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桑麗在與萬能事務所簽訂合約之後的一星期，薛楚衛正式成為她聘請的私人助理。

他實在不明白，她身邊固定的工作人員都可以湊兩桌麻將了，何必再花錢請他這個門外漢在一旁礙事？

不過他沒有過問，這只是一個委託，跟以往沒什麼不同，客人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不需要用特別的心態看待。

一早七點，薛楚衛依照「新老闆」的指示，來到她的住處，那是位於台北郊區價值數千萬的獨棟豪宅。

確定地址無誤，他按下門鈴，告知身分后，大門應聲而開，視訊屏幕中的年輕女孩很客氣的請他入內。

薛楚衛穿過精緻的造景庭園，然後在主屋前的磨砂玻璃門前停下，還沒找到電鈴裝置，門扉上方的感應器已先感應到他，主動向兩旁排開。

他站在原地，沒立刻進門。

大概是遲遲沒等到他出現，突然傳來一道女性嗓音，透過擴音器傳了出來。

「你在那裡等一下，我去帶你進來。」

薛楚衛循著聲音來源，往左上方一看，果然看見和天花板融為一體的小型擴聲器，他想，某個隱密處應該也裝了監視器，才有辦法明確掌控來者的行蹤，想必這些周全的保全系統，都是為了維護她的安全。

看樣子大明星的生活，一刻都不得放鬆。

「不必了，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他斷然回絕。他是以助理身分過來，並不是客人，沒必要大費周章。

薛楚衛在玄關換上似乎也是精品名牌的室內拖鞋，踩著徐緩的步履往裡面走，穿過清靜幽雅的長廊。

前往大廳途中，他和親自出來迎接他的桑麗撞個正著。

薛楚衛反射性的伸手按住她的香肩，穩固住她搖晃的重心。

他以為下一秒會得到她的責罵，指責他不配碰她之類的，結果他從她眼中看見的不是怒意，而是深情的凝視。

他斂眸，連忙收回手，沒有乘機佔便宜。

倒是期待能有進一步接觸的桑麗，一股若有似無的失落感襲上心頭，但未持續太久。「我以為你不會來呢！」

那天在事務所的場面並不融洽，她還以為有個性又冷淡的他，不會把合約放在心上。

「答應的事我會做到。」薛楚衛正經的回答。

「當我的助理，你好像很痛苦？」桑麗故意試探。

薛楚衛面無表情，平靜地說：「就是一份工作而已。」答了等於沒答。

他的敷衍，讓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這男人連說句好聽話都不會，未免太不解風情！桑麗的嬌顏蒙上一層慍色，心中莫名地感到不是滋味。

「有什麼事需要我做？」薛楚衛面無表情的問。

桑麗睨住他，然後扭頭走進大廳。

薛楚衛頓了下，隨後跟上。

「你是我的私人助理，就算沒事也要待在我身邊，這樣你明白嗎？」桑麗下馬威似的告知。

他悶哼一聲，接受她挑釁的說詞。

「接下來是我的運動時間，你就在這裡等我，不可以亂跑，知道嗎？」桑麗噙著微笑，口氣像在哄小朋友似的。

薛楚衛正視她，覺得她有心不斷地挑釁，藉以展現她不可侵犯的女神地位。

「怎麼？不高興嗎？那你凶我啊！」她仰高下顎，確實有意激怒他。

她想看看他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

「我會在這裡等。不必做事就能領錢，很划算。」薛楚衛淡淡地說。

聽起來，他的確賺到了……桑麗睨住他，倒也不是很介意。事實上，她也沒打算讓他做太多事，只是想隨時可以看到他，才聘他為助理的。

何況這樣既能和他長時間相處，也能瞞過記者媒體的追蹤。

之後，桑麗展開她例行的運動，還有專業的健身教練，針對她的腹部及四肢線條做特別的訓練。

長達一個鐘頭的時間，她的運動未曾間斷。

「不行了……」她躺在軟墊上，香汗淋漓，氣喘吁吁，五官糾結。

「再做五個就結束了，加油！」健身教練輕壓她的腳踝，溫柔的鼓勵著。

桑麗咬緊牙根，盤起雙臂，吃力的做完最後五下仰卧起坐，憑著意志力完成所有訓練。

她坐在墊子上，重新調整氣息，直到喘息的情況稍緩，正要準備起身，瞥見站在一旁的私人助理，赫然伸出手，要他攙扶。

薛楚衛覷著她孩子氣的舉動，遲疑了幾秒鐘，才移動腳步，扣住她的皓腕將她拉起。

「水。」桑麗嬌喘連連的對著他說。

他的視線在她覆著汗珠的嬌容上停留須臾，她渾然天成的美麗與性感，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初次來到她的豪宅，薛楚衛對環境並不熟悉，沒有馬上行動。

