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萬能事務所——
這是一家接受各種正當大小委託事件的公司。
專門解決、完成委託人的要求,再依任務的艱巨程度收取費用,或視委託人願意給付的金額,決定接受案子與否。
——當初創辦人,也是現任負責人成立事務所時,確實是秉持著這樣的經營信念與方針。
事務所社長希望能藉由篩選工作的空間與權利,建立起事務所的權威性。
然而事實上,情況全然不如他想象中順利,甚至相差十萬八千里。
事務所規模不大,要說很小也是可以,畢竟連同社長,社內只僱用了三名男性職員。
他們幾個都只願意接下簡單的工作,太辛苦、費時費力的任務一律拒絕,收取的費用自然不多,七三分帳后更是少得可憐,但即使每個月的工資微薄,他們卻絲毫不以為意,還很樂在其中的樣子。
好不容易在一天內接下了兩起工作,兩名員工出外執行任務,只剩下一名入所最晚、年紀最輕的員工。
不過那傢伙為了逃避工作,借故尿遁,人不知去向。
不知經過了多久的時間,藉機躲避工作的事務所成員——白緒忠晃悠悠的踱回來,一手握著一杯外帶咖啡,另一手則提著裝蛋糕的精緻小紙盒。
「喏!給你。」他把蛋糕盒擱在社長夏爾治的辦公桌角落,閑散的語氣一如行事作風。
夏爾治揚起嘴角道謝,並未端起老闆架子指責他規避任務的行為。「為什麼不留著自己吃?」
「我不喜歡甜食。」白緒忠啜了口咖啡,漫不經心的回答。
「那是特地買給我的?」夏爾治打開盒子取出蛋糕,心裡感到欣慰,當作是他反省后的賠罪禮。
「咖啡店的小姐堅持要送我的,不拿白不拿。」白緒忠毫不矯飾的據實以告,不若一般人索性做個順水人情,言不由衷的虛應一番。
他看起來非但沒有受到異性青睞的優越感,反而顯得困擾。
夏爾治撇撇嘴,覺得這個社內年紀最輕的小子說話直接坦白,其實是坦率沒心機,卻容易遭人誤解成自大無禮。
不過在他看來,這麼率直無所畏懼的性格倒是頗有特色,說穿了,他覺得這直腸子的傢伙有一股我行我素的少爺脾氣。
白緒忠知道他正在觀察自己,仍無動於衷的喝著咖啡,眼神放空,等著半小時后的下班時間。
然而,一通電話卻讓他的期待落空,將他悠閑的心情擊沉。
夏爾治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接起話筒。「萬能事務所您好。」他的聲音很洪亮,顯然很愉快。「要一名助理?明天出發?」
看見他的視線投射過來,白緒忠連忙搖頭,企圖左右他的決定。
夏爾治微微挑了挑眉,深怕他沒聽見似的故意加大音量說道:「沒問題!我會特別挑選出一名最優秀的人才,為貴單位服務,是的、是的,我已經收到你寄過來的數據,好、好……一定一定,不會黃牛,謝謝惠顧,再見。」
他的興緻高昂,轉眼間又促成一筆交易。
然而,他逢迎海誇的口氣,聽在白緒忠耳里,簡直和見錢眼開而不惜賣小孩的惡劣父親一般,讓人渾身不舒服。
特別挑選的優秀人才?在旁人眼中,他們根本就是自甘墮落的朽木,不去找更有出路、更有前途的工作,反而窩在這裡以微薄的代價任人差遣,當清潔工、搬運工,或去幫有錢人找狗。
白緒忠輕哼一聲,對一切的種種很不以為然。
結束與委託人的談話,夏爾治極有效率的把委託案件印出來,噙著笑走到白緒忠面前交給他。「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白緒忠視若無睹,沒有接下檔案數據的意思。「我請你吃蛋糕,你居然恩將仇報?」他綳著臉,很不情願。
夏爾治依舊笑意不減,保持理性。「我只是公事公辦,何必扣這麼大一頂帽子給我。」頓了下,他接續道:「何況,這份工作會落在你身上,也是你自找的,不必跟我討價還價。」
要是上個case他不要偷溜,這樁較為麻煩的案子也不會落到他頭上。
白緒忠臭著俊臉,沒好氣的抽走社長手中的數據,迅速瀏覽內容。「要出國?我不要!」他的反應強烈,一口否決。
「現在不是在徵詢你的意願,不管你多不願意也非做不可。」夏爾治睨住他,不冷不熱地說道,情緒控制得宜。
白緒忠直視他,兩人四目對峙,進行一場無言的眼神角力。
不過,僅僅維持數秒的較勁,白緒忠便在夏爾治沉穩有力的目光下敗下陣來。相差多年的人生歷練和深度,立見高下。
「能不能換別的工作?」白緒忠皺眉,突然放軟態度。
「可惜你不是女人,跟我撒嬌也沒用。」夏爾治不為所動,一副沒得商量的神情。
白緒忠再度把視線調回白紙黑字上,更是吃驚。「四月八號……咦?不就是明天?」他激動得差點把紙張一撕為二。
