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這丫頭……日延在心裡低笑,心情卻說不出的好。

大自然似乎也感受到他內心喜悅,連綿大雨逐漸停止,藍天被雨水沖刷得澄澈透明,竟然出現久違的彩虹。

皇位爭鬥暗潮洶湧,政治局勢也錯綜複雜,可在此刻,他一點也不願意去想,不願意破壞這份難得的好心情。

竹管里那封信他已細細閱讀——這哪是什麼自首書,壓根是一篇真心告白,害他白擔心一場。

日延走到床前,凝視著澄碧沉睡中的俏麗容顏,暗暗嘆息。他是否可以承受這份無怨無悔的深情,或者說是毫無顧忌地接納?

要一個女子率先對人表白,需要多大勇氣,而自己的逃避,在情感方面也著實懦弱了點。

她直到現在還沒有醒。是不願意醒,還是在找借口逃避?

他暗笑,她鼓起那麼大的勇氣表白攪亂他心水,現在倒退縮回去,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好事。

日延坐在床頭,手指卷繞著她烏黑修長的髮絲,她的頭髮因為雨水浸染而顯得潮濕冰涼。

計上心來,日延調皮微笑,故意慢條斯理說道:「光顧著看信,都忘記病人不能這麼濕淋淋地躺在那裡,若是寒氣入侵,只怕會加重病情。」

還是沒反應?挺胸有成竹的嘛!好吧,那隻能使出殺手鐧,他就不信撼動不了它。

「本王子生活瑣事向來不假他人之手。女俘、舞伎又在給部下們表演取樂,這照顧病人的事,還是由我親自來吧!」他一直忍著笑自言自語,順便偷偷觀察「昏迷」中的人兒。

「嗯,我先去準備準備。」匆匆腳步聲之後,帳篷恢復寂靜。

方澄碧以耳力判斷裡面沒人,小心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確定后,稍微鬆了口氣。時間實在過得太慢,他為什麼不出去,非要和自己待在一起?!她在情急之下做出的事,現在想來真是丟臉死了。

天啊,那隻老鷹還沒訓練到能飛到臭鞋子的領地,她不過是借它來做一個表演道具以明己志。沒想到他竟用石子將它打下來,而且還打得那麼准?

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昏頭了,連發神經寫的「自白書」也敢放到竹管里,不是早想好用一張白紙來代替嗎?!

亂套了,事情全部亂了套。她原本只是希望不要被軀逐,遠遠觀望他就行,但事隋卻全脫離她的掌控。

可是現在……丟不起這人啊!

方澄碧呼吸急促,若不是怕劇烈動作會牽動背部傷口,早就猛敲自己額頭、猛抓自己頭髮出氣了。

裝,還是不裝,這倒不是個問題。重要的是,臭鞋子賊心未死,追隨者蠢蠢欲動,眼下並不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時候呀……

雖然,她心底該死的有那麼點竊喜……這算不算是歪打正著呢?

他可不可以別這麼作弄人好嗎?說什麼也該顧全她女孩子家臉皮薄,至少給她個台階下,這才是未來虎嘯王的風度啊!

胡思亂想之間,日延已經拖著大木桶進來。桶高而寬敞,幾乎可以容納兩個成年人,他將桶子放定后,瞧也沒瞧她一眼又出去了。

方澄碧心一沉,他又在想什麼鬼主意了?

