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衣蒙面客鬼魅般的現身,夾帶濃濃殺氣,劍氣旋來,絲毫不給人有喘息的餘地,直逼驚魂失措躲到單若水身後的唐應鷹。
就算看不出他是誰,那把劍,他也不會忘記!
單若水側身一閃,劍尖直抵唐鷹腦門,唐鷹狠狠一退。
「你的目標是他不是我,看準入再砍。」單若水笑道。
唐鷹一楞,隨即怒火攻心。想不到單若水這麼不給面子,擺明要看他笑話。
蒙面殺似乎沒料到單若水會出現在此,他黑眸一凜,剎那間,逼得唐鷹左支右拙,幾乎招架不住。唐鷹見單若水狠心不伸出援手.他慌忙的閃著對方強悍的攻勢,立刻翻身至另一側。
單若水眉頭一皺。唐鷹武功平平,但他的暗器卻厲害無比,要是他拿出他的獨門絕技,這場戰局很可能改觀。
「左!」單若水輕喝。
蒙面客長劍朝左側一揮,「當」的一聲脆響,一隻銀嫖掉落。
「上門,內府。」單若水沉聲啟口。
蒙面客以劍檔下直射腦門的星形銀器,一旋身飛腿,閃過穿過腿側的匕首,劍氣直入,劃破唐鷹措手不及的手臂。唐鷹痛呼了聲,撒出一把銀針,轉身又射出手中一把細針。
好傢夥,居然暗算他!單若水身形一閃銀針飛越他的肩頭,刺入一旁木柱。
蒙面客以劍式擋住綿密如網的細針攻擊。唐鷹的暗器多不勝防,此時他又射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線。單若水見狀,手中青竹一起。震碎了唐鷹手掌,一片竹葉飛向揮劍擋針的蒙面客,但那條銀線肉眼難以察覺,速度之快,單若水的竹葉擋之不及。
霎時,唐鷹慘嚎震天,驚動了天道壇人馬。單若水收回青竹。暗喊不妙。他立即移步向前,拉住蒙面客縱身一躍,瞬間消失於大廳。
「壇主!」來人紛紛驚喊。
唐鷹強忍巨痛,眼中浮現凌厲的恨意。單若水,我決不會讓你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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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人影在夜幕下飛快的賓士,直到單若水察覺有異,兩人立刻停在一處湖岸邊。就在雁子容單膝跪地時,單若水迅速揭開他的面罩,-口黑血也吐了出來。那一刻,他的蒼白與口溢的黑血,居然狠狠的刺痛了他的心臟。單若水立刻將他扶坐於地,撕開他肩膀的黑衣。
他白皙的臂膀猶如皓月,更顯得那片污紫的怵目驚心。單若水雙眉一緊。那肉眼難見的銀線居然含有劇毒!
單若水凝氣於掌,貼在他背上輸入陣陣真氣,以穩住他混亂的心脈。他額上冷汗密布,一陣暈眩讓他整個人往旁一倒,又吐出一口鮮血。
「雁……」單若水扶住了他。
雁子容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硬是掙開他的懷抱。他的長發披泄於肩,更襯出他如雪的肌膚,蒼白得令人心疼。
「你傷得不輕。」單若水皺起了眉。
「這點小傷不算什麽。」他別過頭去。拒絕看他那雙太溫柔的眼睛。
「是不算什麽,只不過你舊傷為愈,這點小傷就足以要你的命。」他深深望他。
雁子容一怔。他不怕痛,更不畏死,但單若水濃烈的注視,卻叫他不知所措。
單若水再一次貼近他,扶正他的身子。從肩膀上傳來的刺痛,讓他牙一咬,臉色幾乎由白轉青,他卻始終垂著頭。不敢去望,不敢去想,此時的單若水,會是以什麼樣的眼神看著他。
單若水的眼神沒什麼不同,他只是以一種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過分溫柔,以一種連他都意想不到的憐疼,定定的望著他罷了。
「我必須治好作。」單若水說,連口吻都似柔水。
「我不想欠你人情。」他依然倔強,倔強中帶著一分細微的顫抖,那分顫抖,是來自他心深處莫名的、倉皇的悸動。
單若水卻柔聲一笑。
「你已經欠我了。」
單若水成功的將他的視線拉了上來。他璀璨的星眸有他熟悉的那分傲氣,此時閃爍在夜裡,格外美麗。
