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那時本想一走了之,但有些事情必須跟歐家談清楚,況且我身無分文,也沒有身份證件,根本無法謀生,於是我又回到歐家。
「當我踏進歐家時,我發現氣氛很詭異,簡美雪衝過來對我又打又踢,嚷著要我還她女兒的命,後來是歐士敬出來阻擋。
「他告訴我歐采婷已經意外身亡,接著又拿了一個紙袋交給我,簡單地說了一句『好好保重』后,就送我出歐家大門。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與歐家的關係已經結束。」
在路清妍說話的這段時間,沒有人出聲打斷,大家都被她那不可思議的故事吸引震撼住。
片刻沉默之後,畢愷葳首先提出問題:「所以你就改回原來的姓又換了名字?」
路清妍點點頭繼續說:「嗯,歐士敬給我的紙袋裡頭有我的身份證件、領養文件,還有我老家的地址資料和一筆為數不少的錢。
「我為了徹底切斷與歐家的關聯,因此又回到闊別十年的老家;那時我的生父已去世多年,我母親一看到我就哭得很傷心,一直跟我道歉,但我不怪她,因為那時的她也沒有能力幫我。
「我沒跟她說出歐家領養我的真相,只說我要改回原姓,所以,從那天起我就改回原姓也換了一個名字。」路清妍以這句話為她的過去與現在作出區隔。
這是她首次說起過去,原以為自己會悲憤難堪,沒想到,她的心情卻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一般平靜。
她原以為那十年的時間很長,可她卻只用了一個小時就交代完。
這讓她不免懷疑這麼多年來,她是不是一直在作繭自縛?為什麼還要將自己困在過去?
她突然有種領悟,或許她才是折磨自己最多的人!
聽完她的故事後,畢愷葳又開始抱不平,「那對姓歐的夫婦真是過分,有錢了不起啊!」
而羅莛歡在意的卻是另一號人物,「那麼,今天下午那個男人就是孟廷肇。」
路清妍點頭承認。
提到他仍讓她心頭一震,原本以為自己對那一段過去已經釋懷,但惟獨對他的怨懟仍哽在心頭,難以紓解。
「他說會再來找你,你打算怎麼辦?」羅莛歡很好奇他們之間的後續發展。
剛才清妍說到孟廷肇的事時,過於輕描淡寫,但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對他的感情並不單純,否則不會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整個人突然緊繃。
畢愷葳持反對意見,「別理那個男的,誰教他不分青紅皂白地差點害死清妍!」
由於剛才路清妍並沒有描述她陷入昏迷后的情形,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孟廷肇曾不眠不休照顧她兩個月。因此對畢愷葳而言,她只認定他是差點害死清妍的幫凶。
關昭勛看了她一眼,「葳葳!」
他也看出清妍對孟廷肇有特殊的感情,而感情這種事並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
羅莛歡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覺得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或許,他本身也是受害者。」她注意到孟廷肇的眼神充滿悔意和自責,那是作假不來的。
「他算哪門子的受害者?真正受苦受難的人是清妍,不是他。」畢愷葳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單細胞人類,她的想法很單純,凡是欺負或傷害她朋友的人就是壞人,所以孟廷肇已被她列入黑名單。
羅莛歡就事論事地說:「清妍當然是受害者,那是無庸置疑的;但你有沒有想過,孟廷肇也是間接的受害者。」
畢愷葳狐疑地看著羅莛歡,「什麼意思?」
「我認為當時孟廷肇並不是別有用心地接近清妍,他應該只是單純地想和清妍做朋友。」羅莛歡說出她的論點。
畢愷葳反駁:「可是,簡美雪不是說孟廷肇之所以接近清妍,是為了要說服她去救那個叫歐采婷的女人!」
「你覺得簡美雪說的話可以相信嗎?」
畢愷葳毫不考慮地回答:「我才不會相信她那種人說的話呢!」
「那就對啦!雖然我沒見過簡美雪,但我看過孟廷肇,他有一雙正直、坦誠的眼睛。」
「可是--」
說完故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當事人,突然站起身來;打斷她們的激辯,「對不起,我有點累了,先回房休息。」
被留在客廳里的三個人都很清楚清妍又再逃避問題了。
但如果她想繼續逃避,他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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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下午,孟廷肇果然又來到「都會男女」。
小美一看到他,立刻「自動自發」地將人帶到會議室,然後才通知路清妍。
「清妍姐;昨天那位先生來了,我已經帶他到會議室。」在她心目中,早已將孟廷肇歸類為路清妍的「好朋友」。
「我知道了。」路清妍只能無奈地應答,總不能叫小美去跟他說自己不在吧!
