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雁子容整個人跪了下去,雙手撐在於冷的地上,寒風揚起他如瀑烏髮,捲起他裙擺。他渾身都失去了氣力,他再也受不起他的一記眼神了。他居然在他面前變得如此軟弱……
單若水蹲了下來,柔聲啟口:
「你的葯帶出來了嗎?」
他無助的搖頭。他的痛,任何神丹妙藥也醫不好了。
「一個心死的人,跟死人差不多了。這是莫言說的。」單若水語若嘆息。
是的,他是個凡人,只有在殺人時,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脈搏,他樂於看見一條生命斷送在自己手中,他是無生的劊子手!
「為什麼當殺手呢?殺人時你很快樂嗎?」
是的,他殺人時非常快樂。當他還是個十歲孩童時,他親眼看見雙親死在自己眼前,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充斥血腥的畫面。再多的鮮血也洗不凈他的仇恨,一生仁厚善良的雙親死於非命,讓他對生命再也沒有盼望。人活著,就是準備死亡,他只是替他們提早這件人生必經之路罷了,他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那麼,你要殺我,也覺得快樂?」
他狠狠一顫。不!他從來不曾如此猶豫,他壓根不想殺他!他非但不快樂,還十分痛苦,一輩子都不曾這麼痛苦。
「看著我。」
單若水的聲音始終像個魔咒,將他狠狠套牢。他使勁搖頭,沒有勇氣著他,他害怕一旦接觸他的雙眸,他的眼淚就決提了,他不允許自己崩潰,更不允許自己流淚。
「看著我,雁。」
為什麼一直逼他?為什麼要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話?他難道不知道……他是這麼努力的在維護那差一點點就要潰決的尊嚴嗎?
「看著我……」他的手暖暖的覆在地冰冷的手背上,引來他一陣怵。「告訴我,你要殺我。」
每一個字都像鋒利的刀尖,穿過了他的胸口,刺入了他的心臟,他就快不能呼吸,他甚至懷疑下一秒地就要昏厥。
「那麼……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那瞬間,雁子容震愕得幾乎心臟驟停,他仰起頭,眼淚就如兩道銀線般墜落在他晶瑩剔透的雙頰。
那絕對是人間最煎熬的酷刑,他為他留廠的第一滴眼淚,比世上何驚世武學都來得致命,那當下便已奪去了他的生息。是的,他的命早已是他的了,就在那一眼,他已輕易的取走了他的魂魄,殘忍的奪去了他的性命了……
「為什麼……」雁子容無助的泣道。他想掩住臉。他恨自己的眼淚。
單若水卻抓下了他的手,深深望他。
「這樣很好。」
雁子容愣愕的看著他,他的雙頰還淌著淚,月光一透,幾乎要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你在我面前流露了最真的自己。我說過……下次見到你,要看到的是真正的你。」
他只能絕望似的發抖,任單公水寬厚的掌心暖了自己過分冰冷的雙手。
「眼淚並不可恥……」
「你不明白!」他搖頭,激動的哭喊。
「我明白。」他的手握得更緊。「我明白你其實善良單純,我明白你的心一片荒蕪。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你要把自己裝得很無情:我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你要這麽壓抑自己的感情。」
因為是他所,所以他才這麼壓抑!男人愛上男人,這是多麽荒謬不堪的事!
他憤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無奈單若水的手勁有如鐵鉗,他怎麼都掙脫不掉。他倏地一愣。他剛剛想通了什麼?男人愛上男人?他真的愛上他了?