「對,明天,早上八點到桃園機場的天翼航空櫃檯,和『妖怪研究促進學會』的馬小姐會合。」夏爾治把委託的工作清楚明確的陳述一遍。
白緒忠一臉苦瓜樣。「什麼妖怪研究……我真的不想去。」他哀聲嘆氣、細碎嘀咕,十分排斥。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奇怪的學會,妖怪有什麼好研究?而且還大手筆的出國考察?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
「如果你不能為公司賺錢,那我還花錢聘用你幹什麼?不想幹活的話就回去當你的大少爺。」夏爾治拿回資料,輕描淡寫的平靜口吻透露著他的認真。
這時,下班鐘聲叮噹作響。
夏爾治下達命令。「你可以走了,明天起可以不用來了。」縱容了他大半年,也算仁至義盡了。「不能適應社會的生存法則,還是回去父母身邊當個乖兒子,外面是很危險的,沒有辛苦付出,食物不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餵飽你。」他的教訓很淺白,卻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白緒忠僵住不動,有了遲疑,不再歸心似箭。
他無聲輕嘆一口氣,若不想失去這份餬口的工作,只能妥協。
這間事務所的老闆和員工,彼此都是獨來獨往的獨行俠,不會互相追探對方的過往,試圖呼朋引伴、稱兄道弟,是他想留下來的主要因素。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他走到社長面前,沒好氣的拿回刊載出勤任務細節的數據文件。
夏爾治忽然站起身來,雙手重重往他的肩頭一搭。「這樣就對了。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絕對大有前途!」他豪氣干雲的稱讚道。
白緒忠撇撇唇,沒心思和他說笑,區區一張紙,他卻感到沉甸甸。「我先回家了。」他像撥頭皮屑似的,揮開擱在他肩上的男性手掌。
「路上小心,一路順風。」夏爾治笑著給予祝福。
白緒忠咂了個舌,覺得社長說的每個字聽起來都有幸災樂禍的味道,他有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無可奈何。
「明天早上八點天翼航空櫃檯找馬小姐,不要忘了。」夏爾治在他的身影隱沒在門扉外之前,不厭其煩的做最後叮囑。
白緒忠儘管內心百般抗拒,倒也沒把滿肚子鳥氣遷怒到無辜的大門,離開時,還是收斂起脾氣,規規矩矩的關上門,沒發出太大聲響。
「其實是個好男人嘛。」夏爾治笑了笑,給予正面評價。「阿薩布魯啊……」他低吟著。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就連熱愛旅行、擁有踏上超過一百個城市的流浪經歷的他,都從沒想過要去這個光是名字聽起來就很荒涼落後的地區。
喜歡妖怪的嗜好已經夠特別,還特地前去一個可能連世界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取材研究……而且還是個女人。
這世上還真是什麼狂熱份子都有,有時女人一旦執著起來,那股勁還真不可小覷。
一個研究妖怪的女人,和一個長得很帥的男人,兩人一起前往一個充滿未知的地方,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夏爾治突然覺得趣味無窮……
早上七點多,受命前往阿薩布魯的女學者,已經抵達機場,見時間還早,她找了一家店喝了杯咖啡,然後在七點五十五分時,回到天翼航空櫃檯前,等候學會緊急找來的研究助理。
由於原先預定陪同的助理,昨日忽然來電告知因為母親生病入院,必須動心臟手術,所以無法遠行。
這等大事,學會自然也無法勉強對方成行,不過也允諾會馬上找人替補,絕不會讓她落單。
這次的實地研究是她自告奮勇爭取來的,即使落單,她也要親自去一趟那個充滿奇異傳說的神秘地帶。
等了十分鐘,她沒發現有哪個人看起來像是準備同行的助理……倒是有個長得挺出色的男子不時看向她。
又經過五分鐘,她按捺不住,撥打電話到學會辦公室,大概還不到上班時間,沒人接聽。
一想到對方第一次見面就遲到的行為,她就在心裡將對方打了個大叉!