不一會兒,日延又進來了。這次兩手提著兩個小木桶,裡面分別裝了熱水和冷水。如此反覆好幾次,將大木桶裝得差不多了才罷休。

「嗯,水溫正好,不錯。」他以手試溫,水聲清晰無比地傳到澄碧耳邊,使她再次想起兩人在溫泉的那一夜。

即便第二天他對此事沒有任何錶示,彷彿只是醉酒後誤闖了「禁地」,或認為不過是和朋友促膝談心罷了,不具任何特殊意義。

但在她心裡,永不忘記……

「本來身體就虛弱,還淋了那麼多雨,再這樣昏迷下去只會加重病情。不行,必須要注意保養才是。」日延每做一步驟,都像報備般詳細說明,並且壞心眼地注視著裝睡的人臉上有什麼表情。

澄碧倒也挺沉得住氣,尷尬、懊惱、驚心、擔憂……匯聚在臉上很快就了無痕迹。

不過這些細微的變化,卻讓日延開心不已。他發現她除了嚴肅和恭謹,更有抓狂到可愛的一面。這一面是如此難得珍貴,自己並不希望和別人分享。

「不要怪我,你現在正昏迷,我也沒其他法子。」日延解釋道,不是一般的明知故問。「為了彌補我的過錯和誤會,同時也為了讓你早日康復,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他語調間非常誠懇,不知前因後果之人,肯定會感激涕零,但是裝睡的某人只有咬牙切齒的份。

「畢竟,我還是比較喜歡活蹦亂跳充滿朝氣的你。萬一落下病根成了病美人,就是我的罪過了。說來,本王還算滿憐香惜玉的。」

憐、香、惜、玉?他?!她還以為在他眼裡沒有男女之分呢,畢竟他對每個人都是那樣一視同仁的關懷。

更何況……溫泉那一夜,他非但毫不避嫌、更不閃躲,而第二天還若無其事,不是神經異於常人,就是覺得她毫無女性魅力一點也不吸引人。

當然,她拒絕承認后一點。

感到周圍氣流波動變化,他走近了。她的心,怦怦直跳,是祈禱著,更有期待和意味和憧憬。

「還不醒?真是麻煩啊,看來我只好自己動手了。嗯,還好傷口破裂情況不是很嚴重。」日延輕輕剝除她的外衣,繃帶上有血跡滲透。「必須再上些葯,你忍著點疼。上完葯,就剩清潔工作了。」

澄碧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清潔?!他、他、他……不會吧!老天,這傢伙為什麼會變化這麼大,竟從一個翩翩王子轉瞬成為淫……不是不是,這已經不是男女有別的問題,而是,他壓根想看她的反應和笑話!

她若再不說些什麼,就會完全成為他砧上獵物任人魚肉!

「日延王子。」帳外部下朗聲報告道:「虎嘯大王派專使過來,請您立刻起程到虎嘯王庭,有重要事宜相商!」

日延原本輕鬆微笑的表情轉為凝重,父王此時召見,難道局勢有變,或者——身體不行了?!「告訴專使,本王子馬上和他一起回去。先安排專使休息片刻,我馬上就到。」

「是!」

方澄碧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突如其來的事情打得煙消雲散,帳內再度悄然無聲,只有桶中熱氣裊裊,環繞四周,彷彿夢境。

「澄碧,我馬上到父王那裡。枕邊有葯,你自己打理吧。我們之間的事會有一個結果,一個交代。好好保護自己,等我回來。」

驀地,她的紅唇被他溫柔地吮吸住,封住幾乎脫口而出的挽留和表白。吻在四周撒下,輕柔而氣息濃烈,讓她幾乎沉醉。

「不用著急,我全明白,我離開這段時間正好讓你好好思考。記住,付出的愛我不打算收回,而是你主動來招惹我的,你要承擔應有的責任。」

想喊出來,心口嗓子卻如堵了棉花,聲聲被吸,句句湮沒。

「日延……」好不容易終於擠出殘破沙啞的音調,她伸手去抓,只看到他離開的背影和披風飄揚,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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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瀰漫淡淡的霧靄,寧靜如畫,是雨後草原特有景象。虎嘯王庭依然繁榮熱鬧,似乎還未浸染王權更迭即將帶來的危機。