資歷較久的的助理小芬惶恐的動身想去拿水。

「不是妳！妳別多事。」桑麗稍微提高語調製止。

薛楚衛眸光凜冽，抿著唇的臉部線條顯得緊繃。

「怎麼樣？不高興嗎？」她的語氣很刻薄，企圖惹怒他，總好過他以冷冰冰的臉孔相向，那實在無趣極了。

在他眼中，她只是個習慣頤指氣使的公主病重度患者，對他沒半點威脅性。他見過的惡人，她連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可以告訴我冰箱在哪裡嗎？」他移動腳步，十分客氣的問女助理小芬，獲得告知后，他輕聲道謝。

桑麗懷疑自己看走眼——他剛剛好像動了一下嘴角，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確實看見他的笑，驀地莫名火大。嫉妒的感覺從心底冒出來……

無辜的助理小芬接收到她冷冷的目光，背脊頓時竄起一陣涼意，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屈服她散發出來的氣勢，並且皺著眉苦思自己是否哪裡做錯，惹她大小姐不高興。

沒多久，薛楚衛拿了一瓶未開封的水來到桑麗面前，直接遞交給她，冷淡的表情，自然不可能有笑容。

桑麗別開臉，倨傲的指責道：「不打開瓶蓋我怎麼喝？」

為什麼他可以對別人笑，對她就擺出一副冷硬疏離的面孔？這樣的差別待遇，她著實難以忍受。兩人的梁子又結下一樁，可是她的悶氣他卻渾然不覺。

薛楚衛輕易的扭開瓶蓋，伸直手臂，把礦泉水拿到她視線所及的地方。

怔了下，她沒好氣的動手去接，但不知道是他本來就力氣大，或者故意整她，瓶子依舊被他牢牢握在手裡，在她加重力道后，他倏地鬆手，她接收了他釋出的力量，纖細的嬌軀猛然往後踉蹌了兩步。

