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喂,你的炮不要一直盯住我的馬啦!」
「奇怪了,你的馬居心叵測,想吃我的將,我不盯住行嗎?」
「好,走著瞧!」我鼻孔一哼。
「走著瞧就走著瞧,鹿死誰手還未知數哩!」
恢復上班的第二天,周末,路華間余約我對弈,我正好露一手。別小看我,我的棋藝可是蔡家三兄弟調教出夾的,不敢向國手宣戰,應付業餘的則綽綽有餘。
靜靜的玩是我鍾愛的。
「路先生,該你了。」我急著想吃他一隻車。
「等等……」
電話鈴響,其他人全出去了,路華沒奈何拿起話筒。
「奇章徵信社,請問……舅舅……什麽事?……嗯,嗯,然後呢?……舅舅,很抱歉,最近我沒有時間回去。……您不用擔心我的事,我都三十歲了……不要,我不願意……對,我已經有對象了。……我沒騙您……等她點頭,我會帶回去給您看,現在還不行……舅舅。我現在有客戶在,我們下次再談……好,再見!」
路華沒事人般的沖我一笑,說:「該我了是不是?」
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我問他:
「你說真的說假的?你跟你舅舅說你有對象了。」
路華瞪大眼睛瞧著我。
「不知道,八字還沒一撇。」他終於說。
瞧他心情不錯,我大膽追問,
「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他陡然發怒,事先全無徵兆,一口熱氣噴向我:
「張麗絲,你是個混蛋加三級的白痴!」
「你……你……」我氣得口吃起來。
他不理我,將棋子一顆一顆丟回盒子,想發泄什麽似的。
「對不起!」他終於道歉,不甘不願。
我氣難平。「你不肯告訴我她是誰,明說就好了,何必對我發泄怒火,反正我不會管你的事,一管就倒霉。」
「根本沒有什麽她不她,你刖生氣了,今晚我作東請客如何?」他怎麽這樣快又換了一副心腸?
「不必了,我今晚很忙。」
「跟男朋友約會?」
我故意笑得很甜,意思很明顯了,低能兒也看得出。
他悶不哼聲的收好棋子,顯得有點陰陽怪氣。不是我吹牛,住這棟大廈的正常人是很稀少的,我就是其中一位。
事情來得很突然,王掌珍手一拿著一本硬殼簿子,不按鈴,不敲門,就這樣筆直的走進來,一屁股佔據我剛坐的椅子,目不斜視(不理我)地盯住路華,發射機關槍:
「路先生,今天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答覆。」
「我記得我已經拒絕過你了。」路華冷冷的說。
她沒夾對時候,路華正莫名奇妙的心情不好呢!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她到底委託什麽?
「昨天一早你便來跟我胡纏,請你適可而止吧,為客戶保密是我的義務,恕不奉告。」他哼著。
「這個專輯我一定要做,這關係著我的前程。」
路華喝止,「你只顧你自己,別人呢?你只是一個人,這事一鬧開卻有好多人要遭殃,你想過別人沒有?何況不做這個專輯,我不信你老闆會炒你魷魚。」
我大惑不解的注視她,原來她還沒有放棄想取得俞震亞與辛蘭芝的檔案。同是女性,她的神經為什麽特彆強韌?三番兩次想從我嘴裡套得消息,我一來真不知情,二來手傷不來上班,她放棄我,轉攻路華,真棒!