帳前一面王旗飄揚,上面綉著白虎圖騰,威猛張狂栩栩如生。軍帳中,虎嘯王坐於尊位上,看著小兒子的目光慈祥而留戀。

「再過十天,本王要舉行狩獵儀式。」

經過大夫治療,他病情好轉很多,巫師誤事,他已有深刻體會。

「父王,狩獵儀式不是前段時間才舉行過?而且這是一年一度的大典,再次舉行可能會令臣民們產生疑慮。」

「呵呵,你坐過來。」

虎嘯王招手示意。

日延起身,並不坐在旁邊椅子上,而是再度單膝跪在他身邊,就像普通百姓家依偎在父母身邊的孩子。

天家骨血,最是冷漠疏遠。為了君臣二字,犧牲多少天倫之樂,埋葬多少同袍屠戮。

「在這次狩獵儀式上,會正式確立你未來虎嘯王的地位。我也老了,管不了那麼多事,與其年老昏花讓下面一團亂,不如早點讓你擔負起統領國家的大任。」

「父王!」日延驚愕輕呼。因為按照規矩,儲君從來都是等大王殯天之後才能繼任,可父親他……

「不要驚訝。本王雖然年邁,也不是對下面的事一無所知。」手下探子早已將日延未來將面對的困難一一回報,而他也了解大兒子「邪狼」的兇殘本性。

從各方面衡量,仇邪比日延更適合做虎嘯繼承人,無論血統還是性格,即使他母親只是大王眾多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但在大多數人看來,還是比神武和親的公主高貴許多。

「這事要儘快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平白生出許多枝節。」

「兒臣,謝父王。」

父親,是因為您還忘不了我母親嗎?這麼寵愛我,這麼關心我,其實,您是想在我身上彌補過去的愧疚吧!

「本王在位那麼多年,為了勝利榮耀和佔領疆土,終年征戰不休勞民傷財,再不悔改可怎麼了得!」

江山萬里,英雄盡自折腰。風物蕭蕭,興廢未過幾朝事,勝又如何敗亦如何。

當年屠戮神武邊民,逼迫帝王下嫁公主。一見驚為天人後,便是折磨與佔有。千金只為一笑,卻不知她最終是希望兩國和平安寧。他恨她冷漠,甚至攻擊她的家園迫使她臣服自己……

往事已成空,年少輕狂早在對她的思念中漸漸沉澱。回憶總是感慨,世上最難便是覆水重收時光倒轉。

「仇邪不懂,還繼續著侵略和殘殺。虎嘯若再這樣下去,早晚落得跟鳳棲一樣下場。要變,要來一次大大的變革。可是父王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

摸著日延微微捲曲的長發,柔順觸感讓他有瞬間恍惚。「只有你,才能將虎嘯帶上正軌,而不是走我以前的老路子。」

「兒臣誓死遵循捍衛父王的意願。」

「這陣子我會讓下面人好好準備,讓你風風光光地當上虎嘯王,父王也好安享天年,休息休息。」

日延看著自己父親蒼老、但仍然稜角分明的臉,覺得他年輕時一定讓眾多女子芳心暗許。母親,到底也是愛著他的吧,只是沒有說出口。

「你就留在王庭陪陪父王,等登基後有太多事要你去操心,我們也沒有什麼時間見面。」

想到還留在帳中的澄碧,日延遲疑著。但看到父親渴切的眼神,很快釋然。他和她還有很多時間很多路要走,而父親……

「那我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向父王展示孩兒的辦事本領。」

「那就看你小子怎麼做了。」虎嘯王大笑,雖然氣息有些虛弱。

「但是日延,身邊的人要管管好。」他別有深意看了他一眼。「仇邪這孩子最近很活躍,也派人遊說了不少部落首領。有些矛頭可是直接對著你來,身邊的人辦事不幹凈,可給人捉到把柄了。」

日延心驚,澄碧……

「那個女的,能幫上你自然是好,你也要抓住機會好好利用。不過……」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她膽敢傷我另一個兒子,最好準備承受這個後果。」