「要不就乾脆別來了。」她暗暗嘀咕。跟一個不守時的人相處,一定會很不開心。
等到八點半,她暗中忖想,對方大概臨時退縮,不會來了,她也不必浪費時間繼續等一個失信的人。
走了兩步,她聽見身後有一道低沉的男聲。「請問……是馬小姐嗎?」
這不是搭訕,搭訕的男人應該不會知道她的姓氏,難道——她有不好的預感。
猜錯了?白緒忠摸摸鼻子,準備若無其事的走人。
「你是哪位?」女學者轉身,反過來對著男子修長英挺的背影問道。
白緒忠呼出一口氣,回身面對她。「妳是那個妖怪研究學會的馬小姐?」他再度確認。
「沒錯,我是。」女學者一板一眼的回答。看來她的預感成真了。
「我是那個……」白緒忠頓住,稍微思考要怎麼自我介紹。「我是要跟妳出國的助理。」他簡短地道,不喜歡複雜冗長。
是剛剛那個「偷看」她的年輕男子。女學者的表情顯得僵硬。
主任居然沒告訴她,新找來的助理是個男的,但也沒差了。出發在即,計較助理的性別也沒用,只要能好好工作就行。
「我就是妖怪研究促進學會的馬小姐,往後幾天希望能相處愉快。」她很快接受事實,客套地打了聲招呼。
她說話的速度頗快,白緒忠微微皺起眉。「嗯。」他若有似無的應了聲。
「我該怎麼稱呼你才好?」女學者發出質問。
「我叫白緒忠。」他仍答得簡潔。
「白先生……以後我會稱呼你為白助理,希望你能儘快適應。」不是她愛擺架子,而是覺得既然是工作,就該有職稱。
「無所謂,叫什麼都好。」他滿不在乎的說,不拘泥於這種小細節。「那我又該怎麼稱呼妳?」
「叫我馬小姐就行了。」女學者一臉嚴肅。
「可以請教妳的大名嗎?」白緒忠難得積極的追問。
他也沒其它特別的意思,覺得既然要相處那麼多天,知道一下名字也是理所當然。
女學者閉口不提。
「咦?很難回答嗎?」白緒忠發出困惑。
「你該去Check、託運行李了。」女學者提醒催促,明顯轉移話題。
白緒忠雖然感到納悶,但也沒追探到底,拉著行李徑自到櫃檯Check。
妖怪研究促進學會事先已經通知航空公司,把原本研究助理的名字改成他的,讓他得以順利登錄乘客名單。
等他辦好手續,已不見女學者馬小姐的蹤影。
不知道名字果然還是很奇怪。
他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能夠得知她名字的辦法……
登上飛機,坐定位后,白緒忠仍笑個不停。「馬小姐……馬翎淑小姐……馬鈴薯……呵呵呵……噗!」像被點中笑穴般,他剋制不住,又開始吃吃地悶笑起來,雙肩因此不停顫動。
名字被當成笑話般嘲笑,任誰都會生氣、不高興,女學者鐵青著臉,他每笑一聲,她的牙根就咬得越緊,極力控制住怒氣不要噴發。
可是,她越想心裡越不舒服——
他居然向天翼航空的地勤小姐宣稱,有急事找她卻聯絡不上,所以請對方透過廣播幫他找人。
他告訴地勤小姐她所屬的單位及姓氏,就這樣套出了她的全名,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播送出她的名字……
聽到廣播的當下,她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回神后,她發現身邊的人都在抿唇偷笑,她甚至還聽到一對年輕男女爆笑而出,朗聲道:馬鈴薯?我還大番薯咧!哈哈哈……
她只能漲紅了臉,心虛的低著頭,疾步走開。
說什麼她都不可能再回到櫃檯,那等於昭告天下,她就是馬鈴薯……嘖!是馬翎淑!