「路先生,你別有居心吧!」她冷笑。「樊明珠委託你調查她未婚夫的風流史,你一向盡心儘力,這次想必也大有所獲,樊明珠一看事實擺在眼前,一氣之下來個二次退婚,你也好重續舊情是不是?」
路華眼中凶光大盛,彷佛噴得出火,我瞧著,不禁慄慄危懼。
(在我休假的一星期里,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路先生,我不怕你。」王掌珍聲明。
「我不在乎你怎樣想,只是奉勸你,利筆如刀,不要拿別人的隱私開玩笑,他們並沒有妨害誰,你這不是在伸張正義,而是造孽!」
我發出同情的唔聲,力圖緩和路華的情緒。
王寧珍翕眼瞪我,總算瞧見我了。
「你說措丁,路光生,俞震亞掌握著最大的製片廠,南、北均有分公司,他靠著這個女星投懷送抱,這是玩弄女人,你說是不是?」她激動的敲起桌子。
「周瑜打黃蓋。」
「每個人都有夢想,從事表演事業是要靠天分,女星並沒有錯,可恨的是有錢的大男人就貪起她們的姿色來了,這種人不公諸於世,還要讓更多女人受害嗎?」
路華不上當。
「就算俞震亞真有你說的那樣,公開了於他無損,反倒替一些想摘星的女孩開出一條新路。」他的聲音已恢復正常。「如今的女孩子,老實的沒幾個,為了達到目的,什麽都可犧牲,何況只是陪老闆玩玩,同居也行。」
這回換王掌珍面紅耳赤,生起氣來。
「路華,你人身攻擊!」
「我?我攻擊誰?」
王掌珍怒視我一下,我忙搖手:
「我什麽也沒說。」.
「我沒空生這種氣。」她還是面向路華的好。「路華先生,你不妨開個價出來,我們不會白要你的。」
「我們之間無法溝通。你老闆今天在嗎?」
「在。做什麽?」
路華按碼撥號過去,請一位叫「吳先生」的人聽話:
「吳先生,請你約束一下貴公司的女別總編,不要再來打擾我工作。俞震亞的企劃案若要做,請自己努力,我手上沒有資料檔案……對,你是明理人,我也不願意失去一個好鄰居,麻煩你了!」他把話筒往前一送,「王小姐,吳老開請你說幾句話。」
王掌珍將信將疑的接了,不一會兒,重重擱下話筒,踩著高跟鞋,踱踱的急往外走。快快來,走時也快快快!
我納悶。路華真神通廣大?
「路先生。」
「什麽事?」
「你怎麽知道王小姐跟人……同居?」
「總有人會說。」
「你知道對方是誰嗎?」
「我看她對你里凶,大概是你吧!」
「你開什麽玩笑:」我聽見自己口吃起來。
「好玩:」他說,「要不然便是跟你有關係的人。」
「總偵查長的嗅覺嗎?」
他聳肩。「也許吧!是不是你大哥,他沒住家裡嘛!」
亮著一雙茶褐色眼睛的臉上木然無衷情,線條深刻的嘴唇抿得堅定。他到底看出了多少事?又發現——什麽?
「干這行不隨時注意周圍的事,很快便被淘汰,其實我從不刻意想知道別人的事,但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他輕鬆的說,「比如對你,我發現了很有趣的現象:在某方面你很敏感,在另一方面你卻十分的遲鈍。」
先褒後貶,教人聽了不太難受。
我好奇的問:「那裡遲鈍了?「」
「比方說,你缺乏推理細胞……」他舉起手比向大腦,咚,一顆胸扣掉了下來,他不信的看看衣服,「怎麽掉啦?什麽時候松的?」
我失笑。「是啦,你隨時都注意周圍的事,唯獨自家瑣事永遠做不好。」從我的抽屜里找出針線小盒,穿了根白線。「自己會縫吧?」
「你大可不必乘人之危。」他拿起扣子,不知所措。
我從門口望出去,還沒有人回來。「請你靠著椅背,不要亂動,否則刺到了可不管。再鬆開一顆扣子。」他照辦。我彎腰替他縫扣子,一心只想快點完成。是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打動了我,教我心軟了。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鑽人我耳中。
「你的頭髮好香。」
「嗯?」我拂一下長發。
「你抽屜里藏了多少寶貝?」
「必需品,自己可以去看啊!了
「你會做衣服嗎?」
「不會。」他當我是仙女,什麽都會?