「我根本不要你救我,若不是你礙事,我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唐鷹。」
礙事?聽了真叫人傷心。單若水一笑。
「你為什麼要殺他?」
雁子容一愣。他這不是間接承認了自己是兇手?雙眉一緊,他瞪眼回道:「為天道壇壇主報仇!」
「哦?」單若水輕揚眉。「這麼說,壇主的死,是唐鷹下的毒手?但你也看到了,他的功夫爛得可以。」
「他用暗器。」
單若水的笑意有了一分危險的氣息,他的眼神在瞬間變得狂野,雁子容心頭莫名一震。
「壇主是被利劍所殺的。」
雁子容語塞,重重別過頭去,似乎在跟自己賭氣,也恨他的多管閑事。
單若水望著他,意外的釋出一聲嘆息,那聲輕嘆幽幽的飄進雁子容耳里,顫慄了他狂亂失措的心房。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治好你的傷。」
感覺到他的靠近,雁子容猛地一退,任性的叫道:「你別碰我!」
單若水漠然的望著他。
「你想死嗎?」
「不想!」
他狠狠的爬起身,又踉蹌一退,整個人撲卧在岸邊石上,潺潺溪水飛濺在他臉上,凍徹他紊亂的心境。他不想死。但他害怕。對,他害怕,他害怕他靠近他,他一靠近他,他就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說不出這種要命的恐懼,他那雙眼睛,叫他完全不知如何應對.連他一向戴在臉上的冷傲,在他的注視之下,都成了無理取鬧的任性。
「既然不想死,就讓我幫你。」單若水的聲音自身後而來。
雁子容狠下心,抽出長劍就要往自己肩上劃下,單若水更快的揮出細竹,鋒利的劍抵在青竹上,非但切不斷,還被一道宏大的氣功—震。雁子容鬆開了手。他的劍立刻掉落在地上。
雁子容倏地抬起頭來,怒視他冷淡的神情,卻又一次重重一愣。沒有笑容的單若水,比水都還冷酷,但此刻,他的神情只有無奈,和很深很深的心疼。
單若水嘆息。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麽美麗嗎?他蒼白無暇的容貌、迎風飄舞的烏髮,和失色的唇片那抹刺目的殷紅,都是那樣驚心動魄的美。
他怎會有一張比世間女子都來得絕色的容貌?他甚至比蓉兒還美。他的傲、他的怒、他的刁蠻與任性;在在都撼動了他的心靈。單若水是首次失去了自信,那必是陷於他絕塵的美麗了。
「你以為割掉一塊肉就沒事嗎?」單若水的聲音伴著流水,分外醉人。
他緩緩蹲下身,緩緩伸出手,輕輕點觸地的胸口。雁子容狠狠一顫,幾乎屏住了氣息。
「這裡才是你最重的傷。」
雁子容只能狂顫,不能思考,也無法回話。他驚愕的在單若水的黑眸中看見若水般的深情。
單若水收回手,才讓他得以舒緩他失速的心跳,但他的身體,依然無法自制的顫抖。
「長年累月的內傷,抑鬱成疾的心傷……不治好它,你不能飛。」
雁子容狠狠一顫,瞬間天族地轉,奪去了他早已停頓的思考與慌亂的氣息,他昏了過去,整個人滑落到單若水的懷裡。
單若水抱住他的剎那,心也碎裂成片。他多麽希望,當他抱住這個纖細的身體時,擁著的是一位真正的女子。雁就是蓉兒,蓉兒就是雁,他幾乎確定了,然而他多希望,雁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是女扮男裝的殺手,這樣,他就不會因為自己竟然愛上了雁而感到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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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鷹的突然造訪,讓本來就心情欠佳的慕媽臉色更難看了,她硬是裝出職業笑瞼。
「唐爺,哎呀!您受了傷,怎不好好休息呢!」
「我有急事跟你談。」他刻意壓低了聲音。
慕媽眼色一沉.招來了丫頭。
「幫我招待那位王大爺。」隨即轉身同唐鷹消失在大廳。
