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一個殺手,最重要的是什麼?
冷靜?槍法好?會易容?懂下毒??
或許,但這都不是很重要。
殺手有很多種,殺人的方法也有很多種,但不論手段有多精彩、多匪夷所思,終歸的目的,就是殺人,所以當一個殺手,唯一的條件,就是會殺人。
這是廢話,卻也是真理,所以奧運射擊項目金牌可能不夠資格當殺手,而善良的密美卻是殺手榜上的ACE,就算她每次出任務前會顫抖著禱告,任務完成後會哭著懺悔三天三夜,可她還是ACE,不會有人質疑她的實力。
他,也是個會殺人的人,一樣是殺手榜上的ACE,一樣殺過很多人。
罪惡感,他也有,雖然比其它人淡薄,但他還是有,因為他還是個人,他會想到死在他手下之人的怨恨,他也會同情死者的親人,但這一切在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都不存在,所以--他是個殺手。
扣下扳機,一連開了兩槍,滅音手槍的聲音並不大,就算有聲音傳出,也比不過遠處的鞭炮聲,今天,鬼門開。
將槍放回背包中收好,菲利克斯靜靜的走到垃圾桶旁,踏熄煙,將煙蒂丟到垃圾桶里。
遠處兩個穿著一樣的少女跑步接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又嘻笑著跑走。
不經意看到滿地的煙蒂,菲利克斯才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在台灣,亂丟煙蒂才是正常的,他在無意中做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
身後的少女嬉鬧著,聲音越來越遠,菲利克斯並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的朝公園的另一邊走,就算屍體現在被發現了又如何,想起社會新聞和省凡的冷嗤,他根本不會有被逮到的危險,社會新聞會將死因誘導至幫派仇殺,至於警察,維護現場和應付記者就夠他們疲於奔命,這裡不會有麻煩的封鎖線,台灣,其實是殺人者的天堂。
***
殺手,看起來應該像什麼?
冷酷的帥哥?妖艷的美女?天真的孩子?還是奸詐的老人?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但可以確定的是──殺手不會去做引人注目的事。
冷酷的帥哥不會拔槍在酒吧耍帥,妖艷的美女不會穿著暴露的對監視鏡-媚眼,天真的孩子不會在陌生人面前說不符合他身份的話,奸詐的老人不會在將死之人面前賣弄他的智能。
而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笑笑的將勾在樹上的氣球解下來還給小女孩,小女孩高興的說了聲謝謝,菲利克斯只是笑著對母女兩人揮手致意,便轉身走入人群中。
他不過是一個稍稍好心的普通人。
***
殺人,為什麼會是大罪?
因為同族相?因為道德?因為法律是人定的?還是──
因為有人會哭?
殺人是罪?
Really?Really?
如果殺一人可以救百人,這算是罪嗎?
如果讓十人傷心哭泣可以換來萬人的笑顏,這算是罪嗎?
密美認為不是,所以她下手不曾心軟,她有自己的信念,為了自己的真理她可以付出一切。
也的確,她所殺的人中沒有一個無辜者,報告書中數十頁的罪狀讓人看了就想揍,但也僅有如此。是誰給予他們放肆的權力?是更上一層的加害者,是自以為公正的法律,是──
世界之脊下的廣大被害者。
這世界本就是由利益堆棧出的聚合體,硬要用道德信仰去劃分人心,是一種傲慢,而拿自己的信念去規範他人,則是一種愚蠢。
沒有人可以否定『我的』一切,沒有人,包括神!
殺人是罪?
Really?Really?
阿拉斯只是笑笑的撥了撥她火紅的捲髮,她的視線在世界之脊的上方。
主教微笑的遞過一本聖經,溫柔的說道:「只有神才有仲裁的權力。」
老酒鬼了解的看了一眼,灌了一口酒後說道:「只有酒才是真實。」
師父高傲的眯起冰藍色的眼珠:「我管他去死!」
殺人是罪??