用迷你剪刀剪掉線,我抬起頭,目光和他相撞,突然臉上一熱,是因為他看我的眼神!跟誰都不一樣!沒有人這樣看過我,我突然畏懼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麽,只是他那種眼神議我感到好無助。
我走進化妝室,鏡子顯現的影像中,清楚看見自己一臉配紅。(啊!跟他在一起多危險,和傑夫相處時從不會這樣,我的心亂了起來,沒有跟傑夫在一起時的平靜。我怎麽了,他是老闆,又大我那麽多,一定是天氣的關係。愛麗絲,閉起眼睛,數二三一之後,就忘了這個尷尬。)
這種催眠法是從漫畫書中看來的,不只是自己心神不寧還是作者騙人,效果不彰,還是用冷水拍拍臉管用。在化妝室待了將近十分鐘,不得不走出來,迎上兩位有名的人物一—趙從德和程春野。
書法家首先發話,
「怎麽都沒有人啊?」
我不是人嗎?我柔順的說:
「請問找那位?」!
「老闆,老闆,路華,路華……」程春野神經質的叫著。
我打偵查室門口望進去,奇怪,人跑那兒去了?留言板上也沒有他的手筆,那一定很快會回來。我請他們等一下,「路先生沒說上那兒,那一定很快回來。」
兩人各自踱開,斗室之中,不一會兒又碰在一起,看他們那神態,我真擔心他們會僮出火花來呢!終於有一個人先發難,另一個亦是老當益壯,不讓青年。
「根本沒有必要來這裡,全是你大驚小怪……」
「狡辯!現在的年輕人最擅長的就是狡辯!」趙從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看不慣你們這種行為,這完全是這一代的年輕人疏於國粹,以致身心不健全所致。」
「你胡扯到那去了,我要不是看你老了、我就……」
「就怎麽樣?要打我是不是,就像你們欺負那些老國代一樣?」
「你變態,有偷窺狂!」程春野扯下斯文面具,臉紅脖子粗。「人家親熱於你屁事,你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才說要拯救道德,硬拉我上這來,你有神經病!」
「無恥!胡說!你們就站在走廊上摟在一起親嘴,我又不是瞎子……嘔心死了,嘔心死了,忝不知恥的野男女!」
我想送他一杯茶」又算了,暴風眼太危險了。
程春野大聲疾呼:
「我們有戀愛的自由,這裡不是共產國家!」、
「你們吵夠了沒有?」路華走進來。「愛麗絲,這種客人不必端茶出來。」他將一罐果汁放在我手上,不客氣的對客人說:「你們若不是要委託我辦案,請回去吧,我受夠了你們老是向我告狀,你們不能自己解決嗎?」
老先生的勇氣和固執勝過年輕人,洪亮的聲音在說:
「我簡直不相信我的耳朵,路先生,這是一樁師生戀的醜聞,師父和徒弟搞在一起,你居然不加聞問。」
程春野的狂面具再次被逼戴上。
「我和凡凡算什麽師生?我們有戀愛的自由,就是師生戀又如何?你以為你還活在四十年代啊。」
我的心在狂跳。他和凡凡?
路華說:「趙先生,你的租約何時到期?」
「下月十六。」
「程先生你的呢?」
「我到明年初一」
路華說:「你們既然處不來,只有其中一個搬家,趙先生,你趕快另覓清靜所在,就可以不必再理會這些人啦。」
「好,撤就搬,眼不見心不煩!」
趙老不減威風地走了出去。程春野朝路華點點頭,跨著勝利的步伐而走。又剩下我和路華兩個人。其他四人都在忙什麽呢?
