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唉唉唉……」

人來人往的大廳，除了中間那坨像軟掉的「棉花糖」般、唉聲嘆氣地癱在座位上的唐婂婂外，其他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唐婂婂整個心思全掛在連湛離去時的厭惡神情，他說討厭她……

怎麼辦？她不要被他討厭啦！

「喂喂喂，幫忙接電話啊！」李佩如看不下去，用力搖動右邊塌掉的「棉花糖」。

「喔……『味品集團』您好……是，我幫您轉接。」唐婂婂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聽話地戴上耳機，神情恍惚地接聽了好幾通電話，奇的是沒有一通轉接錯誤，而且完全不需要查看分機表，看得其他四人面面相覷，滿臉j京訝。

「喂！」李佩如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所有的分機號碼，你都背起來了嗎？」不可能吧？

「我只記得有來跟我自我介紹過的男同事。」嘴裡答著話，魂卻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聽到她的回答，其餘四個人臉色發白，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騙人！」李佩如不相信地反駁。「怎麼可能？」這星期來找她登記的人數，保守估計差不多七、八百個耶！

「我從來不騙人。」被人指控說謊，唐婂婂總算有些回神了，神情不悅地反駁道。

「我不信！」李佩如才不相信這個小白痴會比自己強。「我要考你！」

唐婂婂將自己的分機表遞給她。「只要上面有做記號的，我都記得。」

「好，劉大中分機幾號？」

「2137。」

「李XX呢？」

「6255。」

「陳某某？」

「4364。」

李佩如不信邪地接連考了十幾個人名，唐婂婂全部答對，旁邊的四個人聽了她毫不猶豫的回答，全都瞠目結舌。

天啊！她的記憶力未免太強了吧？

「……陳斯文呢？」李佩如拉不下臉讚美，於是故意從密密麻麻的記號里，找了一個沒有做記號的人名。

「陳斯文……嗯……這個人我沒印象耶……」

「哈哈！」李佩如一臉抓到把柄的得意模樣。「還說你全部記得咧，哼，說大話！」

「李佩如，才一星期的時間，婂婂能記得這麼多，已經很厲害了。」王真妮率先替婂婂說話。

「就是說咩！你來了這麼久，又記住幾個人啦？」麗芬也加入聲援的行列。

「是她自己說只要上面有記號的，她全都記得的啊！」李佩如不爽地反駁。「誰叫她要說大話！」

「我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陳斯文，他的名字絕對沒有做記號。」唐婂婂很有信心地伸出手。「分機表給我。」

她不是一個好爭輸贏的人，但絕不容許自己的聲譽受損。

「你要幹麼？」李佩如立即將分機表收到背後。

「我要確認那個叫做陳斯文的人不在我做記號的名單上。」她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不可能出錯。

「不……不需要，反正事實證明了你沒有自己吹噓的厲害！」一給看就會當場露出馬腳，李佩如當然不願意，而且她相信這個看起來很好欺負的小呆瓜不敢跟她抗爭。

「給我。」沒想到唐婂婂完全不縮手，冷眼看著李佩如，臉上不再掛著甜美的笑容，矜貴的氣勢立現。

「我……」李佩如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她不敢相信一個看起來笨笨的小呆瓜，氣勢竟然如此j京人！

是她眼花看錯了吧？

「李佩如，你這是在幹麼？」王真妮看不下去了。

「就是說咩！分機表為什麼不拿出來呀？做什麼怕人看？」玉芳也出聲討伐。

王真妮一把奪過李佩如放在背後的分機表，翻到陳斯文所屬的部門，名單上並沒有做記號。

「李佩如，陳斯文上頭並沒有做記號，你為什麼還要硬拗？」

「我、我……我就是不爽嘛！」李佩如看著眾人不屑的眼神，頓時惱羞成怒，無視於人來人往的訪客，指著唐婂婂大聲嚷嚷。「誰教她一來就搶走我的丰采，還炫耀自己的記憶力很強，讓人不爽！」

