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魑暗谷之所以可怕,是因為傳說中的噬血人魔無情刀寒焰在此。如今寒焰早已離開此地,魑暗谷只是一般深沉幽谷罷了。儘管如此,谷內終年不退的濃霧與遍地屍骸依然令人驚心動魄。
對舞沐衣,忘塵不得不致上最高敬意。一個女子來到這種陰森恐怖的地方沒嚇到腿軟、臉色發白已經夠了不起了,她居然踏過滿地屍骨,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啊,難道她真的是鐵石心腸嗎?還是真的對武林人恨之入骨,覺得他們死不足惜?忘塵不禁搖頭。這對姐妹,一個比一個古怪!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姑娘,你這樣走是走不出魑暗谷的。」
舞沐衣一愣,頓下腳步回過頭,卻不見他的人影。哼!故弄玄虛,他似乎很樂於此道。
「這位神秘高人若願意指點迷津,小女子感激不盡。」她冷眼回道。
唉!她就不能甘願點嗎?語氣酸得好像他若不願意指導,就不夠格當神秘高人似的。
忘塵自漫漫濃霧中現身,襯著一身飄逸白衫,猶如幻影。
一路走來什麼都驚動不了的舞沐衣,一見他居然不由得一退,心跳更是莫名加快。
「隨我來吧!」忘塵一笑,轉向另一條小徑,舞沐衣急忙跟了過去。
穿過濃霧與陣陣腐屍的惡臭,枯木林開始出現了生機,她甚至聽見潺潺水聲,納悶之際,兩人的足跡已踏入一處世外桃源。令人更加震愕的是。這是被破壞殆盡的世外桃源。
流水依然清澈,綠蔭依然蒼翠,只是遍地已尋不見昔日紅花嫩野。竹屋已毀,兩家簡樸的墳墓被盜了一墓。
舞沐衣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走向那片凌亂的墓地,剎那間她彷彿在他向來除了溫柔的笑意再沒有別種情緒的眼睛里,看見簇動的火花。
「倒霉的不只是沐人堂而已……」他冷笑了聲,拿起腰際間的酒壺啜了一口。
舞沐衣跑了過來,秀眉緊蹙。「這是怎麼回事?」
忘塵還是笑,又喝了一口。「就是你看見的.房子毀了.墓被盜了.人不見了。」
「這是寒焰住的地方?」舞沐衣十分驚訝,沒想到可怕的魑暗谷內別有洞天。
忘塵沒有回答她,他緩緩移到另一個完好的墓前,眼若柔水……
「水月是誰?」舞沐衣看見墓碑上的名字。
「么妹。」他簡短回道。
「那這又是誰?」她指的是被盜之墓。
「二弟。」
儘管他不露聲色,舞沐衣卻感覺得到他的惆悵,太惆悵了,連他喃喃說出結拜兄弟冉煙的名字都像要恍惚起來。
「為什麼冉煙的墓被盜走,水月的就安然無損?」
那當然,「他們」的任務只有將少主的屍骨帶回去而已。忘塵淺淺一笑,緩緩走向一旁的溪流。
「太複雜了,有機會再解釋給你聽。」
舞沐衣皺眉。他是在嫌她笨嗎?豈有此理!急急追上他向前的腳步,她還來不及開口,又聽見他喃喃自語。
「魑暗谷已非禁地,寒月軒也毀,冉煙已死的消息讓他知道,武林危矣……」
舞沐衣完全不明白他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但她直覺猜測,沐人堂與寒月軒之毀必出於同一人或組織,而且,忘塵一定知道。
她才要開口,忘塵又說話了。帶著一分醺然醉意與淡笑,他回過頭,目光卻越過了她。
「魑暗谷是武林的禁區,也是觀光盛地呢!難怪寒焰不堪其擾。」
