變成他在「求證」。
我發現了偵探的第二個討厭處:舌底翻雲覆雨,殺人是他,喊救命的也是他。
附帶提醒自己,偵探頭一個被發現的討厭點:不小心就成了他套話的對象。
歸納,小心偵探的大嘴巴。
我想我可能是感冒了。一早起來,頭暈、喉痛因擾著我.這是很少有的現象。快樂的人通常也是身體健康的人。
可是昨晚悶著一肚子的不舒服上床,輾轉反側,生氣自己軟弱沒用,被人小用詭計一恐嚇,我就乖乖答應上門報到。雖然讀書不多,也看過幾則推理小說,不管是那個作家寫的,都是偵探登門尋求線索,那有關鍵人自己找上門的?碰上我這種草包,路華一定在偷笑吧?
結果一晚上不斷地作同一個噩夢!
夢的內容無法記得很清楚,只恍惚知道有一個龐大的黑影一直擋在我前面,不讓我過去,不管我跑往那個方向,黑影始終在我前面。記得我問他:「你要做什麽?」他突然把我推倒,喝道:「還我老婆一—」
當我醒來時,拳頭仍緊緊抱在胸前。
我向來少作夢,怎麽突然做起這樣的怪夢?
後來發現冷氣開得太蜈,整晚沒有察覺,只是下意識的把自己全身裹在涼被下;被裡一團黑,怪不得噩夢連連。
如果有什麽是我害怕的,那就是感冒。(除了德國麻疹,感冒是我唯一生過的病。雖然缺乏正確的統計數字,但比照過去多次的經驗,我有預感,這次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這是十分難受的經驗,所以我趕緊下樓找「康得六百」、「速定」,全吞進肚,因為醫生大人尚在高眠哪!
現在吃藥希望為時不晚。昏昏沈沈的感覺侵襲著我,還是強迫自己走到三樓,把信介哥叫起來。
他摸摸我額頭。「有點熱。好,我去買早餐。不過還早嘛,我再睡十五分鐘就好。」他又鑽進被子里。
我拉他。「哥,快起來啦!」
「拜託別吵:我一點才睡,你別來吵我。——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叫一個大男生起床真累,除非他今天有約會。我寫了一張字條從姨丈、姨媽的房門底不塞人,然後回房繼續打盹,希望一覺醒來、所有不舒服的癥狀全跑光了。
敏柔姨媽一定被我嚇了一跳,怎會突然生病呢?
「你前天去亞哥花園玩的後遺症,」她說:「太累啦,再加上你不聽話,不帶件薄外套去,那地方風比較大……」她的推測言之成理。
我沒說出冷氣太強的原因。原諒我,邱傑夫。
.敏柔姨媽嘀咕:「那個邱傑夫也真掃把,第一次跟他出去約會,回來就感冒了。會不會你跟他犯沖?」
我忍不住要把原因說出來,姨媽又接下去說:「你光睡覺不行,起來去看醫生。」
她就坐在梳妝台前等我起來,我心知她也有執著的一面,只好笨拙的起床,一時暈得厲害,便坐著不動。
姨媽她另有一項特點,她堅持生病的人更需要打扮齊整,邋塌只會使心情惡劣,病情將加重不會減輕。而且她非常樂意在我沒心情打扮時替我選擇衣飾,重溫我小的時候她當我是洋娃娃一樣的替我打扮。所以當我穿著一襲飾有蕾絲的紫色洋裝,發上別著兩隻漂亮的髮夾,踏著低跟皮鞋走進小診所時,那位老醫生一臉訝異「怎麽來了一位美麗的病人?」我一點也不奇怪。這是姨媽的嗜好之一。
老醫生在開藥之前,眼睛瞄向上頭的時鐘,他在等下班嗎?我也跟著瞄了一下,十點十五分。在等候領葯時,我一直在苦思,想我今天要做什麽?我很敏感的,總覺得忘了做某件事似的,這時候的昏腦袋卻又想不起來。!