路華眼珠一轉」一副嘲弄的無奈。
「請走罪魁渦首,以後會安靜點吧!」
我覺得我該說點什麽才行。
「他們的確不該煩你,理應去找房東才對。」
他大樂,笑得彎下腰來。、
「你真被我猜中了,單純得可以,一點也沒有推理細胞,你就不會聯想到我是房東嗎?我的天,哈……哈…」
我驚愕之下,頓時感到被愚弄的不悅,叫道:
「我怎麽知道會有這麽年輕的房東?」
「好舒服,好久沒有這樣大笑了。」他笑夠了,便喘口氣歇歇。「房子是我大學畢業時我老爸送的禮物。他生前投身建築業,堅持議我請建築系,他去世後,我便決定順應自己的喜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大哥也是建築系畢業的。」我突然感到親切。
「又來了。」他皺起眉頭。「你再不停止戀兄情緒,男朋友遲早會跑掉。」
「我才沒有戀兄情結。」
「你有。」他憑什麽說得這麽肯定?
「我大哥搬出去了啊!」
「你二哥不是要退伍了嗎?」
「是啊!」我忍不住得意。
「看看,一你就是這樣。一般女孩子在談戀愛時,一聽到有人提起男朋友的名字,沒有不眉飛色舞的,你相反,只有在提到你哥哥時才有那種表情。這不叫戀兄情緒,叫什麽?我替你的男朋友悲哀。」
我鼓起腮幫子。他幹嘛老說些使我不舒服的話.我又那兒得罪他了?他根本不了解大哥、二哥和信實對一位孤女付出真正的手足之愛,多麽今我感動和感激。先父是青年喪父的孤兒,我唯一的家便是蔡家,父系的親戚多女兒,沒人領養我。當我孤獨時,我也不感到悲哀,因為我告訴自己:我一生最大的幸運,便是被蔡家收養。姨丈、姨媽不啻是我的親父母、信介、信良、信實就是我的親兄弟。
「我討厭你!」
滿腔言語化成一句話,我氣嘟嘟的走回總偵查室,我真的生氣了,因為他蔑視我對大哥他們的感情,我絕不原諒他!
我看見手中的果汁,要把它放迴路華桌上時,忽覺有一隻手搭在肩膀上,很有力量。
「我是為你好。」聲音有點苦澀。
「你老是說話傷人。」我動也不動。
「我是想提醒你,男人的心也會受傷的。」肩上的重擔突然輕了,他走回座位,面對我。「告訴你實話,總比哄騙你好。」
「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
「我擔心你男朋友為這點傷你的心,那時候你才會受不了。」
他擔心?傑夫才不會。
我不再相信他的危言聳聽,回自己座位,拚命去想邱傑夫的好處,以便下班時能以愉悅的笑容迎接他。很快,又忘了要恨路華。
我們要先去吃飯,我已想好要吃水餃和酸辣湯,然後去看六點半的電影,「上帝也瘋狂續集」聽說很好看。.
想得正美時,忽然有人靠攏過來,吳立中。
「愛麗絲,你這裡有沒有喉嚨痛的葯?我突然感到喉嚨不舒服。」
我拿出一盒喉錠,打開蓋子。
「一顆三元,十元三顆。」
「這價錢是怎麽算的?」他拿了一顆便吃。
「沒辦法,老闆沒撥這筆預算給我,只好請你們自力救濟。也有止痛藥,一顆十五元,喉痛、牙痛皆可用。」
他交出十元。
「另外兩顆先記著。」
我把十元放入用光了的護手膏的盒子中,輕輕搖晃,聲音挺美的。「這是醫藥基金,請多多利用。」
小吳一路笑出去;同回來的人宣傳。陸星座聽了,第一個來胡鬧。
「愛麗絲,我要治療失戀的葯。」
我瞪眼。「你會失戀?大情人。」
「你拒絕我的求婚,我真的失戀了。」
「沒有女孩子會答應你的求婚。因為你根本不是真心想結婚。我姨丈說,天生花心的人,到死都改不了。」
「你在剌傷我的心哦!」
我笑。「誰叫你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是真心的,只要你點個頭,我立刻去訂禮堂。」
「虧你閱歷女子無數,連求個婚都不會。怎麽可以嬉皮笑臉,一點誠意都沒有。」
「要我買束玫瑰花,或跪下來嗎?」「
「好落伍!」我皺皺鼻子。「好了啦,大經理,玩笑到此為止。」
「你真的一點都不相信我的誠心?」
我搖頭。「我永遠搞不清楚你什麽時候是認真的。」
「那我真的失戀,給我失戀葯。」
我打開錢罐。「請沒十元。」
他二話不說便沒錢。!