舞沐衣倏地轉過身去,隨即錯愕的一愣。若說忘塵之貌足以讓人忘情,那麼此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清俊男子,便有足以奪人生息之容。
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讓一身華服的他仿若皇室子弟而不落庸俗,眼眉間的雍容貴氣而不高傲,勾在唇邊那抹神采瀟洒而不失輕佻、男子的俊美帶正帶邪,謙中帶傲,傲中有野。他身後緊緊跟隨著一名白衣劍僮,亦步亦趨,恭卑有禮,更顯示著他這名主人的不俗。
忘塵依然掛著從容的笑,迎接這名來歷不明的「觀光客」。
男子表情略顯驚愕,他眼眉一挑,啟口:「沒想到中原武林傳聞的魑暗谷內有玄機。」
他的穿著打扮與說話腔調,的確不似中原之人。
「公子也是慕名而來?」忘塵笑道。
男子漾開一抹俊逸的笑,作揖禮道:「在下遠自西域而來,早己聽聞中原人文武術博大精深,謂為傳奇,如今有幸來中原一游,特來一開眼界。」
收回禮,羽扇搖,他的目光移向一旁的舞沐衣。美麗的女子他閱之無數,但眼前這名絕色佳人,竟一眼就足以教他驚艷。
當他這麼坦蕩直接地注視著她時,舞沐衣有種難以喘息的窒息感,不知是他的眼神太邪魅,還是他身上散發的高雅蘭花馨香太眩惑?舞沐衣儘管清傲依然,卻禁不住他目不轉睛的注視而別過了頭。
這種眼神誰招架得住呀!忘塵一笑。
「請問尊駕大名?」
男子這才將膠著在舞沐衣身上的目光移向他,沒有絲毫慌亂,他一派優雅地回道:「在下御蘭芳,不知這位見台如何稱呼?」
御蘭芳?中原武林果然沒聽說過這號人物!此人談吐氣質皆不俗,儘管看似貴族富少,但忘塵一眼就可看出他絕非等閑之輩。
「忘塵。」他簡短回道。
御蘭芳似乎果真像個外來客,不明白忘塵二字所帶來的震撼與影響力似的,還是那般從容高雅。
「有緣與忘塵公子結識,是在下之幸。不知這位姑娘又如何稱呼?」
舞沐衣一怔,輕蹙秀眉,心想:幹嘛扯到我身上?!
「她啊!」忘塵爽朗一笑。「咱們也是萍水相逢啊!想知道她的名字可得看她願不願意告訴你呢!」
舞沐衣立刻抬頭瞪了他一眼,冷聲回道:「中原武林正道首屈一指的精神領袖多情劍忘塵公子,何時變得這般油嘴滑舌了?哦!我忘了你提醒過我,江湖人云亦云,傳說跟現實可是有差距的。」刻薄地說他一頓,她立刻換上笑臉迎向御蘭芳。「蘭公子,舞沐衣有禮了。」
忘塵還是好脾氣地笑著。他就知道,她那張嘴真的夠利的了。
御蘭芳滿溢笑意的黑亮眸子,有著直率而坦蕩的熱情。舞沐衣頗不適應地收回笑臉別過頭去,心裡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直撲胸口。
「在下與舞姑娘尚有要事,它日有緣,必與蘭公子把酒言歡。」忘塵謙和有禮地說,硬是把御蘭芳膠著在她身上的眼光拉回來。
「是在下唐突。」御蘭芳回道。「忘塵公子、舞姑娘,後會有期了。」
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眼,御蘭芳帶著劍僮翩然而去,空氣中彷彿還殘留一股淡雅的蘭香,清風一吹,陶醉了青山碧水……
忘塵望向失神的舞沐衣。她若回頭看他一眼,便會發現失去笑容的忘塵此時用著何等複雜的眼神注視著她,可惜,那陣陣迷眩的蘭香,似乎也慢慢將她的思緒捲走。而她的恍然失神,居然教他心頭酸澀……
