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好,麻煩你們再說一遍。」

菲利克斯囂張的掏著耳朵說道,完全無視於周遭大漢肅殺的表情,還不知死活的打個呵欠。

「請您交出身上的武器。」男人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遍,雖然話中保留了請字,但掏槍指人的動作再怎樣都無法跟那個請字搭上一點關係。

弔兒郎當的看著眼前指著他的槍,菲利克斯非常緩慢的吐出一句話:「我、不、要!」

那種不把人當人的狂囂神態,讓眼前的男人氣到差點直接扣下扳機。

周遭的人不約而同的掏槍對準菲利克斯,「把武器交出來。」那男人咬牙又說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少了請字。

菲利克斯在笑,只不過是沒有笑意的笑——那是專屬於BOLIDE的笑容。

「你們扣扳機需要幾秒?一秒?零點五秒?還是零點一秒?」菲利克斯笑問,同時也已經出了手。

後座的四個男人立刻被麻醉針擺平,只余剛剛跟菲利克斯接洽的女子猶豫著該不該出手。

前座的司機從後照鏡一看到異狀,立刻就升起前後座之間的隔音板,菲利克斯好奇的伸手敲了一敲,心裡有點想試試看它能不能防彈。

「放下來吧!你不覺得這麼做很多餘?」菲利克斯頭也不回的問道,他真的不懂為什麼總有人愛沒事找事做。

「請把武器交出來。」女子厲聲道,聲音像是繃緊的弦一樣凄厲。

她知道眼前的人絕對是超危險的人物,絕不能放任他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去見主人,可她卻也明白自己說的話有多麼可笑,一把槍在他眼前根本不值一曬,他大可在她開槍之前殺了她,就像對付她的同伴一樣。

被女子尖銳的聲音刺得耳膜發痛,菲利克斯皺眉道:「他們沒死,你放心。」同時出手讓女子躺平,「不過你還是先睡一覺比較好。」

慢慢的收回剛剛射出去的細針,小心的將它們放到特製的袋子里,萊威的禁足令不知道多久才會取消,這種高價的消耗品還是省一點回收再利用。

舒服的靠到真皮坐墊上,菲利克斯滿足的伸了一個懶腰,順便很沒良心的把坐在身邊的大漢推去吻車窗。

點起一根煙,菲利克斯終於能安靜的思考等等會遇到的情況,只是望著飄搖的白煙,他的心中又浮起不好的預感,車窗是密閉的,如果對方動用催眠瓦斯一類的東西,他豈不是裁定了,突然覺得剛剛的掙扎很沒意義。

但他一向不是個會鑽牛角尖的人,橫豎他現在人在賊船上,除非真的想跳船逃生,否則還是不要浪費力氣的好。

更何況他本來的目的就是要被綁走,最多不過到目的地時狼狽了點,反正只要人沒死,帳可以等日後慢慢回收沒關係。

在十分鐘后,菲利克斯十分清醒的發覺自己多慮了,這輛車子應該只是一般的防彈轎車,畢竟自己在莫洛維亞家主人的眼中應該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小混混,承擔不起改裝囚車的大禮。

菲利克斯的判斷很正確,只是車子在駛達莫洛維亞家時,他找到了更為適當的理由。

一排穿黑西裝的男人舉槍環伺著車子,讓他不舉手投降都不行。

只是如果他真的會這麼乖乖的聽話讓人搜身,他也不叫菲利克斯了。

依舊翹著二郎腿悠閑的抽著煙,既然他是萊威他老爸請來的客人,理所當然該有人替他開門不是?