「張小姐,張麗絲小姐。」
我走到領葯口,付了一百八十元,拿了葯和藥水,胖護士在解釋藥水的服用時間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我彷拂被針刺了一下。那個胖護士把電話轉給醫生,對我笑說:「有約會嗎?穿這麽漂亮。」
我差點跳了起來。我這豬腦袋,怎麽忘了昨晚跟路華約的時間?希望他也忘了,否則他若打電話向姨媽告狀……坐在針程車裡,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車程極快,車一停,我幾乎是衝進了伯爵金星大廈。
「嗨,愛麗絲。」
女牙醫田習如在窗口向我招手,我走過去。
「愛麗絲,你現在有沒有事?」
「有,我要去找我同學。」我說得很快。
「你要回去之前來我這裡一趟好嗎?」
「有什麽事嗎?」
「等你下來的時候再說好了。」
我望著她不像是有三十七歲的面孔,點了點頭。我太好說話了,雖然人不舒服,還是沒辦法太拒絕人家。
經過管理員室才到電梯」我每次都想一溜而過,沒有一次成功。
郝瑤菁用她獨特的嗓音再一次抓住我。「啊,她來了,她就是小甜甜,愛麗絲,真實姓名叫張麗絲。我記性好。」
由於她的聲音興奮得奇怪,我才注意到管理員室不只她一人,還有一個年輕的男士。他盯著我看了一會,才走出屋子,幾乎是命令的跟我說:「請上樓吧,小姐,你遲到太久了。」看一眼手錶,加一句:「二十八分。」
那時候我沒想到他就是路華,只當是徵信社的一員。「我去看醫生,耽誤了。」他的態度使我非為自己解釋一下不可。
他把我「請」進電梯,壓「六」的數字。
「我以為你忘了。」
不知何故,他的眼睛始終盯在我身上,是我太漂亮了嗎?使我都不好意思正眼看他。
頭昏使我忘記說謊的技巧。「我很不舒服,」所以忘了,不過去看醫生的時候又想起來了,只是晚了一點……」
他突然說:「我就是路華。」
我看看他,那說不上英俊的臉上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古怪表情,好像……好像……想咬我一口似的。」
他逼近我,兇狠狠的說:「你會忘了,我可不會。你這副模樣一這身衣服,我每次作噩夢的時候都會夢到!」
路華一定認為他成功的把我嚇住了。因為我在猛然暈眩中倒了下去,醒來時他的話依然刺在我心坎上,噩夢?對!他對我說噩夢,什麽噩夢?我卻想不起來,也許他沒有說完,然後我就暈了一下,現在呢?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生病了,我以為你……」
這個聲音似乎穿過遙遠的時空而來,我一時不以為是真的,等到逐漸復甦,我才意識到我是靠著椅背而坐,電梯門就在我面前,我已經不在電梯裡面了。
溫柔的獨白繼續著:「你好一點了嗎?如果你可以走了,我就送你回去,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我習慣的不爭什麽,然後他真的把我送回家。對於姨媽的疑問,他也適切的回答:「簡凡凡小姐托我把她送回來,她人不舒服還去探望朋友,因為簡小姐那邊出了點事。」滿足姨媽的疑問,他便走了。
我坐在沙發上二日不發,直到他走都沒再看他一眼,只顧想自己的事。當姨媽坐過來問我:「你那同學出了什麽事?」我哭了起來:「我很不舒服……,」我已經忘了上次哭是什麽時候,突然的哭泣,姨媽和我都嚇了一跳!