所幸長期固定運動及健身的結果，使得桑麗的反射神經頗為靈敏，她很快地穩住重心，不至於出糗。

「啊——桑小姐——」小芬瞪大眼睛，不敢稍有遲疑，奔上前去攙扶她，避免她跌倒受傷，影響她的表演工作。

她是千金嬌貴之軀，也是身價不凡的大明星，不允許有絲毫損傷。

桑麗不悅的揮開助理小芬的觸碰，怒視著前方沒有情緒波動的男子。「你是什麼意思？！」

薛楚衛低斂眉宇，雖然他是存心反抗她，但見到她略為狼狽的模樣，心裡仍感到過意不去。他能夠容忍她傲慢的姿態，但他不應該對一個女人「出手」。

他無禮的舉動彷佛是對她的無言抗議，令她又氣又窘，但她隨即轉念一想，會反擊表示他還保有男性魄力及尊嚴，不是看人臉色的趴趴熊！

她念念不忘的，就是他冷靜無懼的強者氣度，他沒有變，只是把強勢的一面藏起來了，為了某種她不知道的原因。

思及此，桑麗鐵青的臉色趨於和緩。

小芬依舊心有餘悸，哪怕知道必定會挨罵，還是關切道：「桑小姐，妳有沒有撞疼哪裡？我幫妳擦藥。」

「沒事。」桑麗簡潔地回答：「我要吃早餐了。」

「好，我馬上準備。」小芬一說完，飛也似地前往廚房。

「妳的早餐不是該由我做嗎？」薛楚衛突然問。

桑麗抬眸覷住他，像在研究什麼奇怪的生物，過了一會兒，她判定他根本是在調侃她，才不是真的想為她做早餐，也壓根不覺得他會下廚。

她靠近他，一手壓住他的手腕，一隻手則用力「拔出」他掌心中的礦泉水。

身為一個藝人、演員，這樣的肌膚接觸不足為奇，但那不能帶給她任何多餘的感覺，唯獨眼前的男人帶給她真正「觸電」的滋味，刺刺麻麻的直通心窩。

她咕嚕咕嚕的灌下一大口冰水，補充運動時流失的水分。

等她停下動作，發現他闃黑的雙眸正注視著自己，她的心跳忽而快了一拍，再次提醒著她，那是心動的徵兆。

「怎麼？對我有興趣了？」她問得直截了當，毫不忸怩，微揚的嘴角，笑得十足魅惑。

「完全沒有。」薛楚衛沒半點猶豫，予以否定。

他答得太迅速，反而顯得很可疑。桑麗瞇起美眸，看著他一點也不像混過黑道的面孔，哂然一笑。

「一個男人情不自禁的盯著一個女人看，既然不是對她有興趣，那象徵著什麼意義？」她字句鋒利的言詞，充分顯露她絕對的自信。

薛楚衛不疾不徐，以平板的語氣回答：「我只是在看一個女人像河馬一樣張著嘴喝水，沒有任何意義。」

其實他是對她居然也會這麼「豪爽」的直接以瓶就口，像她這種自以為是的女人，應該會嫌瓶子臟，然後裝模作樣的倒進杯子里，再用吸管吸著喝，百般挑剔講究才符合她的公主作風。

至於河馬，只是他臨時唯一所能做的聯想。

河馬？！

他居然把她跟河馬那種體形龐大，且其貌不揚的動物相提並論？她徹底愣住！為之氣結。

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形容過她，實在是太震驚，她竟一時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張著嘴，氣呼呼的瞪住他平靜的俊顏，呈現強烈對比。

「桑小姐，早餐準備好了，請妳移步到飯廳。」簡直像保母似的小芬，從廚房出來通報。

桑麗狠狠賞了薛楚衛一個白眼，踩著重重的步伐，前往用餐地點。

當她越過身邊，他能感受到她所挾帶的熊熊怒火。

看來，不管他回不回答她的問題，都會惹毛她，不出一星期，她就會大發雷霆的辭退他，因為他不可能為了保住這樁案子，就改性配合她當一隻唯命是從的哈巴狗。

她花錢僱用的是他的勞力，並不表示她有權奴役他的心和思想。

然而，他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她主動找上他，砸一筆為數不少的錢聘用他的真正目的與心態為何……

她名氣響亮，全台灣應該沒人不認識她，那她何必一再追問，他是否認得她，記得她？

像她這種被捧上天的大明星，沒道理會懷疑自己的知名度，更不需要介意他這個無名小卒對她的觀感，甚至花大錢讓他留在她身邊，不斷挑戰他的忍耐極限。

薛楚衛全然不了解她突兀行為背後的動機——

藏在她心底深處的一段經歷，和他有確切的關係，她視他為救命恩人，他卻只當自己是個無關緊要的陌路人。

他們一個太過驕傲，一個太過無謂，雙方即使近在咫尺，心思和言行卻始終缺乏交集。

由桑麗領銜主演，投資上億天價資金的新偶像劇《不會飛的天使》，已經正式開拍一個多禮拜，片場每天都有各家媒體記者駐守，等著捕捉女神桑麗艷光四射的丰采，最好還能抓到些漏網鏡頭，滿足觀眾、讀者的胃口。

早上六點多，天蒙蒙亮的時候，桑麗便已抵達拍攝現場，先進行簡單的排演，緊接著進入她和男主角的對手戲。

一幕男女主角談情說愛的戲碼，反覆拍了十幾次，下從工讀生、上至製作人、導演個個疲憊不堪，耐性盡失，唯獨桑麗仍舊感到不滿意，一再要求重拍。

「休息一下好嗎？桑麗小姐。」製作人跟她說話也要輕聲細語，敬她幾分。

她掃了面如死灰的眾人一眼，冷冷的從鼻腔哼出氣。「不中用！」

她一言不發的自拍攝定點走開，她專屬的助理、化妝師及片場的工作人員，連忙兜攏過去，遞飲料、補妝、添加衣物保暖，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坐下后，她劈頭就是嚴厲的質問：「薛楚衛人呢？為什麼還沒來？」

「呃……薛先生今天上午請假。」助理小芬囁嚅道。

桑麗蹙起精緻的雙眉。「請假？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不知道！」聽到消息，她的心情益加惡劣。