對峙就這樣隔著車門莫名其妙的開始,最終還是他們忍不住派一個人過來打開車門請他下車。

菲利克斯十分無辜的指指車內倒得七橫八豎的眾人,一副他下不了車的無奈神情。

來開車的男人依舊扳著一張撲克臉,沉默的抱起女子就往外走。

菲利克斯也不好再拿喬,萬一他在還沒見到老頭子前就先被萊威綁回家,那搞不好日後會被阿拉斯那妖女藉機整死。

「請您將手舉起來。」一個像是領頭的人冷冷說道,周遭的人示威似的舉槍逼近了一步。

講不聽就直接動手,暴力果然是解決事情的最好方法。

菲利克斯在心中再一次的讚歎這句至理名言,雖然他即將成為這句名言的下一個犧牲者。

只是即將……

無視於對著自己的一排槍管,菲利克斯悠閑的朝那個說話的男人逼近。

男人臉色變了變,「您以為您的動作快得能閃過這麼多顆子彈嗎?」

沒有預兆的停步,菲利克斯將手中的半截香菸丟到地下踩熄。

「我記得好像有人請我來喝下午茶,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我聽錯了,既然你們主人沒有請客的誠意,那我只好識相的自己走回去。」

聳聳肩,菲利克斯當真轉身就走。

聽到菲利克斯這麼明顯的嘲諷,男人也懶得維持有禮的假象。

「請停步,要不然我要下令開槍了。」

還留有請字,這算是家教良好嗎?

菲利克斯並沒有依言止步,只是冷冷的說道:「兒子跟部下哪個重要?你先好好的想一想再決定要不要開槍。」

男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但卻沒有下令開槍,只因菲利克斯的話的確一針見血的命中要害,就算三少爺跟主人之間的關係再怎麼差,也沒聽過有人會選擇部下而與兒子反目。

更別提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只剩危顫顫的一絲細線,主人會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保鏢而加深他們父子間的齟齬嗎?這個險他真的不敢冒。

時間就在沉默中流逝,男人只能流著冷汗咬著牙,無可奈何的目送菲利克斯遠去。

當所有人都以為菲利克斯會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離開時,他卻突兀的停下,轉頭揚起一抹非常狂妄的淺笑。

「明明就有高手在嘛!我真搞不懂,既然你人在這裡,那你們到底是在怕什麼呢?」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的順著菲利克斯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個身高近一九零的男人正站在窗邊,臉色凝重的看著中庭的鬧劇。

「羅賽特先生?」原本領頭的男人失聲道,一顆冷汗緩緩順著他臉部的曲線滑落。

菲利克斯雖然還是一副弔兒郎當的痞子樣,但心裡卻連聲叫糟。

邦特·羅賽特,老羅賽特唯一的兒子,名義上是莫洛維亞家主人的特助,實際上卻是家族主人的隨扈兼專用殺手。

「A級。」冰藍色的眼睛難得露出不是看垃圾的神情,「因為是被眷養的家犬所以降一級,不代表他咬人的技術比你差,這點不要給我忘記。」

想起師父的評語他頭更痛,他到底走了什麼霉運,為什麼連這種瘟神都會讓他遇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冷冷的嗓音,平緩的語調卻有迫人的恐怖氣勢。

男人早已沒有先前的領頭氣勢,非常恭謹的微低著頭報告目前的情況。

菲利克斯其實很想走人,只是看都看到了,總不能很丟臉的搶了車子就跑吧!他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直視著羅賽特,刻意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他知道在這種人面前絕不能示弱,否則下場只有被撕碎一途。

「就因為這種小事?」羅賽特的聲音比剛剛更冷,莫洛維亞家養的垃圾似乎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不想讓他有發號施令的機會——誰知道他會出什麼鬼主意——菲利克斯狀似無所謂的說道:「我可以讓你站在我的後面,這是我最後的讓步。」

海藍色的眼睛冰冷的直視菲利克斯三秒,方緩緩的吐出一個字:「請。」

*

他真的很後悔答應讓羅賽特站在他的背後,就算中間隔著沙發,他還是能感受到無盡的寒意襲來。

比起這更令他後悔的是不該來見萊威他老爸,光憑入門第一眼的印象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很討厭他,就像看到長滿蛆的屍體那樣的討厭。

僕人周到的奉上剛泡好的紅茶,濃郁的茶香在鼻前繚繞,卻沒辦法讓菲利克斯的情情緒好上一絲一毫。

「萊威就是為了你想放棄莫洛維亞家?」莫洛維亞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所謂的第六感,就是對壞事特別準的直覺。

菲利克斯在心中嘆氣,表面上卻仍舊是一派輕浮。

「我可以抽一根嗎?」還沒有得到回答,他已經主動的掏出了煙。

「我不喜歡煙味。」莫洛維亞冷冷的說道,在他說完這一句話前,羅賽特已經先一步的按住菲利克斯的肩頭。

人生就是活在不斷的後悔中……

菲利克斯無奈的想著,他現在非常非常後悔說出讓羅賽特站在他後面的決定,更後悔不該來見萊威的老爸,好奇心會害死貓,為什麼他老是學不乖?