他雖然偏心日延,但仇邪依然是自己的孩子,身體流著王族血液,沒理由自家人被外人傷害還裝做不知道。

「她是為了成就兒臣的君主地位,並沒有……」

「不用為她說什麼話,父王心裡自有主張。可以不殺她,但是,你必須和我保證,做了虎嘯王之後把她趕出虎嘯!」

「父王!」日延幾乎要扯住他的外套苦苦哀求。「我保證她絕對不會對虎嘯構成任何威脅。她被鳳棲拋棄,被龍翔懲罰,收留她正體現我國草原兒女心胸開闊,為什麼還要逼迫她?」

「你!」虎嘯王沒想到向來溫順的日延,會為了個認識沒多久的女人質疑他的話,怒上心來,頓時一陣猛咳。「咳咳……她是禍根,絕對是禍根。想殺我一個兒子不夠,還要迷惑另一個。不行,我要殺了她,免得你中毒越來越深,遲早把江山拱手相送!」

「父親……」

「你閉嘴,這事沒有討論的餘地!」

「兒臣無法殺她,但求父王同意我登基后,立刻將她送往戈壁以北人煙荒蕪的部落,絕不讓她再踏足虎嘯一步。」日延猛然跪下身子伏地以示臣服,也掩蓋住自己萬般無奈和決然。總會有辦法的,他安慰自己。

方澄碧,在生命中偶然相遇便出現交集的女子,他不會放棄。

「父王,兒臣很少求您什麼,而方澄碧之所以做出糊塗事,也全是因為我的關係。她一介弱女子,絕對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威脅,我願意用未來王位和儲君的名義發誓。」

虎嘯王喘息稍定,眼睛死死盯著一直傾愛有加的兒子。幾許失望,幾許疑惑,想從他臉上看出端倪,到底是什麼促使他如此堅決。但日延平靜如水,沒有絲毫異樣的情緒外露。

好半晌后……

「好。你快要登基了,我也不希望在新君登基典禮上看見血光。她的性命暫且寄放在你這裡,我會看著你日後是否遵守今天所說的諾言。」

日延重重磕頭以示感激,並保證一定遵守諾言絕不反悔。但是,能拖一日便是一日,車到山前,也許真有路……

「你下去吧,說這麼多話我也乏了。在登基典禮前這段時間,你就留在王庭陪陪我,順便熟悉今後要面對的事物和體制。」

虎嘯王揮揮手閉了眼,似乎重新沉浸於自己的世界。

江山為重,手握江山何愁沒有美女相伴?他不希望兒子再走回自己的老路。

日延悄無聲息地退下,帳外陽光明媚卻怎麼也驅不散內心重重愁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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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似乎還殘留著他離開時的氣息,已經五日了,方澄碧始終不見日延回來,後來才知道他被留在虎嘯王庭。

想回到自己的住處,門外士兵卻說二王子臨走前,吩咐他們要保護她,要她住在他的營帳里。

她每天將營帳里打掃得乾乾淨淨,期盼他歸來。有好多話想跟他說,但也許見了面又不知從何處說起。

不想說什麼海誓山盟,也不想說什麼生死相隨,誓言總是美麗燦爛、而又何其短暫。他們之間,有更重要的東西來維繫。

她時常把玩營帳中懸挂的彎刀,刀柄鑲有藍色寶石,並以金邊點綴。刀鋒薄如蟬翼卻削鐵如泥。

這是殘月刀中的極品,象徵擁有者的地位與身分。

迎著刀鋒,總感覺隱隱有淡淡血腥襲來,纏繞四周。是她多心了嗎,為什麼看著刀刃的寒光便會暗自心驚?

方澄碧踏出帳篷,天邊一彎新月清澈光彩,為草原披上素雅外衣。

在沒有風的深夜裡,她略帶顫抖的呼吸掠過停滯的空氣,不為人知的悸動穿過心房落在無邊的黑夜裡。

她將他的配刀緊緊抱在胸前,面對著王庭,無聲喊出心底最深切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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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降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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