「半小時前薛先生親自打電話來說的。」小芬戰戰兢兢的報告，她低著頭，悄悄觀察女神的臉色。

果然，女神美麗絕倫的臉上罩著陰霾。

唉！她們這些小兵又要遭殃了。小芬忍不住在心裡嘆息。

圍在她身邊的人加起來都快一打了，還去在意一個來了也只是站著，實際上什麼忙都幫不上的新助理，真是有夠奇怪的。

話說回來，多聘請一個新助理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讓人摸不著頭緒。

況且，那名帥哥助理還是桑小姐親自登門拜訪，指名非他不可，根本是玄奇才足以形容了！

每個人都好奇不解，但沒人有膽過問，用膝蓋想也知道鐵定沒有好下場，一切靜觀其變，還是別自討沒趣。

見女神要開口，小芬的神經倏地緊繃。

「他是打誰的電話？」桑麗沉著臉問。

小芬一悚，感到一陣寒意。「是……是打給我的。」這有什麼不對嗎？！她隱約感到不安。

「為什麼他會有妳的電話？」桑麗很不高興。「電話給我。」她命令。

小芬不敢有異議，乖乖把自己的手機交出來。

只見桑麗直接進入手機的電話簿功能里，找到薛楚衛的號碼，立刻動手刪去，連通話紀錄也不忘消除。

桑麗獨裁專制的舉止讓小芬目瞪口呆，但吭也不敢吭一聲，只能任由女神對自己的手機「胡作非為」。

得逞后，桑麗物歸原主，又吩咐道：「把我的手機拿來。」

小芬猶如聲控機器人，主人一令下，就要馬上執行，不允許遲疑。

接過手機，桑麗撥給臨時告假的薛楚衛。

「對不起，這個號碼目前沒有響應，請稍後再撥。」她耳邊響起的是不具感情的制式系統響應。

她連續按了幾次重撥鍵，都得到相同結果，著實令她悶悶不樂。

停頓片刻，她打給萬能事務所，一接通，她撂下警告。「中午十二點前，我要是沒看見薛楚衛，你們就算違約，等著賠償！」她一口氣說完，不給對方任何說話機會，徑自掛斷收線。

休息時間終了，桑麗決定跳過感情戲的部分，整個片場她說了算，大家只能照她的步調走，萬一她不高興鬧罷工，更甚者辭演，那事情才叫大條。

外拍戲告一段落，轉換場景的空檔，桑麗看見了一抹頎長的男性身影，當下心頭掠過一陣欣喜，直朝他而去。

不若其它人誠惶誠恐的迎上她獻殷勤、不敢怠慢，薛楚衛站在原地，冷眼看她逐步逼近，缺乏身為助理的自覺。

「你遲到了。」桑麗仰頭睨住他，語氣強硬但不嚴厲。

「我打電話請過假。」薛楚衛理直氣壯，眼神無畏。

「不是打給我的，我沒接到，不算數。」她凝視他俊秀的臉孔，高姿態的說，也不是真的生氣。「我再清楚告訴你一遍，你是『我的』私人助理，我是出錢僱用你的老闆，你的所有事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她特地強調，言詞中散發一股濃濃的獨佔欲。

薛楚衛只是聆聽著她的「訓示」，未置可否。

「桑小姐，這裡到處都有記者，萬一他們隨意曲解妳的話，亂寫一通，那就不好了。」助理小芬壓低音量，緊張兮兮的冒死進諫，她懂得演藝圈喜愛膻腥色的生態。

桑麗對助理小芬的忠告置若罔聞，以她的知名度，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成為明日的頭條，她多麼有新聞價值，她自己再了解不過了。

但，她不介意媒體如何渲染這段插曲，因為，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當全世界都認為他們的關係不單純時，他還能袖手旁觀，冷靜的說自己與一切無關，還能說他不認識她嗎？

從他出手搭救她的那一刻起，早就註定和她「發生關係」——做過的每件事，都將在生命中留下一個刻度，只是有些深淺不一，深的會被牢記，淺的則被遺忘。

自身性命曾遭受威脅的過去，任誰也無法輕易忘記。

她曾試著找過他，可是他的黑道身分令她不得其門而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壓根無從打探他的消息，久而久之，她只能默默把這號人物放在心裡，一轉眼，三年在無聲中流逝，她沒忘，卻已不抱期望。

可是，奇迹竟然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