兩人獨處秘室,唐鷹立刻說明來意。
「我出雙倍的價錢,替我解決一個人。」
慕媽一聽。掩嘴笑了起來。
「唐爺,你該知道秋月閣從不接受同一個客人兩次的交易。」
「三倍價錢!」他下定了決心。
「唐爺,您已經順利登上壇主之位,還有什麽不知足呢?」
「五萬兩黃金如何?」他咬牙切齒低吼。
慕媽手絹一甩,嬌笑道:
「不是錢的問題。對象是誰?」
「單若水!」短短三個字幾乎是從他齒縫間迸出來的。
慕媽一怔,秀眉一緊,聲音也沉了下來。
「他是個高手。」
「十萬兩。」
「你想傾家蕩產嗎?」慕媽一笑。
「只要能取他的命,付出多少代價都值得!」他恨恨的說。
「唐爺,您真為難我了。」
「二十萬兩黃金,不能再多了。」
「呵。」慕媽冷冷一笑。「單若水的命這麼不值錢嗎?」
唐鷹明顯的失去耐性,他陰沉的低吼:「只要你幫我除去這個眼中釘,前壇主之死的秘密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慕媽眼色一凜。老傢伙,敢恐嚇她!她依然嬌笑。
「要知道,出錢教唆殺人的,可是大爺您啊!」
「哼!以我現在的聲望、地位。你說世人會相信天道壇主的話,還是一個妓院老鴇的話?」
唐鷹想要反咬她一口,未免太看輕她的能力!慕媽神色不為所動。
「我可以答應你,但不能急於一時,單若水是只狐狸,而且,價錢必須再提高。」
唐鷹強按下不甘的怒火,沉聲道:
「多少?」
「你說的二十萬兩,必須先付給我,當是訂金。」慕媽一點也不客氣的笑道。
「殺單若水是件艱難的工作,難保不會犧牲我的人。」
好一個獅子大開口。唐鷹氣得渾身發抖。
「取得單若水的人頭,三十萬交易。」
花五十萬兩黃金買一條人命,唐鷹顯得十分掙扎。但只要單若水活著一天,他就一天不得安寧。陰沉的單若水肯定知道前壇主之死與他有關,他甚至懷疑那名蒙面殺手是他派來的。他好不容易掌權握利,怎能輕易就放?單若水算什麽,毀他一隻手,他要他的命是誓在必得!
「三天後,二十萬兩黃金會在上街樓!」唐鷹恨聲丟下一句,拂袖而去。
慕媽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三天後就要行動,但……容兒已經失蹤了兩天了。他的任務失敗,才會讓唐鷹今天還有命登門威脅。容兒會到那去呢?
是因為沒殺死唐鷹而愧對於她不敢回來嗎?不可能!容兒一向盡責。這兩天失去他的蹤影。連帶也影響了秋月閣的生意,那些排隊等著見蓉兒的富大爺既蠻橫又難伺候,加上單若水離去,一票丫頭們也顯得精神頹萎。這單若水還真是禍水,他一出現,整個江南都不得平靜。
「芸兒,出來吧。」慕媽煩躁的啟口。
躲在門外的慕芸一嚇,怯怯的走了進來。
「娘……」
「別說了。」她手一揮,轉身就要離去。
「娘,你真要子容去殺單若水?」
慕芸焦急的追了一步,慕媽回眸一瞪,眼中的凌厲寒意叫她慌張一退。
「誰殺誰還不知道呢!」慕媽冷冷回道,邁步而去。
慕芸嚇得跌坐在椅子上,撫著不安的心口。是誰該殺誰?誰又該死?她驚懼不已,一顆心全系在下落不明的雁子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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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子容彷彿沉睡了一百年那班長久,他緩緩睜開眼,一股酸澀感蔓延全身。模糊中恢復視覺,他先嗅到了一股清雅的藥草味,然後看見了一個略顯嬌小的背影。
銀髮及腰,極其平凡的布衣打扮。看似一名年事已高的老者。他蹙眉環視這個簡陋的卧房,發現這裡似乎只有自己和那個銀髮老人而已,霎時,他居然有一陣莫名的失落感。
對方似乎察覺他已蘇醒,回過身來,卻教雁子容重重一驚。
白髮蒼蒼似銀,容貌卻稚嫩如嬰。這是什麼地方?為何有此奇人?雁子容困惑不已。
白髮少年一見他醒來,立刻漾起一抹友善的笑。他似乎很興奮見他平安的醒來,開心的跑到床前比手划腳。
雁子容更狐疑了。難道他不會說話?