「小聲一點！」王真妮立即提出警告。「這裡有很多外面的訪客！」

「我才不管！你們幾個聯合起來欺負我！」

「誰聯合起來欺負你？李佩如，你別太超過了！」王真妮拉下臉斥責。「自己不用心，還有臉責怪別人的努力！」

「你又不是我主管，憑什麼責備我？」

「你們在吵什麼？」一個低沉、音量不高的怒斥，立刻讓所有人閉嘴。

「連湛！」一看到他，唐婂婂立即欣喜地站起來，咚咚咚地跳到他身旁，興奮地抬頭望著他，只差沒搖尾巴助陣了。「你是來找我的嗎？」

呵呵呵……她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他了呢，因為他說討厭她……

他討厭她、他討厭她……想到他曾說過討厭她，她的心情馬上低落，臉上的亮度瞬間熄滅，就連肩膀也垂下了。

他討厭她，所以他不可能是來找她的……

連湛將她的表情和反應轉變全看在眼裡，好奇這個小妮子到底在想什麼？表情變化這麼大。

真是一個藏不住心事的丫頭！

「連經理……」李佩如嚇得不輕，幾乎說不出話來。

完了完了完了！連湛這隻大白鯊怎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下樓？

「這裡是公司大廳，人來人往的，你們竟然在這裡大呼小叫，吵成一團？成何體統！」

「她們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人！」仗著貌美，從小不但父母寵她，又極有異性緣，李佩如向來任性，受不得一絲絲的委屈。

「哇……」唐婂婂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惡人先告狀」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

「你胡說！」

「明明是你——」

眾人氣急敗壞地想要討回公道，結果又吵成一團。

「安靜！」連湛舉起右手，制止所有聲音。「王真妮，你說。」

「唐婂婂說她記得所有跟她自我介紹過的人的名字和分機號碼，李佩如不信，於是……」王真妮簡要地交代事情的經過，話中還帶著火氣。「李佩如作弊擔心被抓包，惱羞成怒地亂罵人，我們看不過去地糾正她，結果她還出言不遜，說我們沒資格責備她。」

「沒錯，就是這樣！」其他人點頭如搗蒜。

「李佩如，你跟我來。」連湛了解大概的始末后，冷著聲對李佩如下達指令，接著又看向唐婂婂，眼光不自覺地放柔。「你也來，拿著那份分機表。」

中午離開餐廳時，當他的眼角瞄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頓時驚覺自己太過嚴厲了，但又拉不下臉回頭，只好帶著沉重的心情回辦公室。

結果過去的這一個小時里，她驚愕又傷心的表情一直在他腦里浮現，讓他無心辦公，頭一次因私忘公，於是破例下樓，想來看看她的狀況，看她是不是還在傷心，沒想到卻撞見一場紛亂。

連續幾次來櫃檯，都會碰到因她而起的紛亂，雖然她無心惹是生非，但她是始作俑者的事實卻無法漠視。

唉～～一個道地的小惹禍精！

☆☆☆☆☆☆

連湛將兩人帶到小會客室后，讓她們並坐在一排，自己則坐在她們對面，關起門來談，不讓員工的紛爭在公司大廳上演，破壞公司形象。

他故意保持沉默，面無表情，嚴厲地輪流看她們兩人，任由會客室的氣氛更形緊繃，試圖給她們多一些壓力，方便稍後「逼供」的順利進行，這是他多年實驗的心得結論。

他看到李佩如跟其他大多數的人一樣，只要面對他，都會正襟危坐，眼睛看著自己的膝蓋，不敢看他。

然而那個小惹禍精，卻是睜著一雙大眼，直直地望著他，完全不怕他。

她真的不怕他呢！

他發覺自己很喜歡這個發現，甚至差點要微笑以對，只好趕緊轉開頭，以免「判官臉」走樣。

「李佩如，你來公司多久了？」聲音平靜無波，反而隱含更多讓人不安的壓力。

「快八個月了。」她坐得筆挺，態度恭敬有禮，不見之前的乖張。

「快八個月……」他沉吟幾秒后，才接著問：「員工的分機號碼你記得多少？」

「呃……」她心虛地低頭看膝蓋，無法作答，因為她只記得幾個最重要的主管和她欣賞喜歡的男同事，其餘的全都沒印象。

「你根本沒有心做好這份工作——」

「其他人也背不起來全部的名單啊，又不是只有我！」李佩如立即大聲為自己伸冤。

「我沒有要求你們必須將公司里全部的人名和分機號碼都背起來，那太強人所難了。」他厲眼一瞪，李佩如立即噤聲。「但你做了快八個月，顯然根本沒花心思在記這份資料，否則你不會答不出我剛才的問題。」