「你可以對天下人說謊,唯獨對自己必須坦白,你懂嗎?」單若水逼視著他。
他慌亂的搖頭,還無法接受自己居然真的愛上他的事實。
「不懂!你自以為了解我,我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那麼你為什麼哭?為什麼發抖?為什麼不信任我?」
雁子容連雙唇都不住發顫,他從沒看他如此激動過。
「你知不知道……」
單若水的手移至他淚濕的臉頰,捧起他的臉。他那雙如鑽的星眸,他紅潤顫動的唇片,早已將他的心蹂躪得破碎不堪,難以癒合了。
「你在逼我吻你……」
就在他的唇幾乎貼上他之時,雁子容猛地一退,瞪大了驚惶的雙眸看著他。他的心臟在那一瞬間缺氧,於是他下意識的躲避,看見單若水明顯的惆悵,他的思緒一片混亂,痛得他不能呼吸。
他依然靠得那麼近,他溫熱的氣息折磨著他的呼吸,翻覆地的心跳,讓他不知所措。
「我還是嚇壞了你。」單若水憂然嘆道。
「你在戲弄我……」他發現連自己的聲音都破碎得不堪收拾。
「我若在戲弄你,就不會這麼痛苦。」
「你瘋了……」
「我是瘋了。我要贖你的身。」
雁子容瞪大了眼。
「不可能。」
「不可能?」他牽起一抹滄涼的笑。「因為你不想離開秋月閣?」
雁子容的眼一愁,不知道自己在不自覺下態度已軟化。
「娘對我有恩……」
「我對你也有恩。」他直視著他,還強調:「兩次。」
「我會還你。」
「怎麼還?」他不是真要向他討人情,他只是要他對自己坦白,坦白彼此之間存在著無法漠視的情感。
就在這時,空氣有了轉變。單若水目光一閃,倏地撲向前將雁子容壓倒在地,同時他們頭頂飛過一枚短匕首,直直沒入了河面。
自前側草叢裡躍出兩條人影,單若水一見便知是方才跟隨在唐鷹兩側的侍從。
刀光劍影旋來,單若水拉起雁子容,以青竹一擋,隨即一聲悶哼,腳邊已倒下一人。
雁子容來不及驚愕,又見單若水的青竹在他手中宛如利劍,一眨眼的工夫就穿過了第二人的身體,對方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便已斷氣。
轉眼間,大地恢復寧靜,空氣中多了一股濃稠的血腥味。
「我實在……很討厭殺人。」單若水望著地上兩具屍體,他的青竹還插在其中一人身上,他已不想取回。
「但他們知道你的身分,就不能活著。」他輕聲道,手還緊緊握著雁子容的手。他的手在發抖,但他知道,絕不是因為這血腥的畫面。
唐鷹……他恨他入骨!雁子容抽回自己的手,掉頭就走。
「你不會這個樣子去找唐鷹吧?」單若水尾隨著他。
「我只想離開這裡,不想聞這種味道。」雁子容寒聲道。
單若水一步向前,擋住他的去路。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雁子容生氣的瞪著他,單若水淡淡一笑,在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倏地將他環腰一攬,飛越河面。
等雁子容驚魂甫定時,他們已在對岸的一處水車旁。他飛快的跳離他的身邊,垂首步至一旁。
他已見識到他的實力,他甚至不用真功夫就可以輕易奪人性命,別說要殺他了,他連與他過招的把握都沒有。
「你想知道什麼?」雁子容背對著他,低聲啟口。
搶在單苦水回答之前,他又繼道:「我只答應為你做兩件事,抵消欠你的兩個人情。」
真絕啊!單若水搖搖頭,輕嘆了聲:「我只想知道你的一切。」
雁子容沉默了。地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害怕揭露內心深處最沉痛的傷,害怕面對他銳利的雙眸,害怕去坦誠對他的情感竟是如此深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與沮喪。
為何點燃他心深處最無知、最原始的意識的……是他?是個男人!
「雁秋雪……」他緩緩說出了一個名字,心也痛了一下。
「江南第一才子。」單若水介面。
雁子容微愣。
「我小時侯拜讀過他的大作。」
「他是我爹。」雁子容繼道:「紗鈴……」又是一個名字。
「當年名噪天下的四大美女之一。」
難怪他與生俱來絕世的美貌與才氣。單若水靜靜的聆聽他的敘述。
「我生長在一個書香世家,雙親的一生從無仇家,他們善良仁厚,是公認的大好人……」雁子容想要努力的裝作不在意,但他做得十分失敗。這一段不曾透露的傷痛回憶,沒想到居然是如此難以啟齒。
「十年前,一個深夜……」他咬緊了唇,說不出話來。他太殘忍了,居然逼他回憶他最不願碰觸的過往,這麼長久以來,獨自活在仇恨中已經夠了,要他說出口,他真的做不到。
單若水看出了他的掙扎,他緩緩走到他身後,輕聲啟口:「我替你說吧。有人殺害你的雙親,迫使你家破人亡,你的內傷應該是當時留下來的。歹徒以為你必死無疑,因此沒有確定你的生息。」他望著他微微顫動的背影。「我猜的對不對?」
雁子容轉過身來,他的目光寒徹如冰。
「你根本都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就不會問,剛才說的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