「走吧!」忘塵的聲音仿若輕嘆。
「去哪裡?」
「去……」他故作神秘地一笑。「寒焰和裳兒到處找我們,我們就去他們找得到的地方嘍!」
什麼跟什麼啊?舞沐衣不知道他又要搞什麼玄機。現在連無情刀的棲身地也尋不著裳兒的下落,看來她不得不跟著他好方便找人了。
裳兒……她一心挂念著妹妹的安危,緩步至壞毀的墓前。裳兒那魯莽的性子闖蕩江湖,似乎經歷不少際遇,她明白她只要開口問、忘塵一定都會告訴她,但,她已對武林死了心,實在不想碰觸江湖血腥,然而,她逐漸意識到,不是她想避,就永遠避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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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寒月軒,穿過魑暗谷,忘塵一路沉默,若有所思。就在他們踏出那片漫漫霧林時,迎面而來一道急促的身影,一見他們,來者立刻驚喜地直奔過來。
「忘塵哥!」青衣劍少喜出望外地喊著。
舞沐衣狐疑地盯著他們看。
「殘心?」水月的弟弟。當年為調查姐姐的真正死因而身入虎穴潛伏在魔門陣。忘塵多年來對魔門陣明察暗訪,水殘心倒是提供不少情報。
「何事焦急?」忘塵見他行色匆匆,心浮氣躁的。
水殘心被他一問又急了起來。
「魔弦皇知道冉煙少主已死,怒不可遏,我不知道他怎麼查出冉煙葬在魑暗谷,總之他已下令對武林萬教宣戰,並揚言除去無情刀多情劍。」
忘塵細細思考。魔弦皇要知道冉煙的下落不難,魔門陣人多勢眾,細作遍布武林,加上冉煙是他唯一傳人,但冉煙卻對魔門陣的霸業無動於衷而選擇獨步江湖,魔弦皇必會派人探之。
「我找不到你們的下落,想來魑暗谷碰碰運氣,沒想到沒遇到寒焰。卻遇到你,我必須快來通知你們,魔弦皇近年來雖與正道聯盟達成互不侵犯的口頭共識,但冉煙的死給他太大的刺激,他會使出極端的報復手段。」
死一個兒子就要萬教償命?!真狂!忘塵冷笑了聲。他要是知道他疼人心肝的獨生子根本不是他的親骨肉,那不發狂才怪呢!
「魔弦皇這次派出魔門陣內最神秘的組織邪劍門領軍,時間還不知道,首當其衝是青龍派、中極門和天道宮。」
「邪劍門……」
「邪劍門內個個都是用劍高手,尤其是門主,聽說是魔弦皇的心腹大將,地位僅次少主,我們底下的人都沒人見過邪劍門主。」
「我明白了。殘心,你已經替自己惹來麻煩了,快回去吧!別被人發現了。」
「是!」水殘心應道。此時他才注意到忘塵身後那名冷傲的絕色女子,他心頭一緊,她的美麗他居然似曾相識。
忘塵一笑。「她是裳兒的姐姐。」
水殘心重重一驚!原來她是裳兒的姐姐,這一對姐妹長得很像,卻又不像,她比裳兒更冷更傲,裳兒不經世事,她就顯得沉穩世故;裳兒天真可愛,她就顯得冷漠寡言。但,她們一樣有著眩人視線的美麗。
看來裳兒初出江湖倒結織不少人呢!舞沐衣一雙凌厲星眸看得水殘心俊臉泛紅。
「你知道裳兒在哪嗎?」
「我不知道,她跟寒焰若不在這裡,我就不知他們會在哪裡了。」水殘心回道。
忘塵看著她的表情好像在說:看吧!早叫你相信我了!
水殘心欲返回魔門陣,先行告退,臨走前他看了舞沐衣一眼,彷彿欲言又止,隨即又紅著臉急急而去。
舞沐衣輕蹙秀眉。他在臉紅什麼啊?
「殘心十分喜歡裳兒。」忘塵笑道。
真是愈來愈複雜了,裳兒到底惹了多少是非啊?