姨媽安慰了我,把我送回房裡睡覺。她大概以為凡凡的事十分嚴重,我才會哭,殊不知我是為自己哭。
無精打採過了幾天,星期五下午,凡凡提著一袋零食來看我,我正在看漫畫,躺在床上正舒服,她就闖進來了。
她叫:「你幾歲了還看漫書!」
「我老哥買給我的。」我有數百本的漫畫,再多加一套蔡志忠的作品也不算多。
「這些天你就躺在床上看漫畫你也太舒服了吧!」
「對病人說話要溫柔一點。」我警告她。
凡凡撕開一包牛肉乾,拿起一大片就吃。她每回帶零食來我家,都會自己吃掉一大半,所以我從來不把她帶來的零食當作禮物看待。
「喂,別看了,起來吃東西,我有話跟你說。」
她硬把我拉起來。反正我習慣了她的強制態度。
「梳子。」」
「又不出去,別梳了。」
「沒梳發不能見客,我姨媽說的。」
「老古董!」
她把梳子遞給我。
「喂,你也別留長發了,像我這樣剪得短短的,又舒服又俐落,才像個新女性啊!」
她的「新女性定律」自成一格,我無意多學。
「你們那件設計圖失竊案偵破了沒有?」我問。
「我就是來跟你說道件事的。」凡凡一屁股坐在我床上,把我的腳擠到一邊去。「設計圖根本沒丟,是程先生自己忘了放在女朋友家裡,還賴我呢,真過分。」
「我也是嫌犯之一啊!」
「誰跟你說的?」
「徵信社的人。」
「那一定是總偵查長,他好厲害,到我們設計室走一趟,到處看一看,就說東西不是外人偷的,叫程先生和我仔細想一想是不是忘了放在什麽地方。」
「然後程先生就想起來了?」
「一開始也想不起來,真絕,剛好他女朋友和他吵了架,東西放她那裡她故意不說,就變成這樣啦!」
「什麽時候查出來的?」
「大前天,禮拜二,他上午去了一下,就偵破了。」
「你知不知道星期一晚上,路華打電話給我,說你和程先生認為我很有嫌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哈哈,你別信他,他一張嘴好厲害,三兩下就套出我的話。程先生那個人有點神經質,一直認為有人要偷他的作品,所以派我晚上要住在那裡守著,一聽到我讓你進去,發瘋似的直指我跟商業間諜勾結,真受不了。」
很難將斯文秀氣長相的程春野跟「瘋子」聯想在一起,不過經歷這次事件,我相信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那你還跟不跟他?」
「誰?程先生?本來我想起這時候轉行做偵探。」
「什麽?」我瞪著凡凡,她花樣可真多。
「你緊張什麽?誰規定女孩子不可以做偵探?」
「以前你還跟我說要做一位聞名國際的女設計師。」
「本來我是這麽想,可是跟了程先生那麽久,也沒學到什麽,反倒成了他的看門狗似的,脾氣又那麽古怪。」
凡凡畢業至今,轉業四次,每次都有一堆牢騷。
「做偵探也不好做啊!」我勸她少打怪主意。
「自從我領教了路先生的本事之後,對他就很欣賞,我自己上門推薦,頭一個月不要薪水沒關係,結果他怎麽說你知道嗎?」
我搖頭。她也太太膽了。
「他說,第一。公司沒缺人手;第二,須有基礎法律常識,最好大專畢業;第三,女性不宜。」
我知道凡凡不會這麽輕易放棄,一定會搬出「新女性定律」來反駁。
果然她又說:「我說他不應該歧視女性,不試用看看怎知道我不行?我從來沒見過那麽不好講話的男人,女孩子這樣求他還不行,簡直不是東西。」
「後來呢?」我開始有興趣了,最好路華被凡凡擊敗。
「他問了我一個問題,後來我才知道他在考我急智。」
「你一向反應快,怕什麽?」
「結果我輸了。」
我失望。」
「他問你什麽問題?」
「他說:如果你跟踩一個人,被對方發現了,他質問你為何跟綜他,那時候你怎麽說?」
「會有這種事嗎7.一旦對方發現了,你應該轉身就走,那裡還會問你為什麽跟蹤,要不
然就是被跟綜的人鑽進人群中消失,這樣才符合常情,一般人都是比較膽小的。」