雖然昨天跟歡歡他們說完過去的事後;心頭的鬱悶似乎少了許多,但惟獨對他的怨懟,還是無法稍減。
她自認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他,而且她根本不想見他。
唉!他為什麼還採找她,硬要攪亂她的心呢?
嘆口氣,她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走進會議室。
原本在會議室里坐立難安的孟廷肇,一見到她立即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向她,但在距離她數步之處停下,不敢進次。
「清妍。」他輕聲喚著這個已經練習喊了一整個晚上的名字。
路清妍按捺住心底的悸動,不動聲色地冷聲問道:「你找我還有什麼事?」
雖然昨晚她平靜地說出過去的事,也以為自己能夠坦然面對過去,但惟獨對於孟廷肇,仍舊無法釋懷。
也許正如歡歡所言,當初孟廷肇接近她並不是別有目的,是她誤會他了。但縱使澄清這個誤會,仍消除不了她對他的怨懟。
沒錯!她知道自己仍是怨他的,她怨他不解自己的情意,更怨他重視歐采婷甚於自己!
直到現在她才願意承認,她仍然愛著他,縱然事隔多年,但只要一想起他,她的心還是酸酸澀澀的,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貪婪地看著她,心底的千言萬語只化成一句:「你好嗎?」
好不容易才見到她人,他不想浪費這難得的機會,可是他真正想說的話卻不敢說。
他好想告訴她自己對她的思念,但他能說嗎?
就算他們之間沒有十年的時間橫亘,但他們以前相處時,也沒有涉及男女之間的情愛,有的只是朋友間的交心。連他自己都是在她陷入昏迷時,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十年前未曾表白心意,如今又該如何訴衷曲?
路清妍冷瞥他一眼,隨即轉過身走到窗口,視若無睹地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如果你只是來問我這個問題,那你可以走了,因為我過得很好。」
孟廷肇跟著她來到窗邊,目光緊鎖著她,急急否認:「不是的,我還想跟你道歉,那時候我不應該在尚未弄清楚情況時就妄下斷語,還差點害死你,真的很抱歉。」
她酸楚地想著,他這次找上門來,果然是因為內疚,但這不是她要的,只是他不會懂的。對他而言,自己不過是一個長得跟歐采婷相似的替代品。既然如此,就該早點斷了對他的想望。
她絕然地轉身看向他,「我接受你的道歉。」
「嗄?」她直接的回答讓他愣了愣。
她又接著說:「所以,你可以不用再來了。」
「……」這急轉直下的轉變,讓他吐不出一個字來。
他還以為她的意思是原諒他了,沒想到竟是要他別再出現!
「不……」他還不想離開,更不希望再也見不到她。
「對不起,這裡是我上班的地方,恕我不能再跟你多聊,我不希望自己成為其他員工的壞榜樣。」這是明顯的逐客令。
路清妍的拒絕讓孟廷肇誤以為她口頭上接受他的道歉,但心裡仍有埋怨,所以才會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並不知道她真正怨恨的原因。
他心想,既然不能為私事來找她那就化私為公吧!
「是不是成為你們的會員,就可以來找你?」這是他能想到的惟一方法。
「你……」她懷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都會男女」的性質。「你知道『都會男女』是做什麼的嗎?」
「知道啊,婚友聯誼社嘛。」昨天離開「都會男女」之後,他立刻到書店買了所有介紹「都會男女」的報章雜誌,並加以詳讀。
「那你還想參加?你又不需要。」以他的條件,應該多的是女人倒追,幹嗎報名參加「都會男女」?
「可是不加入就不能來這找你啊?」這是她說的啊!
路清妍無奈地翻翻白眼,他是笨蛋啊!難道聽不出來這只是借口?
她就是不想再見到他,他幹嗎還硬要送上門來?!