瞟了莫洛維亞一眼,那看垃圾般的陰冷表情讓菲利克斯不由自主的想起紗洛蒂,他當初真的不該在背後說她的壞話,畢竟比起眼前的人,紗洛蒂簡直是女神的化身,是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天使,是慈悲的菩薩……

在心中喃喃的讚美著紗洛蒂,他毫不猶豫的將萊威所有的惡劣缺點全歸咎於來自父系劣質基因的不良影響,諸如專制、獨裁、剛愎自用……等負面的個性絕對是來自於眼前的老人沒錯。

忿忿的將香煙丟在茶杯里,同時快速的搭上羅賽特按住他肩頭的手,羅賽特迅捷的抽回手,正想搶先回敬一記,但菲利克斯卻已經悠哉的張開了手,手上什麼暗器也沒有,這樣的肢體動作很明顯的是在嘲笑羅賽特過慮了。

莫洛維亞的臉上有過一瞬的驚訝,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誰敢在他面前如此囂張——而且還是在羅賽特的面前。

很多年輕人都有著愚蠢的狂氣,但他很明白眼前的少年並不在這一類人之中。

他的狂妄不是源自年輕的無知,莫洛維亞很明白這一點,這少年的背後一定有著能與這份狂妄匹配的實力。

只是,這樣的事實卻與他所得到的情報差距過大,他不認為這少年真的只是他兒子手下的一名殺手——即使是王牌,也匹配不上他的身份。

仔細想想,他對於少年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他不該因為太過明確的情報就放棄進一步的查證,這是他的自大,只是在當時,他腦海里的確沒有浮起任何想得到更詳細情報的念頭,因為沒有必要。

莫洛維亞一閃而逝的驚訝卻讓菲利克斯很有快感,只可惜沒看到羅賽特吃鱉的臉。

自從七年前他差點栽跟斗的那夜開始,他就矢志要找這個罪魁禍首算帳,縱使這件事的起因不過是一句無心之言,但在命運女巫的操弄下,卻演變成差點害死他的悲慘巧合。

肇事者全然沒有自覺,他這個被害者卻始終忘不掉,雖然講起來羅賽特被恨得很無辜,但他完全提不起任何一絲絲諒解的情緒。

「憎恨的話殺掉不就結了,你敢再羅唆一句我就先斃了你。」

冰藍色的眼睛里沒有任何開玩笑的痕迹,菲利克斯不敢猶豫的全盤接收師父的敕命,也是他期待許久的命令。

在年少的那段時間,那男人就是他的天地,他唯一的支柱,他的思想就是他的信仰,他的命令就是他唯一服從的律法……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莫洛維亞的聲音還是很冷,唯一的改變不過是眉間的輕蔑淡了些許。

狗就是狗,不論有多名貴、有多兇悍,還是改變不了他是狗的事實。

完全提不起回答的興趣,菲利克斯現在只覺得火大。

那眼神真是讓人怎麼看怎麼不爽!

囂張的整個人靠到沙發上,抬起頭望著一臉陰鬱的羅賽特,菲利克斯的話卻是對莫洛維亞說的。

「比起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更好奇是誰告訴你這件事,讓敵人為了莫須有的事情打得你死我活,這好像是那狐狸一貫的作風。」

莫洛維亞冷冷的說道:「這麼幼稚的挑撥離間手段只會讓我看不起你。」

一句話差點讓菲利克斯笑到從沙發上摔下來。

他媽的!原來這才是睜眼說瞎話的始祖,果然比拷貝版的要強!