香味!一道淡得幾乎察覺不到的淡雅馨香一飄即逝,忘塵沉下了臉,回想著方才水殘心的一番話。
「現在要怎麼辦?」舞沐衣發現他神色有異,但忘全總是輕易地以笑容帶過。
「現在要更積極找到寒焰他們了。魔弦皇的動作一定很快就傳到他們耳里,我必須先讓這三大派門知情而有所防備。」
「魔弦皇要殺誰與你何干?」
「是與我無關,我只是愛扯他後腿,減少他的殺戮,讓他晚上比較好睡一點。」忘塵笑道。
舞沐衣卻哼了聲。忘塵笑中帶著犀利的試探。
「難不成魔弦皇與你有仇?」
何止有仇!那種深仇大恨卻必須壓抑漠視的痛苦已經折磨她太久。她不知道忘塵跟魔門陣有什麼仇,她只知道,只要魔門陣存在一日,她的恨就添一分。
她拒絕回答他也不追根究底,事實上,他已經明了一切,只待她有一天敞開心門。她的壓抑、她的憤怒,只會讓她自己更痛苦罷了。
「想不想去看看魔鬼住在什麼地方?」
舞沐衣一愣,忘塵笑著拿起酒壺喝了一口。
「自古多情空餘恨,凡夫俗子總無愁;殘風曉月不知處,忘情天涯不染塵!」
舞沐衣望著他飄逸優揚的白色背影。行事向來神秘莫測的忘塵,到底想引領她邁向何處?她總覺得他似乎有意無意地將她內心深埋的種種、她刻意掩埋的東西—一揪出來。那感覺不好受,她不喜歡自己被看透,然而她又說不出對他那種有怨有敬、又排斥又依賴,甚至厭惡卻帶一絲崇仰的矛盾情緒,他不似以往登沐人堂大門的男子,有些根本無痛無病,只為見她一面而來。他……堅持把她帶在身邊,卻彷彿無所謂她存不存在,他……確實困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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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忘塵好像再熟悉不過似的.這條路也是通往魔門陣營唯一的路。看到一座陡峭的岩壁,忘塵在此時停下腳步,舞沐衣仰頭望他,被他變得凝肅的表情嚇了一跳。
忘塵忽然提步如飛,瞬間來到樹林前的斷崖之上,舞沐衣一愣,趕緊跑了過去。
一劍封喉,手法乾淨利落,既快又准,既殘又狠,死者死得毫無痛苦,毫不掙扎,胸前一朵罕見如雪般柔美的白色蘭花,彷彿對死者致上敬意。兇手是殘酷的,同時出是仁慈的。
忘塵垂首望著腳下的屍體,面無表情地蹲下,碰觸死者的頸部,殘餘的體溫證明他才慘遭毒手不久。忘塵無動於衷的平靜如昔,他只是感嘆,只是無奈,只是覺得……非常可惜。
舞沐衣整個人傻住了,不僅是那名氣絕的男子正是不久前才碰面的水殘心,還有他胸前擺放的那朵白蘭……
思緒一下被扯回十年前那個黯月風狂的深夜,她在沐人堂後院發現了爹娘的屍體……那是她永遠也抹滅不了的殘酷記憶,爹娘的胸前都放了一朵白色蘭花,當時父親鎖住自身氣脈,硬是撐到她發現了他們,而父親只來得及告訴她——千萬不要報仇!便氣絕。
父親的遺言像魔咒一般箍制了她。她知道當年父親的醫術在武林稱奇,魔弦皇一心想納為麾下,三番兩次前來說服。而爹爹一生俠義,不向惡勢力低頭的下場便是慘遭橫禍。
父親不要她報仇,因為他太清楚魔門陣的可怕,而她就算想報仇也沒有能力,她只好不問江湖事,只能怨江湖人,只得把這分深仇埋在心底,讓自己變得冷血刻薄。
美麗的白色蘭花此時又刺眼地綻放在她眼裡,她一陣戰慄,忘塵倏地起身輕壓住地狂顫的肩頭。舞沐衣小臉發白,冷汗直冒,她並不怕見血,更不怕看見死人,她的暈眩全是因為那朵嬌柔的白花。
一股宏大的力量自她的肩頭注入她紊亂的內腑,她深吐了一口氣,整個人軟弱無力地跪坐於地。
「殘心……」沒想到才有過一面之綠,他居然就被殺了,舞沐衣心頭有澎湃的怒海翻騰。
忘塵看著她顫抖地拾起那朵白花,此時他的眼神中心疼勝過一切。
「魔門陣……」舞沐衣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低吼,倏地起身捏斷了手中的花。
她怒氣騰騰地往斷崖邊沖,忘塵飛快地移動腳步,伸手一攬。舞沐衣在斷崖前頓下腳步,忘塵也在瞬間只手環住她的腰身,她手上調寒的白花在同時被她擲飛了出去,飄在空中,破碎的白色花瓣落下,轉眼消失在山下那片陰沉詭譎的魔門陣地……
舞沐衣緩緩低下頭,看見環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她冷聲道:「你以為我要跳崖嗎?」
「既知如此,何必多此一舉?」
「我怕你停不住腳。」忘塵淺淺笑之,收回手,轉向水殘心的屍首嘆道:「厚葬殘心吧!」