台灣的夏天很熱,是那種會想讓人破壞一切的悶熱,BottegaVeneta的皮鞋踏在不甚乾淨的階梯上,不時踩到一些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垃圾,老舊公寓的樓梯間到處置放著雜物,臉上不時有些蜘蛛絲飄過,粘粘的感覺讓人有絲不快。
慢慢的走到定點,落日的餘光拖著緩慢的步伐自窗口走進,菲利克斯悠然的看著表,七點十五分,台灣的黃昏很晚,同樣是七點,安達列士已經在羅馬的夜空閃耀。
MSG90,一把不是很好的槍,但槍好不好用,取決於在使用的人,俐落的架槍、上膛,右眼靠近瞄準鏡看著三道玻璃窗外一家和樂融融的場面,當十字法線對準小女孩的臉時,菲利克斯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還真是巧。
天真的小女孩、溫柔的母親、欠扁的男人和刺眼的酒杯。
每當遇到熟人,他都會忍不住想起最後的試驗。
小女孩和笑容,目標和哭泣。
殺人,可怕的不是行為的本身,而是行為造成的結果,因為人死無法復生,所以當扳機扣下,一切都無法挽回,沒有人可以預見一個人的死會改變多少人的命運,所以殺人可怕。
一隻蝴蝶在羅馬拍動翅膀會讓北京下雨。(注)
一個人的死去會造成世界什麼改變?
這是師父教給他的第一課也是最後一課,多年來他一直不敢忘記,也不曾忘記。
他沒忘記那個小女孩的笑容,也沒忘記他開了槍,他沒忘記小女孩的眼淚,也沒忘記自己的身份。
熟練的調動狙擊鏡,將十字法線對準目標,隔著一座公寓狙擊有一點難度,但絕不是問題。
即是黃昏天氣依舊很熱,老式公寓的窗戶全都打開爭取一絲風,小女孩的家境不錯,窗戶依舊緊閉防止冷氣外泄,透過瞄準鏡看著小女孩的笑容,依舊是那麼天真可愛,沒有留下一滴汗的笑臉,看起來是多麼幸福。
天氣依舊很熱。
槍架好了許久,菲利克斯依舊在看著、等著,等一個他期待中的場景。
小女孩似乎吃完飯了,蹦蹦跳跳的離開餐桌,狙擊鏡一直跟著小女孩,直到她走出視線外。
將狙擊鏡調回瞄準男人,准心由太陽穴右側慢慢靠近,菲利克斯緩緩移動槍身對準空氣中的某處,十字法線歸位,停零點五三秒扣下扳機。
靠近男人嘴邊的酒杯突然碎裂,血色的酒液和玻璃的破片灑了他一臉一身,完全的茫然烙印在男人的瞳孔,迅速的由茫然凝為驚恐;沒有變態的停下來欣賞,菲利克斯冷靜的拆槍離開。
水晶彈頭裂成二氧化硅碎片,混在滿地的玻璃中能拚出什麼膛線,防彈玻璃上留下彈孔又如何,口徑對查出槍枝沒有多大意義。
女人凄厲的尖叫聲傳入剛走到三樓的菲利克斯耳里,他只是無奈的撥掉撲面的蜘蛛絲,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蜘蛛絲?他實在很討厭這種粘粘的東西!
這只是一個警告,行動才剛開始。
註:勞倫斯的蝴蝶效應(ButterflyEffect)。原本是氣象方面的一個專用術語,現引伸為微觀世界的細微擾動會給宏觀世界帶來巨大的影響。
***
時速四十--一秒一二──OK
時速四十一--一秒零九──OK
時速四十二--一秒零四──OK
-
時速五十--零秒九零──OK
時速五十一──零秒八八──OK
時速五十二──零秒八六──OK
-
時速七十三──零秒六二──OK
時速七十四──零秒六一──OK
時速七十五──零秒六零──OK
一切OK!
***
七十?六四──OK!
五四?八三──OK!
八十──這隻超速,跳過!
六八?六三──失敗!
七一?六三──OK!
四三?一百──媽的!又按錯了!
九八──這種路你給老子開九八,你是來亂的喔!
略微活動一下筋骨,菲利克斯繼續拿起望遠鏡觀看著一公裡外的道路來車。
七五?六零──OK!
七三?六三──不甚理想……
四九──九八──Shit!又按錯了!
一邊按著碼錶菲利克斯同時在心中暗干,誰說台灣沒啥防衛,一到生死關頭還不是什麼東西都調過來用,前後各兩台護衛車、雙層複合防彈鋼板和C3(注一)防彈玻璃,他又不是師父哪打得穿?難不成叫他溜回暗羽總部干一把AIL96來用?
早知道當時一槍爆掉他的頭,就沒有現在這些煩惱了,誰叫他犯賤手癢要先給警告,一槍一個多省事?難得做一次多餘的事立刻就遭報應了,九六──Goddamn!這裡的速限是寫好玩的阿!