「我……」李佩如放在膝上的雙手互相揪握，微微顫抖，顯示出她的緊張不安。

任何人在連湛面前都會不自覺地緊張和不安，就像聆聽法官判決的罪犯一樣。

「分內該做的準備工作沒做好，已經很不應該了，你竟然還編造假事實，製造紛爭，將自己的情緒帶到工作場合，完全忘了你所在的位置是人來人往的大廳，嚴重影響公司的形象，你犯了這份工作的大忌。」連湛迅速作出決定。「公司沒辦法再用你了，我會呈報人力資源處，你的薪水就算到今天。」

「不公平！」李佩如氣呼呼地站起來，失控地大吼。「其他人也有大聲嚷嚷，為什麼她們沒事？只開除我一個人，不公平！」

「今天這起紛爭是誰引起的？」被她的死不認錯惹惱，他加重語氣，臉色凝重地質問。

「是她！」李佩如直指身旁的唐婂婂。

「我？」關她什麼事？無端被掃到，婂婂一臉納悶和疑惑。

「就是你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記憶力很強，才會惹惱我！」李佩如嬌蠻地為自己脫罪。「都是你害的！」

「你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應該跟你一樣混，才不會惹惱你？」連湛喝問。李佩如搬弄是非又死不認錯的態度，讓他大開眼界。

「我又沒這麼說……」被他的氣勢嚇到，李佩如小聲地嘟囔著。

「你沒說出口，心裡卻是這樣想的。」連湛搖搖頭。「就算沒有之前的事件，光是你剛才說的這番話，我就會讓你走路。你習慣把過錯全推到別人身上，根本完全沒有反省能力！」

「我——」

李佩如還想辯解，卻被連湛打斷。

「你現在就去人力資源處，我會知會李處長的。」他不想再跟李佩如多說，跟不知反省的人說話，簡直是浪費時間和生命。

「走就走！憑我的條件，還怕找不到工作嗎？哼！」李佩如打開門走出去，砰的一聲用力甩上門。

連湛立刻從會客室撥了通內線給李處長，交代李佩如的事件始末，請他儘速處理李佩如的離職手續和後續事宜。

結束通話后，他坐回原位，閉上雙眼，捏捏兩眼之間的鼻樑，無力地嘆口長氣。

現在的教育出了很大的問題，才會教出這種睜眼說瞎話、死不認錯的人，每次碰到這類人，都讓他很無奈。

唐婂婂不發一語，安靜地走到他背後，玉手在他肩上輕輕捶打。

「你幹麼？」

他震驚地瞪大眼，轉回頭瞪著她看。

「每次我爸比心情不好，我都會替他捶背，「爸比說我的手有魔力喔，我替你捶一捶，他心情就會變好呢！」她笑得好甜，繼續輕輕捶著。

你的心情就會變好了。」

看到他臉色沉重，她也跟著心情沉悶，她希望他能開心，這樣她就會跟著快樂。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真有魔力，還是她甜美的笑容具有平撫的力量，原本煩悶的心慢慢舒緩，眼睛慢慢合上，享受美人捶肩的服務。

她的力道輕輕柔柔，就像是棉花球輕輕打在肩上，吸取了所有的煩躁和煩悶，讓人感到非常舒服。

「你……還是討厭我嗎？」趁他現在看起來很享受她服務的時候問，希望能改變他的想法。

「我沒有討厭你……」

他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像是吃了迷幻藥。

「可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你說討厭我的工作態度……」她的聲音悶悶的，拳頭也跟著停下。「我沒有不認真工作……」

「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

他總算回神，趕忙轉回頭，誠摯地道歉。

原以為她對工作的態度太輕忽，中午吃飯時才出言斥責，但剛剛卻無意中得知她才來不到一個星期就已經背了好幾百人的分機號碼，這才發現自己錯怪她了，對她不禁多了一分尊敬和愧疚。