「謝謝你的樂捐,十元是顧問費。」我說:「指點你一條明路,請打二八——號電話,那裡有數位美麗能幹又擅長家事的淑女,你娶那一位都是福氣,至少以她們的才幹,不怕你婚後不老實,不會跟你客氣的。」
「二八——這好像是四麗的電話嘛。」
「答對了。」這幾天我數次向平平問凡凡的情況,雖凡凡一直避不見面,平平也不知多少事,但「四麗」的電話號碼倒還記在腦海里。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方捷……」陸星座警覺的不往下說,拋下我走了。這種人居然向我求婚,真不光彩!
我發現路華在看我,我回視他。這個人也不老實,明明說他和陸星座已談好不再騷擾我,如今呢?也許不該怪他,畢竟陸星座是不甘於寂寞的人,我乃公司一枝花(可不是自吹自擂),他不在嘴上討便宜才怪。
小吳走進來要我幫他查台灣和美國的時差,他說:「江律師委託的調查快完成了,就差時間上的破綻,那個壞蛋堅持他當時在美國,很快就要露出馬腳了。」在他向路華報告時,我翻出世界各地時差一覽表。
「找舊金山。」路華下令。
「台北……下午八點,舊金山上午四點。」
「相差十六個小時。」「
「對。」
江律師就是我們樓下的女律師江玉蝶,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穿著打扮很正式,大約三十五、六歲,旗下尚有二名小律師和職員,全歸她指揮,好能幹.大大的辦公室隔出一角,供楊極安會計師使用,據說是江律師的表哥或表弟。
下班時,我有意拖延一點時間,也許傑夫等不及跑上來,我便可乘機向大家介紹,以後就不會再有那些無聊的玩笑。傑夫等於是我的一張護身符。
我真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傑夫對待我一直那麽好,親切不失熱絡,如今我又要他當護身符,不知他作何感想?
然而他一直沒有成為一張護身符,我收好東西準備離去,突然想起一事。
「路先生,你該交水電費了,把單子塞在椅墊下解決不了問題。」
他恍然。「在椅墊下嗎?難怪我找不到。」
「到郵局辦理自動繳費吧,一勞水逸。」
「謝謝!」
「下周見。」
走出徵信社,習慣的瞄一眼釘在門口的鋼牌,每天見每天都奇怪,我居然會在這種公司上班!路華沒說錯,我太平凡了,缺乏推理細胞,他僱用我完全是想懲罰我的「衝動」!