「你是什麼人?這是什麼地方?」
白髮少年微征,憨憨的笑了起來。他轉身在木桌上用備好的紙墨寫字.一會兒,他把紙張移到他面前——
這裡是竹映湖,我叫莫言。
「莫言?你不會說話?」雁子容眉頭皺得更緊了。
莫言不是不會說,是不要說的意思。我就是話太多,最後真的不會說話了。白髮少年飛快的寫道。
雁子容不解。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公子帶你來的。他寫道。
「公子?」雁子容瞪大了眼。「單若水?」
他激動難耐,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莫言急忙扶住了他。他毒傷剛愈,虛弱得很,萬一又昏倒了,他可擔持不起。
「我要離開這裡。」雁子容刷白了臉色,緊撫胸口,一時全身失去力氣。
莫言把他壓回床上,忙著比劃手勢。見他無反應,他喚叫了聲,沖回桌前急急寫下——你毒傷剛好,不能亂動。
「既然已好,我就沒必要再留在這裡。」雁子容蹙著眉宇,倔強的回道。
他的固執教莫言快翻白眼了。
毒傷是小事,嚴重的是你的內傷。
雁子容一愣。
「你到底是誰?」
莫言笑了起來,他的笑容稚氣又天真,不似單若水的笑容充滿了自信,又蘊藏了許多情緒。
你躺好,不能偷跑喔!我去端葯來。莫言飛快的寫完,使一溜煙的跑出卧室。
他一走,雁子容立刻下床,他花了好—陣時刻穩下陣陣的暈眩,強自振起精神,離開這間竹屋。
步出屋外,他卻舉步不前。
眼前的景色太美、太虛幻,暮色朦朧,映著遠方霞彩雲天;蒼翠湖影,襯著兩旁竹林曳曳,如此人間仙境,叫人頓時忘卻紅塵。
這到底是什麼神秘之地,為何他從來不曾聽聞?
「竹映湖非屬江南境內。」單若水的聲音突如其來。
雁子容猛地一回身,卻差點失去平衡而踉蹌一倒。
單若水手快的將他攔腰一抱,他臉上漾起的微笑,當場讓雁子容蒼白的臉倏地染上酡紅。他心頭一驚,硬是掙開了他的懷抱。
「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麽?」可惡!他真的氣死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應了。怎麽他一出現,他的臉就不聽話的臉紅,他的心臟就不由自主的狂跳?
「治病。」他笑道。
「荒謬。」雁子容毫不領情。「你把我帶離江南,還叫,一名古怪的啞巴少年給我治病,我看你根本想軟禁我!」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單若水聲音微沉,笑意亦退,整個竹映湖瞬間冷卻了下來。
雁子容心頭一震,別過頭去拒絕他的注視。他總是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那個莫言……到底是什麼人物?」
單若水又笑了。
「我再怎麼討厭,好歹也痴長你好幾歲,你不尊重我也就算了,對前輩說話,可別在稱」那個莫言」啊!」
雁於容回過頭,眉頭皺得緊。
「莫言可是當今武林一大奇人,我們倆的年紀加起來,恐怕都不到他實際歲數的一半吧!」
雁子容瞪大了眼。
「怎麼可能!他叫你公子。」。
「他就是淘氣,不認老。」單若水開懷—笑。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紀了,只記得他還是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從沒變過,不同的是,他以前能講話,現在不能了。」
「為……為什麽?」天下無奇不有,雁子容此時才驚覺自己的微不足道。
「他是個神醫嘛!總是喜歡拿自己當實驗品,吃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藥草,結果就把自己弄啞了。這也好,他嘮叨得很。」
雁子容疑惑的看著他。
「他跟你是什麼關係?」
單若水笑著反問他一句:
「你是真有興趣知道,還是隨口問問?」
「你……」他非得這麼討人厭嗎?雁子容氣白了臉。
「他是我師伯。」單若水回答他。
雁子容先是一愣,隨即露趕出一瞼的不可置信。