煩躁的放下望遠鏡,菲利克斯粗魯的坐在草地上,自口袋中摸出一包Davidoff,抽出一根點燃。
看著煙霧裊裊升起,心中的煩躁似乎也跟著白煙冉冉升華、逸散……
就一個殺手而言,他的確做錯了事,但──就身為季應飛的身分,他無法阻止自己那麼做。那一顆子彈是個警告,但要警告些什麼?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要讓他怕?
說實在的,他沒那麼無聊,血仇只需用命來抵,他害死了他的父母,他要殺了他,血債血償,一命陪一命,簡單幹脆!刻意去玩弄敵人不是他的個性,他沒那麼卑劣!
要他懺悔?
不自覺的冷笑出聲,他怎會有這麼蠢的想法?
殺人,不過只是個工作,上面有命令下來,他動手,一切就這麼簡單,感情?罪惡?他都沒有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奢望別人有!
陌生人就只是陌生人,工作就只是工作。這種事做久了,一些騙人的道德就會-在腦後,人性是建立在「我」的基礎上,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的族人、我的同胞……當一切脫離了「我」就不過是個陌生的個體,人不過是動物的一種,多分子化合物的聚合體!
那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到底在等些什麼?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殺手這一行干久了,很多事都會比從前看得開,冤冤相報的道理他也懂,師父也勸過他要放下,但──
今天有人在你面前殺你全家,你能說忘就忘?你有殺人的技術有殺人的槍,你會不會動手?
用力吐出一口白霧,看著白煙越飛越淡,很多事其實也不是放不下,生與死的事看多了,很多事自然會越看越淡。
昨天你殺我全家,今天我殺你老爸,明天你會不會殺我?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但這都不是重點!死去的人不重要,但活的人卻不會忘記。一顆子彈、一條命、一個孤兒、一份永不會忘懷的哀痛!
他痛過,所以他希望能避免!反正他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的人,他們的立場他也能夠理解,說實在的,他跟他們其實一樣臟,都是為錢殺人的狗!
想是這樣想,可是心底的小孩還是在哭,那一夜說忘就能忘?去吃屎吧!
為什麼他要開槍警告?反正看到資料時他就是想那麼做!當他心理變態沒事想嚇人!
是嗎?
再次冷笑,其實他心裡那份愚蠢的心思還不好懂,他不過是要一個證明罷了!一個可以讓他原諒他們的證明!他甚至可以不要他的懺悔,他只要他記起,他只要墓碑前的一朵小花,天殺的他為什麼不給他!他都等了一個月了,為什麼墓碑前還是只有吹不盡的塵沙!
用力深呼吸幾口,小女孩對不起!大哥哥已經努力過了……
用力捻熄手中快燃盡的香煙,菲利克斯俐落的站起,拿起望遠鏡繼續按著碼錶。
對於孤兒的補償,一千萬美金不知道夠不夠?
***
把白灰色的粉末均勻灑在鋼筆上,輕輕抖落後再灑上一層略為灰一點的細末,再微微晃動鋼筆,小心的用膠帶將鋼筆上殘餘的粉末粘起轉貼到鋼板上,輕輕按壓后撕開,將膠帶丟棄。
「你在做美術作品嗎?」粉末、泥版、膠帶、刻刀……這些東西讓他直覺的想起國中的美術課,還記得當時那個老師真是超龜毛的,明明都說以升學為重了,卻仍舊死抱著他的美術課不肯放手。
正在忙碌中的菲利克斯抽空對省凡笑了下:「這是前置作業。」
「前置作業?」省凡疑惑的重複,這些東西會是前置作業?
「是前置作業。」菲利克斯強調似的再回了一次。
***
天氣晴朗,無風。
一個作賞鳥遊客打扮的青年在林間小徑中穿梭,朝陽在樹縫間灑落,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
遠處的山坡青蔥翠綠,耳邊的鳥鳴婉轉動人,潔凈的山風彷彿將人身上所有塵埃洗滌,青年滿足的伸了個懶腰。
直至──他看見破壞這份寧靜的異物。
道路沿著山陵盤據,將柔美的綠色切成數塊破片,一輛黑色的車子自山陵的另一邊出現,然後是第二輛、第三輛……
六輛護衛車,隨著時間經過,人果然會越來越怕死,越來越怕……
艷陽高照,沙灘上吹著南國的濕熱海風。
遮陽傘下一個青年悠閑的看著書,風不時的吹過,撩過一頁又一頁的書頁,撩過淡金色的長發和翻飛的細沙。
遠處一顆椰子在浪濤下起伏著,漸漸向著島嶼靠近。
似乎是被風擾得煩了,青年將視線由書本調往近海,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手機的鈴聲卻突兀的響起。
皺著眉接通手機,青年沒有說話。
三十秒后,他眯起冰藍色的眼睛,冷冷的說了一句:「不肖弟子。」
護衛的車輛越多真的代表越安全嗎?