他時常在他身上猜謎語,而且每猜必中,這是雁子容對他又愛又恨的原因之一。
「我猜不透的是,你為什麼進入秋月閣。十年前,秋月閣才剛開張吧?」
「秋月閣剛開張,慕媽率領一批姑娘遊街造勢,是她發現了我,救了我。」
「所以你甘願為了她扮女妝,替她賺錢?」
「秋月閣的事你不必過問。」他冷冷低吼:「你要知道的只是我的事!」
單若水淺淺一笑,笑容里有他特有的深沉。
「你已經報仇了?」
這句話正中痛處,雁子容悶悶的又別過頭去。這一生無法手刃敵人是他最大的遺憾,所以他才靠殺人泄恨,所以他把自己訓練成一個冷血魔鬼,這樣一來,等哪天他找出殺親仇人,他就不會心軟了。
「你應該記得歹徒的模樣?」
「我記得有好幾個,但他們都蒙著面。我聽見一個女人說要放火燒了這裡,另一個男人說他要帶走我娘。那兩個人應該是帶頭的,其他入領命去準備燒掉我家。我最後聽見那女人說;連死人你也不放過。男人回她:你不也是。但他們並沒有帶走我的父母,因為我送趴在他們身上的。火燒起來之後,我爬了出去,一邊嘔血一邊爬,我一直反覆記住他們的話,總有一天,我會抓到他們的。
他實在不想潑他冷水.但只有這樣的線索,實在太渺茫了一點。
雁子容望著潺潺水流,意外的發現在告訴了他這件事之後,他心中居然舒坦了許多。
單若水心中已有了底,他漾起一抹微笑。
「這就是你的一切?」
「你知道的已經夠多。」
「如果你只以這一段來代表你的一切,那未免太悲愁了些。」
雁子容瞪了他一眼。
「你不要得寸進尺。」
「是你答應我的。」單若水一臉無辜。「我說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也沒異議嘛!一切的範圍很廣的,不過我們有的是時間,你可以漫漫告訴我。」
「如果我不想說呢?」他一轉身,沿著河畔走去。
單若水一路跟隨,笑道:
「那麼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你把兩個人情都還給我為止。」
「如果我不還呢!」雁子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那更好,我可以一直跟著你。」
雁子容頓下腳步,反身一喊:「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還你情?」
「是因為不想讓我跟著,還是不想殺我?」單若水朝他一笑。
雁子容定定的望著他。今夜,他已經跟他耗得夠久了,他的眼淚、他的痛楚也都讓他看見了,他不知道,再這麼跟他耗下去,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單若水輕輕一笑。他很喜歡他這麼看著他,不管什麼表情,至少在這一刻,他璀璨的眸子里只有他的影像。
然而他的注視對雁子容而言,卻是煎熬,他的眼神明明足以透視了自己,他卻不點破,任他愈是偽裝,愈是顯得驕縱、孩子氣。
「你不要再逼我!」雁子容叫道,轉身跑開。
原以為他會像每一次的追來。這次他居然絲毫沒有移動腳步,雁子容心上緊,立即展開輕功而去。
先報恩再殺我……雁,你實在太單純了。你不想還我情,不是不想我跟隨,不是不想要殺我,而是,你跟本不認為你欠我什麼。
單若水失去了笑容,輕按住心口。
不敢置信啊,單若水,你竟然會在一個人面前失去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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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若水飛快的來到秋月閣,他必須趕在雁子容回來之前先見慕媽一面。
「你……你……你還敢回來!你把我家的蓉兒拐哪去了?」慕媽一見到他無聲無息的潛入櫃檯,嚇了一大跳,揮著手絹就是數落。
單若水一笑,彎下腰,貼在她耳邊低聲回道:「你家蓉兒武功高強,我哪拐得跑」她」。」
慕媽一愣,隨即態度一轉,嬌笑道:「公子您說笑了,這兒人多嘴雜,慕媽我特地幫你留了一間房間歇腿,跟我來吧。」
單若水輕輕牽起一抹淺笑,尾隨她而去。
「慕媽,在下有個買賣,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單若水一進入廂房,就開門見山的啟口。
慕媽兩手僵在敞開的大門上,隨即笑了起來。她合上門,轉身拋給他一個媚笑,搖擺生姿的走到他面前。
「慕媽我一向不會跟錢過不會,不賠本的生意我才有興趣喔!」
「非但不賠本,還讓你利息雙收。」
「有這麼好的事!」慕媽眉一挑,直接往他身上貼了上去。「什麼生意呀?」
單若水笑得實在太迷人了,他眼中的笑意流轉,加迫慕媽的心跳愈是急促。
「唐鷹花多少錢買我的人頭,我加倍給你,換取他的命!」
慕媽渾身一震,這下她完全笑不出來了。單若水盡然知道了秋月閣的底細!難道是容兒背叛了她?不可能的!