凡凡鼓掌。「你真聰明。」
「我猜錯了嗎?」
「沒有,你猜對了。」
「那你的答案是什麽?」
「我會告訴被跟蹤的人說:你太太懷疑你有外遇,所以我來調查是真是假。他若生氣,我就給他一個過肩摔。」
我大笑。
「不傀是簡凡凡,好勇敢哦!」
「勇敢有什麽用,我被三振出局了!」
「人家是做生意,那能夠像你這樣,你好像在打抱不平似的。」
「不是嗎?做偵探不就是要打抱不平嗎?」
「我不知道。」
凡凡悶悶的大啃豆乾、餅乾。
「愛麗絲。」
「嗯?」我嚼香蜜餞。
「你怎麽會猜到答案?」
「我不知道。可能我的頭腦比較簡單,想的是一般人的共通想法,我又膽小,沒有你那麽勇敢去面對被跟綜者。」
「我想路先生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也許吧。」
「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你這麽容易激動,還是做藝術家好,因為藝術家的性情再古怪,人家也視如理所當然。做偵探可能不好。」
凡凡嗤之以鼻。
「你少呆了,我的目標是路華和陸星座。」
「做什麽?」
「星期一晚上我和程先生到徵信社去,就是陸經理通知我們路先生回來了,說願意立刻為我們服務。那時候我就很注意陸星座,他好英俊,我敢說他去做明星一定壓過那些大牌男星,他太好看了。」
「男人長得好看未必是福。」
「怎麽不是?在奇章微信社裡,有關男女外遇案,都由他全權負責,可見他的魅力。」
「你要追他?」我以為她在開玩笑。
凡凡露出固執的表情。「還有路華,兩選其一。」
「凡凡,拜託——」我真要笑死了。
「你笑什麽?我當你是好朋友才特定跑來跟你商量。」
我開玩笑的挪愉她。「你說真的?」
「廢話,不然我幹嘛跟你說。」
我笑不出來了。
「凡凡,你猜他們幾歲了?」
「總不會超過三十。」
「就算三十好了,你才二十一,他們大老了啦!」
「做朋友又沒說要做夫妻,差幾歲有什麽關係。」
「可是你又不了解他們。」
「慢慢就會了解啊!」
看她那副認真的樣子,我想她在玩真的了。
「凡凡,你可以告訴我,他們那一點吸引你嗎?」
「嗯,」凡凡支腮打量我。「陸星座外友好,和他在一起有面子,而且我們同學會的日期快到了,不快找個伴,到時候瞪眼看人家成雙成對嗎?要是陸星座能陪我去參加同學會,包準叫劉淑芳那批人羨慕死了。」
我不以為然。「你的動機好像不太純正。」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學校時,劉淑芳、沈里音、王萱萱她們那一票死黨最花了,成天炫耀情書,也不怕被導師抓到,這是我們第一次開同學會,不帶個帥哥去壓過她們,我吃不舒服睡不舒服。」
我真受不了她亂吃這種飛醋,還自謝是「新女性」呢。
「那路華呢?你難道要帶兩個男朋友去?」
「這主意不錯,如果我擺得平他們的話。」
「你少胡說人道了,」
凡凡哇啦哇啦大笑。
「喂,你沒見過路華你不知道,他雖然遠不及陸星座好看,但是我覺得他很有男性的魅力,跟那群小毛頭一比起來,真的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我當然不說我見過路華的事。一想到我居然暈倒在他面前,我既困窘又羞慚,這幾天不知暗罵自己幾百聲沒出息了。
「那些小毛頭全被你三振出局了?」
凡凡聳聳肩。「他們跟不上我的腳步。」
「你還是要跟著程春野?」
「沒辦法,,離三樓近,只好勉強將就。」
「凡凡,你不是一直想闖出一番事業的嗎?以前你都是事業第一,男朋友頂多排到第三去,今天很反常哦!」
「我想,我是愛上他們了。」
「騙人,才見二次面就愛上,而且那有一人一次愛二個的。」
「你別管我,我自己有安排,倒是你,同學會的時候可不要形單影隻,很難看的。」她一副看扁我的樣子。