與他估計的一樣,七輛車保持著一定距離等速行駛,將僱主的車緊緊保護在車陣中間,看起來根本無從下手,──但這只是看起來。
南越的總統都能被做掉,何況是這種小角色。
只有不能殺的人,沒有殺不了的人!
以紅黑為基調的辦公室內,紅髮的美女蹙眉聽著部下用實時衛星通訊做的彙報,火紅冶艷的眉頭越蹙越緊,電漿屏幕上的人汗越流越多,當彙報告一段落,紅髮美女冷冷地張開艷紅的唇瓣:「我接一下電話,你用這段時間思考如何說服我不殺你。」
男人死白的臉更白了。
阿拉斯輕撫一下紅寶石耳環(注二),清亮的女聲以舒服的音調傳入耳內,她靜靜聽了一會,優雅的抿起一個寵溺的笑容:「笨小孩。」
如果有一把AIL96就可以解決一切,但實在是太難干到,還沒偷出組織就先會被教官們抓到密室去揍!
除了AIL96系列的槍外,其它的狙擊槍大概只能在C3防彈玻璃上留下子彈當裝飾,或許十公尺內貫得過去,那但也太蠢了吧!他沒師父的技術,所以只能抓抓頭髮放棄。
炸藥,很不錯的東西。只可惜他有裝炸藥技術卻沒啥配炸藥的能力,雖然醜醜的土製炸藥難不倒他,但看過普羅米修斯做的鈕扣,他還是乖乖回去包他的便當盒。
下毒,很好的主意,只是萬一害到太多人就不好了,所以還是算了……
暗示?這點完全在專業技術外……
一個高大的英國男子坐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晃動著酒杯欣賞著ChateauMouton-Rothschilds1945Pauillac鴿血紅似的光澤。
突兀的手機聲響起,男人的臉上很明顯的露出被打擾的不快。
不悅的接通手機,在聽到手下傳達的情報后,男子高貴的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學不乖的笨蛋。」
犀牛因角而死,害死人的通常是他最驕傲的東西……
六輛車的保護網代表的是牢不可破的防護,但也代表著不會變的車速,代表了──
無路可逃!
六十──七五──Perfact!
路旁的樹叢爆出一陣火光,鋼板飛出貫入後座,從另一側穿出,由望遠鏡中看來車子完好無缺,除了多一道銳利的缺口。
所有車子緊急停下,保鏢慌亂的衝下車察看情況,他卻沒有繼續觀看的興趣。
放下望遠鏡,將引爆器塞到手電筒里,等一下再隨便找個垃圾車丟掉。
從容的走回山路,只希望後座沒有保鏢才好,牽扯到無辜的人不符合殺手的原則。
只殺一人,這是殺手的榮耀!
注一:C3:德國標準DIN52290,指泛用型防彈玻璃中的第二等級,厚度32mm,68kg/cm2,能抵擋5.56口徑步槍(如M4A1)10米內射擊三槍而不被擊穿。
注二:藍芽(Bluebooth)通訊接話器,發話器是襯衫上的鈕扣。耳環直徑約一點二公分,上綴的紅寶石是二點三七克拉的緬甸頂級鴿血紅。
***
菲利克斯戴著耳機哼著歌,悠閑的在台北街頭遊走,褐色的眼瞳不著痕迹的打量這個城市,每次來到這個地方,他都有著一種神奇的感覺,無法想象為什麼一個多山的小島上,會聚集這麼多的人,多到走路彼此擦撞已成了不值得注意的常態;台北人總是如此匆忙,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匆匆的擦肩而過,每個人的視線都望著遙遠的前方,馬不停蹄的追趕著未知的目標,走過許多大城市,他最無法融入這個奇特的首都。
在倫敦,人們行走時會自動尊重他人的空間,太過貼近他人會被視作是一種極端無禮的作為;在布魯克林,踏入他人的領域會被直接解讀為是一種挑釁,立刻招來當胸一拳;在台北,下意識的閃避動作反而會招來側目,菲利克斯強迫自己不避開那些可能撞上他的冒失鬼,雖然他實在是不喜歡陌生人太過貼近的感覺。
彈指打著節拍,嘴裡哼著模糊的旋律,看著人潮不斷自左右穿流而過,他有著不屬於此地的隔閡感;時間會改變一切,故鄉只存在於回憶。
媽媽……您是否也曾體會跟我一樣的孤獨呢?在晴朗的太平洋小島上,想著
盧瓦爾平原潮濕的西風……
孤寂的感覺自胸肺間難受的升起,菲利克斯勉力壓下,身體卻像跌入冰窖般緩緩的喪失溫度,一如那些冰冷的夜晚,讓寂寞慢慢啃蝕自己的心靈……
你可以把命賭在一個人手上,但他不一定會成為你的家……
師父的話言猶在耳,那是十多年來,那男人僅有一次的脆弱……
什麼是家?