舞沐衣瞪著山下那片土地甚久。她以為她可以壓抑的很好,因為她一直躲在沐人堂里不聞不問,但她清楚此刻她再也抑制不了那股爆發的仇恨。她想報仇,她恨不得現在就去毀掉魔門陣。
反身沖回忘塵身邊,她寒聲啟口:「我爹娘去世的時候,胸前也放了白色蘭花。」
忘塵看了她一眼。「這就是你對魔門陣的仇恨?」
「難道這還不夠嗎?」她瞪著他說。
忘塵淡淡一笑,親手埋葬了水殘心,將壺中的酒全都灑在鬆軟的土地上。他輕聲細語,平淡柔靜地啟口:
「多年來你獨自背負著這樣的血仇不願與人分享,就連自己的妹妹你也不願訴之實情。身為神醫之後,你雖有玉女神醫的美名,卻對整個武林嗤之以鼻,將你的不滿遷怒到所有江湖人身上,結果抑鬱成疾的人是你啊!」
舞沐衣震愕不已。她是個神醫,卻讓一個江湖客對自己說她抑鬱成疾,然而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居然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而忘塵依然溫柔掛笑,淡淡地說:
「一昧的逃避真能躲得了命運嗎?你將裳兒保護在沐人堂里就能避免是非嗎?舞姑娘,有人之地便有是非,有是非便是江湖。」
「你在跟我說教嗎?忘塵公子。」舞沐衣冷酷之極地回道。
「不敢。」忘塵淡笑。
「我了解一人江湖無盡期的道理。只是個人見解不同罷了,江湖上太多偽善者,爭權奪利,狐假虎威,道貌岸然的表相之下儘是狼子野心,正派反派都是一般,武林永遠不可能和平。」
忘塵居然笑得更深了些。
「我尊重你的見解。」
他只回了她這麼一句話,讓她有些愕然。他不跟她唇槍舌戰一番嗎?甚至提出一些反駁意見。
但他什麼也不再說了,只是走向崖邊,凝望著山下沉默不語。風揚起他白凈的衣擺,剎那間她幾乎要錯覺那是一道恍惚的幻影……
她很明白忘塵不是她口中說的那種人,所以他不加入任何門派,他黑白兩道暢遊自如。他利眼透徹世事,正派有險,黑道辦有義,他的聲望是靠他自己的雙手贏得的。但他依然瀟洒自若做個閑雲野鶴,相形之下,她只是一隻井底之蛙,不甘示弱地自捧自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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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派早已人去樓空,逃的逃、死的死。儼如廢城。
忘塵深鎖眉宇來到正廳,青龍派首領早已氣絕在虎皮寶座上,同樣的,他胸前也放了一朵白色蘭花。
中極門的下場如出一轍,忘塵隨即明白,那位蘭花殺手恐怕就是魔門陣最神秘可怕的邪劍門主。此人心高氣傲.只殺帶頭的,一劍取命,再放上白色蘭花表示哀悼,該說他心狠手辣?還是故作姿態?
忘塵內心有底,很快地消失在黯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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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星辰稀微,月色黯淡,這是個讓人容易憂傷的深夜。明明有月,卻見不著光:明明有星,卻烏雲掩芒。好似他鬱結的心房,他想觸及的那道璀璨之光,卻是怎麼也照不到他心裡。
御蘭芳望著黯月淡星,愁上眉稍。曾經無數深夜,他閉上眼就可感受故園那漫漫黃沙飛揚,如今心中只剩一雙亮星般的美眸催眠著他。
他以為他無情無愛,他的心早隨著西域那片曾擁有過的國士而逝,然而僅是一記眼神,居然有如此撼動他的力量……
舞沐衣!若能,我還想再見你;若能……我可以一直伴著你;若能……找多想攜著你,看看那一片浩瀚江河……
「公子……」劍僮來到他身後。
時候到了,他明白,但他還不想動,他只是……想再多想她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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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風確實冷了些,屋頂上的忘塵啜著酒,凝望蕭瑟的夜空。
是寒風的關係吧,是黯月的緣故吧。怎麼連自許忘情人間棄紅塵的他,突然間覺得寂寞起來。
寂寞?這種感覺真是既熟悉又陌生。他不是早已習以為常。甚至優遊自如?他沒有任何感情上的包袱,親情、友情、愛情,他看的太淡了,幾乎要看破了,怎麼此時此刻……他也會覺得孤獨了起來?