見狀,單若水失笑道:「你一定要那麼驚訝嗎?我當然是有師父的人啊!而莫言是我師父的師兄,我叫他師伯沒錯啊!」
他不是訝異,只是……有一些心酸。他自小背負著仇恨長大,無師自學,沒有人教導他正確的劍術,就算他現在是個殺手,也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是自己太孤陋寡聞了。事實上,踏出秋月閣,離開江南,他根本不知如何生存。
「你的心事,我很想了解……」單若水的聲音就像此刻竹映湖倒映的彩霞一般溫柔,雁子容卻冷得發顫。
「多少人想了解你單若水,而你居然想了解一個無名小卒?」雁子容冷漠的回道。他的語氣已不自覺的少了原有的銳氣,現在的他,只能靠那分倔強來維持他的尊嚴。
「你也是其中之一嗎?」單若水柔聲問他。
他一愣。了解他?是的,他非常想了解他的一切,但那隻會令他在他面前更卑微。
「我不懂……」他絲毫不自覺自己的態度已軟化,甚至聲音都帶著些微的顫抖。
他的顫抖讓他很捨不得。單若水不由得一嘆。
「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一個出現在竹映湖的人。」
雁子容一震,怔怔的看著他。
這樣的注視太曖昧,雁子容倏地紅了臉,只能趕緊低下頭。他不要他看見他臉紅失措。
單若水當然不會錯過。他的羞澀像出水芙蓉般,單若水再沉著、再自信,也騙不了自己,更嚇到了自己。他居然是這樣的為這名絕塵的美少年心動!
世間美女他閱之無數,也不曾有過如此的意亂情迷。
雁……果真是個殺手啊!
「別以為這麽說,我會感激你……」雁子容咬著唇,硬是狠下心回道。
望著他長發飄逸,涼風拂過他白皙優美的頸項,他的長睫毛如羽扇濃密,他傲氣如霜的眼神停留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著他璀璨的星眸。像是他的眼睛在閃爍光采。單若水凝視著他,以天地都為之動容的深情,然而他沒看見,他也沒發現。
「我沒要你感激.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
「你卻一直逼我欠你。」雁子容有些負氣。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大可不必把它當成人情看待。」
「你以為我雁子容是那種知恩不報的小人嗎?」他倏地抬起頭,脫口而出,隨即一愣。他居然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雁,雁子容,蓉兒……」單若水笑了。「你在暗示我什麼嗎?」
「沒有暗示,蓉兒是我孿生姐姐,如此而已!」
他越激動,單若水的笑意愈深。
「我相信你和你的姐姐感情一定很好,你昏迷了三天,蓉兒也病卧在床三天呢!」
雁子容一愣。他居然昏迷了那麽久,而他居然到秋月閣去調查他!
「你不覺得你太多管閑事?」雁子容咬牙切齒的說。
「我關心蓉兒,也關心你,我並不覺得這是閑事,是你一直拒人於千里。」他依然帶笑。
「我……」他強忍怒氣,改口道:「我們不需要你來關心。」
「我說過,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抗議沒用。何況天底下關心蓉兒的人,可不只我一個。」
他當然知道天底下對蓉兒有非分之想的人不只他一個,但只有他最危險。沒想到他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樣,愛慕蓉兒的花容月貌,他愛的是蓉兒,不是他!」
雁縱然震驚於自己的想法。單若水愛上蓉兒,是合情合理的事,但若他知道蓉兒非女兒身,又會如何?他竟是如此嫉妒自己的分身,他竟是如此在乎他的感受。怎麼可能?怎會這樣?他同他一樣……皆是男兒軀啊……
「夜晚天涼,你的臉色很差,還是入內休息吧。」
和每一次一樣,單若水一靠近他,他就手足無措。雁子容尷尬的退了一步,轉過身背對他。他還驚駭於自己荒誕的心思,他完全不知如何面對他。
他的眼睛、他的話語、都只會令他無法招架,他討厭自己這般無所適從!