一個人、一顆心、一個可以放聲痛哭的地方……
一首歌唱完,短暫的機器轉動磁音過後,又從頭repeat一次,不斷重複的旋律,有著催眠似的安定作用;哼著重複的旋律,打著相似的節拍,褐色的瞳孔映照出不遠處寫著我是壞人的一群人,他的輕蔑只放在心底。
本著不與生命作對的前提下,行人很自然的避過那群看起來就是壞人的傢伙,當然他也不例外,不著痕迹的往路邊靠,原本彈指打節拍的動作變得無聲,但仍是執著的彈著、哼著只有自己聽的見的音符。
隔著一段距離擦肩而過,菲利克斯在心底冷笑。
Missioncomplete……
***
「跟你說二個不太好的消息。」剛關上大門,省凡就迫不及待的喊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悠閑的喝了一口果汁,菲利克斯依舊一派悠閑。
「黑狗剛剛死了,阿山被條子抓了,目前看來你是沒機會報仇了。」
視線仍舊粘在電視上,「撐了三天才病死,他也算是很厲害了。」
「你怎知道他是病死?難道──」
用手勢阻止省凡的詢問,「讓我看完這段新聞再解釋。」
不解的望向電視屏幕,知名的女主播字正腔圓的念著一份插撥新聞:「日前發生的離奇鋼板謀殺案警方剛剛宣布偵破,並逮捕到主嫌綽號阿山的男子,據警方最新發言指出,他們已掌握決定性的有力證據,包括鋼板和土製炸藥碎片上的指紋,以及現場遺留的鞋印和毛髮,證明該案的確由嫌犯所為,目前警方正在擴大調查是否還有其它從犯在逃,全案目前已經移送地檢署偵訊……」
省凡目瞪口呆的看著新聞上的報導,好不容易才把獲得到的資料和日前菲利克斯奇怪的行動搭上邊,「原來你一開始就計畫好了,真可怕的陰謀!」
聞言,菲利克斯不悅的皺眉,用力的捻熄手中剛點燃不久的香煙:「你太抬舉我了,這不過是一種殺人的技術,所謂的陰謀是要有一連串的謊言、心機和算計才成立的。我只是個殺手,還沒卑劣到需要用上特務那一套。」
省凡沒有接話,他只是用眼神表達他的不贊同。
啪一聲關掉電視,菲利克斯回過頭來看著省凡:「我知道你不認同,但就我的標準而言這的確不是陰謀,真正的陰謀是要做到將對方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那三樣東西不過是一個參考的依據,老實說,那些東西反而明白的指出他無罪,一場真正的謀殺案是不可能在現場找到舊鞋的鞋痕,更別提指紋這種東西。」抽出一根香煙點燃,他等省凡自己做出結論。
省凡慢慢的踱到單人沙發上坐下,年輕的臉上不解的陰影越來越濃:「既然你明知道這麼做沒有意義,那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多餘的事?」
「為了不牽扯到無辜。」
菲利克斯給了他一個絕對想不到的答案。
「我不懂你的意思?」現在不就扯到無關的人嗎?