算了!即便他加入「都會男女」,她也不一定會見到他,既然他想參加,就參加吧。
「我去讓人拿份資料給你填寫。」
她走出會議室,隨便找了一個員工進去「伺候」孟廷肇,自己則心不在焉地坐在位子上,很沒效率地翻閱檔案,眼睛還不時地往會議室瞟。
羅莛歡看出她的坐立難安,起身走到她身旁。
「你真的要讓他加入『都會男女』?」
「是他自己要加入的。」語氣多有怨懟。
羅莛歡受不了地問:「你不會告訴我,這就是他來的主要目的吧?」
「他除了為十年前的事跟我道歉外,又沒說什麼,我怎麼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她不願也不敢去深思他來找她的真正原因。
羅莛歡提醒她:「那他也犯不著成為我們的會員啊?以他那優越的條件,還怕找不到老婆?」真搞不懂一向聰明的清妍,何時變得這麼遲鈍。
路清妍悶不吭聲,歡歡所說的正是最讓她心煩的一點。
她當然知道以他的條件一定會讓女會員趨之若騖,將造成什麼樣的騷動可想而知。
想到自己將成為他尋覓另一半的推手,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羅莛歡愛莫能助地看著路清妍苦惱的模樣,她看得出,這兩人分明是男有情;妹有意,而且很有未來性,就不知道他們在蘑菇什麼?
難不成他們還想再浪費另一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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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來,孟廷肇不論有沒有參加排約,每天下午都會準時出現在「都會男女」,風雨無阻。
剛開始,「都會男女」的工作人員,還會煞費苦心地幫他尋找配對的女會員,結果幾次下來,有意願跟他交往的女會員越來越多,但他卻沒有一個滿意的。
幾次下來,大家也逐漸發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畢竟當初畢愷葳的夫婿關昭勛所帶來的「災難」,所有人都還記憶猶存,有了關昭勛這個前車之鑒,大伙兒不敢再幫他介紹對象。
但他還是每天出現,只是身份自動變成「都會男女」的義工,他的指定座位就在路清妍的隔壁,也就是原本畢愷葳的位置。
路清妍看見孟廷肇駕輕就熟地招呼會員入座后,又回到她身旁坐下。她沒好氣地問:「你都不用上班的嗎?」
他每天下午都來「都會男女」報到,就算他的醫院不大,但他好歹也是一院之長吧!怎能這麼清閑?
孟廷肇一臉無辜地回答:「今天是星期日,我們醫院休診。」
「那平常的非假日怎麼說?」她也說不清自己對他的感覺,但能夠每天見到他,說不高興是騙人的。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她對他的態度,已由原先的排拒、逃避,到目前的相安無事甚至期待,只是她自己並未發覺這樣的轉變。
「沒關係,院里還有其他醫生,而且下午來看診的病患原本就比較少,少我一個不會有影響。」他沒說出自己以前是從早到晚,周一到周六都在工作,有時夜晚、假日還會被叫去急診,而一直以來,他也都甘之如飴,因為心中沒有其他牽挂。
但再度與清妍重逢后,醫院的工作不再是他生活的重心,他恨不得能跟她朝夕相處,彌補十年的空缺。
只是對他而言,當醫生是終身志業,更是一份良心事業,所以不能隨意喊「卡」。
「你又不參加排約,還每天來這做什麼?難道你真想成為我們第一個男性員工不成?」雖說他不再繼續排約,的確讓她暗自鬆了一口氣,但她仍佯怒地質問。
孟廷肇沒有回答,只是深情地瞅著她。
又來了!每當她問起這個問題,他就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她看,害她無法再繼續逼問。
突然,一道驚訝的女聲傳來,打破他們之間暖昧的氣氛,「院長,你怎麼會在這裡?」
孟廷肇循聲望去,發現原來是醫院裡的胖護士小玉。
「你也是『都會男女』的會員嗎?」他親切地問。
「還不是,我今天是來報名的。」接著她又滿臉狐疑地再問一次,「院長,你又怎麼會在這裡?難不成你也是來報名的?」
「我已經是『都會男女』的會員了。」他不像其他人那樣覺得加入婚友社是丟臉的事,反倒一臉驕傲地回答。
「怎麼可能?!你條件那麼好,幹嗎還要參加?」小玉滿臉不敢相信地說道。他可是她們醫院裡的偶像耶!尤其有許多年輕女病患,都是沖著他來看診的,更不用說還有一個呂虹嬿虎視眈眈地在一旁守衛!