一生唯一一次的衝動。不過我私下曾感激老闆是他,脾氣縱然壞點,卻沒有神經質,也不吹毛求疵。想出他幾點好處,熨平方才被他激起的心中縐痕,不再計較的結果,心懷舒暢,高高興興的等電梯。
當,電梯開了,我卻不想進去了。
「愛麗絲,快進來啊!」王掌珍在向我招手。我很清楚的看見她旁邊那個人把他一隻手從她肩上移開。哼!一個中年老頭子。
在電梯里,她向我介紹她的同伴,「總編輯,邱鳳羽先生,你知道吧!」原來是他,難怪兩人走在一起。
「愛麗絲,你真的不能幫我取得資料?我痛恨半途而廢。西諺有句話說:任何事情半途而廢就是失敗!」她向我撒起嬌來。
「你老闆不是……」
她搶著說:「他只要有錢賺就行了。」邱鳳羽補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我還沒見過黑烏鴉你就見過白烏鴉。」
黑烏鴉你就見過了?我心懷不信任。
「老實說,我也很好奇。」走出電悌,我繼續往下說:「昨天特地查檔案,沒見到這份卷宗。路先生說沒檔案,是真的。」
「不是都會保留一份?」
「是啊,不過也有極例外的時候,比如委託人的身分極特殊,不願留檔,路先生也怕日後有麻煩,像派人來偷啦、所以就答應銷毀或讓委託人帶走,不過我聽說在這種情況下要多付雙倍價錢。」
「說來說去,他還是賣了好價錢。」王掌珍咬牙。
「會不會是朱老派人買回去?」邱鳳羽說:「路華的父親生前是搞房地產的,生意做得不小,和朱老也許有點交情,那路華就不好不賣他面子啦!」
「有可能,郝瑤菁說的應該不假,她和他是親戚嘛!」
「什麽親戚?你信她?」邱鳳羽嗤之以鼻。
「管她。喂,你看我們真的非放棄不可了?」
「只好如此。其實上期報導的是男性,這期換女性較好,講女人也出出風頭。」
王掌珍笑了,笑得十分大方。
「我就欣賞你這點。可是,我不以為刊登紙上服裝秀是個好主意,何況那個人的設計實在太奇怪,他叫什麽名字來著?」
「試一試才知道,何況他肯付那麽高的價錢,老闆原則上也同意了……」
王掌珍不滿。「就不問我的意思?」
「好啦,好啦,回去再說。」
王掌珍聽了這話,警戒的瞧我一眼,笑了笑,說,「愛麗絲,你跟你大哥說,我要和總編輯討論報導專輯的事,晚點回去,請他先休息。」
我來不及說我要約會,回家時大哥或許走了,邱鳳羽己先行接話:「你幹嘛,又不是他老婆,這麽怕他生氣啊?」
「你懂什麽……」
邱鳳羽不由分說,攬著她肩膀便走。
他們的同事關係未免也太好了吧,我想。
走出通道,我左右張望,發現傑夫在「長青牙科」玻璃窗外向內望,走過去拍他肩膀,他轉過頭來,笑了。
「下班了?」
「嗯,在看什麽?」我向里瞧,每張診療椅都坐了人。
「沒有。來,我跟你說。」他牽了我走向停車場。「我很抱歉,愛麗絲,今晚沒辦法陪你去看電影了,我一位老同學,我以前跟你提過的葉欣榕,他打電話拜託我去他家一趟,有要緊事跟我南最,我不好意恩拒絕,所以……」
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態我很能體會,勉強壓抑不快和不滿,扮演體貼的女朋友。——自然心不甘情不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就去吧!」
「對不起,愛麗絲,我下次再補償你。」
「沒關係啦!」
一切計劃遭破壞,快樂沒了,只有悻悻然地自個兒走。其實我覺得自己挺敏銳的,腦子也很會想,只是有些事情怎麽也不會去想到而已。在回家途中,我便考慮要不要告訴大哥有關王掌珍和邱鳳羽「狀似親密」的事,一思、二思、三思,答案是「不可」,他們之間若有什麽,由大哥自己去發現,我不能做「惡人」。上次的經驗使我至今麻煩纏身,「樊明珠之役」是最好的教訓。
再往上推想,王掌珍口中的路華真像她所說的那樣,是一家頗大的房地產或建築公司的小開?唉,我真搞不僅,他既有家傳事業,本身又是建築師出身,又為什麽放棄呢?果真只是為了實踐自己的興趣?在講求「金錢至上」的今日社會,實在教人驚脫了下巴,再一想,又有點佩服。
據我觀察,徵信社凈賺的錢委實不多。如今我知道不必付房租了,可是光算薪資、水電費、雜文費用,一個月也在十五萬元之譜,剩下的便不多了。相反的,他大可接下父親的公司,開賓士轎車到處跑。一個男人真能舍下這一切?