輕輕吐出一口煙,菲利克斯笑道:「如果今天我不這麼做,那件警方會怎麼處理那件謀殺案?」
「就查阿!先找有利益衝突的……」省凡突然沉默,臉上神情逐漸由不解轉成驚訝和佩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個案件不能不破,所以就會出現無辜的被害人,就算這件事成了懸案也還是會有警察倒霉,更別提偵辦過程中被牽扯到的人,反正阿山沒有家累,被你看上也就遲早要死,所以你才選他當代罪羔羊?」
「更正一句,他不是代罪羔羊,十二年前他謀殺了一對夫婦,今天我不過用同樣的罪名送他上法庭。」
「那你怎麼確定他會被判有罪?」沒有和菲利克斯爭辯,省凡不著痕迹的轉開話題。
菲利克斯漾起了一抹名為嘲諷的微笑:「一顆子彈可以轉七個彎(注),你覺得他還有活命的機會嗎?真相不重要,利益才是。當主謀明顯是找不到的人時,你覺得有人會蠢到掀開檯面下的那張鬼牌嗎?」
想起幾件著名的懸案,省凡發現他無法反駁菲利克斯的說法。
「那黑狗呢?醫院明明寫著因橫紋肌溶解症併發急性腎衰竭過世。」
緩緩抽了一口煙,看著白霧冉冉上升,菲利克斯平靜的說道:「我只做了一個動作。」彈了一下手指,「就像這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有深意的看了省凡一眼:「你不該懂的,給你一句忠告,永遠別讓陌生人的大拇指對著你。」
「你的意思是?」
「我什麼話也沒說。」他笑道,端起果汁喝了一口。
靜靜的看了菲利克斯一會:「你真可怕!」
「會嗎?我不過是個小角色罷了,這世界上真正的高手,絕對出乎你我的想象。」
「你有聽過俄羅斯發生過的一起列車劫案嗎?一組恐怖份子被二個特種部隊解決,全車人質無傷,而且沒有任何人看到這兩個特種部隊是誰,這才叫高手。」
「你在講故事嗎?」這種事怎麼可能?
笑笑的聳聳肩:「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查資料,這件事應該很好找,這還算是有名字的,真正的NilName恐怖程度,連我都不清楚。」
「NilName?」無名氏?真奇怪的稱呼……
「對!NilName……這是我們稱呼不存在之人的說法,關於他們的一切只有猜測,FBI和CIA的檔案庫中連一個英文字母都找不到。」
「那你……那你是屬於什麼等級?」掩不住心中的好奇,省凡還是問了。
「爬不上S的小角色。」
排不上ACE阿……「真是一個無法想象的世界……」
由省凡的表情看來,肯定是把S當成是ACE,但菲利克斯沒有反駁,只是笑笑的喝盡最後一口果汁。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可是又覺得不是我該問的事。」
「沒關係,給你問。」
「你的槍法是怎麼練的?」
「不斷開槍就會了。」
「那……如果打歪了,你師父會不會?」
「打槍打到手斷。」
「什麼?」
「那個變態會罰我打槍打到手斷。」
「不會吧!好殘忍!!」視線悄悄飄到菲利克斯的下身,槍該不會已經……
「的確是很殘忍。」察覺到省凡怪異的視線,菲利克斯忍不住跟著往下看,拉煉有拉好阿!該不會……
「你該不會對我有性趣吧?」他不是有醒凡了嗎?
「你在說什麼阿?」省凡立刻紅了臉,撇清關係的叫道:「我只是想說那麼操,槍會不會已經……」
「你在說什麼阿?槍本來就很耐操,而且這跟我的**有啥關係?」菲利克斯不是很高興的吼道。
被罵得很無辜,「是你自己說打槍的阿……」
「打槍干我的**啥鳥事?」
省凡立刻做了一個很猥褻的動作,「打槍?」
楞了一下,菲利克斯立刻抓起煙盒往省凡身上招呼,「你這傢伙!」
笑笑的接下煙盒,「別生氣嘛!是你的說法會讓人誤會,我是無辜的阿!」
「好阿!」菲利克斯嘻笑的撲到省凡身上,「你讓我親一下我就不氣。」語畢,狠狠在他臉上啾了一口。
絕對零度的低壓自背後傳來……
「我要到帛流出一個禮拜的外景,你們可以慢慢親到床上沒關係。」醒凡冷冷-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省凡爆出一陣凄厲的慘嚎,連忙推開菲利克斯追出去。
倒在地上的菲利克斯揉揉被震得發疼的耳朵,得意的靠在沙發上狂笑。敢消遣我,不要命了!