每回,她提起要改名字的事,她的父母就露出傷心的神情,說那是已逝的爺爺配合她的生辰八字,認真算了筆劃的精心傑作,一筆一劃都充滿了最誠摯的愛。
有一次,她真的擅作主張到戶政事務所改名,被父母知道后,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卻總是用悲傷失望的眼神看她,眼中還閃著淚光,彷佛控訴著她的不孝。
就這樣,她的新名字維持不到一星期,就去改了回來。
自此之後,她就沒再敢動過更換名字的念頭了。
照理說,她早應該習慣報出名字后,對方所表現出來的各種反應,可是身旁的男人使用這種小人招數,實在讓她難以忍受。
瞪了他幾眼,翎淑終於開口為自己掙一口氣。「白助理,你不覺得自己太失禮了嗎?同樣是人生父母養,你有什麼資格、什麼權利取笑我?」
聽見她咬牙切齒的回擊,白緒忠閉上嘴,好不容易緩下笑意。「抱歉,我沒有惡意。」
笑到臉紅脖子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還敢大言不慚的說沒惡意?翎淑不會說什麼罵人的難聽話,只能斜睨著他,表達她的不滿。
看著她冒著火焰的雙眸,白緒忠再度致歉,並且解釋道:「我真的沒惡意,只是覺得妳的名字太可愛了,我很喜歡澱粉類的食物,包括馬鈴薯也是。」語畢,他泛起一絲微笑,那是談及喜歡的東西時才會有的溫和表情。
翎淑明明氣惱著他從知道她的真名后,一直馬鈴薯、馬鈴薯的掛在嘴邊,但看著他如冬陽般溫煦的笑容,誠懇的說著喜歡馬鈴薯的輕緩聲調,居然讓她的心跳猛然快了半拍。
吼!馬翎淑,妳是神經抽筋嗎?對一個缺乏紳士風度的男人,有什麼好心跳加速的?!
她心目中理想的男性,是像她所畢業的御東大學歷史系楊學嘉教授那樣,溫文儒雅、學富五車,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濃密的黑髮及斯文的長相,讓楊教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上好幾歲。
只要是他的課,教室經常座無虛席,並且有八成以上都是女學生,足以見得他的魅力!
就她所知,常有打扮入時的女學生賣力的在楊教授面前搔首弄姿,企圖吸引教授注意,期待更進一步的發展,但教授都不為所動,只專註於學術研究,令她更為折服。
就連她踏上妖怪研究之路,也是受到楊教授的影響與鼓勵,畢業后她仍持續與教授聯繫,偶爾會相約吃個飯,討論彼此的研究。
和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楊教授比較起來,翎淑覺得坐在隔壁,不知從哪找來的臨時助理,就像是衝動冒失的毛頭小子,一點都不可靠。
待在阿薩布魯的幾天,她還是自求多福吧!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一會兒后,慢慢航向天空,越升越高,白緒忠緊抓著座椅手把,雙眼緊閉、臉色發白。
無論搭幾次飛機,起飛時心臟強烈的窒悶感,以及嚴重耳鳴的癥狀,都讓他感到極度恐慌害怕,膽顫心驚。
等到達一定高度后,搖晃的機身逐漸穩定下來,禁止走動的規定解除,許多乘客紛紛解開安全帶,重新調整出最舒適的坐姿,或是看影片、或是睡覺。
但白緒忠依舊緊握住扶手,維持相同姿勢,不敢妄動。
一旁的馬翎淑察覺到了他的異狀,偏頭皺眉,無比納悶,考慮了半分鐘,她決定咽下疑惑,避免和他交談。
她想把在機場買的書拿出來看,打發漫長的飛行時間。「白助理,麻煩你幫我拿一下袋子里的書好嗎?」她指了指上方的置物箱,客氣的請託。靠窗的位子限制了她的行動範圍,不得已,只好違反心意,與他打交道。
白緒忠牢牢扶握住手把,絲毫沒有要移動代勞的跡象。
「白先生?!」馬翎淑改口。「麻煩你一下好嗎?謝謝。」這男人該不會那麼小氣,連幫個小忙也不願意吧?她盯著他,用眼神向他施加壓力,希望他能幫個舉手之勞。
「不要。我不想站起來。」白緒忠斷然拒絕。
「嗄?!」翎淑瞪大眼睛,十分錯愕。怔愣了好一會,她深吸一口氣,退而求其次地道:「那請你讓開,我自己拿。」她沒用力踩他兩腳,已經算很有教養了。
「我說過,我不想站起來。」白緒忠拉高毛毯,蓋住臉部。
她小嘴微張,整個傻眼,第一次遇到這麼惡質的男人。「喂!白助理……白先生,請你高抬貴腳,讓我過去。」她氣鼓了雙頰,飽含慍怒。
「我不想動。」他蒙在薄毯下,發出悶悶的聲音。
翎淑突然覺得他像是退化成鬧脾氣的三歲小孩,無法溝通。