「你應該明白,取他的命比取我的命容易多了。」單若水自在的笑道。
慕媽強按下一時心慌,她蹙眉望他。
「以你的功夫,要唐鷹的狗命輕而易舉,何必花錢買殺手?」
「有兩個原因。」單若水笑得有些淘氣。「我很想知道他開價多少要我的命。」
慕媽遲疑了一會兒。事到如今,跟他兜圈子只是浪費自己的體力,她乾脆明說,也好探出他玩什麼把戲。
「五十萬兩黃金。」
單若水倏地瞪大了眼,隨即誇張的撫著心口,退了兩步,佯裝支撐不住的靠上了桌面,反身雙手一撐,痛心的搖頭。
慕媽看得傻眼,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單若水一生為武林事奔波,沒功勞也有苦勞吧!沒想到這一條命居然只值五十萬兩黃金,慚愧啊!」
慕媽完全搞不懂他是真痛心還是假作戲,他忽地撲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讓她嚇得目瞪口呆。
「慕媽,這老小子看不起人,你告訴他,除非他用五千萬兩黃金買我的命,否則,他永遠殺不了我!」
瞧他認真的,慕媽可沒忘了他之前的話。
「他若真出五千萬,那你是不是加倍買他的命?」
單若水鬆開手,退了一步,他冷笑了聲:「你真覺得他的命那麼值錢?」
「呸!他的命一毛都不值!」慕媽揮了揮手絹,嗤之以鼻回道。
她美目一瞪,又問:「第二個原因呢?」
單若水這下笑得不但淘氣,還邪氣。
「你已經告訴我啦!」
慕媽一愣。
「什麼意思?」
「慕媽智慧過人,不可能不懂什麼意思。」他翩然一笑。
慕媽在愣愕過後,心臟狠狠一縮。她明白了,他一開口就跟她談交易,先確立了秋月閣的暗地買賣,而後再確定唐鷹的陰謀,她毫不自覺中了他的圈套,結果是自己向他招供了一切。
慕媽簡直氣壞了,她指著他鼻子吼:「你是不是也是這樣對蓉兒?」
「我可什麼也沒對他做。」單若水一臉無辜。
「調查秋月閣的底細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好處。」他笑道,手一揮,輕輕移開了指在他鼻子上的手,免得她太過激動,一不小心就戳傷了他高挺的鼻樑了。
「如果有人要你的命,你會不會想知道原因?」
慕媽一蹙眉,坦白的對他說:「秋月閣的殺手沒有一個傷得了你。」
「既然如此,你為何收下傭金?」
慕媽一時語塞。單若水冷冷一笑,緩緩繞過她身子。他的聲音輕輕的竄入她耳底,卻狠狠的刺痛她的內腑——
「你是想犧牲掉容兒呢,還是本來就想要我的命?」
「我怎麼可能犧牲蓉兒!」慕媽激動的怒吼一聲。
單若水太可怕了,他太擅長掌控他人的情緒,透視他人的想法,從他來到秋月閣,她就知道他是個可怕的對手,她無法漠視這個天機神算。
單若水走至窗邊,輕輕推開了窗。城裡的夜風不算太冷,慕媽卻覺得一陣徹骨的寒。
「單若水,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她目光一凜,冷冷逼問。
「我想知道你不想讓容兒知道的事。」
慕媽狠狠一顫,臉色一陣蒼白,她強壓怒氣低吼:「不干你的事!」
「那乾的是誰的事?」單若水居然還笑得出來,他好像不把她逼瘋不行似的,欲罷不能的續道:「雁秋雪?還是紗鈴?」
慕媽捂住了嘴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聲,她不可思議的瞪著他,霎時,單若水瀟洒一笑,便躍出窗外失去蹤影,同時大門開啟,雁子容正好進門來。
他的臉色原本就沉重,但見到了慕媽,他幾乎一愣。他趕緊上前扶住了她的肩,關心啟口:「娘,您怎麼了?」
慕媽回過神,硬是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僵笑。
「容……容兒?」
雁子容輕蹩眉宇。娘一向冷靜謹慎,不曾見她如此惶然失神,彷彿受了很大的驚嚇似的。
「您沒事吧?娘。」
「沒事,沒事,你沒事就好。」
她不說,他也不會追問,這向來是他們的相處之道。
「娘,有件事我想問你。」
方才被單若水狠狠一嚇,現在雁子容又這麼開口問,著實讓慕媽的心臟怦跳起來。
「什麽事,你說吧。」
雁子容有些遲疑。關於任務的事,他向來不曾過問,這會兒開口,娘不懷疑才怪。
「你想問有關單若水的事?」慕媽倒是替他接了口。
他無語,默認。
慕媽看了他一眼,原本嬌媚的嗓音此時聽來十分犀冷,而且殘酷——
「他是你必殺之人!」
雁子容的心霎時狠狠一縮,幾乎教他岔了氣,他必須大口大口呼吸才免於窒息。他很想問為什麼,但殺手殺人,理由是多餘。