可惜其他人完全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好笑。

「你笑什麼?」羅賽特的聲音冷得可以讓沸水瞬間結冰。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正他一定覺得不好笑——菲利克斯只是自顧自的問道:「你……你應該是萊威的父親吧?」

雖然輪廓跟劣根性都很像,但他還是頗為懷疑。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的問題啊!」將手臂交疊在頸后,原本腳很自然的要翹到桌上,但看到老人陰狠的眼神后,菲利克斯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腳縮回它該在的地方。

「親人間關係再怎麼疏遠都應該還會有個底線,連我都知道萊威不是個會被左右的人,是什麼讓你覺得萊威會因為我這種蠢理由放棄莫洛維亞家?」

「我也不相信萊威會這麼愚蠢,只是很可惜的,他卻在你出現後接連做出這類的愚笨舉動,我也覺得十分遺憾。」

「所以我就很倒楣的被冤枉了嗎?」菲利克斯唉聲嘆氣道。

因為這種事被萊威的老爸討厭,比起被他憎恨的羅賽特,不知道誰比較倒楣?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悲慘命運。

「是不是冤枉我自己會判斷。」

讓你判斷老子的冤獄不就坐定了?不!應該說死定了才是!

在心中碎碎的抱怨,菲利克斯還是強逼著自己解釋。

他還年輕,對天堂地獄長啥樣一點興趣也沒有,更何況如果因為這種蠢事掛掉,師父大概連一滴眼淚都不會施捨給他,搞不好還會被當成負面教材大肆宣傳,光想就覺得凄慘。

只可惜老人連聽都不聽,毫不客氣的打斷菲利克斯的廢話。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萊威是不是因為你打算放棄莫洛維亞家?」

一再地被藐視,菲利克斯的火氣也旺了起來,忍不住沖道:「我早說過萊威不會被人左右,這種事我又怎麼會知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他?」

當話吼出來,菲利克斯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干!原來老子一直搞錯問題所在,他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萊威有沒有打算放棄莫洛維亞家。

被再一次藐視的感覺讓菲利克斯很消沉,他怎麼忘了自己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剛剛往臉上貼金的作為真的讓他很想去撞牆。

「菲利克斯,說話不要這麼大聲,你太失禮了。」

熟悉的大提琴聲傳來,讓菲利克斯驚喜的跳了起來。

從門縫中緩緩出現的正是救星的身影。

「萊威!」

菲利克斯高興的喊道,站起身就要撲過去,一隻手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請坐下。」說是請倒比較像是威脅。

直直的看著羅賽特,菲利克斯在心中估量著直接動手的勝率。

一眼就看穿菲利克斯想亂來的想法,萊威連忙走了過來。

「莫洛維亞先生,很抱歉我的人給您惹了麻煩,相信您應該不會介意我帶他走吧!」

話是這麼說,卻已經從羅賽特的攻擊範圍內搶過菲利克斯護在身邊。

對於他們父子之間冷漠的態度,在場的人只有菲利克斯感到驚訝。

是聽說過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糟到不能再糟,但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糟法,這跟陌生人有什麼兩樣?不!陌生人說不定還會比他們兩個好一點,至少不會有這種劍拔弩張的感覺。

莫洛維亞看起來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原本冰冷的嗓音也微微透露出一絲蒼涼。

「繼洛蒂之後,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萊威的回答有點答非所問,「十年前我母親不會因為我而屈服於您,十年後我也不會因為她而屈服。」