「真的嗎？太好了！」他說不討厭她了耶，真好！笑容重回她的臉上，拳頭也恢復力氣。「舒服嗎？」

「很舒服……呃……好了，謝謝，你回去坐下吧。」不敢讓自己太過沉迷於她的服務，他趕緊喊停，以免上癮。

「夠了嗎？」

「很夠了，謝謝。」再繼續下去，他怕自己會舒服得呼呼大睡。

「以後如果你需要我幫你捶背，隨時都可以叫我喔！」她乖乖回去坐好，臉上的笑容更加甜美。

看到她嬌美的笑臉，連湛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揪住了，幾乎無法呼吸。

天啊！惹禍精變成妖精！

一個很甜美、很可愛的小妖精！

「你覺得我好看嗎？」她滿臉羞赧，期期艾艾地問。

「……好看。」

她不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人，但給他的感覺卻是最舒服的。

甜美、可人、清純，就像鬆鬆軟軟的棉花糖，讓人很想咬一口，嘗嘗她甜美的滋味。

「那……你願不願意讓我當你的女朋友？」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這個問題。

她沒忘記他說過要有感情自主權，所以她只能一直問，問到他願意為止。

他的黑眸直視著她的圓眸，沉默不語，就在她以為他又不會回答時，他終於開口了。

「你為什麼想做我的女朋友？」她的鍥而不捨讓他好奇又納悶。

對於自己有稜有角的外型，他很有自知之明，頂多只能被稱為粗獷、有個性，跟時下流行的俊美完全扯不上邊，所以他才會納悶又好奇，不懂她怎麼會煞到他？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定位的心情在胸口發酵，像是……有竊喜還有淡淡的滿足，滿意她的識貨。

「……你這幾天見過很多男人？」一口悶氣突地卡在他的胸口，發出的聲音有些陰惻惻的。

「唔……我不知道實際數字，大約有好幾百個人吧。」沒察覺他怪異的語氣，她獃獃地繼續招供，甚至興沖沖地供上名單。「啊，對了，只要是我見過的人都有做記號喔！你看，全在這裡。」

他接過分機表，一目十行地翻看，發現有一大半的人名都做上記號了，而且他還發現到詭異的地方——上頭做記號的人名全部都是男性，但記號不盡相同。

「你做了不一樣的記號，有什麼用意？」

「喔，這個啊……」她跑到他身旁，探身看分機表，臉頰幾乎貼上他的臉。「圓圈圈代表過關，叉叉的意思就是不考慮，你的呢，我特別標註星星喔，就是非常滿意的意思！」

淡淡的馨香竄進鼻間，迅速充滿整個胸口，迷亂他的思緒，剎那間，他的腦部停止運作，所有感官只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聞起來好甜、好香，不知道嘗起來的滋味是否……

他猛地甩頭，甩出邪惡的思想。

現在是上班時間，她是公司的員工，他怎麼可以滿腦子邪惡的念頭！

「你怎麼啦？」脖子扭到嗎？

「沒事。」他故意板著臉，掩飾方才的失態。「你回去坐好。」

「你確定你的脖子沒問題嗎？要不要我幫你按摩？」

「不用了，謝謝。」光是想像自己被她柔嫩的小手觸摸的畫面，他的身體就不自覺地緊繃，因此趕緊轉回剛剛的話題上。「對不起，麻煩你再說一次圈圈和叉叉所代表的涵義。」

「圓圈圈代表過關，叉叉的意思就是不考慮。」她討好地特彆強調。「還有一個星星，意思是非常滿意！」全部的名單上，只有他的名字上頭畫了一個大星星喔！

過關？不考慮？非常滿意？他越聽越迷糊了。

「你這份名單，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過濾我的『老公候選人』啊！」

又是老公候選人？

……咦？不對！

意思是說……她的老公人選不是只有他，還有名單上的其他男人？

一把火迅速在他胸口焚燒，燒得他眼冒紅霧，有咬人的衝動。

「你來上班的目的就是找老公嗎？」話是從他的齒縫中擠出來的。

他還以為自己是她唯一的人選！

直到看見她名單上好幾個畫著圈圈的記號，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並不是唯一。

他不是唯一！

這個認知讓他的胸口燃起一團火，悶悶地燒著，而且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咦？你怎麼知道？」她崇拜地看著料事如神的他，居然連她的秘密計劃都猜得到。「好厲害喔！」

「你——」再跟這個小笨蛋說話，他極可能被氣到口吐白沫，於是他第三次做出「不告而別」的舉動。

眼不見，心不煩。

「咦？他又在氣什麼啊？難道……他不喜歡星星？那……我可以改畫別的啊……」

婂婂再度茫然地瞪著他有些僵硬的背影，滿臉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