(注)暗指美國總統甘乃迪謀殺案,本案為世紀懸案之一,該總統死於一顆會轉彎的子彈。
***
近兩個月,他清掉了九個,原本不需要這麼多時間,但為了不給人連續的印象,他把事情分成三個時段來做,手段當然也刻意不同,只是其中的兩個人死因居然被判斷為心肌梗塞,倒真是有點讓他哭笑不得,不知道是這個國家的人特別冷漠還是太過習慣死亡,除了幾個比較誇張的上過幾天電視,其它的不是草草帶過,就是全然毫無消息,似乎這個小島上鬥毆致死是一件很平凡的小事,小到比不上一個公眾人物的緋聞。
再兩個,事情就會告一段落了,只是他知道,真正棘手的是最簡單的事。
季慎行,他叔叔,也是他真正的仇人,如果不是他竄位的野心,法國的那一夜不會發生,他也不會成為記錄上的死人,手上亦不會染上這麼多鮮血,而會成為一個無所事事的小開,靠著家族的庇蔭到終老。
他恨他,恨到已經需要心理輔導的程度,他知道「醫生」在為他做心理輔導的時候對他施加了暗示,可是他沒有揭穿,因為單純的恨意真的能令他輕鬆,對於那刺目的血紅,也許只能用仇恨的火焰來掩蓋。
但可笑的是,他明白他對季慎行開不了槍,在「主教」和「醫生」這麼多年的努力下,他還是無法成為一件完美的武器,對於那個人,扳機是一定扣得下,可是手會抖,因為心理上的障礙,畢竟他毀了他的一切。
扣扳機那一刻會有雜念的就不是殺手,他在他面前,不過就只是一個被仇恨蒙蔽的男人。
更何況--死亡對他實在太過仁慈了,他決不會容許他就這麼快樂的死去,世界在面前崩潰的感覺,他一定也要讓他嘗到。
而現在的他也做得到,不論是利用暗羽還是萊威,剝奪走他所在意的一切,權勢、金錢、地位……商場是很歹毒的地方,只要今天有人趴下,就會有一群「朋友」很樂意的用力踩上一兩腳,或著不著痕迹的割下一塊有用的肉來,離去前還會再灑上一把鹽餞別,眾叛親離--多棒的一句詞!簡直就像是為他而創造的,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人,就跟垃圾沒有兩樣,誰都可以打,誰都可以踢,尤其是從高位跌下來的人,更是有一群人會迫不急待的想凌遲,更何況以那個人的為人,甚至不用他動手,自然有人已經拿好屠刀等他,他只需要製造一些巧合,就可以站在暗處,欣賞著那個人的仇人獰笑的下刀,他在昨日的報應中掙扎。
當然,死亡不會這麼仁慈的降臨,他會在適時伸出援手,讓他有機會像只老鼠般的在他所瞧不起的社會底層逃竄,繼續用他能利用的所有勢力去傷害他、踐踏他,看著他毫無尊嚴的爬行著祈求每個陌生人放過他,最後--斬手、斷腳,或許再加上一眼一耳,最後再讓他在精神病院院「安詳」的過完下半生,每當想到這裡,他都忍不住興奮得像個變態。
但他只能想,卻很孬的辦不到,他會想到爺爺,雖然他對身為洋人的媽媽很不滿,但卻是真心的疼他這個長孫,他會想到可愛的惜情、調皮的應恆,回憶美化了過去,並且無限的放大,讓他狠不下心來對付那個該死的男人,原以為到了台灣一切就有了答案,可他卻還是沒用的下不了決定。
可是他能放過他嗎?不能,他絕對不能!!
過去是難以吞咽的苦澀,仇恨就像發餿的食物,哽在食道中,吐不出咽不下,每每在血色的夢境中醒來,他總是嘶吼著想毀了眼前的一切,濕粘的感覺貼在皮膚上、滲在骨里,無論他怎麼洗、怎麼刷都除不去,淚,看不見--因為融在血里,濕粘粘的在黑夜的空間蔓延,殺了他、毀了他,渾身是血的小孩在過去哭叫著,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曾經無比堅定的信念,事到臨頭卻怎樣也下不了手,不過是一句抹殺令,為什麼他卻這麼孬的的說不出口?
萊威……
心中再度浮起那個男人的身影,如果是他絕不會如此苦惱,他一定能立刻做好最完美的決定,不會像自己這樣優柔寡斷,甚至沒用的想投到男人的懷中逃避一切……
找到我吧!萊威,如果命運註定我們要糾纏在一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