「是嗎?」莫洛維亞的聲音更顯蒼老,「死去一個兒子和失去一個兒子一樣都是失去,前者至少還有一個名字可以留在身邊。」

他的話就像是扯拉掉手榴彈的保險,一瞬間室內的人全緊張起來,羅賽特悄悄退離沙發一步,感覺上已經做好動手的準備。

菲利克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看看萊威,又看看莫洛維亞。

「剩三十分鐘,這是對成年男子來說,我不知道老年人會不會比較快一點發作。」

「不可能。」老人冷冷的說道:「在羅賽特面前你不可能有機會。」

菲利克斯無謂的聳聳肩,「機會是人創造的,你現在就可以去驗血,這是最快的方法。」

老人依舊面無表情,但菲利克斯看得出他在動搖。

他也不再跟莫洛維亞羅唆,轉頭向羅賽特說道:「你應該很明白,剛剛我有兩個機會可以動手。」

羅賽特沒有否認,「我並不認為你辦得到。」

「可惜事實上我辦到了。」拉著萊威的手催促他離開,菲利克斯斜睨莫洛維亞一眼,「我是『Nightmare』,不是路邊的小混混。」

語畢也不顧莫洛維亞的錯愕,自顧自的拉著萊威離開。

「要屬下動手嗎?」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羅賽特其實很介意被擺了一道。

Nightmare……Nightmare……

洛蒂,這就是你保護孩子的方法嗎?

「算了!」莫洛維亞的聲音聽起來有說不出的疲倦,「他是洛蒂的孩子,我搶不回來的……」

思緒飄回當年,在那洛蒂還沒有真正走出他生命的歲月……

在當時,他曾迷惘的問過兒子們一個問題……

「如果你傷害了你最愛的女人,而她哭著說要離開你,你們會怎麼處理?留下她?還是讓她自由?」

大兒子的答案很天真。

「我絕不會傷害我最愛的女人。」

「我的問題是已經傷害了。」

「那我會拚命贏得她的原諒,找我會努力到她願意留在我身邊。」

只可惜有些傷害永遠得不到原諒,有些人的原諒遠比沙漠的暴雨更加罕見。

二兒子的回答很取巧。

「我不知道,傷害有很多種,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最好。」

小兒子的答案則很乾脆。

「我會留下她,不計一切。」

三個兒子中,萊威最像他,可他,卻偏偏留不住他。

就像三個女人中,他最愛洛蒂,可他,卻偏偏失去了她。

「莫洛維亞先生您好,家母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請回。」

從十年前的那一夜起,就註定留不住他……

「解藥等等我會派人送過來,請莫洛維亞先生稍安勿躁。」

拋下這句話,萊威立刻擁著菲利克斯坐上車子走了。

他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莫洛維亞家的保鏢也沒有任何錶示,菲利克斯原本還擔心會有什麼突髮狀況,不過這次是他過慮了,直到莫洛維亞家別墅縮小成看不清楚的一個黑影,仍是沒有任何疑似追兵的人出現,甚至連羅賽特的影子都沒有映在窗邊過。

當心情放鬆下來,不解的情緒便緩緩抬頭。

這真的算是父子嗎?菲利克斯不懂。

對於莫洛維亞家的秘辛他不能稱得上是了解,只知道因為萊威的老爸太過花心,導致與諾納耶絲家的聯姻以離婚做結,兩家並因此鬧得很僵,無辜的歐洲經濟市場也被牽連坐了一趟雲霄飛車,最終是因為麥迪奇家大老的介入才勉強平息這場恩怨,不過也僅止於表面上而已,私底下兩家的關係依舊維持著有你沒有我的緊繃態度。

說真的,他並不喜歡萊威的老爸,甚至可以說是討厭,那樣擺明狗眼看人低的神情,是人都會有火氣。

只是氣憤歸氣憤,他卻很能體諒他爸這麼做的理由,畢竟對他這樣一個能左右義大利的大人物來說,瞧不起他這種來路不明的混小子是很正常的事。

他可以忍受他的輕蔑——反正他一開始就沒期待狗嘴裡會吐出什麼好話——但他無法容忍他對萊威的態度。

一個人再怎麼高傲也要有個限度,萊威是人,不是他的私有財產,什麼叫做死去和失去一樣是失去?

干!又不是小孩子在搶玩具,搶不過就毀掉,媽的!想到就氣!

「你在想什麼?」低沉的大提琴聲柔柔的問道,同時輕輕的將菲利克斯擁在懷裡,用力的抱緊。

「在想你老爸。」氣憤的心情一時難以平復,菲利克斯的語氣顯得有點沖。

「我沒有父親。」

萊威的回答嚇了菲利克斯一大跳,他們到底是?