「雁?」
「我要離開這裡!」
「你的傷還沒好。」
「好不了的。」
「你這麼說。是給莫言難堪。」單若水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他任性的叫道。
單若水有了短暫的沉默。他的沉默凝結了四周的氣息,令雁子容幾乎不能呼吸。他沒有勇氣回過頭去看他的表情,他恨自己的彆扭、不知所措,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是個男人,怎會對同是男人的他這般牽挂?
他終於聽見他的嘆息。
「讓他治好你吧!我離開。」
雁子容一愣,猛地一轉身,湖畔邊已失去他的蹤影。他走得未免大幹脆,連飄落到湖面的竹葉都顯得那般瀟洒……
雁子容孤身在湖畔邊佇立失神。為何他如此悵然若失?為何他如此失落悲傷?
他完全迷失在這深深的傷感之中了。誰能來為他解惑,誰能告訴他——這一分莫名有惆悵的悸動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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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深夜,浩瀚的星斗密佈於天,也倒映於水。幽靜的竹映湖,此時只有竹蔭搖曳,夜風沁柔。
你呀,會來愈不像天機神算了。湖畔的另一側,白髮少年盤腿而坐,悠然垂釣。
單若水無聲的自竹林現身,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單若水就是單若水,天機神算是道上硬冠上的名號,我從不以神算自居。」
是嗎?我看你挺享用這個名字的。我被人稱為神醫,也覺得受之無愧呀!
單若水一笑。
「你本來就是神醫。」
哼!還不知道你打什麼餿主意,帶回一隻病雁子來考驗我的醫術。
「天底下還有你救不活的人嗎?」
有,死人。
「他不是死人。」
心死了,活著跟死人差不多。
單若水沉靜下來,望著沒入湖面的銀線。心死了,活著跟死人差不多……孤傲的雁子容有天下之絕的美貌,卻只是一副虛幻無實的空殼……他的孤獨、他的封閉、他生卻如死的心靈,在在令他心疼。
莫言促狹的笑了起來。看來你對那隻美麗的雁子情有獨鍾呢!。
「我瞞不了你。」單若水淡然一笑。
你想瞞的話,別說我,連你師父都瞞得過,重點是,你瞞不瞞得了自己。
「瞞不了」他坦然。
單若水不但天機神算、武藝高強,更是俊美絕倫,天下多少佳顏傾心愛慕,卻從不見你身旁出現紅粉知己。
「我向來與紅顏有緣無情。」
你倒是替自己算得清楚。
「不,我從不替自己算命。」望著平靜的水面,銀線已有了顫動,湖水輕輕漾開了圈圈漣漪,彷彿也扯動了他的心湖。
「上鉤了……」
是你?還是他?還是魚呢?莫言笑得淘氣,他並沒有拉竿的舉動。
單若水輕聲回道:「是劫數。」
看來很棘手喔,居然能讓你心亂如麻。莫言的表情十分的幸災樂禍。
「棘手啊!」單若水一嘆,「天機神算單若水居然有斷袖之癱!」
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地方。莫言笑著。
單若水終於將眼光移向他。
身為名噪天下的名人,你夠坦蕩!莫言的深眸有著激勵。
「坦蕩的代價,就是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單若水一笑,有點嘲諷的意味。
你認為愛上他很可笑?
「是可笑,我們都是男人。」
雁子的美貌雌雄莫辨啊!
單若水睨他一眼。
「你認為他就是蓉兒?」
你不也這麼認為?
單若水沒有回答。他的確這麼認為,但雁子容不承認,他也不想拆穿。因為,他是不是蓉兒,對他而言已不重要了;他確定自己愛上的是雁子容。這樣的愛或許會毀掉他一世英名,但他毫無所謂,他本就淡泊名列。只是雁子容心中有太多仇恨,那是他不願見到的。
這的確是個劫數,他自己都不知如何破解之劫。秘密就在秋月閣里,在雁子容心底,他有自信堪破秋月閣的神秘,卻毫無把握走進雁子容的心裡。
他太倔強、太孤獨,他的心太荒涼,就像莫言說的:他的心死了。死了的人,如何給予生息?就算聰穎如他,也不知如何幫助。
固執、冷傲又單純的雁子,他是他畢生遇上最大的瓶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