孤獨的喝酒,孤獨的望月,孤獨的……牽念著客棧內此時該是熟睡的她……
沒見過那麼倔強的女子,她太擅於掩飾了,掩飾怨恨,掩飾心事,掩飾內心其實倉皇不安卻故作冷漠的恐懼,再怎麼堅強,她不過是個弱女子,儘管她冷靜地面對家毀人亡的事實,她總是冷潮熱諷的犀利言詞,但他一眼就看出——其實她的心比誰都柔軟,都脆弱,都寂寞……
現在可不是想她的時候……
不約而同的,兩個人心中浮現這句話。
蘭香?
酒味?
是他……
御蘭芳垂首對劍僮說了兩句,劍僮微怔一下才離去。御蘭芳緩緩抬起頭,輕搖羽扇,笑意柔雅地攀上唇邊。
「忘塵公子,你我真是有緣。」
「忘塵向來與有緣人相交。」忘塵躍下地面,笑得比他爽朗。
「蘭公子深夜造訪天道宮,不怕引人遐想?」
「忘塵公子又為何隻身在此守候?莫非忘塵公子是天道宮的人?」
忘塵一笑。「天道宮乃名門正派,我一介凡夫俗子怎高攀得上。」
「忘塵公子說笑了。」
「如果我說我在這等你,你以為如何?」
御蘭芳添一分笑意。「在下受寵若驚。原來公子便是中原武林第一名劍多情劍之主,前次初見恕在下不識泰山。」
「蘭公子言重了,是我失敬,魔門陣內最神秘頂尖的邪劍門主!」忘塵的笑容一如往常,滿是自信。他在御蘭芳眼中看見了火花,躍動在彼此深沉的黑眸中,交錯著電光石火般的利芒。
忘塵的笑意更深,幾乎是激賞地看著他也如他一般漾著從容而優雅的微笑。御蘭芳沒有因為他的試探而顯露絲毫驚愕之色,他優揚的眉稍帶著近乎天真的神采。
「忘塵公子,你說的邪劍門主是指我嗎?魔門陣雖為邪教,其勢力在中原武林有著舉足輕重的分量,我初入中原便有耳聞。但在下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怎高攀得上。」他學著他的語氣說。
如果他說的是實話,忘塵真的願意交他這個朋友!
「蘭公子氣宇昂軒,非凡脫俗,想必亦是深藏不露。」
如果他們的立場不是對立的,御蘭芳真的願意與他深交。
「天下第一名劍,御蘭芳早想討教。」他禮貌地一拱手。
此時劍僮已回,忘塵看了一眼劍僮背上以綢緞包裹的長劍,雖不見其形,卻可以感受的出那是一把上乘好劍。
忘塵一笑。「你有看見我帶多情劍嗎?」
御蘭芳自在的晃著羽扇。「忘塵公子酒不離身,多情劍亦是。」
他確實不是簡單人物!
「你我並無仇恨,何需兵戎相見?!」忘塵還是笑。
御蘭芳看了他一眼,示意劍僮退下,迎上笑臉。
「請公子手下留情。」瞬間真氣凝於雙掌,烏髮飄揚,氣掩黯天。
「蘭公子高抬貴手啊!」忘塵笑道,手持酒壺擋下飛旋而來的羽扇。
宏大之氣將兩人震開數步。御蘭芳翻身至屋檐,忘塵也一躍而上。
拳腳交替,掌風四起,蘭香漫漫引人醉,酒意醺醺擾人眩,兩人都只用了三成功力,只想探出對方實力為何。
雙掌交手,眼神替換之間,對彼此深不可測的實力皆有所激賞。
屋瓦上的打鬥引來天道宮人的注意。御蘭芳輕盈落地,忘塵也瞬間來到他面前,兩人相視而笑,作揖回禮。
「承讓了。」兩人同聲道。
御蘭芳收起羽扇向他頷首致意,對一臉驚惶的劍僮柔聲提醒。
「我們走吧!」
「公子……」劍僮一怔,見御蘭芳已反身而去,趕緊追了過去。
忘塵始終沒有褪下他的微笑。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酒壺,裂了一縫,壺中美酒已經漏盡。
「可惜……」
可惜的是酒?還是他?
御蘭芳俊顏冷肅,再次攤開手中的羽扇。瞬間柔羽紛落,扇支碎裂,一旁的劍僮震驚得瞪大了眼。
忘塵……真的是好可怕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