淺笑著揉亂菲利克斯的頭髮,萊威低道:「不要再想他了,解藥你放在哪裡?」

「沒有解藥。」

坐在對面的司萊格爾臉色剎時變得非常複雜,這是菲利克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名為錯愕的情緒。

萊威沒有開口,只是更用力的擁緊了他。

知道他們八成想歪了,「你們給他一顆維他命就好。」

「為什麼?」

「因為不能讓他知道他被騙了。」菲利克斯很無奈的說道:「如果是被暗算那倒是比較無所謂,反正以他的身份和個性,只要沒真的傷到他,他大概也不會特別去計較這種事,就像菁英份子不會去計較馬拉松跑輸人一樣。」

不過同是「運動選手」的羅賽特會很計較就是了……

將腦海里走神的想法一棒揮開,他續道:「但如果是被愚弄的話,那老頭絕不會咽下這口氣,然後就會想把我給——」菲利克斯比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喀擦!」

無力的癱回座位上,菲利克斯的聲音變得更無奈,「為了我的小命著想,這解藥一定要給,要不然這個仇就結大了……」

說起記恨這種事,可是能從祖宗八代一路恨到祖孫三代,恨到連發白齒搖,連恨什麼都忘了的時候還能繼續恨下去,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男人更是得罪不得,這可是他十餘年來的心酸血淚史啊!

用不著萊威下令,司萊格爾毫不遲疑的立即撥了手機,快速的將命令交代完畢,連藥物的包裝和轉交處理都完美得連菲利克斯找不出缺點,高超的處理手腕和彼此信任的態度讓菲利克斯真心的為萊威有個好助手而感到高興。

對司萊格爾投過讚許的一笑,萊威才轉頭問道:「那你到底做了什麼?」

「遲效性麻醉針,不理他也不會死。」菲利克斯揚揚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老頭八成把這個看成是我們的定情之物,所以才沒有提防。」

菲利克斯在萊威身上看到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只是這份擔心是因為他還是因為莫洛維亞家的老頭?

他不知道。

很快的,萊威輕鬆的表情又被惱怒取代,「那你原先的戒指?」

快速的從口袋中掏出白金戒指遞到萊威手裡,「我只是把它拿下來而已,免費的餐點通常都代表沒啥好事,我不先做點準備實在太蠢。」

事實上也證明他想得沒錯,羅賽特的出現絕不是偶然,那老頭搞不好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他回來,或者說——不打算讓萊威回來。

萊威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的將菲利克斯手上的戒指拔下,再將白金戒指戴回它原本在的地方。

車子在沉默中持續前進,明知道好奇心會害死貓,可菲利克斯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一句話。

「那老頭,是認真的嗎?」

「沒錯,他從以前開始就只會用這種笨方法。」

菲利克斯不敢看萊威的表情,只好一直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司萊格爾。

司萊格爾被看得莫名其妙,尤其看到逐漸泛起的水霧后,終於忍不住頭疼的將臉轉向一邊。

「沒有什麼好哭的,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沒有了父親。」

拚命將淚水吸回眼眶,菲利克斯嘴上還在逞強。

「我哪有?我只是煙癮犯了而已。」

沒有戳破菲利克斯蹩腳的謊言,萊威只是靜靜捧住他的臉,忘情的吻住他。

「我討厭這個地方……」

「我知道……等婚宴過後,我們就回家……」

*

「啊——可惡!可惡!可惡~~~」

菲利克斯突然大叫,並且用力的槌打枕頭,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不甘心。

「怎麼了?」萊威不解的問道,伸手將菲利克斯額前的亂髮撩起些許。

「我怎麼這麼笨??」菲利克斯沉痛的哭嚎,更加用力的槌打身下的枕頭。

「為什麼這麼說?」

菲利克斯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自厭,「我居然蠢到在羅賽特面前囂張,我是笨蛋啊我!」

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師父知道,要不然他一定沒命!