「你有毛病人誰規定同學會要撓伴參加?」
「算了,你是古董腦筋,說不通的。」
我們聊了幾個同學的近況,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凡凡,你最近有沒有回家去?」
「我那有空。」
「你爸爸脾氣不好,你最好不要做得太過分。」
「過分的是他,重男輕女,回去看他對我弟弟那麽寶貝,我就不舒服。」類似這種牢騷,我聽她說過六七十遍。
簡家據我所知有四女一男,平平、凡凡、安安、靜靜和簡大器。凡凡曾經不服氣的說:「看我爸取的名字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呀,希望我們女孩子平凡安靜,他的兒子成大器。重男輕女也不要這麽明顯嘛!」
「你一直說自己是新女性,怎麽可以嫉妒弟弟。」
「你是獨生女,當然可以說這種風涼話。男女平等提倡了這麽久,還是沒用啦,形勢比人強,誰叫我不是男生。」
「你生氣你爸不愛你?」我懷疑這種可能性。
「不是,他不公平。」
「你也真奇怪,那家父母不疼老么。」
「你們家也是?」
「信實只比我小半歲,我們是兩個老么。」
「我真羨慕你生活在陽盛陰衰的地方,不像我們家陰盛陽衰,女孩子永遠不受寵。」
「我看你姊姊就不會有什麽不滿。」
「因為她是老大,」她的口氣好像我是一個白痴。「她是我父母的第一個小孩,曾經被專寵過。」
「照你的說法,少數才稀奇,可是我們家有三個男生,一樣受到重視,也沒聽誰抱怨自己是受忽略的一個。」
「男女有別啊!你怎麽還搞不僅。」
「算了,我看是你自己的腦筋太複雜了。」
凡凡將零食吃得差不多時,正好四點鐘,她說要趕快回去「準備撒網」,因為沒結婚的一流男人愈來愈少了,雖然不想在二十八歲前結婚,但事先「預約」一個,更能夠放心的在事業上衝刺。
她的怪論真多,我也只能笑笑跟她道再見,提醒她不要忘了常回家。她一味敷衍,心早飛到「奇章徵信社」了。
我把床上的餅乾屑清除乾凈,開始「工作」,使用書房的電話跟幾位客戶聊天,做成一筆生意,再打到「長青牙科」,跟田習如女大夫解釋我禮拜二因貧血而不能去她那裡,請問她到底要跟我商量什麽事。
女醫生說,「我媽最近身體不好,不能常來幫我,所以我想找個人代替,不知道你肯不肯來做?因為大家都很喜歡你,我認為你是最適合的。」
我腦中浮現出一幅林愛理張牙舞爪想抓住小沈大夫的畫面,心想還是別膛渾水的好。於是婉言拒絕了田大夫,實際上一天十二小時侍在外面,姨丈、姨媽邵會很不樂意,上次去代工的時候我便察覺到了。
我不能說兩位長輩很不高興,只能形容之不樂意。怎麽說呢?大家彼此清楚對方脾性,信介表哥說我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在很多事上顯得馬馬虎虎,心無大志,很好騙很好商量,但絕不接受命令的指示。我想就因為表哥這麽說,姨丈也接受了我去牙科那裡「做看看」的事實,姨媽例嘀咕了幾天:為什麽要做那麽累的事,有一份工作就好了嘛,女孩子不要太強才好喲!
在女性日求進步的現代社會,姨丈、姨媽給予我的家庭教育委實說不上現代,但能說他們錯了嗎?他們實在非常的愛護我,不願我出去吃苦受罪,最好能像姨媽一樣少憂少慮過一生,這未嘗不是幸福?
男女平等固然不錯,但要我出去跟男人一爭長短,賺得要比男人多,說話要比男人大聲,我缺乏那份魄氣和實力。儘管凡凡罵我沒出息,依然無法改變整個的我。
我是愛麗絲:水遠也沒辦法變成簡凡凡啊!
十年後,二十年後,或許我會瞪著電視,羨慕凡凡功成名就,但我更希望那時候我己成熟得能夠誠誠懇懇向她說一聲「恭喜」,不合絲毫拓意。
我等待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