孟廷肇看向路清妍,話中有話地說:「只有在這裡,才找得到我想要的人。」清妍是他參加「都會男女」的惟一目的。
一直沒抬頭的路清妍,不知道自己正是他意有所指的對象,還以為他另有人選,她的心頓感失落,原來他還是想透過「都會男女」找對象。
「原來『都會男女』的水準這麼高啊!」連眼光甚高的院長都認同,這無疑是最好的保證,「那我還真是選對了。」
藉由孟廷肇的保證,小玉對「都會男女」的信心又再度增加。
基於好東西與好朋友分享的原則,她打算遊說淑婉也來這裡尋找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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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早上的門診結束,終於可以稍作休息的醫生、護士,陸續走出門診室。
在走廊上,呂虹嬿急沖沖地趕上孟廷肇的腳步。
「學長。」
孟廷肇停下步伐,轉過身問道:「還有事嗎?」
今天上午的門診特別多,直到現在才結束,他正趕著去「都會男女」見清妍呢!
「學長,你這幾個月下午的門診都不排了,到底在忙什麼?」她埋怨地嬌嗔道。
他淡淡地回道:「這是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念在她醫術不錯又共事多年的情分上,他不想撕破臉,只點到為止,希望她聽得懂。
「我這是關心你啊!」呂虹嬿為自己的干涉找了一個最好的理由。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介入我的私生活,更不要再干涉醫院裡的行政工作。」
他一直都知道她經常以他的女朋友自居,嚇阻其他對他有意的女子接近。之前他沒有出面澄清,是貪圖可以藉此減少麻煩。
但她最近的氣焰越來越高漲,經常端起院長夫人的架子,拿著雞毛當令箭,引起不少「民怨」,讓他不得不重視。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所以才會這樣對我?!
孟廷肇的臉色越來越陰鷙,「我已經說過,你無權干涉我的私事。而且我們只是單純的同事關係,就算我和別人交往,也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要不是為了你,我幹嗎留在這家小醫院!我不相信你不懂我的心意!」若不是為了接近他,她早就回自家醫院當大小姐,哪還會留在這裡?
「我曾告訴過你,別把感情浪費在我身上。」當他隱約發現她的心意時,就跟她提醒過了。
「但你也從沒拒絕過我啊!」他雖然跟她說過類似,的話,但從沒拒絕她的親近,他的態度讓她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不必當真。
「這是我的錯,因為我誤以為你已經聽明白,也就沒再多提,沒想到……」他深深嘆口氣后,繼續說道,「我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因為我的心早就給了另一個人。」
「她是誰?」呂虹嬿一聽,更加激動了,什麼時候跑出這號人物,她怎麼都不知道?
孟廷肇不相想多說,「我言盡於此,你若因此想辭職,我也不勉強。但還是要謝謝你這些年來的幫忙。」
他說完該說的話后,隨即轉身離去,沒多作停留。
呂虹嬿恨恨地瞪著他絕然的背影,「別以為你這樣就想擺脫我,我要的男人,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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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孟廷肇趕到「都會男女」時,整整比平常晚了一個半小時。
「孟大哥,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一看到他,小美立刻迎上前去,下巴還往路清妍的方面指了指,小小聲地提供情報,「清妍姐已經看了好幾次手錶。」
所有「都會男女」的工作人員都看得出男有情、妹有意,只是男女主角的感情至今仍毫無進展,硬是停留在所謂的「普通朋友」階段,不免讓人為他們著急。
這就是所謂「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最佳典範。
孟廷肇走向路清妍,「清妍,你現在有空嗎?」
經過呂虹嬿一鬧后,他發覺有很多事情必須說清楚,免得因彼此的認知不同,而造成不必要的誤解。
「沒--」路清妍想都沒想就要開口拒絕。但才出聲就被羅莛歡截下。
「有,她當然有空,你快點將她帶出場吧!」
路清妍埋怨地看著羅莛歡,「歡歡!」歡歡應該是最清楚自己處境的人,竟還落井下石!
雖然他們倆可以像普通朋友般相處,但她要的不是這種關係,所以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觸,免得自己又陷入苦戀。
羅莛歡邊說邊將路清妍拉起,往門口方向推。
「反正沒看到他,你也無心工作,還不如讓你們趁此好好談談。」
連她都受不了他們的推、拖、拉,再不幫他們一把,要喝他們的喜酒還不知要等到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