「那又如何?」萊威滿不在乎的說道,安撫似的輕撫菲利克斯的背脊,「除非莫洛維亞想公開向諾納耶絲家宣戰,否則羅賽特絕不會蠢到來動你。」

說得也是啦!畢竟好人家養的狗是很有家教的,跟他這種會亂咬人的野狗不同,沒有主人的命令絕不敢咬人,難怪當初師父只會給他A。

眼見菲利克斯的情緒放鬆,萊威的手也漸漸滑到危險的地方。

「啊~~~~」菲利克斯叫得凄厲。

停下手中的動作,萊威無奈的問道:「又怎麼了?」

「我是笨蛋!」菲利克斯自厭的喊道,又開始凌虐起枕頭。

「小菲~」微揚的語調有說不出的危險。

沒有轉頭面對萊威的勇氣,菲利克斯只是凄凄切切的說道:「我怎麼會笨到在那老頭面前說那種笨話,根本不用那隻狐狸報信,再白痴的人只要看你最近的舉動就可以猜到你的打算,為什麼我這麼笨?」語畢又憤恨的槌了幾下枕頭。

「這有什麼關係?你根本不需要在意這種小事。」

激動的轉過身,菲利克斯委屈的喊道:「可是我本想讓他瞧不起嘛!」

「小菲~」萊威低柔的說道,臉上的笑容柔得讓菲利克斯忍不住拔腿而逃——如果他做得到的話。

只可惜菲利克斯目前的處境就跟被一隻獅子壓住的可憐小白兔沒兩樣,縱使心中再怎麼不想成為某隻獅子的晚餐,卻也只能悲哀的被壓在下面,等著剝掉他殘存的皮毛,盡情的享用他的血肉。

「我想你應該不是現在才想起這些事吧?」雖然是溫柔的問句,可卻充滿了威嚇的意圖。

很想點頭,可是點頭好像會死,可是不點好像還是死,菲利克斯覺得今天自己真的很倒楣……

「我記得剛剛某人說過為了補償我今天過度擔憂造成的精神傷害,願意付出一點精神補償費,應該不是我幻聽吧?」

「不是……」在強權的壓迫下,那個「某人」很委屈的回道。

「那麼你剛剛的行動是想違約羅?」

萊威笑得更加溫柔,溫柔到三歲小孩都知道這個叔叔給的糖果不能吃。

「我才沒有!」菲利克斯連忙反駁,他用膝蓋想都知道萊威燦爛的笑容背後代表的絕對是天價的「違約金」。

「是嗎?你的行動好像跟你的話搭不太起來呢~我想你應該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叫違約金的東西吧!」

我就知道!

「我才沒有!你胡說!」菲利克斯逞強的吼道,一邊儘力克制自己想逃跑的衝動。

「你真的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萊威低柔的說道,手指溫柔的滑過菲利克斯驚慌的臉龐。

除了乖乖點頭,菲利克斯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那你為什麼還不乖乖轉過去?違約金可是要付十倍喔~」

十倍!這是哪國的天價?

雖然心中充滿怨言,但菲利克斯還是只能乖乖的轉過身,說起來也只能怪自己笨,傻傻的就被萊威難得一見的脆弱模樣迷得神魂顛倒、人事不知,等到理智回籠后,他已經乖乖的簽下一堆不平等條約,剩下最後一件小藍藍等人開動。

「把腳張開一點,這樣我很難動。」

真是熟悉到讓人痛哭失聲的話。

依言乖乖的張開了腳,菲利克斯猶考慮做最後的掙扎。

「萊威,不要舔好不好,潤滑液明明還有很多,用不著這樣節儉的。」

「沒關係,我等等會去刷十次牙。」萊威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絕,沒有耐心的直接拉開菲利克斯猶在反抗的雙腳。

「再稍微抬高一點。」

「我才不要!」

「違約金。」

「我是笨蛋!」菲利克斯發自內心的吶喊,扯過棉被將自己偽裝成一隻笨鴕鳥。

沒有費力氣去扯開棉被,只因萊威有十足的把握,不用多久,菲利克斯一定會拋開棉被求他,一定會。

他的宣言從未落空,這次當然不會是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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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Auror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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