「你不想殺他?」慕媽眼中透著寒芒。
「不是。」他的口吻有著前所未有的矛盾。
「那麼就沒有問題。」
「單若水和唐鷹哪個孩死?」
「都該死!」
「我們從沒有為一個委託人殺兩個對象。」雁子容蹙起了眉。
「是沒有,但不表示不可以,只要對方開得出價;另一個原因是,你沒有在他要你殺第二個人之前殺了他。」慕媽冷漠的回道,讓雁子容當場一僵。
是他的失手,導致單若水的殺身之禍……
「如果……」雁子容釋出一口氣,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喘息。「我現在就殺了唐鷹,殺單若水的交易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慕媽看著他,以一種十分冷漠而無情的眼神。
「是不成立,但,你就讓我們白白損失了三十萬兩黃金,再賠上一個信譽,以後沒有人會再找我們做買賣。」
雁子容緊蹙的雙眉鎖滿了愁。為什麼叫他聽見的是娘非置單若水於死的決心。這和她以往的態度都不同,娘不再關心他出任務的安危,她只在乎他有沒有心要取單若水的命。而這樣的感覺讓他心痛如絞。
「容兒……」慕媽的態度一轉,立刻換上了慈母的柔顏,一手貼上了他的肩。
「你是不是不想殺他,你可以明說。」
「不是不想,我根本殺不了他。」
「你太低估自己了。也許雁子容殺不了他,」蓉兒」卻殺得了。慕媽還不知道單若水已經知道雁子容就是蓉兒的事。
雁子容十分挫敗的搖頭,他不曾如此沮喪過。
「娘……」他的眼裡有一分濃稠的苦澀,一望就讓人心疼。「你認為……我的命值不值三十萬兩黃金?」
慕媽一愣,立刻捧住他的瞼叫道:
「你的命是無價的,世上所有金銀財寶都比不上。」
「那麼你知不知道要我跟單若水決鬥,死的一定是我?」
「不可能!」慕媽激動的叫道:「容兒,你怎麼會這麼沒信心?這不像你。」
「我很清楚我跟他的實力如天地懸殊。」他緩緩拉下她的手,冷聲道:「如果你執意要我殺他,我還是會照辦的。」
他欲轉身,慕媽拉住了他的手。
「容兒,你千萬別誤會,娘絕對沒有拿你的命跟那區區三十萬兩黃金與秋月閣的信譽相比。」
沒有的話,又何需強調?雁子容沒有回頭,他
只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淡漠的丟下一句:「我明白了。」
他走了。但慕媽不了解他明白了什麼,她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像是心中一道沉痛的瘡疤被揭開了一般。雁秋雪、紗鈴……這兩個名字,就像鐵烙一般,是她心口永不能磨滅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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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芙蓉坊的雁子容呆坐在床上,他的大腦彷彿停止了運轉,不能思考,連呼吸都變得獃滯。
桌上還擺著單若水為他送來的葯,耳邊彷彿還迴繞著他的耳語——
你可以對天下人說謊,唯獨對自己必須坦白……
多諷刺,他現在才發現自己一直活在一個謊言的世界里——扮蓉兒,扮殺手,他對自己坦白過什麽?只有仇和愁罷了!
單若水將他看得多麼透徹,而自己又看到了什麽?世俗的無奈、人情的醜惡令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什麼江南第一名妓,什麼神秘殺手,他全都倦了。
下定決心,他突地一起,抓了劍就往外沖,門一敞,慕芸已在外等候。
「子容?」她憂聲啟口。子容不曾如此,以女裝的模樣持劍而出。
「娘叫你來看著我?」他冷冷的問。
「不是的,子容……」她回得心虛。
他不再說話,轉身就要走。慕芸硬是拉住了他,急道:
「子容,你要上哪去?你……你現在是」蓉兒」啊!」
就是因為他現在是蓉兒,所以他要遵照慕媽的話去了,他只希望……這是最後的蓉兒。
「子容!」慕芸驚喊,但他已縱身離去。
子容到底怎麼了?為何變得如此陌生、冷漠?
似乎秋月閣不再似以往融洽了,還是以往的融洽,只是一個表面的假象?
慕芸萬般無助,她不懂娘為何要她來盯著子容,她不懂子容為何冷肅而去,她不懂……
自從單若水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