當然,誰都會想他有一棟大樓收人嘛!可是我不認為這是主要原因,他一定有他的想法,只是我不知道而己。
今天是值得紀念的,因為我彷佛見到路華的另一面。
回到家,便接到凡凡的電話,問她是否改變主意要參加同學會了?我彷佛瞧見她在揮手,十分熱切的說:
「沒空,沒空。喂,我告訴你,程先生要出名了!」這好像成了她最關心的事。
「打算開服裝秀了?」.
「不是,是紙上服裝秀,只要在雜誌上多登幾期,照樣成名,到時候,不怕那些勢利廠商不找上門來。」
「你一直沒跟我說你到我大伯工廠去推銷後的情形。」我永遠都記得她同我要了工廠住址後的第二天,鼻青臉腫到我這裡避難,第二天即被程春野接走。這中間的過程,只怕路華也推理不出來。
「別提了,還不是那樣。」她大事化小事的口氣,擺明不願我深究。「你認為紙上服裝秀會成功嗎?」我適當的關心一下。
「常然,我深信程先生只要遇上伯樂,成名就在這二個月。」
「那要花很多錢嗎?」
「怕什麽,阿野只要成名,還怕沒錢?」
「你叫誰阿野?」我希望她否認。
「哈,沒辦法,溜了嘴。」她因愛情而獲得勇氣。「就是程春野嘛,經過這一段日子的共患難,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是阿野,他不屈不撓的毅力太叫我佩服了。」
「真的還是假的?」
「我什麽時候騙你啦?」她的語氣好快活哦!
「凡凡,你每次戀愛都這麽說,都是對方的某一點使你佩服,『佩服『這麽重要嗎?」
她執著。「這一次是真的。愛麗絲,我想我真的戀愛了。以前我只看男人的外表,如今我變了,因為我看到他們的另一面。」她聲音也變柔了。」「第一次發覺男人也有軟弱的一面,遇上一連串的挫折,他會痛苦的抓扯頭髮,他會躲起來哭,他會大吼大叫。男人,也是要人寵的。」
「凡凡!」她的柔聲今我感動。
「明天我要陪他參加拍攝作品,這次的秀絕不能搞砸,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她很快又恢復俐落的口氣。
「祝你們搭檔成功。」我誠心祝福。
「謝啦,我們會是最佳拍檔。」
聽聽她的聲音,上星期今天所發生的事彷佛只是電視螢幕上的一場鬧劇,那麽缺乏真實感,前因、後果,都在我看不到時播放完了。
有些時候,我們人會產生很奇妙的心情。今天的我憤怒得叫對方去跳河,一個月後的我或許將為這句話而羞愧呢!我之所以這麽想,源於一通電話。
參加快樂的同學會,吃了美味的西餐,女孩子的長舌盡展功能,大家彷拂均脫胎換骨,急於讓別人分享她的成果。班上有幾個人結婚了?誰做了媽啦?誰炒股票賺錢?誰賠錢?誰跟人同居?誰當了模特兒?誰有意朝政壇發展,現在任市議員爸爸的秘書?誰文憑至上,已擠上一大學了?……還有啊,沈里音的另朋友被王萱萱勾走了,兩人因而感情決裂,都沒來赴會,這話是由劉淑芳口中散播得知。
友情面臨考驗的時候,第三者往往是異性。
在學校比較合得來的同學一似乎都過得很好,我自己也差強人意,所以此次的同學會算得上是十分完滿的.。
常歡騰過去,回復平靜。我卸下彩妝,脫去華衣,坐在我最愛的花布沙發上,心裡卻有了感觸。瞧人家成雙成對,聲音比平常高昂三分,一句話落在你身上:「名花有主末?我可以幫你介紹哦八」「有啊?怎麽不帶他來?」「誰星期假日還要當班?」——你說氣結不氣結?