既然他不肯幫忙,她只好自己來,於是,她盡量抬高腳,跨過他的長腿障礙,儘管舉動不太雅觀,但也莫可奈何。
她順利踏出右腳,就在穩住重心,要橫越他的座位之際,他忽然冷不防側了個身,翎淑就這樣絆了一跤,情急下只能憑著反射動作,手忙腳亂的抓住支撐物。
逃過跌扑在走道上的糗態,卻無法控制地歪倒在準備蒙頭大睡的白緒忠身上。
「噢——」一股突如其來的重量壓下來,他不禁逸出低沉的哀號,然後掀開毯子,察看情況。
翎淑也掙扎的想起來,豈料,一陣劇烈搖晃,把她又摔回原位。
廣播也在此刻響起,由副機長報告正穿越一道不穩定的氣流,警告乘客儘快回到座位扣好安全帶,不必驚慌。
聞言,她只能放棄取書,一心想趕快回座,確保自身安全。
「亂流……好可怕……」
翎淑聽見「身下」的男人用幾近氣音的聲調說道,緊接著,她的手腕被一隻大掌扣住,導致她只能被動的往他懷裡躺。
她先是呆住,直到感覺到他的氣息噴拂在她的頰畔,才恍然一驚。「你在幹什麼?快放開我,這樣很難看。」她發現走道另一端的乘客,都在看著他們。
「好可怕……我好怕……」白緒忠雙眼緊閉,口中發出夢囈般的低喃。
她也怕呀!「拉著我有什麼用?我又不是降落傘!」翎淑低斥,奮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在她努力奮戰之際,空姐也來到她身側關切道:「小姐您在做什麼?您這樣非常危險,請快點下來坐好,繫上安全帶。」
翎淑猛然回頭,清楚看見空姐眼中帶著指責與不認同,好像她正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行為。
「請您馬上從這位先生的身上下來。」空姐再度好言催促。
她的一番話,引來前後左右的所有人的眼光,夾帶著詫異、曖昧與誤解。
翎淑愣了下,才體悟出其它人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不是的……是他……」她的臉燙得似要炸開,根本不曉得該從何說明。
「不管是誰先主動,現在都不適合。」空姐微笑,堅定而冷靜。
什麼跟什麼……她現在是被當成主動投懷送抱的豪放女?
翎淑快被荒謬又無厘頭的事態發展氣得腦充血。「放開我的手聽見沒有?白、緒、忠!」她重新瞄準害她出糗的罪魁禍首,恨恨地從齒縫擠出聲音。
白緒忠被頗為強勁的氣流駭住,整個人籠罩在神經極度緊繃的失神狀態,完全無心顧及其它人事物,也完全無暇理會騷動。
他只是像個深怕滅頂的溺水者,一心一意想攀附住保命的浮木,求得心安。
見他慘白著臉,神色恍惚,經驗豐富的空姐約莫明白他懼機的處境。「先生,請您不必擔心,現在只是冷熱空氣變化所造成的垂直性環流,是一種自然現象,很快就會恢復平穩。」她俯身,如慈母般溫柔的安撫道。
白緒忠仍牢牢緊握住翎淑的皓腕,沒一刻鬆開,再多安慰的話都撫平不了他深層的恐懼。
翎淑睨著他沒有血色並充滿驚懼的好看俊顏,怒火頓時消弭泰半,畢竟她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別人有難,還能狠得下心來落井下石。
一時之間,她屈服在他的軟弱央求下,任憑他攬著自己的手臂,不再那麼抗拒他的觸碰,甚至感到有些心軟,有種被倚賴、被需要的錯覺。
空姐的態度也為之軟化。一來,是不適合再刺激嚴重受驚的乘客,二來,也是因為男子如孩子般的反應,激起了她的母性潛能,因而興起了想照顧、保護他的強烈念頭——
不過,這樣的特權,僅限於長得好看出色的男性。
「目前的情況,也只能請您先遷就他,靜待情況穩定下來。」空姐對翎淑交代道。
雖然她本來就有此打算,但從專業的空姐口中說出來,翎淑免不了感到訝異,反而喚起了她身為女性的矜持。「這……這樣不太好吧?」
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初次見面,又拚命取笑她的名字的男人,做出這麼難為情的犧牲?
「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還請小姐您能體諒,加以配合。」空姐勸說的語氣溫和卻堅定。
翎淑頓時啞口無言。
因為,對方的眼神透露著「妳又不吃虧」的訊息。
明明她才是那個倒霉無辜的人,反過來還要「獻身」充當別人的墊背,更氣人的是,她竟然輕易被說服……
翎淑枕在一堵男性胸膛上,紅著臉,暈暈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