我的男朋友夠情義,為朋友的事奔忙著,你那個比得上嗎?身為女孩子,有時候覺得自己挺無聊的,連男朋友都不情願輸給對方。
那通電話就在這種情況下接到的。
姨媽通知我,我在書房接了。
「張麗絲是不是?」
「對,請問你是?」她的聲音有點熟悉,卻又沒有把握。
「熊妤,長青牙科的熊好。」
我奇怪她為什麽找我。
「哦,熊小姐入你怎麽有我家的電話?」
「傑夫告訴我的。」
「傑夫?」
「是啊,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打高中時期就黏在一起,後來因為他父母反對我們結婚,分開了一段日子,最近他又來找我,我也覺得少不了他……
「你說夠了沒有?」我不知道自己憑什麽這麽冷靜。「以前是以前,傑夫他應該知道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
「他說你像個木頭,根本不懂得什麽叫談戀愛。」
我本來不想生氣,聽了這話卻冒起火來。
「你叫邱傑夫自己來跟我說,男人就要像個男人。」
「他那敢,你姨丈是他的頂頭上司,經理,何況他實在也優柔寡斷,又怕你生氣,又怕你傷心,打算拖一段時間讓事情自然發展,或等你自己發現,可是,我認為這對你不公平,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天,她是什麽樣的女孩子?這是什麽怪論?
而邱傑夫,你又是怎樣一個人?難道我以前瞎了眼,沒見到你的另一面?還是你刻意粉飾太平?
不會的,我看人看不準,不會連姨丈也看不準。
「熊小姐,」我剋制著說:「我不能信你一面之詞,我要跟傑夫談一談,我相信他現在就在你身邊。」
「那好吧,你等等!」
一陣推拉拖,終於聽到他的聲音:
「愛麗絲,對不起……」
一句話,使我心酸難忍,對不起?
「張麗絲,你彆氣他了,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他,我可清楚極了。」熊好的聲音彷佛來自另一星球,我怎麽覺得好空泛?「他啊,沒我盯著就變了個樣……你閉嘴,我在跟別人講話的時候,你少插嘴……對不起,張麗絲,他又想婆婆媽媽耗下去,我們女孩子可沒這麽好欺負,是不是……」
「你跟邱傑夫說!」我拚命要想一句惡毒的話。
「什麽?」
「叫他去跳河!」
砰,切斷所有討厭的聲音。
我又坐在花布沙發上,反反覆覆要自己相信這是事實。我的眼淚不停的滴落,點點滴滴,我的裙子要濕了。
「愛麗絲,對不起!」!!這句話多今人痛心。不能忘懷前任女朋友,又來招惹我,莫非他從未被人傷過心,不知傷心的滋味?重複回想這句話中的無奈,我益發潸然捩下,忍不住放聲哭泣的衝動。
我和傑夫就是這樣,從此成了陌路。
這事過後約一星期,我在書房裡找書,克堅姨丈走進來,幾經躊躇,終於開口,用一種極難能聽見的輕柔聲音對我說:
「愛麗絲,邱傑夫的事,我很遺憾。」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的工作能力不錯,做事有耐性,也沒見他發過脾氣,所以我才想他是個好對象,可以照顧你,你也會是位好妻子,沒想到……」他在感嘆。
這時候我已經不難過也不傷心,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療傷能力」很強。——或許是我愛得不深?從第三天開始,我便產生一個新的疑問。
「不要緊的,姨丈,這也是一個經驗睞!」
「你不介意了?」
「沒有做女兒的會抱怨父親。」我真的這麽想。
姨丈眉宇舒展,也笑了起來。
他後來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邱傑夫竟然表現得像個懦夫,他自己親自開口對你或對我說,我還可信任他的人格有正直的一面,現在,我可看情了。」
望著如親父般的姨丈,我再次確定一個男人所能夠給予女人安全感的重要性。從這時候起,我真正的不再以邱傑夫為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